人羊:官与民的故事-寻找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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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仔细分析了一下,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多余的人,而且也是一个受人排挤的非人非羊的东西,自从我开始变成人羊后,我的朋友就与我一个一个分手了,我现在在这个县城已经没有一个朋友了。我很孤独。我很寂寞。我也很无奈。世界这么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在县城转了几圈后,作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寻找朋友。我把我在县城认识的人排了排队,滤出了几个人。我决定去找他们,和他们重建友谊,我不信人们还能把友谊彻底忘了。

    我来到县政府下属的规划局,局长是我中学时的同学,他长得细溜溜的高,梳着分头,长着一张大扁脸。说实话,我不喜欢这个人,他看上去有点阴,眼睛看人时显得很深,很有点不怀好意。他看我时显得有点紧张,问我现在干什么。我说我现在四处流浪,没有地方可去。我以前在窑洞或者桥下住,可都被公安人员赶了出来。他问我找他有什么事。我说:“伍局长,你管着全县的住宅楼分配大权,能不能给我想办法搞上一套房子,我没地方可去。”伍局长有点惊讶地说:“大迪,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是什么,竟然能分房子,你假如把房子分了去,让全县的人怎么说我?是不是会说人都没地方住,可把房子分给了一个人羊,你还想让我当不当局长?”我说:“伍局长,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手里有掌握的那些退下来的房子,而且房子也不好,现在没有人要,你给我借上一段时间,在借的过程中,我每月给你把房租交了,行不行?”他思考了一下,好半天才说:“但是你必须要保证不能把秘密泄露出去。我可以在县城南边早先县上建的地方给你找上一间房子,你每月把房租交到我这里,由我再转到房管上去。这样的话你住的房子就不会有人知道了,你也可以在里边住上一段时间。只不过你一定不要说是我让你住的。”我说那一定作到。于是他从身上掏出一把钥匙交给我,说:“你晚上去那儿吧,白天你一般不要出来,有事了你最好能在天快黑的时候出去办一下事,其余时间你最好就呆在里边。写你的小说。怎么样?”我的眼窝有点发酸,我没有想到,这个平日与我交往不太深的同学竟然能给我找上一间房子,我真是谢天谢地了。

    但是当我把钥匙拿着到那个地方去找那套单元楼时,却发现那儿的锁子已经全都换了,已经不是我手里所拿的钥匙能把它打开的了。我又找到伍局长,说了事情的原委,他一听忽然就大声骂道,他妈的谁把钥匙换了不给我说一声,真不是好东西。好啦,我下去再查一下。他收回了钥匙,让我再过几天去找他。但是过了几天我去找他时,他却去海南出差去了,让我空高兴一场。他把我当猴耍了。

    我又寻找朋友,有两个是我中学时的同学,一个担任一个部门的主任,一个担任一个部门的书记,但是我已与他们失去联系很久了,大概有几十年了,现在要去找他们,求他们帮我,人家肯定不会帮我的。所以还是免去当众受辱吧。支行按说有几个所谓的朋友,但我已经离开了支行,朋友关系也就终结了,再去找他们肯定不行。再就是我在十几年前参加工作时认识了几个朋友,但是他们现在大都不在本县,我也没有地方可去找他们。我忽然觉得我现在真正成了一个社会的遗孑。

    没地方住,我就想回家,我想父亲不会把我怎么样吧,因为我还是他的儿子,他念在父与子的关系上也会收留让我暂时住了下来吧。我回到家里,父亲早已经知道了我的情况,所以看见我也不怎么惊奇,只是说:“你还没有死,我当你已经死了。”我说:“爹,我现在没地方住,想回来住几天。”父亲说:“你住在家里干什么,你不是有家呢,你不是有老婆呢么。这个家你现在还有啥呢?没有啥了。你住在家里让我和你母亲住在哪里,家里就只有两间房子,一间你弟弟住,再有一间是我和你娘住,你说再哪里还有房子?”父亲叹了一口气,说:“你怎么越干越没有出息,人家把大小官都当上了,可是你却成了一只人羊,变得不是人了,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啊?你现在还跑回来在村上又丢人显眼的,你真正是羞你先人呢。”父亲越说越有气:“你快快给我滚回去,滚回你的地方去,你要是再回来我就把你的羊腿打坏,叫你在地上爬着走。”父亲说到最后竟然动了气,用手指着我的鼻子大声地骂了起来:“你他妈不是我们家的人,我们家打底底上就没有你这个怪物,你乘早离开这个家,再也不要回来。”

    我从老家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我在路上想起父亲的态度,真是感慨万千。父亲过去不是那样,他过去对我很关心,我在工作上的一点成绩他都要高兴得在村上人群里把我夸一夸,转而从村上人那里接受到一点廉价的赞颂。但是现在他完完全全变了,看样子我变成人羊确实给他带来了痛苦,这种痛苦是无法用语言语来表达的。

    我离开了老家,又回到城里,我晚上还是没有地方可去。我到原来住过的北干渠的桥下边转了转,看了看,那个小小的夹层已经被人用水泥堵上了,没有了一点空隙可以让人再钻进去。我站在那里,心里充满了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我想起了在那里边住的日子,那真正是有让人回味的地方。现在我对那夹层充满了一种强烈的眷恋之情。

    忽然有人把我的认服扯了扯,同时响起了一个十分稚嫩的女孩子的声音:“人羊叔叔,你怎么现在还在桥下转呢?”我扭头一看,是霏霏,她睁着一双大大的漂亮的眼睛,仰起头定定地望着我。我心里一热,低了头说:“是霏霏吗?你现在要去哪儿?”霏霏说:“我去学校给老师还一本书,刚回来,叔叔你是怎么回事儿,是不是没有地方住了?”我点了点头。她说:“那你跟我回去吧,我给我妈妈说一下,让你住在我家里,我家里有地方呢。”我说:“我不想去你家。”霏霏想了想说:“叔叔,要不你去城西的王西村,那儿住着一个混混子,听说叫于大安什么的,是个很讲义气的人,在县城挺有名的,也有好多朋友。有些人想找谁算账时,就会把大安找去的,大安就会把事情办得很漂亮,替人把气出了。只不过这个大安听说十分厉害的,你可要小心呢。”我说:“你小小年纪怎么知道这些事?”霏霏说:“我爸他们说的时候我听见的。”

    我谢过了霏霏,转身向城西走去。我要去找那个于大安,我要看看他究竟长得是怎么个样子。

    我来到城西王西村,向村子里的人打听于大安的家,村上的人用一种孤疑的目光看着我,一个老头子问我:“你找大安干啥呀?”我把他瞪了一眼:“凡是找大安的人都要向你汇报一下是不是?”那老头儿不吭声了,转身向村子那头走去。一个中年村民把我打量了一眼,对我说:“你去桥头看看,听说大安在那儿打抱不平呢。”我来到桥头,看见那儿正围了一群人,有高吭的声音从人群里传了出来,嘈嘈杂杂的。我挤过去一看,里边的一个年青的汉子正揪着一个显然是干部模样的人大声说什么,那干部长着一张长条脸,冬瓜一样,他的脸孔涨得通红,极力在分辩着什么,但是那个青年汉子却不依不饶,于是那个干部模样的人就越发显得狼狈。我向跟前一个围观者打听是什么事,那人说:“好事,狗日的今天才算把对手碰上了,那个干部是县委宣传部长公子卢,去年在村上住队时和住家户屋里一个姑娘发生了关系,把人家姑娘的肚子搞大了,搞大了你就花点钱把事情了结了算了,可是他不但不折财,还反过来说人家姑娘给他栽赃呢。你说说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想嫖风又怕花钱,还一点儿不负责任,真是狗都不日那东西。可是人家姑娘有办法,她保存着当时他们在一块儿时的渍物,那上边有姑娘的血啊,那可是处女的血啊。还有宣传部长的精液。姑娘提出要去医院化验,部长却不去,还打发公安上的人来吓唬人家,可那户人家也不是省油的灯,于是他们找到了大安,这个大安可不好惹,他当下答应为姑娘家报仇,这不,今天他在这儿把部长的小车等住了,部长看样了今天不好走。”

    我看着那个长着一张大长脸的部长,我过去好多次听过他的报告,他在台上作报告时神气极了,还常常以文人自居,爱好写个书法什么的,动不动就给人家题词,一些店铺的招牌就换上他的题词,显出他在这个县城的一种位置。但实际上他的字并没有什么功夫,只是有人在下面吹捧罢了。这时来了几个穿公安服装的人,他们吆五喝六地闯了进来,把部长围在中间,然后对大安说:“于大安你小心,你今天在这儿干的事你要负责呢,人家公部长可是人大委员,听说以后还要进人大常委会当什么副主任。你围困人大委员可是违法的。你现在就跟我们走。”于大安说:“可以可以,我现在就跟你们走,只是公部长的事儿你们可得给处理了,要是你们不给处理,我还得找他的麻烦,让他不得安宁。好吧,我现在就跟你们走。姓公的,你可要小心,我迟早要把你的球割下来喂狗。”围观的人“哗”地笑了。

    但是公安上并没有把于大安带走,他们只是吓唬了一下就走了,那位公部长也把车开走了,人群开始四散了,我走过去,对于大安说:“于大安,我想和你谈谈。”于大安把我打量了一眼:“什么事?”我说:“我想和你交个朋友。”于大安忽然哈哈大笑了:“为什么要和我交朋友?我可是在公安局几进几出的人。你不怕给你惹麻烦?”

    我把于大安拉到一边,用简单的语言作了一番自我介绍,他听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把我盯住看了好大一会儿,说:“我的妈呀,你就是那个人羊啊!你他妈长的真象人羊啊。”我说:“大安兄弟,我想和你交朋友,你愿意吗?”于大安转着眼珠子想了想,说:“可以呀,只不过我这人爱管闲事,在县上挂上了号,县公安上把我列为头号可疑对象,经常对我实施监控,说不定有一天我会被抓进监狱,你不怕跟上受连累?”我说:“我现在无家无舍的,也没有什么财产,我谁也不害怕。不怕受牵连。”于大安眼球子又一转:“那么你要和我交朋友,总有你的打算吧,比方说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我说:“我从你那儿什么也不想得到,我只不过想经常和你在一起。”于大安说:“那好啊,只是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我说:“我没有住的地方,四处流浪,经常睡桥洞,睡汽车站,睡小河边,要不就睡废弃了的窑洞。反正哪儿有地方,我就睡那儿。”于大安说:“从今天起,你就先住到我家里吧,不要四处流浪了。你看你现在饿得象个啥样子,这样下去可怎么行,你把自己的形象搞不好,社会上对你有议论呢,还说你给改革开放脸上抹黑呢。”

    我来到于大安家里,住了下来。于大安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年龄有七十多了,但身体还硬朗,她拉着我的手把我看了又看,喃喃地说:“多可怜呀,好好的人却怎么会变成羊呢?你看这头上,怎么就会长出一对硬角呢?”她喋喋不休地问我变成羊后,身体有什么不舒服,我说没有什么不舒服,只是我有时光想吃草,不想吃饭,也不想吃肉,一看见人们吃肉心里就作呕。她又啧啧地发了一顿感慨,说:“你为什么不吃肉呢?”我说:“我总觉得吃动物的肉和吃人肉没有什么两样。”于大安的母亲大吃一惊:“怎么会是两样呢?”

    于大安家里比较宽敞,他给我腾出一间房子,让我住在里面写东西,他对我在变成人羊后仍然能写东西感到十分惊奇,多次问我为什么人变了样了,而思维却没有变呢。我说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我住到这里,是想介入到于大安的生活中,看看他现在都在干什么,想什么,但是于大安好象不愿意和我有近距离的接触,他只让我住在他家里,他每天早出晚归,也不知道都在干什么。只是找他的人很多,有时候是四五个人,有时候又是一两个人,还有时候是一个妙龄女郎,从他们的穿着打扮可以看出他们是这个社会上的混混子,要不就是游手好闲者,他们一到家里,就大声摇旗地呐喊,要不就大谈女人,说着比黄带子还黄的话,说着说着就哈哈大笑。大多数时候他们要去食堂去大吃大喝一顿,喝得醉酗酗的,要屋里耍酒疯,或者是大吐特吐,把一个屋子搞得乌烟瘴气,酒气冲天。我看着他们那无所顾忌的样子,觉得他们活得还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不象我,总是被形形色色的负担压着,总是觉得头上有沉甸甸的大山一样的重负。走到哪里都不得轻松。

    由于有了住处,我心里安静下来。这天,我又写起了被我耽搁多日的小说。

    乔城县商业银行副行长吉二白觉得这个世界上到处布满了陷阱,这些张着贪婪巨口的陷阱随时会把人毫不留情地吞噬了,这些陷阱不是别的什么,就是被马克思称作社会关系总和的人。但对于吉二白来说,对他真正构成陷阱的不是别人,而是人行行长成福升,县委书记钱爱民,县化工机械厂厂长冯振良。在吉二白脑海某个角落的屏幕上,始终站着睁着一双阴沉眼睛的成福升,当他清醒或是在梦中时,他总是隐隐听得他在低声呼喊着:吉二白,你是迫害老行长的凶手啊!成福升仿佛闫罗殿前的判官令他胆战心惊。但他最怕的是县委书记钱爱民,钱爱民的刀削脸刀子一样横在他眼前,他的刀削脸又多么象猛禽的尖尖的喙啊,他的尖尖的喙只要一张开,他就得为企业放款,钱爱民以长官意志命令他为企业放款形成了风险贷款,但最后受作难的则是他这个副行长。那年为一家私人企业拆借的250万元就是钱爱民让他搞的,但最后,罗雀市商业银行却把帐记在他的头上。幸亏有王黑狗在上边说话庇护他,他的职务才没有被免除。本来他可以对钱爱民的指示不予执行,但是实际上他又不能不执行。因为钱爱民掌握着他的一件至关命运的大事。那就是在文化大革命中,他参加对老行长的批斗,他是造反派的头头,他让手下人把老行长抓起来进行批斗,然后又让把老行长关进刚刚打成的地道里,老行长那时已经被批斗的气息奄奄,他恳求吉二白不要关他地道,因为他身体有病,每天要吃药,但是吉二白没有答应他的要求,而是命令手下人对他严加看管。于是老行长就进了地道。后来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因为他们忙于造反,把关在地道里的老行长给忘了,等到他们记起去打开地道门时去找时,发现老行长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死在里面,他的身子早已被虫子蛀空了。关于这件事情,当时在县中当造反派的钱爱民是十分熟悉的。他不止一次对吉二白说:“你手上有一条人命呢”后来钱爱民上了大学,毕业后先分在汉中农技局当技术员,后来慢慢爬了上来,前两年他从汉中调到乔城县当了县委书记,他走马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吉二白,他知道吉二白升任副行长后很惊奇,他对他说:“你可要多支持咱们全县的经济发展呀。要发展没有钱是不行的。你说呢。”对于钱爱民所说的每一句话,吉二白都是不遗余力地去实行,他不敢打折扣,也不敢不执行,他知道钱爱民对于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对于他的一些不合理的贷款要求他也不敢违抗,他觉得钱爱民是一把无形的宝剑,经常高悬于他的的头顶,让他不敢有任何的对钱爱民的不公和不敬。

    但是吉二白又对钱爱民不怎么害怕,因为他也掌握着他的一个隐私。

    那是三十多年前,他当时负责打地道,而在县中上学的造反派钱爱民也在那头打地道,他是县中地道贯通的负责人,有一天,吉二白去县中找钱爱民,学校的一位造反派战士对他说,他们的头儿去地道了,让他去地道找他,他下到县中的地道里,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地道向前走去,他在地道里走了大约有十几分钟,来到了一个转弯地方,地道在这里向两边打了几个斜洞子,其中有一个洞子有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听上去轻飘飘的,软绵绵的,他循着声音走了过去,在前边那个新打的地洞子里,钱爱民正在和一个姑娘做爱,声音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他是猛地找过去的,一下子出现在他们面前,钱爱民和那个姑娘慌了,象两只赤条条的精鸡一样,在里边乱作一团,爬起来找衣服穿,又一时穿不上,越发显得慌乱不堪了。他看见那个姑娘身子白得简直就象一团雪,两个奶子坚挺在胸前,三角区那儿有一点黑黑的阴毛,由于浑身雪白所以越发衬托得那儿黑了。姑娘的屁股浑圆浑圆,那柔美的线条简直是人间少有的杰作。他看得有点呆了。当他从震惊中醒过来后,那姑娘已经从他身边跑了,钱爱民这时站在他面前,仰着头颅:“你是谁?”他笑了笑,说:“我是人民银行的吉二白,我今天来是找你问问打地道的事,因为我们正和你们屁股对屁股,所以我想请示一下,我们的地道是不是要与你们的地道贯通?刚好你在这里,是你们造反兵团的人说你在地道里边,所以我就……”钱爱民脸上红潮慢慢褪去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他妈的,刚才有点发昏……”吉二白说:“这有啥,咱们是造反派吧,造反派不享受一下还叫走资派去享受?你说呢?只是你怎么不把灯关掉呢。”钱爱民说:“你们应当把地道和县中贯通,因为我们县中是革命造反的总司令部,是全县革命的中心,所以你们必须向我们靠拢,尽快与我们贯通。”吉二白说:“可我们单位有的保守派不同意,说我们是管钱的单位,不能和别的单位相通,通了怕影响我们的安全。”钱爱民说:“此言谬矣,通了才是对你们单位安全的保障。”于是关于县银行的地道与县中地道贯通的问题就这么决定了。

    岁月悄悄流逝了,终于将那个绯闻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但是他没有料到钱爱民会在后来调到乔城县当上了县委书记。钱爱民在当上县委书记后的第二天就来找他吉二白,他们竟然在一块儿谈了好长时间,最后钱爱民说:“老吉,你放心,你的那件事我是不会再过问的,老行长死了也多年了,过去的事就过去算了,现在谁也不要再提它了。我知道怎么处理它。”吉二白也说:“地道里的事儿我也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谁叫咱们同病相怜呢。”两双手于是紧紧地握在一起。

    我一般晚上写得很晚,要到十二点过了才休息,在晚上,这个地处县城西边的村子十分寂静,没有一点嘈杂声。白天我则在屋子里睡觉,肚子饥了我就到街上吃点或者到野地里找几把野草,拿来回来闲了吃几口,我的嘴里经常有一种青草味儿。在吃青草时,我一般是躲着人的,不让人发现,但是我还是被人发现了,于大安的母亲一次对我说:“大迪你别再吃青草了,那东西越吃人越瘦,你看你现在瘦得就象一只羊,这样下去你可怎么办呀?”我说:“我不怕,瘦是瘦一点,但我很精神,一天也不觉得累,真的,你看我一天要写多少东西,你就明白我说的没有错。”于大安的母亲摇摇头走了,把一连串无尽的叹息留在身后。

    这天晚上已经零点过了,于大安还没有回家,他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我对他最近的行踪越来越关心了,因为我发现他好象要干一件什么大事儿,他的神情显得是兴奋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少有的笑容,但也有一种忧郁,时不时望着一个地方发呆。对我说话也客气起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已经快下一点了,于大安才回来了,与他回来的还有几个人,他在我的屋门前站了一会儿问我:“大迪你还没有睡?”我说:“我现在就睡。”他说:“大迪你起来一下。”我起来打开门,他走了进来,身后是两个姑娘,她们的眼睛在暗夜里闪着光,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我明白了,他是把鸡带回来了。于大安说:“大迪,你想不想女人,现在就有一个,给你留下,怎么样,不问你要钱。你尽管放心玩就是了。”我忽然打起了寒战,还没等我答应同意不同意,他就把一个姑娘用手推了进来,又顺手在外边把门拉上了。

    我有点发愣,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灯光下我就象一个傻子在站着,那姑娘倒大方,笑着说:“你好象有点紧张是不是?”我忽然笑了笑,我相信我的笑一定比哭还难看,姑娘起身把我床上的被子给我铺好,慢慢脱起了衣服,在她脱衣服时,她的目光一直在直瞪瞪地望着我,那目光媚媚的,里边好象有一把把钩子要把我的魂儿钩了去。我害怕地低下了头,把背对着她。她忽然说:“哥哥上来吧,你今晚上一点儿不吃亏啊,于大安给把账付了,你只管睡我就是了,你愿意睡多长时间就睡多长时间,只要你能撑住,我是不怕的。”我把身子转过了,对她说:“姑娘,我是一个人羊,我不是纯粹的人,也不是纯粹的羊,所以我害怕与你们人睡觉……”我以为这样一说,那姑娘就会走了,但我却估计错了,那姑娘一听我是人羊,相反倒来了兴致,豁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咚地跳下地,猛地冲到我跟前,眼怔怔地看着我,半天才说:“原来你是人羊!我在县城里把你好找。我把你找了快半年了。你原来是不是到省城一家广告公司干过?”我说是呀。她说:“那个公司的经理让我把你找到,说他愿意出每月五千元的高价让你到他们公司去继续干。你愿意不愿意?”我冷冷地说:“我不去。”她惊奇了,说:“这么好的事你为什么不去?”我说:“不去就是不去,那是没有什么原因的。”姑娘开导我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去。你想想,我们每天干的是什么事情,比起我们来,你干的事儿怕是要好得多了,有什么损失呢?只要你到地方去让人们把你的形象看看,就能把大把大把的钱挣回来,何乐而不为呢?”我说:“我不干就是不干,这是没有办法硬逼的。”她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又摇摇头。

    由于是于大安给我领来的人,所以我不好意思把人家赶出去,也就只能在床上将就了。我爬上床去,睡到姑娘的另一头,但是姑娘却赶了过来,还把她的一条腿搁在我的肚子上,手就在我肚子上摸索起来了,一会儿就把我的那东西紧紧抓在手里,慢慢耍弄着,说:“怎么不起性呢,简直就象一头冬眠的乌龟。”我的心里平静如水,没有一点杂念,也没有一点儿性欲。姑娘没有气馁,发动汽车一样耐着性子。一忽儿还爬到我身上用嘴干了起来,她用嘴吮着我的那东西,并上翻着目光看着我的脸上的动静。但是我无动于衷,我静静地躺着,默默地忍受着。后来她又仔细地看着我身上的毛发,目光里流露出惊恐。但是她仍在不屈不挠地动作着,脸上有了一层汗星星,鼻子在呼哧呼哧地喘着。我看着她那种难受的样子,心里竟有了一种不忍的感觉,觉得自己太残酷,太没有人情味儿,想到这里,我那根东西竟动了起来,它慢慢地粗了长了,姑娘眼睛忽然闪出一种贪婪,她惊叫了起来:“啊啊!动了!啊啊,动了!真怪,一下子竟长了那么大,可刚刚它还那么小,那么软,就象一只死老鼠。”说着就爬到我的身上,动作夸张地大动起来。啊啊地叫着。我被她撩拨得起了性子,一个翻身起来,把她压在身底下,我忽然是那么地威猛,那么地发狂,那么地霸道,她在我的身下快活得大声地叫着,好象一只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小兽。我们那一会儿就象是爬山,她就是那山的主峰,而我却是爬山的人,我气喘嘘嘘,平时我所爬的山是不动的,但是现在那山是动的,动的速度非常快,好象那山就要飞起来似的,或者那山马上就要扭动起来,把我从上面摔下去。

    我们一共在一块儿干了两个多小时,后来当她和我结束战斗时,她显得非常快活,情意绵绵,浑身软得象面条儿。她躺在我身旁,说着属于女人们说的话。而我却浑身酥软得没有一点力气,筋好象被人们抽了似的。

    “你真棒。”马兰说,手指还在我的身上胡摸着。

    “你们当妓女的真不简单,床上功夫把人能吓死。我还是第一次领会你们的功夫。”我说。

    她格格笑了,说:“我不信。你们男人都说自己多么洁身自好,其实不管是谁都是一丘之貉,见漂亮女人脚步就迈不动了。”

    我说:“哎,你是怎么认识于大安的?”

    她说:“在你们乔城县,哪个当小姐的不认识于大安啊。没有的。于大安走到歌舞厅就象走到家里一样随便,于大安经常给歌舞厅介绍小姐,所以县城每一个老板都和于大安有连系。但是我们小姐在一个地方呆着时,总会有自己的固定的情人,如果没有固定的情人,或者没有专人把你包起来,那你就得想办法找到固定的情人,如果找不下,你只要地去对于大安一说,他就会为你把人寻下,只是你得给他报酬,或者你去和他睡觉。”

    我说:“你的固定情人是谁?”

    她沉吟了一下,说:“我说了你可不要告诉别人。是教育局的高洪滔局长。”

    我说:“他的情人听说是一个卖布的,怎么会是你呢?”

    她说:“你这人好象在月球上住着呢,现在那些当官的一个人谁没有几个情人呢?大多是四五个或者七八个。我其实只是高洪滔的第五情人,在我前边还有四个,那都是漂亮的妞儿。高洪滔过去经常用小车把那些小妞儿拉到省城去逛,有时候还用小车给情人办私事。”

    我问她工作的歌舞厅叫什么名字,她说叫虞美人歌舞厅。我说这个名字好,有一种花叫虞美人,霸王的妃子也叫虞美人。

    那一晚上,我有半夜没有睡着,也可能是在姑娘身上用了力的缘故,我睡意全无,姑娘却睡得非常香,细微的鼾声在我的耳旁十分平稳地响着,这情景让我想起了我的妻子,过去我们在一块儿时就是这样的,她会睡在我的身旁,也会响着微细的鼾声。但是现在我却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我离开她已经两年多了,她是不是已经与我离婚了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敢肯定,她一定还是孤身一人。除过我外,她在这个世界上是不会再找男人了。她多次对我说过,在这个世界上,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她所说的男人当然把我也包括在内。想到这里我的心里还有了一种高兴。毕竟她与我结婚七八年了,我们之间还是有一定感情基础的。

    就在我昏昏欲睡时,我听得院子响起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大安,人家要的货你要保证给按时送到,不能拖延。你要是拖延了,到时候付款可能会拖延的。”“是的是的,我知道,你不要再操心了,我会把货物按时给送去。”“你想让谁送呢?这个人可一定要保险呢,不能出任何问题,出了问题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你一定要把事办严密。”“放心,我知道。”是大安的声音。他好象边走边说,脚步声慢慢向外移走了,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人的脚步出现在院子里,是大安的脚步声。他看样子是把客人送走了,只不过这个客人是谁呢?他说的那事儿究竟是什么事儿,我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第二天白天,大安起来得比平日早,他站在门口笑眯眯看着我在打杨式太极拳,说:“昨晚上睡得怎么样?”这时候那个姑娘还在床上,就在我要爬起来时,她还抓住我要与她再干一次:“你还想来一次吗?”我说:“谢谢你。”“谢什么,你是人,她也是人,人与人不是都有一种需要么,这就叫互通有无,互相帮助。要不她到什么地方去讨得生活的乐趣呢?”我无言以对。他又说:“大迪,你想不想到省城去一下?”我说:“你有什么事情?”大安慢慢点了烟抽了起来,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说:“你不觉得一个人经常在家里钻得心慌吗?”我说:“你要是让我去的话那我去一下。”大安笑说:“那好吧,明天你到省城去一下。”我回到屋里,那姑娘还赖在床上不起床。她从被窝里伸出手臂:“来吧,大迪我还想再来一次。你可能不了解,天明时男人的那东西最棒,女人最喜欢男人天明时的行动。”我说:“我现在不想那事儿,再说,你总有个满足吧。”那姑娘说:“胡说,那事儿没有满足。就象吃好东西一样,吃了还想再吃。”我这人脸皮薄,不好违悖姑娘的心意,就又脱了衣裤,上去和姑娘干了大约有半个小时,姑娘这次满意了,但我却累得够呛,浑身软得象一条没有骨头的鱼一样。姑娘却笑说:“哎,你真是经不住摔打,我在歌舞厅曾经接触过一个厂长,那家伙真正是金枪不倒,我们一晚上八个小时干了六个小时,你想想那是什么场景,真正是惊天动地啊,人家那炮打得有水平极了,人家可不象你一样,人家打得有板有眼,有声有色,有滋有味,有始有终,有条有理,把我伺候得舒舒服服,妥妥贴贴,每个角落都是柔情蜜意。”她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心里一阵发呕。我问姑娘叫什么名字,姑娘说她叫马兰,我说是真名字还是假名字,姑娘笑说是真名字。我说你这一笑那就说明是假名字。

    虽然大安让我到省城去,但我却不知道他让我去干什么,心里就有点纳闷,白天也就没有再写东西,竟有点心神不尽,大安白天出去忙什么去了,院子里很静,大安的母亲在院子里晒太阳,看我没有干什么,就和我拉起了话,问这问那的,我说了大安让我到省城去一下的事儿,大安的母亲说:“你不去,让他一个人去,谁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他这人反正干好事的时候少,干坏事的时候多。你没有看他成天钻的都是啥人,还不都是社会上的混混子,没有一个正传东西。”大安的母亲意识到她说的话可能把我也包括进去了,就笑说:“我说的话里没有你,你是个好人,只不过你命运不好,生生变成了人羊,这不把你的前途毁了。听说你原来在银行里数票子,那是多么好的事啊,可是你却成了人羊。多么不幸啊。”

    到了第二天,大安把一个蛇皮袋子交给我,说:“里边装了点干粮,你去把干粮拿到省城庙坡街56号,有人在里边接你呢。你光把货交了就回来对了,别的啥也不要问了。”我心里越发奇怪,大老远的把几个干粮拿到省城去这是干啥事啊。虽然心里这样想,但口里却没有再说什么。大安又说:“我另外给你准备了点面包,你在路上吃面包就对了,不要吃那干粮。那干粮是城里人要的,我寻的人专门给加工的。”他又拿出几十块钱交给我,让我在路上作盘费。

    我拿了那条脏不兮兮的里边装有十几个干粮的蛇皮袋子来到县城的汽车站,准备搭车去省城。汽车站人很多,乱嚷嚷的,好象几十个麻蜂窝被人捅开了。我不喜欢这种人多的场面,它让我脑袋有点发晕。忽然那个叫马兰的姑娘出现在我的面前,她有点意外地说:“你要干什么去?”我说了大安让我到省城去的事儿,马兰一听脸刷地一下子苍白,嘴唇也哆嗦起来:“大迪,你不能去,快把那东西给大安拿回去,那里边是毒品,被抓住就没命了。”这次轮到我的脸色发白发青:“毒品?”我觉得浑身的血刷地一下子冲到头顶上,我的脑袋有点发晕。马兰连忙把我扶住,说:“大迪你没事吧?”我摇摇头:“没……事……儿……”这时候我的身边已经围了一大群人,他们纷纷打听我究竟怎么了,马兰把那些人往旁边赶:“没事儿没事儿,你们快离开。”说着拉住我的手冲出人群,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说:“你现在快回去把那东西交给大安,说你去不了。”我抓住那条蛇皮袋子,觉得它里边装了定时炸弹,正在随时要爆炸似的。可是当我正要往回走时,却发现不远处是大安的影子,他正向我走来。他的脸上有一种十分恶毒的东西在漫延。我忽然大叫一声,撒开腿向前跑了起来,在我的后边,大安也急急地奔跑起来。但他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撵我,而是跑一下又走一下,只是他的脸色非常难看。我边跑边向后望,我发现满街的人都在看我,我忽然觉得很兴奋,我边跑边大声地“咩咩”地叫,这一下更把满街道的人吸引住了,他们纷纷丢下手里的活儿,目光怔怔地看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一辆长途班车从我身旁驶了过来,售票员站在开着的车门口大声吆喝着让人上车,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量,抓住车门的扶手腾地跳了上去,我发现在车后大安撒开腿大步大步地奔跑起来。还向前伸着手。忽然大安也快步上到一辆正在奔驰的班车上,那辆班车开得飞快,很快就赶到我坐的这辆班车跟前,向前冲过去了,忽然就在我前头的班车前边停住了,车门打开,大安下来了,挡在车前。我知道走不了了,就下了车,那车开走后,大安忽然就向我跟前奔了过来,脸上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我害怕了,把手中抓的蛇皮袋子向他脸前一扔,然后我就撒腿向前跑了。大安抓起那蛇皮袋子,飞快地打开看了一下,然后就撒开腿向另一个方向跑了,我在奔跑中扭过头看大安,发现他不追赶我了,我就停下脚步。我有点奇怪,这个大安怎么不追赶我了?忽然我明白了,大安是把他的东西拿走了,所以他现在是不追赶我了,但是我却不能再回他的家了。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就有点沉重。

    我在县城里转悠,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好,看看人都在奔忙,有的在带着孩子散步,有的在和情人约会,还有的在城里物色女人,从他们那看人的目光上你就完全可以看清他们的内心世界。只有我无所事事,不知去什么地方好。我想起了这个县城所有与我交往过的人,想起了支行的徐小军,想起了在暗道里碰到的黑狗,想起了我这二年多时间接触过的所有的人和碰到的所有的事,心里的悲苦就象河水一样在泛滥,为什么我注定的总要倒霉,总要把事情办砸,总要让我把人间的什么不顺心的事都要碰上,就说大安吧,他如果不贩毒那该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可他为什么要去贩毒品呢,那可是要杀头的啊!他如果不贩毒,我会把他的恩情记一辈子的。

    我在县城转了一大圈子,半夜了,天气变得冷了起来,我身上穿的衣服太单薄了,我无法抵御寒冷,就脚步踯躅地向大安家走去,我不能不去大安家,我得向他把事情说清,我得劝劝他不要走那条道路了,我想我说的话大安还是能听的,他不可能天良丧尽,没有一点人性的。

    但我先没有回到大安家,我来到马兰所在的虞美人歌舞厅,把里边正在服务的马兰叫了出来,马兰一见我大吃一惊:“大迪,你没有逃?大安正到处抓你呢。”我说:“马兰,我想去找他,你说行不行?”马兰连连摇摇手:“不行不行,你现在去是往马牙上碰,他把你抓住非杀了不可,你可千万不敢去。”我面有难色,马兰说:“是不是担心晚上没地方去?”我点了点头。马兰说:“这样吧,我在县城原来租了一套地方,没有住,你可先住到那里,躲躲风头,过上几天咱们再想办法,你住到那里,一定不要胡乱跑,小心大安把你寻着。”说着他把一串钥匙从身上掏出来从上边卸下一把,交给我:“在城北的第25号二楼,你上去把门打开,我晚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我拿来了钥匙,向城北的村子走去,我在路上不时地看看前后,看有没有大安在跟踪我,没有发现,我心里稍微有点放心,但却又难以平静:我这是怎么了,我为什么就不能再回去呢?我应当把事情的过程向大安说清,他不会想不清事情的道理的。但是马兰却是这样说的,她为什么会对大安是这个看法呢?我正在胡思乱想着,走过一处有拐弯的地方,黑暗处忽然有人向我走来了,我头皮一紧,向后一看,是几个黑脸大个子,从他们走路的步子上看,他们是在等我的,我正要撒腿跑,可是我的胳膊却被人抓住了,我大声叫了起来,但立刻就有人用手把我嘴捂住了,接着我的头上就重重挨了一拳,我的头一昏,意识就恍忽起来。

    等我从昏蒙中醒了过来后,我发现我躺在我原先住的大安的屋子里,屋子里有三个人在怒目而视,其中有一人是大安,他忽然就狠狠地在我脸上抽了一巴掌:“妈的X!一条喂不乱的狗。”我的脸上热辣辣地疼,我用手捂住脸颊:“你为什么要打我?我做错了啥事?”大安黑着脸说:“我让你干啥去了?”我说:“你让我去省上,怎么?”大安说:“那你为什么要跑?”我沉吟了一下,忽然说:“我跑什么,我没有跑,你在后边赶我,我以为你不让我去了,我是太想去省城了,所以就想跑,让你改变不了主意。怎么,你是不想让我去了?”大安有点意外地看着我:“你知道我的蛇皮袋子里装的是啥?”我故意说:“是干粮啊,我又没有把你的干粮吃上一口。你赶我干什么。”大安和那几个黑脸大个子互相对望了一眼,大安忽然就笑了:“大迪,怪我,刚才不应当打你。”停一下又大声说:“走,到外边酒馆去喝几盅,我请客。”说着他们不由我分说,就把我簇拥着向外走去。

    这天晚上,我半晚上没有睡着,我想着马兰,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在找我。如果她找我,那可就让她难受了,一想到我住在这里,她却不知道,我的心里就十分难受。半夜起来到后院小便,路过大安的房间时,隐约听到有人在里边说话,我竖起耳朵听着。

    “那狗日的话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现在的人可会装蒜了。你别小看那只公羊,他的脑子可不简单呢。”一个人这样说。

    “就是的,要把他禁固在家里,让他哪儿也不能去。”又一个人说。声音狠巴巴的。

    “要不把外家伙干了算了,放着他是个祸患,万一他把咱的事情坏了怎么办?”是大安的声音。

    再接下来,声音放小了。

    我蹑手蹑脚地向后院走去,小便时我浑身打战,尿水洒在我的脚面上。

    第二天,我要出去时,大安笑嘻嘻来到我的房间说:“大迪,你不要出去了,现在外边到处都在抓流窜过来的几个职业杀手,全县处于戒备状态,你出去万一出了事,我可不好向你的家里交待。你说呢。”他说着话,眼里的那种凶光却丝毫也不掩饰地流露出来,让我全身打颤。他出去时把门从外边用锁子锁上了。

    我一个人坐在被锁了的屋子里犯了愁,难道我要死在他的手里不成?我四处寻找可以突出去的地方,但是这个混砖结构的屋子却建得十分结实,墙上没有可以利用的窗户,只有屋子顶棚上有一个小小的洞子,上边黑洞洞的,看不清什么。我双手攀住洞子的边缘,来了一个引体向上,上到顶棚上边,在顶棚旁边的山墙上,有一个马眼,装的是木窗子,只有两个齿齿子,呈十字形。我用手把那木齿子摇了摇,有松动,我看了看那窗子,可以钻出去一个人,心里有了底,我又下到屋子脚地上。

    我准备逃出去。我不能让他把我害在这里。现在我算把大安看清了。

    晚上九点多钟,我乘大安还没有回家,悄悄地爬到屋子的楼上,我用手把那窗齿子摇动了抽出来,我从那里爬出来,上到房顶上,又翻过几户人家的屋顶,然后我从一处比较低矮的房上慢慢地溜了下来,看看周围没有人,我就撒腿跑了起来,我一直来到马兰工作的歌舞厅,找到马兰,她看见是我,脸色一下子白了,说:“他们是不是把你抓走了?”我说:“是的,他们准备把我害了。我听到消息偷跑了出来。”马兰说:“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我说:“我先到你那儿躲几天再说吧。”她一把把我拉到旁边没人的地方,眼睛直瞪瞪地看着我:“大迪,这不是好办法,你一天到处去躲怎么行,你要去公安机关告发他们才是唯一出路,否则你会没命的。除过告官你是再没有其他办法的。”但是我现在怎么告呢?没有证据呀,人家会相信吗?人家会不会说我是栽赃陷害呢?

    我犯难了。

    我先住到马兰那儿,马兰陪我一同去的,她住的地方十分干净,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姑娘身上十分好闻的气息,那是一种混和着香水味儿和体味儿的气息。屋子的四壁上贴了好多电影名星照,十分的显眼。看样子她是一个还对生活有幻想的姑娘,只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走上这么一条生活道路。她把我安顿好,让我住下,我问她晚上回来不回来,她说:“我晚上要去四号院,那儿有一个人打了电话给歌厅,提出要租一个姑娘,一晚上时间,老板让我去,我得去一下,不去不行,老板悄悄告诉我说,今晚叫我去的那个那个人不简单,很有权的,老板让我好好服务一下,争取能把关系拉上。其实我不想去,那些老东西没有一点球本事,刚上来看样子十分的毛色,可是才过了不到一分钟,就软得象把筋抽了,光把人能惹得难受,没有办法了他们就用手动作。”我说:“你一晚上能挣多少钱?”“就是一二百多元吧,碰上大方的了会给的多一点,啬皮的了就会斤斤计较,记得去年我碰上一个厂长,人家就是出手大方,一晚上就给了一千元。不过那人也太毛色了,我一晚上好象没有空一下子,有好多次都昏死过去了,身体软成了一滩泥,好几天恢复不过来,我不说你可能想不到,那厂长一晚上和我干了十二次,一打子,他说他今晚上把奇迹创下了,比他们一位当局长的同事多两次。他说他下一次准备创一晚上十五次的记录。”我说:“他一定吃了什么壮阳药,肯定是十分毛色的壮阳药,比如象美国的伟哥什么的。”马兰说:“他办事时擦的是美国黑人牌壮阳液,那东西听说一瓶子一百二十元,擦上去就象把钢打了上去。你想不想试试,等我回来了咱们再试一下子,保证让你十分满意。我这儿有他用剩的一点,我放着呢。”我说:“你晚上去的人家是几号?”马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纸片儿,交给我:“地址在上面写着呢。”我拿过来一看,上面写的是:

    中街路第四号家属楼三单元401号。

    四号楼在我们县城那是权力的象征。许多人走到那里都要把它打量一下,目光里流露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我说:“要你去的人是一个人吗?”

    马兰笑说:“可能是一个人吧,谁会两个人要一个姑娘呢?那不把姑娘整死了。不过,如果是两个男人要一个姑娘的话,那价钱就会相应高一些,我们歌厅就有一个小姐碰上了这么一件事,那一晚上有两个男人与她干,她提出你们不管咋么干都可以,但是价钱必须是平时的二倍,后来他们果然给了她二倍的钱。但是我却没收有碰上这些事,那事儿想起来挺刺激人的是不是?几个人在一块儿干,多带劲。”

    我默默地望着她,在心里替她难受。马兰却说:“你可别替我忧伤,也别替我难过,看你外神情,就知道你在替我难受,替我惋惜,可我却不替自己难受和惋惜,我想我这个身子给一个男人是给,给许多男人给也是给,给一个男人他能把我怎么样?能让我富?能让我穿好看的衣服?不行,我只能跟上受罪,受穷。但是给许多男人就大不一样了,就能挣很多很多钱,同样的一张肉皮,使用价值与价值大不一样,不过我是受点苦罢了,不过话说回来,干那事儿又如何不是享福呢?人们常说生活幸福,也就是说的那个意思,我每天都有幸福陪伴,都有男人相拥相抱,都有男人为我掏腰包,你说说,我为什么不愿意干呢?就象今晚上,我去一晚上,碰上的是个老家伙,他有球大的本事,没有,只会干着急,只会把我那个地方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要不就去用嘴巴啃,这对于我能有什么损失呢?没有一点点损失,但我一晚上却能挣一二百元,收入不算多,但我一个月下来就挣的多了,好了可以挣一万元,不好了也可以挣个七八千。”

    马兰象讲演似的说完后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屋里。但是半夜时份,马兰却神情惊慌地跑了回来,脸色苍白,额头上竟有红红的几道指甲印子,我吃了一惊:“马兰你怎么了?”马兰忽然呜呜地哭了,肩膀一耸一耸的,断断续续地说:“那人……不是……人,是野兽……他用黄蟮往……”我惊得心里直打哆嗦,连忙对马兰说:“小姐别哭,小姐别哭,你不是已经跑回来了吗。”马兰这才住了哭声,绾起衣袖和裤腿,扑入我眼帘的是青一道紫一道的伤痕。后来马兰又脱下裤子,赤裸裸地站在我面前,用手指着她的下部:“你看……”我看见那儿正流着血,血象冒水泉一样往出涌。马兰找了点卫生纸擦着:“那是他用嘴咬的。把我能疼死。”我忽然觉得没有什么话可说了,我就象一个哑巴,站在那里傻愣愣的。后来我还是说了,我问马兰:“那人是个干啥的?叫什么名字?”马兰又用卫生纸把那地方狠狠擦着:“他刚开始还让我睡下,他在我身上胡乱动作着,可时间不大他就软了,他想再用劲,可是心有余力不足,就气得在我的肚皮上一上一下地胡颠,就象陈奂生在招待所的沙发上那样颠,把我的肠子都快要颠出来了,我忍不住了,他就大声骂我,说他一晚上花二百多元难道就只能到那么一下子吗?那不行,我要把二百元的价值花够,他又用手在我的下身那儿乱搠,我忍了,但是他却冷不防用嘴把我那儿狠狠地咬了一下,我疼得昏了过去,他就又去找什么,后来他竟然拿来了一条黄蟮,说让我试试。我吓得不轻,趁他不注意,我穿了衣服拿了他放在桌子上的钱就跑了出来,他在后边追我,我站住对他说,你要是再追我我就到派出所告你虐待妇女,他这才停下了脚步。唉,这真不是人干的事儿,我从没有想到,他一个有权的会这样对我下毒手。”

    我记起了,那是一个脸孔白白净净的县级头儿,是我们这个县城的头面人物,经常在人面前讲话,听说他钻了好多情人,有的是他包下来的,有的是别人巴结他送给他的,还有的是自动送上门来的,真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他也真是风流极了。现在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台上。如果在台上的话,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找马兰的麻烦。

    我安慰马兰躺下,给她熬了鸡蛋汤喝,马兰眼里流出了泪,笑说:“人羊大迪,你真是个好人,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见到的最好的人。”

    马兰一连躺了五天,在这五天里,我在她旁边伺候她,为她做饭,为她喂开水。五天后,马兰起床了,要去上班,我劝她先休息一下,身体要紧,她却说:“身体不要紧,要紧的是钱,没有钱在这个世界上龟得不行。”她又问我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我说:“我想了再想,除过去派出所告发他们,再没有其他出路,如果不告发他,我可能要被他们杀了。”马兰支持我去告发,可她后来却又说:“算了吧,你别去了,我在包厢里钻了几个公安上的哥儿,他们都挺有能耐的。我把你的事儿对他们说一下,让他们去破案子吧。”我说:“你有那么大的能耐?”马兰笑说:“你把我们的本事看得太小了,历史上的李师师你知道吗?”我说:“就是《水浒》里的李师师吗?”马兰说:“可不,你看她的本事有多大,连皇帝也去找他,宋江想招安也去找她,多牛球。”我有点惊讶,我对马兰其实并不了解,她对世界的了解比我多得多,她其实已经钻进了这个社会的心脏,她一定和好多有权有势的人物有关系。我一时竟有点尴尬。马兰又说:“你想知道这里边的秘密吗?”我说:“我想知道,但是我又不想知道,因为这里边谁知道有你们的多少血和泪。”马兰走过来把我抱住吻了一下,说:“大迪,你知道怜香惜玉了,是个好人,你会有女人疼你的。”

    在这个县城北边的小小的村子里,在一个十分静寂的夜晚,马兰向我谈了她所知道的秘密。马兰说:“现在的几乎所有的包厢,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这些经营特殊行业的老板,都和公安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的纯粹就是公安上插手开办的歌舞厅,只不过他们自己在幕后,在幕前的是他们的代理人,这些代理人有些是他们自家的人,有些是他们的亲戚或者朋友。还有的是其他的人开办的,但这些人在开办时就已经和公安上的哥儿们弟兄把钩挂上了,他们寻找的靠山就是公安上的哥儿们。有了这些干警们的保驾护航,他们办起歌舞厅可以说是有恃无恐。那些老板在开业时别的人可能不请,但必须把公安的人请一下,让他们在包厢里边和小姐调情打炮。这样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情的话,公安上就会暗中保护他们。但对于小姐来说,这些不是她们所关心的事情,她们所关心的是自己如何多挣钱,如何能把好多男人拉到自己身边来。如何能把有权的或者有钱的拉到自己身边来,如果能固定下来一个有钱的,让他定期或者不定期的来和她幽会,那么这位小姐就会财源滚滚。在长时间的小姐生涯中,众多的小姐慢慢摸索出了一套规律,那就是在一个地方,比如说在一个县城,总有一批贪色的国家工作人员,他们由于手中有权,总是爱逛舞厅,爱嫖女人。他们一般不花自己的钱,他们花的是单位的钱,所以他们很大方,不计较多少。只要他们玩的快乐就行了。我就认识了几个在这个县城担任局长的官员,其中有一个是一个大局的局长,他每个月要和我睡四五次觉,每次是一晚上,他会把我带到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然后在那儿快快活活地玩。每次他都给我四百元。这不多但也不算少。就是在与这位局长的接触中,我知道了现在在官场盛行的不正之风。我知道了现在的官员是如何的肮脏和腐败。一般是他们在和我作爱后,躺下休息时把内幕向我透露出来了。比如说那个大局的局长说现在谁都向他行情送礼,他一年收受多少回扣和贿赂,反正每年的数字不会太少,其码是六位数字。他和我谈了不少有关现在官场的丑闻,说谁谁的官是多少钱买下的,谁谁的官是找后台得来的,谁谁的官是通过很硬的关系搞到手的,谁谁的官是那个人给掌权的人把自己颇有姿色的妻子送上门去让人家日了才得到手的。说谁为了当官如何想方设法打听掌权的人的嗜好,有一个干部打听到上边的一个官员爱吃凤翔钱儿肉,就花大价钱把那东西给买了一百多公斤,送去后那位官员一下子吃不完,他的儿子尝着香就偷着吃,结果吃着吃着发觉身子不对了,没有办法解决,就晚上出去在街上胡转悠,看见一个少女在街上,就跑过去把人家拉住要强奸,却正好被公安的人儿发现了,就把他抓了进去。可后来还是放了,因为人家的老子手中有权。但这位买钱儿肉想升官的干部的前途却被他自己断送了。”

    马兰还向我讲了好多好多官场的丑闻,那些丑闻听起来触目惊心。

    马兰走了后,我又把我的那篇未完成的小说翻出来,看了看,接住继续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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