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凶手,事情也就那么了了。公安机关除了叹息一声杀人者运气好以外,再也无计可施了。
韩大头不幸死了。吕小脚自然也得放下手里的钢笔前去奔丧,忙前忙后的,跟个孝子差不多。他一边当孝子一边流眼泪,很伤心的样子。奇怪的是韩翠花倒没多么伤心,弄了两颗眼泪挂在腮边,叫风一吹就干了。
送葬时,韩家庄的村民远远近近着看热闹,指指点点,嘻嘻哈哈,全无一点同情心。人死灯灭,再也没人害怕韩大头了。
“活该!”有一个村民这样说。吕小脚听见了,“是活该。”他想。“看那个孝子,哭得跟真的一样。”又一个村,民说。吕小脚听见了,“妈的我不是孝子!”他在心里说。“知道他闺女为什么不哭吗?不是亲生的,她哭个鸡巴!”这一回吕小脚迷茫了,“不是亲生的?”他不信。可想想,又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妈的!”他低眉顺眼骂了一声。
“累死我了!”送完葬回到自己家,韩翠花一屁股坐到炕上,“总算完了。妈的!”
这几天吕小脚也累。不过他没坐,而是站在炕前看如释重负的韩翠花,“你不是你爹韩大头的亲生闺女?你是他从大道边旮旯里拣回来的私孩子。”他的目光像一把磨得锋快的刀子,“难怪他长那么大一个大头,而你没长。”
“你怎么知道了?”韩翠脸上一下子长满了厚厚的白色,“谁跟你说的?”
吕小脚淡淡着笑,“你们韩家庄的人。指手划脚看热闹的那些。你爹没死那会儿都祸害过他们吧?要不,怎么会是这么个死法儿?”
韩翠花不说话了,埋下头,过了一会儿哭起来。
吕小脚还是那么笑,“结婚那天,床单上的那块颜色,你是用鸡血涂出来的吧?要是咬破手指,得咬多大口子才流得出那么多血呀?咬那么大口子,会有多疼呀。”
韩翠花忽然不哭了,抬起一双泪眼看吕小脚。那表情,就像大白天在太阳底下走,突然见了鬼似的。
“不说了,不说了。”吕小脚摇摇头。说不说了,真的就不说了。
过了一夜,吕小脚才说,“回去陪陪你那苦命的娘吧。多陪几天。让她一个人守着那么一大幢房子和那么一大堆东西,她可该怎么过呀。再说,韩家庄有那么多的眼珠子发红发绿发蓝发青。回去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么。”
韩翠花就乖乖回去了。走前想说些什么,终于又什么也没说。
没过上半个月,县上忽然派下来一个调查小组,说是有人举报,旧店村村长吕大脚的儿子吕非凡和韩家庄村长兼书记的女儿韩翠花二人均不够法定结婚年龄,却双双弄虚作假,登记结了婚,在社会上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调查组一核实,果然如此,遂收回了他们的结婚证书,宣布该桩婚姻为无效婚姻,并分别处理了有关责任人。吕小脚也被勒令辞退。
“妈的,谁这么损人不利己!”吕大脚很感意外。他受到了警告处分,心里自然不会服气,“天底下这种事儿多了,为什么偏偏冲着老子来?咱旧店这几十年里,有过离婚的事儿么?日他妈个王八的!”
吕大脚急,吕小脚却不急,一副富有涵养的表情,“这能怪人家吗?谁叫你们当初急,才十八就给人家套笼头。还说什么旧店的爱情怎么怎么呢。屁!这会儿连累了自己,党政一肩挑的企图也不知能不能得逞了。”
吕大脚没话了,也猜不出举报的是哪个王八小子,只好雇辆汽车,把韩大头陪送过来的东西一车装了,亲自给送回去。脸上又灰又黑,出了村才敢抬头。
吕小脚没去。韩翠花从那天起回来过几回。回来没到天黑,吕小脚就让她再回娘家陪她娘。待结婚证一宣布无效,韩翠花就不敢回来了。空空荡荡的新房里就剩下吕小脚一个人,“先结婚后恋爱是老皇历了。先结婚后离婚还差不多。”他老练地给自己点上支香烟吸,“以后我吕非凡仍是光棍一条。脚大走四方,倒不如撇家舍业,横下一条心,出去闯闯。也许就闯出一个新天地来了呢。”
停了一会儿,吕小脚从柜旮旯里取出一个长条形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他一手打磨的那把一尺二寸长的刀子。刀子的刃还没磨开。不过,用来杀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吕小脚握了它,满天挥舞了一个回合,“妈的,谁那么性急,害得老子白磨了这么多天的刀。”
再想想,不由又嗤地一声笑了,“不过这样更好。至少没让我背上一身血债。也不用像大脚爸爸说的那样,一年满了十八岁,杀了人就得挨一颗枪子儿了。兵不血刃,嗯,这样也不错……”
三天后,吕小脚告别了家乡旧店,背着一只小小的行囊,真的出去闯荡了。吕大脚怎么也拦不住,也只能随他去。走出村子很远,吕小脚回过头来。想起这一年里的经历,恍然若梦。
吕小脚不知道前面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可他觉得自己不能回头了。十九岁的男子汉,也只有一路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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