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雨密雾-漫步古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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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步古蜀道,如捧读一部厚厚的史册。

    蜀道,一条悲壮的道。

    曾几何时,黄土高坡上那位君王,鹰隼般的眼睛瞄上了西南邻居那一大片肥美的土地。

    他是秦王。

    天府之国,沃野千里。一群汉子正在打鱼狩猎刀耕火种,汉子精壮得肌肉突起,就如同自己脚下的黄土高坡;一群妇姑正在养蚕纺纱织布,妇姑美丽得直让黄河的水流打旋。

    他们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家家户户仓满囤满红光满面。

    一派生机勃勃一派丰衣足食。

    那是蜀国。

    黄土高坡上的秦王流哈喇子了,心想:把蜀国这片土地纳入寡人的版图,寡人睡觉也能够打上响彻云天的呼噜了!

    要占领这片土地很是不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啊,秦岭剑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怎么才能打通关隘劈开崇山峻岭长驱直入啊?君王锁紧了眉头。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白面书生轻轻地来到秦惠文王身边,悄悄地嘀嘀咕咕一阵,秦王一下子高兴了,“好哇!就怎么办!”

    这个白面书生是刚从蜀国翻山越岭来到秦国的。

    不久,蜀王宫中来了一位客人,他是秦王的使者。使者说:秦王有一头牛,很高大,吃的是草,可是拉出来的却是光灿灿的黄金。秦王想与蜀国交好,要把这头拉黄金的牛送给蜀国。如果蜀王不信,可以派人到秦王宫中去看。

    吃的是草,拉出来的是黄金!真有这么神奇的事?如果一天它拉十斤黄金,一个月能拉多少?一年能拉多少?要不了几年,寡人比那周天子还富裕了。蜀王心中开始打算盘了。

    蜀王选派了一位能干的大臣,与秦王的使者一道,翻山越岭兴致勃勃地到了秦国都城。

    果然,秦王宫殿外拴着一头牛,高大的个头,健壮的体魄,柱子一样的腿,金黄色的毛,“哞——”一声叫,直震得宫殿也在摇晃。更扯大臣眼球的,还是那牛身前身后的地上,到处都是金灿灿的东西。

    “莫不是那头金牛?”大臣心中暗暗地想,可是,他不好问得。

    大臣给秦王行了礼后,秦王牵来了牛。

    牛进了宫殿,嘴中还嚼着青草,鼻孔喷着热气,摇头摆尾不紧不慢地咀嚼着青草。

    大臣细细观看:不错,是牛,与其他的黄牛没有什么区别,忽然,大黄牛尾巴翘了起来。

    “好,要拉屎了,我看你拉的是不是金子!”大臣毕竟很细心,他要认真看看。

    果然,大黄牛两只腿岔开,尾巴翘起来,肛门一裂,“咕嘟咕嘟”地拉下了一堆光灿灿的黄金。

    秦王宫殿沸腾了,蜀国大臣惊呆了:千真万确,秦王没有欺骗我们蜀国!

    蜀王听了汇报,心中抑制不住地兴奋,决定与秦国交好。可是,怎么才能得到这头金牛呢?牵着它翻山越岭,万一摔下悬崖,岂不可惜?

    还是秦王会想办法,“蜀国多的是壮士,久不打仗,闲着也是闲着,何不让他们开山架桥,把秦岭、剑门打通,这头拉黄金的大牛,不是就属于你蜀国的了?”

    好计!蜀王觉得秦王想得就是周到。命令一下,千千万万的蜀国军将全部开往秦岭、剑门,开山架桥。

    这期间,只有一个叫张鹿头的大臣坚决反对。

    张鹿头,牲口一样的名字,牲口一样的个性,蜀王岂能因为他而将幸甚蜀国幸甚蜀王的大事放弃?

    为了不被闲言碎语坏了大事坏了心情,蜀王将张鹿头逐出了王宫。

    “天梯石栈相勾连”,秦岭打通了,剑门打通了,拉黄金的大牛牵回来了。

    蜀王喜不自胜,诏令群臣都来观看这头来之不易的金牛。

    可是,金牛到了蜀王宫殿,却怎么也不拉黄金,只拉臭烘烘的牛粪。

    蜀王急了,这是怎么啦?难道寡人就这样福分浅薄,就享受不了这头金牛?叫来大臣,大臣也傻眼了,是啊,这是怎么了?

    “唉,上天不眷顾寡人啊!”

    蜀王命令将这头金牛关养到都城郊外的坝子去,“好好饲养,哪天它拉黄金了,赶紧来报告寡人!”

    金牛在坝子好吃好喝,但始终都没有拉出黄金,但坝子到因为关拦了这头金牛而得名了:金牛区。

    金牛没有拉出黄金,而秦王的千军万马却沿着蜀军开辟的通道,浩浩荡荡过秦岭出剑门,打进了沃野千里的四川盆地。

    不知世故只知报国的张鹿头在最后一道关隘前,阻止住秦军,要与秦军理论理论。

    疯狂的秦军怎么会听一个被逐出王宫的蜀国人鸹噪?千军万马继续前进。

    张鹿头的倔劲来了,躺在新劈出的蜀道上,不让!

    不让么?秦军要图大事,岂能惜疼敌人的性命?“开路!”千军万马从从容容地踩踏着张鹿头的身躯,雄赳赳气昂昂下关而去。

    最终,张鹿头的身躯成了血浆糊,浸入了蜀道的石缝融入了蜀道下的泥土。而秦军,一举占领了蜀都杀了蜀王。

    百姓知道了张鹿头的事,想要将尸骨收拢予以掩埋,可是,千军万马过后,哪里还有一点血肉和骨渣?百姓们不忍,便将张鹿头阻挡秦军的山峦命名为“鹿头山”。

    至今,每到夜晚,罗江县鹿头山下古蜀道旁,还能听见如怨如诉的虫儿嘶鸣,一丝丝一缕缕,不绝于耳。

    那是张鹿头不屈的英魂。

    蜀国灭亡了;

    巴国灭亡了。

    蜀王至死也没有明白,有血有肉,活生生的牛,怎么会拉黄金呢?张鹿头至死也没有明白,贪婪蒙蔽了心窍的君王,怎么听得进逆耳忠言呢?

    贪婪,从来就紧紧与灾祸相随!

    走一次蜀道,你就会多一分智慧,多一分清醒,多一分知足,多一分从从容容。

    蜀道,一条英气逼人成就伟业的道。

    原本卖草鞋席子的落寞王孙,一个推车行走江湖的大汉,一个杀猪卖肉的武夫走到一起来了,又结识了面如冠玉,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清秀儒雅,飘飘然有神仙之概的先生和浓眉掀鼻,黑面短髯的隐士。他们要干一番大事:刘姓王朝大权已经旁落,儿子每每强过父母。君不君,臣不臣,军阀混战民不聊生,他们要拯纪纲定乾坤,他们要恢复大汉过去令天下宾服的时代。

    他们从河北到山东再到江淮,扫黄巾驱董卓斩华雄诛蔡阳,他们隆中三分天下,助周郎火烧赤壁,而后一路西来,沿着崎岖坎坷,车辙深深蹄印满满的蜀道,走进了西川走进了巴蜀。

    这伙人心系百姓,他们无论是胜利还是失败,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无论有吃还是缺喝,走到哪里,都把因战乱失掉了田地失掉了家园的百姓带到哪里,入川,跟随而来的,也摩肩接踵。

    这伙人最重义气,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却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为了救主,自己不惜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为了给兄弟报仇,他们可以不顾自己的帝王之位。难怪千百年来,江湖豪侠总是以他们为榜样为偶像。

    蜀道,别人走了几百年,他们也踏上了这条道,旌旗招展瑞云翩翩。

    张鹿头被踩踏死的地方,怪石嶙峋古树参天,马蹄得得流水潺潺,山谷中却凶焰腾腾杀气滚滚。隐士脚探着车辙眼观着山崖树丛,心中,也打起了拨浪鼓。忽然,剑如飞蝗而至,喊声震撼山谷。

    风景如画的山谷,隐藏着天大的杀机。

    好个隐士,不惊不诧,换衣换马。君王救了下来,而自己黑黑的身子,却被飞箭射成了刺猬。君王心痛,想要救治,他却因为这个地方名叫“落凤坡”而犯了忌,“自名凤雏,此名落凤坡,岂不是天要亡我?”

    隐士去了,古老的蜀道边又增添了沉重的房屋沉重的坟茔,蜀道上又增添了苍劲的脚印和涂抹不去的血滴汗滴泪滴;

    隐士去了,留下了无穷的哀伤给三军将士,留下了无穷的遗憾给昭烈大帝,留下了无穷的猜想给后世演绎家,留下了无穷的敬佩给千古肉胎凡人。

    每当夜晚,丝丝缕缕虫鸣中,又增添了许多啾啾鸟叫,绕树三匝,无枝可依,一直在祠庙檐角梁柱壁阶间苦苦沉吟。

    走一回蜀道,你就会多一分胆略,多一分豪气,多一分侠肝义胆,多一分真知灼见,多一分慷慨激昂。

    蜀道,一条苍凉柔情的道。

    从贞观之治到开元盛世,李家天子经历了风风火火,收获了煜煜煌煌,开疆拓土文治武卫,黄河长江整日里流淌着金和银,白山黑水葱岭南沙,无一处不是龙旗虎旌,海清河晏。那位曾经宵衣旰食的君王,渐渐地躺在金銮宝殿上,品着夜光杯中的葡萄美酒,把玩着西域的珠宝吴越的佳丽,不再去想“汗滴禾下土”,不再去想“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也不再去想虎狼魑魅时时还在垂涎了。从儿子那里抢夺得一干尤物,“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长生殿里海誓山盟后,回头一步百媚生却又在殿尾给一个比自己大十八岁,比君王雄壮许多的干儿子行沐浴之礼了。

    这个干儿子是个胡人,在羊膻牛臊中摸爬滚打,哪曾见过这般如花似玉的容颜?哪曾搂抱过这粉嫩如凝脂的胴体?哪曾亲过樱桃般的嘴唇?干儿子浑身上下臊热难耐,他,已经不安于只做干儿子了。

    况且,还有大唐的大好江山。

    于是,发动平卢、范阳、河东三镇大军,“渔阳鼙鼓动地来”,直指长安。

    惯于享乐疏于战事的京城、地方守将,望风瓦解;半个多世纪的大唐基业全面崩溃;“山河破碎风飘絮”,哀鸿遍野,“流血漂橹”,“尸积塞川”。

    “不早朝”的风流君王一下子慌了,急急忙忙招来诸将,诸将早已慵懒;牵来骏马,骏马早已肥胖;寻回刀剑,刀剑早已锈迹斑斑。

    仓促应战,土崩瓦解,北京失去,东京失去,潼关失去,长安告危!大唐,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无奈之下,君王只好将自己亲手造就的烂摊子丢给百姓,丢给军士,把美丽得令胡人直流哈喇子的尤物带在身边,匆匆忙忙踏上蜀王开凿的蜀道,如丧家之犬,向蜀中逃来。

    君王想:巴蜀,地处偏远,又隔着崇山峻岭,安禄山这个胡儿再厉害,也难以飞过秦岭,飞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门关,朕的几个皇儿,自会带领威武之师消灭他们的。朕到了天府之国,且与爱妃好好享受吧。

    哪知,陈玄礼不懂风月,鼓动三军不发,硬要杀了杨国忠,硬要杀了杨玉环和她那几个美如天仙的姐妹。君王好言相劝,三军不听;君王以泪洗面,三军不理;君王发雷霆之怒,三军依然不改要求。今日已非昨日,逃亡路上比不得金銮宝殿,金杖玉玺,已经蒙上了厚厚的尘土。不得已,君王忍着心中巨痛,含着比珍珠更圆更晶莹的泪,赐给了绝代尤物三丈白绫,曾经羞花,曾经倾国的女人便含着泪含着怨香消玉损了。

    君王无奈,只得唉声叹气地踏上南逃的路,蜀道幽幽,思情幽幽,这时,君王比丢了江山丢了长安丢了金銮宝殿更为悲伤哀愁。

    到了蜀中,到了名叫罗江的地方,君王忽然觉得美人还在身边,他便上碧天下黄泉,苦苦寻找,在大霍山一个叫宝峰寺的地方,君王发现了美人的身影。君王跑进山凹,无情的荆棘划破了君王的手脸,撕破了君王的皇袍,挂落了君王的粉底皂面锦缎云鞋。

    那荆棘,其实是枣树枝桠。

    最终,君王也没有追到美人。

    “喔——”,雄鸡一唱天下白,睁眼一看,君王仍然躺在御营行宫中,原来,只是黄粱一梦。

    而身边的蜀道,愈发凄清愈发沧凉了。

    走一回蜀道,你就会多一分柔情,多一分爱恋,多一分珍惜,多一分连理交颈,多一分海枯石烂,更多一分深入骨髓的思考。

    沿着这条蜀道入川的,还有刘邦,还有公孙述,还有李特,还有李儇,还有王建,还有张献忠,还有吴三桂,还有赵尔丰,还有蒋介石,还有杜甫,还有陆游,还有贺龙李井泉。

    沿着这条蜀道出川的,还有刘禅,还有孟昶,还有张澜,还有刘湘,还有李白,还有苏东坡,还有李调元,还有朱德,还有邓小平,还有郭沫若,还有巴金。

    他们兴奋过,惊喜过,哀愁过,颓废过,焦虑过,豪迈过,铿锵过。他们将道旁的花花草草枝枝叶叶都染上了各自的色彩,有的翠绿,有的深红,有的鹅黄,有的粉白,有的尘灰。他们将道路每一寸都谱上了各自的音韵,有的激昂,有的奔放,有的低沉,有的婉转,有的忧伤,有的荡气回肠。

    声声色色汇于一起,古古今今聚于一处,这便如泰山顶上的朝阳,如大漠中心的流沙,如黄山崖畔的迎客松,如九寨沟底的五花海,如银河滑入庐山飞瀑,如冰轮挤进东海渔歌,如猛虎飞越钱塘雪潮,如蛟龙喷薄黑河晨雾,如牛角号雄壮了布达拉宫经幡,如“得得”马蹄唤回了王昭君蔡文姬的琵琶。

    蜀道,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切;蜀道,小心翼翼地述说着这一切。

    漫步在蜀道上,你可以听到低沉哀怨悲壮苍凉的歌声:“几回悄然古道中,怕惊豪杰梦成空。青阳飒飒西风冷,凤鸣龙吟聚赤松。夕露响,又星空。杨环御电赶玄宗。香浸牛道黄叶落,漫打深辙入西宫。”

    漫步在蜀道上,你可以品味每一种色彩,领略每一个音符,细数每一个故事,品评每一个或英勇或悲壮的人物。然后,走进罗江县走进白马关,那里,有一对白发苍苍皓髯飘飘的老兄弟,他们用竹琴,一板一眼,挽上一个节,又敞开着头绪,招来满天虹霓,将你送入古老的蜀道,让你走向未来,走向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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