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雨密雾-十年与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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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风徐徐中,我们来到了马祖。

    马祖,是人名,也是地名。

    作为地名,仅仅只有十年;作为人名,已经有一千二百多年了。

    十年与一千二百年,相距何其久远?

    一千二百年,是一百多个十年,是若干个人生的累积。一千二百年,日月轮回朝代更替中,可以使沧海变桑田荒野为都市钢铁化为泥土,可以使活生生的人成为悠悠的魂灵,甚至魂灵都消失得无踪无影。

    时间,可以成就一切;时间,可以消弭一切。

    唯一不能被消弭的,只有佛。

    唐宗宋祖、成吉思汗、洪武康熙,而今也只有一点点印迹松松脆脆地留在几页纸上。而这个从亭江西岸泥土中走出的马簸箕的儿子,却在鼓点磬声“南无”“弥陀”的经咒中,慈祥慧灵不老不朽地活在人们心中,直至永远。

    这里,一马平川,一草一木一稼一禾无一不自由奔放,它们,将生命将心灵将情感放飞到了极致;它们,从不考虑是蹬庙堂,招摇于皇宫官府的金餐玉饮,还是入茅舍,粗砺于黎民百姓的木桌土碗。竹篁悠悠杨柳依依,桑麻如碧稻荷生香。

    它们,深深受到了马祖的熏陶,受到了佛的沐染。

    这里,风光独好。

    在这里,马祖一样经历了十月怀胎洗三抓周。

    在这里,他和其他小孩一样,在过家家玩炮仗种豆栽菜牧牛中进入了青年。所不同的是,他在干这一切时,都有着深深的思考。

    思考,可以明白道理,可以将瓜果菜蔬粮食与天地人伦宇宙大理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可以超越肉体超越物象进入风月之外的境界。

    只是思考还不够,还必须克己忘我慈悲宽容勤劳,改恶从善放下屠刀苦海回头,摈弃酒色财气光怪陆离。这样,佛便冉冉降到这里,降到你到身边你的心中。

    世间万物,包括鸟兽虫鱼妖魔鬼怪一花一草都可以成佛。

    佛的胸怀佛的肚量比海洋比蓝天都大,没有亲疏远近,没有人兽物魔,没有黑白香臭美丑冷暖优劣宏伟渺小的区分。雀鸟,可以歇足于佛顶祥光之中;蛇蝎,可以藏身于佛脚瑞氛之内;即使一片野草一枚野果,都可以在佛的感化之下,成为灵物,哪怕曾经罪恶滔天罄竹难书,只要回头,那就是岸。

    这一切,都归属于“缘”。

    这就是“世界”,这就是过去、未来三世之迁流,东南西北、上下十方之总和。

    农人,自然也能成佛。

    马祖,是农人,但他从不间断思考,从不间断劳作,脱胎换骨洗心涤肺苦苦修为,他,终于成佛了。

    儿时的玩伴没有像他那样,春播秋收冬藏,其乐也滔滔。

    若干年后,他已经成为佛学大家,五行上下三界内外尽数推崇时,他回到故土讲经。玩伴倍感意外:马簸箕的儿子嘛,他还会讲什么经?轻轻吐出的瓜子壳,飞到了罗汉寺的法坛边。

    如笑对“甜瓜苦瓜黄金镀”,“也曾与我喂牛切草,拽坝扶锄”的汉高祖,如恬待“不认识么?我还抱过你呢!”的鲁先生,不自矜不自傲,马祖落落地接纳了玩伴的称谓和略带蔑视的调侃。

    马簸箕的儿子,登上莲台讲经说法,听者云集。

    一个和风瑞阳的日子,几个玩伴满腹狐疑地来到了莲台下,努力地凝神静坐洗耳恭听。初听,不懂;又听,渐有所悟;再听,醍醐灌顶,心如明镜。他们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佛”,终于明白了这个马簸箕的儿子为什么能够成为佛。乐淘淘中,玩伴头顶祥光踏着清露金音而去。自此,佛法得以在蜀西田垄茅舍发扬光大。

    得到马祖真谛的岂止是马祖儿时的玩伴,这一方水土,这里的芸芸众生,这里的红女白婆,这里的瓜果菜蔬,无一不心存善念身在佛光中。郭辉图,放弃了都市的浮华,马祖书院中,读书写字,开坛讲座,传经送典,教化着后世,感染着远客。

    还有赵钱孙李,还有周吴郑王,还有马祖的数以千计的父老乡亲。

    这里,留下了太多的禅踪佛迹。随手摘下一片树叶,放在耳边,你会听到那遥远灵山传来清凌凌的金音;随手掬一捧溪水,吸入口中,你会感受到烟波浩淼中观世音净瓶里甜丝丝的玉液。即使泥土,即使石子。

    同行的涂惠、杨珣就被一朵朵小花迷住了,她们细细地品味着小花。花心,亦是佛心,她们一定从中读出了马祖的思想,读出了佛的三味。

    禅心池,一如灵山脚下的圣水,平平静静清清纯纯,无论风狂雨骤,丝丝细波永远柔柔和和,就如同马祖轻轻捻着佛珠,颂着经咒。池中鲢鲤,摇摇摆摆,领略了禅意,静静修行,风清月朗之时,它们便会顺亭江过沱水经川江下浔阳入大海,成龙而去。

    四月亭,玉立水面,翘檐上指,莎莎直逼月轮。就在这里,童子比比划划,如痴如醉。马祖悄悄走过来低声道:“当须见月亡指,不可依语生解。”佛语,人人费解;佛意,却人人懂得。童子,终成正果,就连一旁偷听的蛙蛇虫豸,也纷纷轻履云霓,披戴霞光而升天。

    六合廊桥,光彩夺目立于河水上,如同一尊坐禅悟道的老僧,蜂蝶来来去去,莺燕反反复复,游人上上下下,它看见了,却如同没有看见,它听见了,却如同没有听见,不急不躁宠辱不惊。它入定了,正构画着一个人佛同羡的朗朗乾坤花花世界。

    马祖有幸,因为这里诞生了马祖;马祖有幸,因为他出生在马祖。

    围绕马祖走了一圈,我终于明白了:其实,十年也罢,一千二百多年也罢,从佛的理念来说,是没有分别的。

    一个地方,一个人,一个社会制度,一个党团群体,只要不是为了一己之欲一己之利,而是为了百姓的今天和将来,一日也罢,一千年也罢,同样是功德无量意义广远的。

    相差的只是时日,不差的是精神和价值。

    我便想起了马祖对弟子讲述的日面佛和月面佛:日面佛的寿命为一千八百岁;月面佛的寿命只有一天。不论一千八百岁,或是一昼夜,他们都是佛,他们的精神,他们的价值,他们的意义同样与天地齐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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