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第二天我的同事告诉我,一位叫萨拉的人接连两次打电话找我,口音特别不清楚,要重复两遍才能听清。我一听有门儿,连忙打电话给萨拉,她当即答应我第二天即可接受我的采访,地点在她的寓所。
萨拉住在一所名叫“巴塞洛缪公寓”、只有两层高的楼里。这里住着30位平均年龄在85岁的老人,公寓管理部门提供一日三餐、住宿等服务,老人们在这里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服务员就是自己的儿女,他们负责帮助老人洗澡、收拾房间等。每位老人每月的费用为2800美元,但政府有数量不等的补贴,平均每位老人只需缴纳1100美元。
萨拉住在一间约15平方米的房间里,里面有卫生间,一张床、一张老式的梳妆台和一个书架。靠窗户的一面墙上放着一张书桌,桌上放着一台电动打字机、一部电话、一台传真机、一台极不起眼的10英寸电视机;桌子两端堆满了各种剪报、信封、文件夹和纸张,书架上的书也并不多。室内的摆设再简陋不过了,看起来像一间普通的学生宿舍。
萨拉正在吃午饭。她坐在一辆小型残疾人三轮车上,胸前围着餐巾,面前一张类似电视柜的小桌上放着一杯水、一杯咖啡和快要吃完的西餐,盘子里只剩下一点西红柿、几小片生菜和一点点面包。看得出她的午饭很简单,大概已经吃了很久。她的牙全部掉光了,全靠假牙帮忙,吃饭很不方便。
她让我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一边问我:“我还没吃完饭,我边吃,咱们边聊,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我说。她用叉子将一点西红柿送入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认真回答我的问题。如此高龄的她,思路仍然十分清晰,对往事记忆如初。和这么一位经历了半个世纪沧桑的老人聊天,我心中感觉十分平静,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平淡淡。她当了一辈子记者,经历过无数轰轰烈烈的事件,而现在我感觉她与外面的世界,与那些不同寻常的历史事件是如此遥远,青松翠柏伫立于窗外,更衬托出这房间的宁静和老人的安详。在采访过程中,有几次我们正聊着天,她却一个句子刚刚说完,就静静地低头睡去,我不忍心叫醒她,自己便像个傻子一样默默地看着,在沉寂的房间里等待她醒来,这时我想,或许哪一天她会这样永远地睡去。
我对她的了解太少太少,问完几个问题,我要求她提供一些关于她个人的情况介绍。她决定从三轮车上下来,坐到沙发上去,让我帮她查阅资料。三轮车是充电的,轮子极小,前后轮中间有个平台,可以放双腿。小车有两个把手,把手中间有个按钮,可以选择倒退、前进和停止,简直是个地道的儿童玩具车。她揿动电钮,向后倒,三轮车轻轻退了几厘米。然后她向左扭动把手,又按动按钮,小车向前又移动了几厘米。就这样,她用了10分钟的时间,向前向后挪动了好几次,总算把小车停在了仅有几步之遥的墙边。她让我把电源插上,然后又让我将一个四轮扶手车推过来。我搀着她,她吃力地从小三轮车上弓腰站起来,扶着四轮扶手车又艰难地像婴儿学步一样挪了几厘米,终于喘吁着在沙发上落座。她让我把书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信封、一些印刷品和剪报递给她,然后用皮肤松弛、布满老年斑、像老树根一样的双手,颤巍巍地分拣资料。
此时,我真有些后悔提出那个看起来并不过分,然而对于她却残酷得近乎夺命的要求。
她终于没有找到介绍她的材料。她将从报纸上撕下来的、边缘参差不齐的剪报、朋友来信、美国一些政府机构寄来的资料等一一看一遍,然后让我帮她分别装进不同的文件夹,同时她还在回答我的一些提问。直到下午5点,我才想起来该告辞了。这时她抬起头,握着我的手,眼神里充满感激地说:“非常感谢你帮我整理这些材料,非常高兴你今天来这里。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一定告诉我。”
离开时正是黄昏,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巴塞洛缪公寓静静地沐浴在金色的夕阳中。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