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品味-迪士尼乐园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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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百姓的忍耐性,这里面包括韧性和惰性,虽然很大,却也有个限度。“狗急跳墙”,何况是人!现了现状坏到怎么吃苦还是活不下去的时候,人心浮动,也就是情绪高涨,老百姓本能的不顾一切的起来了,他们要打破现状。

    论不满现状——朱自清

    那一个时代事实上总有许许多多不满现状的人。现代以前,这些人怎样对付他们的“不满”呢?在老百姓是怨命,怨世道,怨年头。年头就是时代,世道由于气数,都是机械的必然;主要的还是命,自己的命不好,才生在这个世道里,这个年头上,怪谁呢!命也是机械的必然。这可以说是“怨天”,是一种定命论。命定了吃苦头,只好吃苦头,不吃也得吃。读书人固然也怨命,可是强调那“时世日非”“人心不古”的慨叹,好像“人心不古”才“时世日非”的。这可以说是“怨天”而兼“尤人”,主要的是“尤人”。人心为什么会不古呢?原故是不行仁政,不施德教,也就是贤者不在位,统治者不好。这是一种唯心的人治论。可是贤者为什么不在位呢?人们也只会说“天实为之!”这就又归到定命论了。可是读书人比老百姓强,他们可以做隐士,啸傲山林,让老百姓养着;固然没有富贵荣华,却不至于吃着老百姓吃的那些苦头。做隐士可以说是不和统治者合作,也可以说是扔下不管。所谓“穷则独善其身”,一般就是这个意思。既然“独善其身”,自然就管不着别人死活和天下兴亡了。于是老百姓不满现状而忍下去,读书人不满现状而避开去,结局是维持现状,让统治者稳坐江山。但是读书人也要“达则兼善天下”。从前时代这种“达”就是“得君行道”;真能得君行道,当然要多多少少改变那自己不满别人也不满的现状。可是所谓别人,还是些读书人;改变现状要以增加他们的利益为主,老百姓只能沾些光,甚至于只担个名儿。若是太多照顾到老百姓,分了读书人的利益,读书人会更加不满,起来阻挠改变现状;他们这时候是宁可维持现状的。宋朝王安石变法,引起了大反动,就是个显明的例子。有些读书人虽然不能得君行道,可是一辈子憧憬着有这么一天。到了既穷且老,眼看着不会有这么一天了,他们也要着书立说,希望后世还可以有那么一天,行他们的道,改变改变那不满人意的现状。但是后世太渺茫了,自然还是自己来办的好,那怕只改变一点儿,甚至于只改变自己的地位,也是好的。况且能够着书立说的究竟不太多;着书立说诚然渺茫,还是一条出路,连这个也不能,那一腔子不满向哪儿发泄呢!于是乎有了失志之士或失意之士。这种读书人往往不择手段,只求达到目的。政府不用他们,他们就去依附权门,依附地方政权,依附割据政权,甚至于和反叛政府的人合作;极端的甚至于甘心去做汉奸,像刘豫、张邦昌那些人。这种失意的人往往只看到自己或自己的一群的富贵荣华,没有原则,只求改变,甚至于只求破坏他们,好在混水里捞鱼。这种人往往少有才,挑拨离间,诡计多端,可是得依附某种权力,才能发生作用;他们只能做俗话说的“军师”。统治者却又讨厌又怕这种人,他们是捣乱鬼!但是可能成为这种人的似乎越来越多,又杀不尽,于是只好给些闲差,给些干薪,来绥靖他们,吊着他们的口味。这叫做“养士”,为的正是维持现状,稳坐江山。

    然而老百姓的忍耐性,这里面包括韧性和惰性,虽然很大,却也有个限度。“狗急跳墙”,何况是人!现了现状坏到怎么吃苦还是活不下去的时候,人心浮动,也就是情绪高涨,老百姓本能的不顾一切的起来了,他们要打破现状。他们不知道怎样改变现状,可是一股子劲先打破了它再说,想着打破了总有希望些。这种局势,规模小的叫“民变”,大的就是“造反”。农民是主力,他们有他们自己的领导人,在历史上这种“民变”或“造反”并不少,但是大部分都给暂时的压下去了,统治阶级的史官往往只轻描淡写的带几句,甚至于削去不写,所以看来好像天下常常太平似的。然而汉明两代都是农民打出来的天下,老百姓的力量其实是不可轻视的。不过汉明两代虽然是老百姓自己打出来的,结局却依然是一家一姓稳坐江山;而这家人坐了江山,早就失掉了农民的面目,倒去跟读书人一鼻孔出气。老百姓出了一番力,所得的似乎不多。是打破了现状,可又复原了现状,改变是很少的。至于权臣用篡弑,军阀靠武力,夺了政权,换了朝代,那改变大概是更少了罢。

    过去的时代以私人为中心,自己为中心,读书人如此,老百姓也如此。所以老百姓打出来的天下还是归于一家一姓,落到读书人的老套里。从前虽然也常说“众擎易举”,“众怒难犯”,也常说“爱众”,“得众”,然而主要的是“一人有庆,万众赖之”的,“天与人归”的政治局势,那“众”其实是“一盘散沙”而已。现在这时代可改变了。不论叫“群众”,“公众”,“民众”,“大众”,这个“众”的确已经表现一种力量;这种力量从前固然也潜在着,但是非常微弱,现在却强大起来,渐渐足以和统治阶级对抗了,而且还要一天比一天强大。大家在内忧外患里增加了知识和经验,知道了“团结就是力量”,他们渐渐在扬弃那机械的定命论,也渐渐在扬弃那唯心的人治论。一方面读书人也渐渐和统治阶级拆伙,变质为知识阶级。他们已经不能够找到一个角落去不闻理乱的隐居避世,又不屑做也幸而已经没有地方去做“军师”。他们又不甘心做那被人“养着”的“士”,而知识分子又已经太多,事实上也无法“养”着这么大量的“士”。他们只有凭自己的技能和工作来“养”着自己。早些年他们还可以暂时躲在所谓象牙塔里。到了现在这年头,象牙塔下已经变成了十字街,而且这塔已经开始在拆卸了。于是乎他们恐怕只有走出来,走到人群里。大家一同苦闷在这活不下去的现状之中。如果这不满人意的现状老不改变,大家恐怕忍不住要联合起来动手打破它的。重要的是打破之后改变成什么样子?这真是个空前的危疑震撼的局势,我们得提高警觉来应付的。

    记得青野送来一大瓶酒,董醉倒在地下,剩我自己也没得吃月饼。小屋寂寞的,我读着诗篇,自己过个中秋节。

    中秋节——萧红

    记得青野送来一大瓶酒,董醉倒在地下,剩我自己也没得吃月饼。小屋寂寞的,我读着诗篇,自己过个中秋节。

    我想到这里,我不愿再想,望着四面清冷的壁,望着窗外的天。我侧倒在床上,看一本书,一页,两页,许多页,不愿看。那么我听着桌子上的表,看着瓶里不知名的野花,我睡了。

    那不是青野吗?带着枫叶进城来,在床沿大家默坐着。枫叶插在瓶里,放在桌上,后来枫叶干了坐在院心。常常有东西落在头上,啊,小圆枣滚在墙根外。枣树的命运渐渐完结着。晨间学校打钟了,正是上学的时候,梗妈穿起棉袄打着嚏喷在扫偎在墙根哭泣的落叶。我也打着嚏喷。梗妈捏了我的衣裳说:“九月时节穿单衣服,怕是害凉。”

    董从他房里跑出,叫我多穿件衣服。

    我不肯,经过阴凉的街道走进校门。在课室里可望到窗外黄叶的芭蕉。同学们一个跟着一个的向我问:

    “你真耐冷,还穿单衣。”

    “你的脸为什么紫色呢?”

    “倒是关外人……”

    她们说着,拿女人专有的眼神闪视。到晚间,嚏喷打得越多,头痛,两天不到校。上了几天课,又是两天不到校。

    森森的天气紧逼着我,好像秋风逼着黄叶样,新历一月一日降雪了,我打起寒颤。开了门望一望雪天,呀!我的衣裳薄得透明了,结了冰般地。跑回床上,床也结了冰般地。我在床上等着董哥,等得太阳偏西,董哥偏不回来。向梗妈借十个大铜板,于是吃烧饼和油条。

    青野踏着白雪进门来,坐在椅间,他问:“绿叶怎么不起呢?”

    梗妈说:“一天没起,没上学,可是董先生也出去一天了。”

    青野穿的学生服,他摇摇头,又看了自己有洞的鞋底,走过来他站在床边又问:“头痛不?”把手放在我头上试热。

    说完话他去了,可是太阳快落时,他又回转来。董和我都在猜想。他把两元钱放在梗妈手里,一会就是门外送煤的小车子哗铃的响,又一会小煤炉在地心红着。同时,青野的被子进了当铺,从那夜起,他的被子没有了,盖着褥子睡。

    这已往的事,在梦里关不住了。

    门响,我知道是三郎回来了,我望了望他,我又回到梦中。可是他在叫我:“起来吧,悄悄,我们到朋友家去吃月饼。”

    他的声音使我心酸,我知道今晚连买米的钱都没有,所以起来了,去到朋友家吃月饼。人嚣着,经过菜市,也经过睡在路侧的僵尸,酒醉得晕晕的,走回家来,两人就睡在清凉的夜里。

    三年过去了,现在我认识的是新人,可是他也和我一样穷困,使我记起三年前的中秋节来。

    病房里的一位小女孩漾着笑容面对癌症。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流泪——方芳

    我作了一个梦,梦中的我很甜蜜,也很快乐,因为我梦见了你!

    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流泪?是因为春天繁花的花粉?还是这恼人的流行感冒?

    很多年了,我一直没有笑过,我的生命一向是没有血色的惨白!白色的床单、被套,白色制服的医生叔叔、护士阿姨,还有白色脸蛋的我!

    孱弱的我,一直不知道生命的意义在哪里?因为生命是否有意义,这个问题一向与我无关!我是一个被生之神遗弃的人……我一直相信,病魔对我还有一点怜惜,它让我的心是活的!尽管,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一点一滴的流逝,但是我还能感受到胸口澎拜的情感!

    然而,有一句话我还是不敢告诉你,直到我的生命完全凋零,我终于鼓起勇气……那就是,我爱你。

    一大早巡病房的时候,发现8062病房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已经不在了,她是我当(实习医生)时,印象最深刻的病患,我不知道小女孩现在几岁,我记得在当总医师的学长曾告诉我:当他还是实习医生时,这个小女孩就已经长住在病房了,这样算一算,她的年纪大概和我差不多吧!或许还大我一些,在医院待了这么多年的她,其实已经不算是小女孩了,但是她要别人都这么喊她。

    免疫抑制剂让她有癌症病人的容貌,她的头发全部脱落,面容枯槁,深陷的眼睛看起来非常的无神,她的手布满了针孔,一片片瘀血的痕迹密布,有旧的,有新的。

    她说:她很想出院,想到学校去!那是我第一天到血液肿瘤科的时候,她对我说的话。

    我说:会的,只要你病好了!要去哪儿都可以。

    小女孩瘦小的脸,开心的漾出笑容,笑圆的脸好可爱。

    我可以感觉小女孩很喜欢我,因为她常常吵着要我和她说话,也会要求护理站的护士叫我来谈天,我也觉得和她特别投缘,便把平常和同学打闹的时间,拨出来给她。

    同学嘲笑我说:她这么黏你,是不是寂寞太久,出了问题,要不要让她会诊精神科啊?我差点一拳接过去。

    谁都有爱人的权利啊!

    我想起了多年来一直爱恋的小惠,当时我在追求她的时候,她不但对我的爱意不断嘲讽,甚至于把我的信贴在布告栏,我想起了她对我的伤害。

    有些人身体是非常健康的,可是他们的心却已经病入膏盲。

    我也想起了,前一些时候去世的周大观小朋友。

    病魔是无情的,它的残酷,让即使是最坚强的人,都无法淡然处之,而我最想对我的小朋友说的是:

    这个世界不只一个周大观,有很多以其他方式,勇敢面对疾病的小朋友!

    五彩缤纷的大自然充满着美,多姿多态的事物中闪现着美,时间和空间里跳跃着美。等待着你美丽的双眼去捕捉,去寻觅!

    夕阳一抹红——郭味山

    我说不准是什么时候认识了我爹,但认识我大伯的时候总有三四岁了。过年时,我们一些晚辈;在年初一的大清早,穿戴整齐干净之后给大伯拜年,然后是我大伯到我家给我爷爷奶奶拜年,我爹便留下大伯喝酒。

    大伯的话极少,爹的话极多,喝着喝着他们就吵起来,吵得激烈时还动手打架。好像都是我爹先动手的时候多,他们刚一交手,哥姐们便拉开,所以,那一次打得也不怎么利害。

    岁月在悄悄地流逝,爹与大伯喝酒的时候越来越多,但争吵打架越来越少。我一天天在长大,爹与大伯一天天在变老。在我心里,不希望他们打架,但也不希望他们不打架。总之,不关我什么事,都是为我爷爷奶奶的事。他们打的时候,我心里往往站在我爹这一。边,但见大伯老实巴交样也怪可怜的。

    我也不知为什么,我爷爷和我奶奶一直住在我们家,我爷爷一瘫十年,也是由我们家精心照料。记得有一年的冬天,我爹见大伯在集市上卖鱼,就让我搀着奶奶到他家去,我不敢不去。我和奶奶进他家时,他们的餐桌上果然有鱼。他们见奶奶突然前来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忙让我们一起吃。奶奶只是生气,哪里肯吃,扯着我挎着去时那个篮子回来了。这次,我爹最凶,第二大一大早就亲自到大伯家请他来我家喝酒。始时,他们只各自低头喝酒,谁也不开口说话,直到一斤白干喝完之后,我爹骂我大伯是大冤家,有鱼自己吃,不管亲爹亲妈。只见爹越骂越生气,先是手里的饭碗向大伯砸过去,接着饭桌子被掀翻在地,这次大伯真是吃了亏。

    后来,我爷爷死了,我爹出钱葬了。再后来,我奶奶死了,我爹也出钱葬了。从此,爹与大伯之间的战争停止了。

    我爹已是很老很老,我大伯更老更老。

    那是大伯去世的两年前爹去世的三年前,我回家探亲,带去许多食物和营养品,有鱼有肉有鸡还有水果。晚饭我妈做了鱼,做时爹嘱咐妈要多些。鱼一做好,爹便急火火地掀开锅盖盛了一大碗,在那个盛鱼的碗上又扣了一个碗,端着匆匆走了,一会功夫就端着个空碗回来了。爹高兴得像个孩子,向我们说着他哥如何吃得香。我说怎么不多送些鲜的去,爹说他腿行动不便自己不能做,年轻人正忙地里的活计也顾不了这么多。我大妈活着的时候,我大伯很受气,家里的事他说了也不算。我大妈早逝,我大伯晚年又很清苦,孤单单的让人心疼。晚年时的大伯,常常到我爹家诉说不幸,我爹心疼他便留他住下,好吃好喝侍候着好言好语安慰着。其实我爹只小大伯两三岁,自己也一身是病,却能孝敬兄长如父母。

    我爹病倒了,患的癌症。在我爹住院手术的时候,大伯已近于瘫痪。他知道我爹手术,急得老命都不要了,从家里爬出来到二里地以外的亲戚家寻找从部队回来探亲的大儿子,命他前去护理,其实我的堂弟早已守在医院里。我没有亲眼看见大伯在乡间的古道上爬行,但我能想象得出,一个白发苍苍的残体老人,滚爬在冰冷的黑土地时那副壮观又凄惨的景象,那份虔诚那份舍命相救的手足情。

    我爹大难不死,我大伯先走了。大伯咽气时,天就像漏了似的连日泼着倾盆大雨,我爹伤心得痛不欲生,终日老泪纵横。但他却惊人的坚强,以超人的毅力指挥了大伯的丧事。一年之后,我爹也走了。

    古道依旧,故人已去。当我坐着车子再一次飞驰在乡间土路时,竟又是黄昏时刻,西边的天一片灿烂辉煌。这时我爹就走进了西天那片灿烂,我大伯就爬进了西天的辉煌,这两位沧桑老人的晚情,在那黄昏中重重地涂下了一抹夕阳红。

    请您牵着我的手,走过天涯海角。

    走过天涯海角——胡文学

    亲爱的妈妈:

    凌晨三点,计程车司机来了电话,说好四点来接我到机场。我蹑手蹑脚的把行李搬到楼下,深怕吵醒熟睡中的爸和您。轻步的走到厨房,却发现电锅正热腾腾的冒着白烟,桌上已放了几盘热菜。原来,您早已先我一步起来煮好了早餐。当我要去开大门时,赫然后现门边仁立着两个怅然的身影,在天际未亮的黑暗中,等待着来接机的车子。

    我只能暗自挥袖拭泪,却又不敢正视你们目送我离去的心痛及无奈。

    这些年来,几番出入国门,我不只是感觉到离家的悲怅,更能体谅您那份亲情割舍的剧痛和心伤,以及等待游子平安归来的焦虑与期盼。

    听姐姐说,我从小就很怪异,不懂得躺着睡,睡觉前总要找人抱着哄,否则就坐着睡。妈,我这样一个怪异的女儿,果然在月后为您带来许多头痛的麻烦。

    记得那是我自懂事以来,第一次吵闹的记忆。那是小学一年级吧!我们家很穷,三餐都是煮蕃薯签饭。一天,刚放学回来,看到厨房又是摆着那锅满满的薯签时,我就开始大哭大闹,说为什么别人家都有白米饭吃,为什么我们家就只能吃薯签呢?那时您刚从田里回来,好言好语的相劝却拗不过无理取闹的我,于是您无奈的厚着脸皮去跟婶婶借来了一碗白米饭,放在我面前,要我体谅贫穷的悲哀。但是不孝的我竟然没有了解到您的苦心,还拒绝您那碗迟来的弥补。

    那时,是夏日艳烈的午后,您丢下嚎泣不停的我,含着两道滚烫热泪,再度回到田里。太阳正烈,您空着肚子在阳光下挥汗。

    在放学后,或者周末不用上课的日子,哥姐都得到田里帮忙,而我和弟妹却可以闲置在家玩耍。我们得到爸和您无上的爱宠。

    年纪稍长的我,喜欢在小路上等候您从田里回来的感觉。喜欢在秋天同您去摘丝瓜,享受收成的喜悦。喜欢吃煎蛋,但是您告诉我,蛋是给奶奶吃的,而我们兄妹也一直都不曾吵过要吃蛋,但却争相抢那只炒蛋锅,还有奶奶吃完了蛋,那个留有蛋香油渍的空盘子。

    十九岁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您为了我,在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后来,忧郁成疾,病倒了。看着爸焦急的模样,和您憔悴消瘦的容颜,向来不懂得拜佛的我,却也只得以我那不成熟的年纪,向菩萨许下我最真诚的心愿,请求菩萨保佑您身体健康,而我则情愿用终身素食的承诺来换取菩萨对您的怜惜。

    不知道是奇迹还是巧合,您的病竟在刹那间好转。我欢喜的履行对菩萨的诺言,终身吃素!其实这只不过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罢了,却万万没想到,那竟成了您永生难忘的痛。那一夜,我们母女相拥而泣。您认为我因您的病而吃素是种牺牲,而我哭泣的却是因为让您心疼我吃素的那一份感觉,那份感觉让我觉得不孝。我们一起流泪,为着相同的原因,却落着不同理由的泪。

    许多年过去了,一切的往事却仍鲜明的跳跃在记忆的扉页里,一直到现在,您有时还会含着泪说:“当年家里穷,你们要肉吃没得吃,现在有得吃,你却不吃了……”

    那天我断食,朋友苦苦追问原因,我犹豫了一下,原不想道出多年来心中的秘密,却还是忍不住的红着眼睛说:“今天母难日!”我想起您那时怀我生我养我,受尽了多少苦难折磨,及至今日,我已长大成人,您对儿女的牵挂却不曾停止过。

    这些年来,我旅居异国,每每总思念起您那双抚育我而粗厚的手,好想对您说:“妈,请您牵着我的手,陪着我走,走过那天涯海角。”我老说母亲讲的英语是“破英语”,其实她…。

    移民的语言——高品清

    表达意思非常清楚,而且自然我是写作的,因此,我对语言当然有深厚的感情。我常费尽心思觅求各种写作方式,盼能以语文引发一种感性、一个视觉形象、一个复杂意念,或仅是描述一件简单的事实。语文是我这一行的工具。我从小到大所吸收运用的各式各样英语,我都使上了。

    一天,我正在向一大群人演讲,谈我的写作、生活,以及我的小说《喜福会》。演讲很顺利,直到我记起这次有件事很不一样,这下子整个演讲就全不对劲了。那就是我母亲也在场,也许还是她第一次听我演讲呢。

    当时我正说若一些文坛人物爱说的话,诸如:“记忆与想像的交叉点”,“我的小说有个部分与某某—某某有关”。讲辞中全是经过琢磨、文邹邹的词句,配上我在学校里学来的标准英语繁复句构,也就是我在家里不会跟母亲讲的那种英语。

    一天我和母亲上街,说到新旧家具的售价。我听到自己说的是“Notwastemoneythatway”,而不是“Don’twastemoneythatway”(不要那样浪费钱了)。这是另外一种英语;陪着我成长的“家常”英语。

    你要知道,从我母亲所说的英语可看不出她的真正识见。她阅读经济杂志《帽柏斯》,收看《华尔街一周大势》电视节目,每天和她的股票经纪人谈话,吸收各种各样我一窍不通的知识。

    可是我有些朋友说只能听懂我母亲说话的一半。有的说可以听懂八九成。还有的说根本听不懂,倒像她说的纯粹是中国话。但在我听来,我母亲说的英语清楚明白,再自然不过。

    在我听来,母亲的语言生动活泼,直截了当,充满真知灼见与想像力。正是这种语言帮助了我学习如何看待世事,如何表达,以及领悟人生。我曾说母亲的英语是“破英语”或“拆骨英语”。现在我说这话却自觉心虚。

    我常感到无奈的是:除了“破”英语之外,我想不出其他说法来形容,但形容为“破”却像是说她所用的语言有残缺,不完整,不美,需要润补,也让人对说话者的理解有了局限。我知道这一点,因为在我成长过程中,我认为母亲的英语程度正反映了她心中意念的素质。换句话说,由于她表达得不完整,我便以为她的思想不完整。

    而且我有很多佐证:百货公司、银行或餐馆里的人都没认真看待她,没给她合理的服务,往往假装听不懂,甚或装作没听到她的话。

    母亲早就知道自己英语能力有限,很希望我们不要像她那样。我成长的那些年里,《读者文摘》是父母订阅的惟一杂志,因为其中有“字汇专栏”。这专栏使《读者文摘》从消遣性质提升为教育性质杂志。字汇专栏成了通行证,使我们家的人得以有较好机会,我们这些孩子得以受人赏识,出人头地。

    母亲设计了很多巧招来帮助她自己待人处世。譬如,我十五岁的时候,她常让我假装她给人打电话。她逼我冒充她去向别人打听消息,甚至对冒犯过她的人责难或叫骂。

    有一次是打电话给她在纽约的股票经纪人。那时她已出售所持的少量股票,也刚巧我们下星期会到纽约去——那是我们第一次离加州远游。我被迫在电话上用我的少女嗓音说:“我是谭太太。”

    母亲就站在我身旁,大声在我耳边说:“他为什么不给我寄支票来?已经晚了两星期。他骗我,我生气。赔了我的钱。”

    我于是用正确的英语说:“是的,我很关心这件事。两个星期前你答应寄支票给我,但是现在还未收到。”

    接着,她声音更大了:“他想怎样?我去纽约,在他老板面前问你欺骗我?”我极力安抚她,要她安静下来,同时我告诉股票经纪人:“我不再接受任何托辞,要是不马上收到支票,下星期我会到纽约,找你们经理面谈。”果然,第二个星期我们到了这位经纪人面前,我红着脸静坐在一旁,我母亲谭太太的正身——用她那纯粹的破英语对经纪人的经理咆哮。

    我想,母亲的英语对我选择职业也有影响。家庭中所用的语言——尤其在根性比较褊狭的外来移民家庭中——对小孩的语言能力有很大影响。我们家的孩子在学业上都力求进步,但我认为上述影响也反映在我的“学能测验”、“智商测验”、“学科性向测验”等的成绩上。

    与数学比起来,我的英语能力虽不至于不及格,但也算不上是我的强项。念小学时,我的英语成绩是中等,评分是乙或乙上。这样的成绩,难免让人家认为数学及科学才是我的拿手科目。

    这不难理解;数学是很明确的,只有一个正确答案。而英语测验的试题,至少对我来说,是要凭判断或见解、个人经验来解答的。

    最近,我思考过母亲的英语、我以前的学能测验等等问题,因为有人问我这个写作的人,何以在美国文坛没有更多的亚裔作家。这使我想起其他亚裔学生,他们在家庭中说英语也许同样给说成是“破英语”或“表达能力有限”。也许教师曾劝导他们向数学及科学方面发展,不要走写作的路。我自己就遇过这样的事。

    幸而我本性叛逆,又乐于接受挑战,要推翻别人对我的错误判断。我进大学的第一年就主修英语,后来我工作机构的老板说我的各项能力中以写作最差,劝我在管帐方面发挥。他说这话之后才一个星期,我就开始以自由投稿人身分写非小说性质的文章了。

    我一直到一九八五年才开始写小说。最初写的是自认为精致隽永的句子,藉以证明我已精通英语。这儿是从我一篇小说——后来选进了《喜福会》书中——初稿挑出来的一个实例:“那是我的心灵在它的初期状况中的困境。”这句子糟透了,我几乎读不出口,于是放弃。

    我后来打定主意:下笔之前先拟设一位读者;我选了我母亲,因为那些故事是关于所有母亲的。心中有了这位拟设的读者之后,我开始用从小到大所习惯的那种英语写小说——我对母亲说话时所用的英语,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就称之为“简易英语”吧;母亲所讲的英语,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就称之为“破英语”吧。还有我翻译她所说的华语,不妨形容为“掺水英语”;再加上假设她能说标准英语的话她会如何把她的华语译成英语。我要捕捉用语言能力测验永远测不出来的成分:她的意向、感情、想像力、说话的节奏、思想的本质。

    小说写好之后,且不管书评家如何评论,如果母亲看完了的评语是:“读起来一点也不吃力嘛!”我就知道大致上是成功了。

    这笑声中又掺杂着多少为人父的一片苦心与掏心挖肺的爱!

    迪士尼乐园的感动——郑洁

    在人潮汹涌的迪士尼乐园,我与先生带着孩子坐在通行于几个乐园之间的火车上,等候着开车。

    我的目光漫无边际地游荡着,忽然一对父子吸引了我的目光,他们站在月台上,等着下一班车。那位父亲七十来岁,头发与胡须已花白了。儿子看上去三十多岁,比父亲矮了一个头,胸前挂着在游乐场理很少见到的望远镜,再仔细打量,那儿子的长相清楚地写着这是一个弱智的人。

    出于对不幸者的怜悯,我隔着车窗的玻璃专心地注视着他们。只见那位父亲温柔地对儿子说着什么,那儿子开心地笑着,忽然他撒娇般地将他的头贴到父亲胸前,父亲立刻张开双臂,将儿子紧紧地拥入怀中,并低下了头,将自己的脸紧贴在儿子的头顶上,脸上充满了慈爱与怜惜。

    我的心仿佛被电流猛击了一下,这瞬间使情景给我极大的震撼,我见证了天下父母无所不包的爱,还有血浓于水的亲情。老迈的父亲透支着自己有限的体力,带着弱智的儿子到这里游玩,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儿子开怀的笑,而这笑声中又掺杂着多少为人父的一片苦心与掏心挖肺的爱!

    我们的车徐徐开动了,离开那对父子站立的月台,然而那个温馨平实的画面却时时在我的脑海中萦绕,带给我无止境的感动。

    我们每个人的一生想必都有一个最美好的时刻。

    最美好的时刻——贝尔

    我们每个人的一生想必都有一个最美好的时刻。

    八岁那一年,我拥有了人生中的这一时刻。那是一个春天的夜晚,我突然醒了,睁开眼睛,看见屋里洒满了月光,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屋内充满了大自然带来的温暖清香。

    我从床上起身,轻轻地走出屋子关上了身后的门,母亲正坐在门廊的石阶上,她抬起头,看见了我,笑着点点头,伸出一只手拉我挨着她坐下,另一只手就势把我揽在怀里。整个乡村万籁俱寂,临近的屋子都熄了灯,月光是那么清晰、透明。远处,大约一英里外的那片树林,断断续续地传来了一只只野兔子和小松鼠的欢笑和奔跑的声音;还有那田野里,花园的角落里,花草树木正悄悄探出头。

    那些红的桃花、白的梨花,很快就会飘散零落,留下的将是初结的果实;那些野李子树也会长出滚圆的、像一盏盏灯笼似的野李子,在经过太阳烤炙、风吹雨打以后,它会变得又酸又甜;还有那青青的瓜藤,绽开着南瓜似的花朵,花朵里满是蜜糖,等待着早晨蜜蜂的来临,然而,要不了多时,它会变成一条条令你垂涎的甜瓜,你却再也找不到清香的花朵了。啊,在这无边无际的宁静中,生命——这种神秘的东西,既摸不着,也听不见。只有大自然那无所不能,温柔可爱的手在抚弄着它——正在运动着,它在生长,它在壮大。

    当然,八岁的我还不会想得那么多,我那时还不知道自己正沉浸在这无边无际的宁静中。不过,当我看见一颗星星挂在雪松的树梢上时,我被深深地迷住了;当我的耳旁传来了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在月光下婉转啼鸣时,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当我的手触到母亲的手臂时,我感到自己是那么安全、那么舒坦。

    生命在活动,地球在旋转,江河在奔流。这一切对我来说也许是莫名其妙的事情,也许已经使我模糊地想到:这一定是天使为我捎来的最美好的时刻。

    事实上,只有真实的自我才能让人真正地容光焕发,当你只为真实的自己而活,并不在乎外在的虚荣,幸福感将会润泽你干枯的心灵,就如同雨露滋润干涸的大地。

    幸福是什么——丽莎·普兰特

    我躲避在大自然的角落里,寻找幸福。在我看来,幸福来源于“简单生活”。那些成功、财富和荣誉,只属于虚荣的人,真正的幸福来自于发现真实独特的自我,保持心灵的宁静。

    有人说,“简单生活”就意味着苦行僧般的清苦生活,辞去待遇优厚的工作,靠微薄的存款过活,并清心寡欲,但这是对“简单生活”的误解。“简单”意味着“简洁、明了”,仅此而已。丰厚的存款,如果你喜欢,可用于收藏,重要的是要做到收支平衡,不要让金钱给你带来无谓的麻烦。无论是中产阶级,还是收入微薄的退休工人,都可以生活得尽量悠闲、舒适,在“简单生活”面前,人人平等。这个时代,不是人人都必须像梭罗一样带上一把斧子走进森林,才能获得平静安逸的感觉。关键是我们对待生活的方式,是我们是否愿意抵制媒体、商业向我们大力促销的“财富中心论”,是我们如何在日常生活中挖掘、发展生命的热情、真实和意义。

    简单,是平息外部无休无止的喧嚣,回归内在自我的惟一途径。我们加班加点地拼命工作,以至于夜夜疲惫地倒在沙发上,是为了得到一幢倾心已久的别墅;或者是为了一次小小的提升,而默默忍受上司苛刻的指责,并一年到头赔尽笑脸;为了无休无止的约会,精心装扮,强颜欢笑,到头来回家面对的只是一个孤独苍白的自己的时候,我们真该扪心自问: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它们对我就那么重要么?

    简单的好处在于:也许我没有海滨前华丽的别墅,而只是租了一套干净漂亮的公寓,这样我就能节省一大笔钱来做自己喜欢的事,比如旅行或者是买上早就梦想已久的摄影机。我无需在上司面前唯唯诺诺,我自己要做自己的主人,提升并不是惟一能证明自己的方式,很多人从事半日制工作或者是自由职业,这样他们就有更多的时间由自己支配。而且如果我不是那么太忙,能推去那些不必要的应酬,我将可以和家人、朋友交谈,和他们一起共享美妙的晚间生活。

    我们总是把拥有物质的多少、外表形象的好坏看得过于重要,用金钱、精力和时间换取一种有目共睹的优越生活,却没有关心自己的心灵已一步步走向衰老。事实上,只有真实的自我才能让人真正地容光焕发,当你只为真实的自己而活,并不在乎外在的虚荣,幸福感将会润泽你干枯的心灵,就如同雨露滋润干涸的大地。

    我们想要的越少,得到的幸福就越多,正如梭罗所说:“大多数豪华的生活以及许多所谓的舒适的生活,不仅不是必不可少的,反而是人类进步的障碍,对于豪华和舒适,有识之士更愿过比穷人还要简单和粗陋的生活。”简单的生活有利于认清生命的价值。为了认清它,我们必须从清除嘈杂声和琐事开始,认清我们生活中出现的一切。保存那些必须拥有的,丢弃一切没有用的。

    简单生活所追求的目标也很简单:增加舒畅,将会减少焦虑;保留真实,虚假将无处藏身;快乐多一点,悲伤就会滚蛋。外界生活的简朴将带给我们内心世界的丰富,从而我们将发现新生活在面前敞开,我们将变得更敏锐,能真正深入、透彻地体验和理解自己的生活;我们将为每一次日出、草木无声的生长而欣喜不已;我们将重新向自己喜爱的人们敞开心扉,表现真实的自然,热情地置身于家人、朋友之中,彼此关心,分享喜悦,真诚相对。那时我们将发现不能接近他人,因隔阂而不能相互沟通,不过是匆忙、疲惫造成的假象。只有当我们轻松下来,开始悠闲的生活才能体验亲密和谐,友爱无间,我们将不会迷恋于生活的虚伪中,而透切地聆听生活的美妙,让生长在大自然中的我们变得更加充实。

    虽然活着是非常美好的事,但不能单单是为了活着,我们还要斗争,还要赢得胜利!

    理想与幸福——奥斯特洛夫斯基

    车子、房子、票子、妻子、儿子,这些在我的理想之中所占比重较小。对我来说,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做一名战士。个人的一切都不会永葆青春,都不能像公共事业那样万古长存。在为实现人类最大幸福的斗争中,要做一名永不掉队的战士,这就是我一直视为最崇高的目标。

    最该死的人是自私自利者。须知,他只是为了自己才孤独寂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一旦抹掉了他们这个“我”字,他们也就形同枯槁,活着对他来说,再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但是,如果一个人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着,而是为了整个社会呕心沥血,那他就可获得永生。因为,如要他灭亡,就首先要毁灭他周围的一切,毁灭整个国家和整个生活。我个人的死亡,只是自己生命的消失,可是我们的大军却一直向前,势不可挡。一个战士,即使他在镣铐锁身的情况下死去,但当他听到自己部队那胜利的欢呼声,他也会得到一种最终的、而且是至高无上的安慰。

    拿我为例,活着的每一天都意味着要和巨大的苦痛作斗争。我是在说这十年来的日子。也许你们会说,怎么会天天看到我的微笑。这是发自内心的,饱含着幸福和欢乐的微笑。尽管我忍受着自己病躯的种种苦痛,但我仍然为我们国家的每一个胜利而欢欣鼓舞。因为这对于我来说,是最令我感到快乐的事,虽然活着是非常美好的,但不能单单只为了活着,我们还要斗争,还要赢得胜利!

    现在,我觉得自己像冰雪融化那样越来越虚弱了。因此,我要比以往更加珍惜时间,趁我现在还能感到生命之火在心头燃烧,大脑神经还在闪光跳动。我虽经受了身体的巨大悲哀和不幸:双目失明,全身瘫痪,遍体疼痛。但是我仍然感到自己十分幸福。这倒不是因为政府奖赏了我。不,没有这些,我同样是快乐和幸福的!要知道,我所追求的绝不是这些加在我身上的物质的东西,我所追求的是比这高得多的幸福。

    用真理的构架建立起来的新世界犹如那天空的彩虹一般绚丽灿烂。

    寻找彩虹——劳伦斯

    她的病体逐渐好转,她可以坐起来看着新世界的诞生。她坐在窗户边上,看着人们在街道边来来往往地行走着,有矿工,有女人和孩子,每个人都在旧壳中行走着,但是透过这层壳可以看到正在变大、成长的新的萌芽和轮廓。在矿工们静静地、沉默的外表中,她看到了一种不安,一种为了新的解放而痛苦的等待。她在妇女们虚假坚定的自信中也发现了同样的东西。妇女们的自信非常脆弱,很快就会破裂,然而,从那破裂处萌生的新芽却又显出强劲的生命力。

    在每件事物当中,她都看到自己在摸索着,在寻找富有活力的上帝的缔造物,而不是去寻找那已经过去的、陈旧、僵硬、毫无趣味的生命形式。有时候巨大的恐惧向她袭来;有时候她失去了触觉,失去了感觉,对那个束缚了她和整个人类的外壳怀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心理。人们全被囚禁在外壳这个监狱之中,他们都几近疯狂。

    她看到了矿工们那似乎已经死去的僵硬的身体,看到了他们那没有光彩的眼神,就像是木头人一样呆滞。她看到新房子那坚硬、锋利的边缘好像在毫无感觉、洋洋自得地朝山坡延伸过去,这种得意是针对那可怕的、乱七八糟的角和直线表现出来的,是不能战胜的洋洋自得。这种绝对的污浊又硬又脆。她看到对面黑乎乎的山上笼罩的一层暗褐色的雾气,一座座黑漆漆的房屋和石绵瓦,像一堆堆杂乱无章的怪物。山顶上,旧教堂的尖塔刺目地屹立在简陋的新房屋之上,而那些乱七八糟、异常脆弱的新房子坚硬的边缘从贝尔多佛延伸出去,和从雷斯里延伸过来的污秽的新房子连接起来。而雷斯里的房子又延伸出去和海纳的房子混成一片。大地的躯干上蔓延着一片僵死、腐旧、可怕的污浊,她感到一阵深深的恶心,坐在那儿昏死过去了。随后,在飘动的云彩中,她看到有一道淡淡的彩虹,微弱的色彩照亮了昏暗的苍穹。

    她被深深地感动了,她不顾一切地寻找着高高挂在天际的那一抹神奇的色彩,她看到一条彩虹正在形成。彩虹的一处正在强烈地发出光芒,她的心中满怀着希望的痛苦,彩虹的弓形逐渐在那儿形成,色彩慢慢聚拢起来,一道巨大的淡淡的彩虹突然冒了出来。弧形更弯更强,直到不能再弯,形成光线、颜色和苍穹共同构筑的伟大作品,它的柱基在低矮污浊的新房子上闪耀着光芒,而弓形的顶端则连着天堂。

    彩虹屹立在大地上。她知道那些在硬壳中爬行、分散在这污浊世界上的肮脏不堪的人们仍旧活着,她知道彩虹在他们的血液中升腾起来,并在他们的精神中抖动着获得了生命。她知道他们会丢弃坚硬破碎的外壳,那新的、干净裸露的身体将萌发出新的生命,获得新的生长,去迎接天空中的阳光、风和雨。她在彩虹中看到了地球上那些陈旧污秽、不堪一击的房屋和工厂焕发出新的光彩,而用真理的构架建立起来的新世界犹如那天空的彩虹一般绚丽灿烂。

    只要有爱就值得去战斗和歌唱;就值得活在世上。

    只要有爱——聂鲁达

    我在许久以前曾受祖国发祥地的召唤顺着朗科湖往内地走,在那里找到了既受大自然攻击又受大自然爱护的诗歌的天生摇篮。

    高高的柏树密密成林,空气飘逸着密林的芳香,一切都有响声,又都寂静无声。隐匿的鸟儿在低低交谈,果实和树枝落下时擦响树叶,在神秘而又庄严的瞬间一切都停止了,大森林里的一切似乎都在期待着什么。那时候有一条河流就要诞生了。我不知道这条河叫什么,但是它最初涌出的纯洁的、暗色的水流几乎令人察觉不出,涓细而且悄然无声,正在枯死的大树干和巨石之间寻觅出路。

    枯藤老叶堆满了它的源头,过去的一切都要阻挡它的去路,却只能使它的道路溢满芳香。新生的河流把烂根朽叶一路冲刷,满载着新鲜的养分在自己行进的路上散发。

    在我看来,诗歌的产生与此大同小异。它来自目力所不及的高处,它的源头神秘而又模糊,荒凉而又芳香,像河流那样把流入的小溪纳入自己的怀抱,在群山中间寻觅出路,在草原上发出悦耳的歌声。

    它使干枯的田野受到滋润,为挨饿的人解决粮食。它在谷穗里寻路前进。赶路的人靠它解渴;当人们战斗或休息的时候,它就来歌唱。

    它把人们联结起来,而且在他们中建立起村庄。它带着繁衍生命的根穿过山谷。

    歌唱和繁殖就是诗。

    它从地下喷薄而出,不断壮大,热情洋溢。它以不断增长的运动产生出能量,去磨粉、锯木,给城市以光明。黎明时岸边彩旗飞扬,总要在会唱歌的河边欢庆节日。

    我曾在佛罗伦萨一家工厂参观过,并当场给一些工人朗诵我的诗。朗诵时我极其羞怯,这是任何一个来自年轻大陆的人在仍然活在那里的神圣幽灵近旁说话时都会有的心情。随后,该厂工人送我一件纪念品,那是一本彼特拉克诗集,1484版的,我会一直珍藏。

    诗已随河水流过,在那家工厂里歌唱过,几个世纪以来一直伴随着工人们。我心目中的那位永远穿着修士罩袍的彼特拉克,是那些纯朴的意大利人中的一员,而我满怀敬意捧在手里、对我具有一种新的意义的那本书,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只是一件绝妙工具。

    我知道前来参加这个庆祝会的有我的许多同胞,还有一些别国的男女知名人士,他们绝不是来祝贺我个人的,而是来赞扬诗人们的责任和诗的普遍发展。

    这类聚会使我非常激动,也非常自豪,我感到我的诗还是有一定社会价值的。确保全体人类相互认识和了解,是人道主义者的首要责任和知识界的基本任务。只要有爱就值得去战斗和歌唱;就值得活在世上。

    我很清楚在我们这个被大海和茫茫雪山隔绝的国度里,你们不是在为我,而是在为人类的胜利而举行庆祝。其中的原因很简单,假如说这些海拔几百米、几千米的高山和波澜起伏、神秘莫测的太平洋曾经想把我们祖国的心声摒弃在全世界之外,曾经企图阻止我们的祖国向全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曾经反对各国人民的斗争和世界文化的统一,现在这些高山被征服了,大洋也被战胜了。

    在我们这个地处偏远的国家里,我的人民和我的诗歌为增进交往和友谊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战斗。

    这所大学履行其学术职责,接待我们大家,从而确立了人类社会的胜利和智利这颗星辰的荣耀。

    我们不曾孤单,来自美洲热带地区的鲁文·达里奥支援我们来了。他大概是在一个跟今天一样的天空澄碧、白雪皑皑的冬日来到瓦尔帕莱索的,来重建西班牙语的诗歌。

    今天,我把我最诚挚的敬意和最深沉的思念奉献给他那星星般的壮丽。

    昨夜,我收到了劳拉·罗迪格等人送给我的礼物。我十分激动地把劳拉·罗迪格带给我的礼物打开。这是加夫列拉·米斯特拉尔的《十四行诗》的手稿,是用铅笔写的,而且通篇是修改的字迹。这份手稿写于1914年,但依然可以领略到她那笔力雄健的书法特色。

    在我看来这些十四行诗意境有如永恒雪山一样高远,而且具有克维多那样的潜在的震撼力。

    此刻,我把加夫列拉·米斯特拉尔和鲁文·达里奥都当作智利诗人来怀念,在我年满五十周岁之际,我非常想对他们表达我内心的敬意与感激。

    真的,我对他们充满了敬意,是对所有在我之前用各种文字从事笔耕的人。他们的名字举不胜举,他们有如繁星布满整个天空。

    当地面的白雪像美丽的钻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或者当挂在树梢的冰凌组成神奇的连拱和无法描绘的水晶的花彩时,还有什么东西能与白雪相媲美呢?

    冬天之美——乔治·桑

    乡村的冬天是我的最爱。我无法理解富翁们的情趣,他们在一年当中最不适于举行舞会、讲究穿着和奢侈挥霍的季节,将巴黎当作狂欢的场所。

    大自然在冬天邀请我们到火炉边去享受天伦之乐,而且只有在这个季节才能在乡村享受到罕见的明朗的阳光。在我国的大都市里,臭气熏天和冻结的烂泥几乎永无干燥之日,看见就令人恶心。在乡下,一片阳光或者刮几小时风就使空气变得清新,使地面干爽。可怜的城市工人对此十分了解,他们滞留在这个垃圾场里,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们的富翁们所过的人为的、荒谬的生活,违背大自然的安排,结果毫无生气。英国人比较明智,他们在冬天去乡下的别墅享受生活。

    在巴黎,人们想像大自然有六个月毫无生机,可是小麦从秋天就开始发芽,而冬天惨淡的阳光——大家惯于这样描写它——是一年之中最灿烂、最辉煌的。当它拨开云雾,在严冬傍晚披上闪烁发光的紫红色长袍坠落时,那令人眩目的光芒却是无法比拟的。即使在我们这个将严寒不恰当地称为温带的国家里,自然界的万物也永远不会除掉盛装和失去盎然的生机:广阔的麦田铺上了鲜艳的地毯,而天际低矮的太阳在上面投下了绿宝石的光辉。地面披上了美丽的彩衣。华丽的长春藤涂上了大理石鲜红和金色的斑纹。报春花、紫罗兰和孟加拉玫瑰躲在雪层下面微笑。由于地势的起伏,由于偶然的机缘,还有其他几种花儿躲过严寒幸存下来。而这种意外的欢愉是出乎意料的,也是情理之中的,虽然百灵鸟不见踪影,但有多少喧闹而美丽的鸟儿路过这儿,在河边栖息和休憩!当地面的白雪像美丽的钻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或者当挂在树梢的冰凌组成神奇的连拱和无法描绘的水晶的花彩时,还有什么东西能与白雪相媲美呢?在乡村的漫漫长夜里,大家亲切地聚集一堂,甚至时间似乎也听从我们的调遣。由于人们能够沉静下来思索,精神生活变得异常丰富。这样的夜晚,最大的乐事不就是同家人围炉而坐吗?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我谈论着我,在我的话语中有一点争辩;你掩饰着你,在你的隐匿中有一种美德。

    我的心灵告诫——纪伯伦

    我的心灵告诫我,要热爱人们所憎恶的事物,真诚对待人们所仇视的人。它向我阐明:爱并非爱者身上的优点,而是被爱者身上的优点。在心灵告诫我之前,爱在我这里不过是连接两点之间的一条直线,但是现在爱已变成一个始即终、终即始的光轮,它环绕着每一个存在着的事物,它慢慢地扩大,以至包括每一个即将出现的事物。我的心灵告诫我,要善于去发现被形式、色彩、外表遮掩了的美,去仔细审视人们认为丑的东西,直到它变为我认为是美的东西。在心灵告诫我之前,美在我心中无非是烟柱间颤抖的火焰。可是现在,烟雾消失了,我看到的只是燃烧着的东西。我的心灵告诫我,它要去倾听并非唇舌和喉咙发出的声音。在心灵告诫我之前,我的听觉迟钝,只听到喧闹和呼喊。但是现在,我能倾听寂静,听到它的合唱队正唱着时光的颂歌和太空的赞美诗,宣示着生灵的奥秘。我的心灵告诫我,要从榨不出汁,盛不进杯,拿不住手,碰不着唇的东西中取饮。在心灵告诫我之前,我的焦渴是我倾尽溪涧和贮池中的水浇熄的灰堆上的一粒火星。但是现在,我的思慕已变成我的杯盏,我的焦渴已变为我的饮料,我的孤独已变为我的微醉。我不喝,也决不再喝了。但在这永不熄灭的燃烧中却有永不消失的快乐。我的心灵告诫我,要去触摸并未成形和结晶的东西,那能知道可触知的就是半合理的,我们正在捕捉的正是部分我们想要的。在我的心灵告诫我之前,我冷时满足于热,热时满足于冷,温吞时满足于冷热中的一种。但是现在,我捕捉的触觉已经分散,已变成薄雾,穿过一切显现的存在,以便和隐幽的存在相结合。我的心灵告诫我,该去闻并非香草和香炉发出的芬芳。在心灵告诫我之前,每当我欲享馨香时,只能求助于园丁、香水瓶或香炉。但是现在,飘进我鼻中的是不熏燃和不挥发的馨香,我胸中充溢的是没经过这个世界任何一座花园,也没被这天空的任何一股空气运载的清新的气息。我的心灵告诫我,要在未知和危险召唤时回答:“我来了!”在心灵告诫我之前,我只听命于熟识的声音,踏上走熟的道路。但是现在,已知已变成我奔向未知的坐骑,平易已变成我攀登险峰的阶梯。我的心灵告诫我,要我不要用自己的语言:“昨天曾经……今天正”、“明天将会……”去衡量时间。在心灵告诫我之前,我以为“过去”不过是一段逝而不返的时间,“未来”则是一个我决不可能达到的时代。但是现在,我懂得了,眼前的一瞬间有全部的时间,包括时间中被期待的、被成就的和被证实的一切。我的心灵告诫我,不要用我的语言:“在这里”、“在那里”、“在更远的地方”去限定空间。在心灵告诫我之前,我身处某处时,也意味着远离其他地方。但是现在我已明白,我落脚的地方包括了一切地方,我所跋涉的每一段旅程,是所有的途程。我的心灵告诫我,要在周围居民酣睡时熬夜,在他们清醒时入睡。在心灵告诫我之前,我在自己的睡榻上看不到他们的梦,他们在他们的困顿中也寻不到我的梦。但是现在,我只是在他们顾盼着我时才展翅遨游于我的梦中,他们只是在我为他们获得自由而高兴才飞翔于他们的梦中。我的心灵告诫我,不要因一个赞颂而得意,也不要因一个责难而忧伤。在心灵告诫我之前,我一直怀疑自己劳动的价值和品级,直到时日为它们派来一位褒扬者或诋毁者。但是现在,我已明白,树木春天开花夏天结果并非企盼赞扬,秋天落叶冬天凋敝并不害怕责难。我的心灵告诫我,它要我明白并向我证实:我并不比草莽贫贱者高,也不比强霸伟岸者低。在心灵告诫我之前,我曾以为人分为两类:一类是令我怜悯或鄙视的弱者,另一类是我追随或反叛的强者。但是现在我已懂得,我是由人类组成的一个集体的东西组成的一个个体,我的成分就是他们的成分,我的蕴涵就是他们的蕴涵,我的希冀就是他们的希冀,我的目标就是他们的目标。若他们背叛了法律,那我也是法律的亵渎者;他们如果做了某件好事,那我也以这件好事而骄傲;他们如果站起身来,那我也一同起立;他们如果落座,那我也一同坐下。我的心灵告诫我,要我知道:我手擎的明灯并不专属于我,我唱着的歌也不是由我的材料谱成的。如果说我带着光明行走,那并不能说明我是光明的代表;如果说我是一把被上好弦的琴,那我并不是弹奏者。朋友!我的心灵告诫我,教育了我。你的心灵也告诫过你,教育过你。因为你我本是彼此相似的。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我谈论着我,在我的话语中有一点争辩;你掩饰着你,在你的隐匿中有一种美德。

    你们的孩子,都不是你们的孩子,乃是“生命”为自己所渴望的儿女。

    论孩子——纪伯伦

    于是一个怀中抱着孩子的妇人说:请给我们谈孩子。

    他说:

    你们的孩子,都不是你们的孩子,乃是“生命”为自己所渴望的儿女。

    他们是借你们而来,却不是从你们而来,他们虽和你们同在,却不属于你们。

    你们可以给他们以爱,却不可给他们以思想,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你们可以荫庇他们的身体,却不能荫庇他们的灵魂,因为他们的灵魂,是住在“明日”的宅中,那是你们在梦中也不能想见的。

    你们可以努力去模仿他们,却不能使他们来像你们,因为生命是不倒行的,也不与“昨日”一同停留。

    你们是弓,你们的孩子是从弦上发出的生命的箭矢。

    那射者在无穷之中看定了目标,也用神力将你们引满,使他的箭矢迅疾而遥远地射了出去。

    让你们在射者手中的“弯曲”成为喜乐吧;因为他爱那飞出的箭,也爱了那静止的弓。

    诗人的责任就是创造能唤醒人的良知、启发人不屈的诗篇。

    往事悠悠——泰戈尔

    我在祖宅里出生,我印象中那时的祖宅笼罩着郊区的气息,宁静,远离喧嚷。

    在我出生之前,我的家庭之舟已经提起沉重的社会的铁锚,行驶到了传统的港湾外面。停泊的地方,礼义、教规淡化到了最后底线。

    祖宅有一幢面积很大的旧式楼房,门口墙上挂着破旧的盾牌、长矛和锈迹斑斑的腰刀,楼内有祈祷室,三四个庭院,内宅与花园相通。幽暗的水房里,几只大水缸里盛满一家人饮用的恒河水。过去逢年过节,楼里张灯结彩,演奏音乐。我没有赶上那个时代那种盛况。我呱呱坠地之时,旧时代已向我家告别;新时代初来乍到,它的家具尚未运来。

    祖产已随着时代退去,刚刚换颜的面貌大不如前,一派衰败之景。祖父的财产的一盏盏华灯一度火焰明亮,在我降生之时,只剩下燃烧后的黑渍、烟灰和一缕时隐时现的微弱火苗了。昔年用以娱乐享受的奢华的器具,只有几件丢在墙角,残破之极,蒙上厚尘,值不了几个钱。我不曾享受富贵荣华,自然也不向往、奢求。

    我清静的家庭里自然形成的特点,宛如望不见大陆的孤岛上植物和动物的特性。我们一家人所操的语言别具一格,加尔各答人称之为泰戈尔家族语言。男男女女的服装、举止也与众不同。

    那时,孟加拉语只能在女性房中才可以使用,客厅里与客人交谈、教学、写信,一律使用英语。但,我家是个例外,全家老小都十分爱孟加拉语,凡事都讲孟加拉语。

    值得讲述,也值得回忆的便是我家的返璞归真——钻研《奥义书》,这使我的家庭与世前时期的印度建立起密切联系。孩童时代,我几乎每天都以纯正的发音朗读《奥义书》的诗行。由此可以明白:孟加拉地区风行的宗教冲动情绪为什么没有渗入我家。先父倡导的是在宁静的气氛中进行祈祷。

    这只是每天必须进行的一件事情,另外,长辈们都从英国文学那里受益菲浅。品尝莎士比亚的戏剧趣味,活跃了我家的气氛。华尔特·司各脱对他们的影响也很大。孟加拉当时还未掀起如火如荼的爱国运动。郎迦拉尔的诗作《没有独立谁愿意活着》,赫姆·昌德拉的名作《两亿人的生息之地》,唱出了盼望祖国独立的心声,听似晨鸡的啼鸣。

    对在庙会上举行文艺活动的倡议和组织工作,我们全家都表示了极大的热情,但唱主角的却是纳迦库帕尔·米特拉。我二哥为此特意创作了歌曲《胜利属于印度》,堂兄卡纳写了《羞怯如何歌唱印度的光荣》,大哥写了《印度,你明月般的面庞蒙上了灰尘》,七哥乔蒂林德罗那特秘密组建了一个团体,废弃的旧屋是他们的根据地,他们那里摆着《梨俱吠陀》典籍、死人的头盖骨,祭司是拉贾那腊衍·巴苏。在那里,我们接受了拯救印度的启蒙教育。

    新思想、新观念并没有一下子塞近我们的脑中。它们的影响是通过平常的活动,一点一滴往我们心里灌输的。帝国政府的军警大概是对此缺乏警惕,或许是觉得不屑一顾,总之未来打破秘密团体成员的脑门,扼杀他们的志趣。

    当时,加尔各答胸脯上尚未铺石头,保持着相当多的天然本色。工厂的黑烟没有熏黑蓝天的明净面孔,房屋之林的缝隙里,池塘平静的水面上映射着光明。下午,菩提树伸长身影,椰子树叶临风摇曳,恒河水通过石砌的沟渠,清泉般流入我家南花园的池塘。胡同里轿夫的号子声和马路上马车夫的吆喝声,不时传到耳中。傍晚点亮油灯,铺张草席,我们在昏黄的灯光里听年老的女佣人讲神话故事。我依在屋墙角,静静地听着,看上去那么腼腆、文静、憨厚朴实。

    造成我这种不合群的原因之一是,我经常旷课,惧怕考试,考试经常不及格。老师对我的前途非常悲观。我的神思像个流浪汉,在教室外面的广阔天地里漂流。

    在此之前,无意之中,我发现了一些专门用普通之笔写押韵的儿歌,被称作为诗。当时读者一看见写儿歌的作者,钦佩之情油然而生。时光流逝,如今连儿歌也不会写的,也有被吹捧为文坛新秀的。在“波雅尔”、“特里波迪”等诗体的领域,我有了自由行动的权力,以极大的热情专心写作。我在书房的一隅,进行组装、拆卸格律的游戏,用六个字母、八个字母、十个字母拼凑各种各样的字组。终于,一篇满载心血、兴奋的杰作首次亮相于大人们眼前。

    且不管最初的尝试之作达到怎样的水平,要紧的是它们出于这样一位少年之手,他平常孤单无伴,一个人在心里做游戏。他不受社会传统礼念的约束,生活在民主和谐的大家庭。父亲在喜马拉雅山隐居,家中凡事由兄长做主处理。

    在我心里最为崇尚的就是七哥,他从不把社规家训用在我这里。我像同龄人似地和他争论,磋商文学创作的有关问题。他尊重我这个年幼的弟弟,开阔我的胸襟,促使我的身心健康正确发展。他若蛮不讲理、独断专横地管教我,我恐怕要像许多大家公子那样,深得上层文明社会的赏识,而不是今天的我了。

    我起初采用不合规范的韵律狂飙般地创作参差不齐的诗句,靠杂乱幼稚的词汇堆砌,抒发飘忽的情思。我的诗作尚不懂得隐蔽,有的只是骨髓里真实的汁液,因而蕴藏着大量危险。但我并未由此而夭折。原因是当时孟加拉文坛的名誉市场不太拥挤,竞争尚未达到高峰。批评家手执板子,进行不客气的恼人的敲打,但文苑里冷嘲热讽、诋毁中伤的火焰还没有旺盛起来。

    在这有限的文学家里,我岁数最小,所受的教育也最少。我写的诗歌不受格律限制,不明确的字眼使内容显得晦涩,处处露出语言和构思的不成熟。但那些文学家们却很少对我诗歌加以品论,更别说帮助,最多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两句深奥的话,然后笑了笑作罢。那笑绝不含贬义,绝不是贬损的贸易的一部分。他们的评论文章中有训导,而无丝毫的不尊重。虽然有些段落夹杂着不满情绪,但绝对没有厌恶的意思。所以虽说缺乏鼓励,我仍可不落窠臼,沿着自己的路子写下去。

    就这样,我文学生涯的先期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我一直处在自然的厚爱和亲人的爱护的凉荫里。有时闲着无聊,爬上三楼凉台,在心里编织琪花花环;有时坐在卡吉普尔一株老楝树下,谛听井水凄清地流入果园,将奇妙的思绪融入想像,送到不远的恒河水流里漂放。那些日子我不认为应该走上宽阔的街道,自己心灵的光影才有可能被他人心灵的胳膊肘碰撞。

    渐渐地,我也有了些名气,而且名声还不可抑地越来越大,我舒适的安乐窝也因而遭到破坏。大概是天命吧,驰誉文坛的同时,我得到的烦恼比其他名人多得多。没有第二个文学家像我似地忍受了那么冷酷、那么长久、那么肆无忌惮、那么不可抵挡的冷嘲热讽。但我想,这些也许是在考验我的荣誉吧?我敢说,不利环境的考验中,命运捉弄了我,但未以失败的沮丧羞辱我。此外,煞星垂挂的黑幕上,明晰地闪现了我友人的温和的面孔,他们的人数不少。

    果实即将离枝的时段,已经进入我的生活。完全接受这个阶段,需要外界和内心的宁谧。而这样的宁谧每每丧失在荣辱得失的矛盾中。

    真实有一份光荣属于创造,而诗人的创造便是一份真实,而不在人们的认可之中。作品不被人接受是常有的事,那样会影响书市的价格,但却不会降低真实的价值。

    花开是花儿能做到的最大贡献,花儿的胜利在于盛开,“美”的中间隐藏着不可把握的、甘美而神秘的真实,与我们的灵魂保持着无可描述的联系。它给我们的惟一感觉是凝重、甜蜜、明亮。我们内心世界的人成长起来,富于色彩和情感。我们的躯壳在色彩和情感中与之融为一体,这就叫做爱。

    诗人的责任就是创造能唤醒人的良知、启发人不屈的诗篇。胸怀宽广、目光深邃,拥有隽永、高洁、自由,时时处处拥抱人的心灵的诗人,被誉为大诗人。世世代代,各国文学艺术的宝库里,创造并储存着爱的财富。世界上一个国家的群众爱戴哪一个人,只要看一下这个国家的文学作品库,便能知晓。

    现在我正处在人生路的尽头,我希望,想要对我有所了解的人,目前起码已经知道,我不曾出生在衰朽的世界,我看到的一切,未使我的双目感到疲倦,我在远方仍旧看到了希望和奇迹。无始往昔的未闻的福音,仍在周围的世界环绕,对着无尽未来轰响,激起我心魂的共鸣,我仿佛千秋万世聆听过这宇宙的梵音。季节的天使以奇丽的色彩装点太阳系边缘微小的绿色地球,我的心沐浴着灌顶大礼的圣水,一向毫不懈怠地参加这爱抚的仪式。每日迎着朝霞,踏着暮色,我静立着,品味着《奥义书》的诗行:你富丽的形象,映入我的眼帘。我努力感知的宏大的存在,以亲缘的纽带维系万物。他的欢悦中,古今显露的无数形像,使我的心喜不自禁地说道:“天地间翻涌着生命的浪涛。无关紧要的物象,也兴奋地吸引我们。富于这奇迹的奥义的他,在人心里完美着人,我们因而不嘲讽甘愿受苦的牺牲精神是自杀的疯狂。”

    《奥义书》的第一句诗行常令我父亲有所顿悟,每次他都赋予它新义,而这也令我增益不少。我一次次对自己说:“为收下自行来到你身边的东西而高兴。永不脱离你周围的环境,切莫好高骛远!”这对于诗歌创作至关重要。欲望如蜘蛛的丝网,缠住谁,谁必然疲惫、衰颓。这是因为欲望已把他圈定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他已被隔离在整个社会之外。不多时就会像落花一样凋枯。高尚的文学,救艺术享受于贪婪,救美于卑污,救灵魂于功利主义的樊笼。色欲驱使魔王罗波那将悉多囚禁在深宫。罗摩的挚爱容悉多自由地住在森林中的茅屋里,把她的真貌显露。有了爱情,人体才会显现出绝伦的美妙,但爱情被色欲代替,人体就变成了肉体。

    我的文学创作历经了人生的不同阶段,而各个阶段的条件也是不同的。小时候开始写作时,没有充分认识自己。作品中肯定掺有应该删除的杂芜。我希望,把杂念去掉,剩下的精华响亮地宣告:我爱人世,我崇尚高尚,我企求在至善者面前自我奉献的自由。我绝对相信能与平民息息相通的伟人具有人的真实。我跨越始于儿时的执着的文学探索的界线,尽量为那伟人收集劳作的供养和牺牲的祭品,也许身体受到了诸多的不顺,但内心却一直在庆幸平坦无阻。我来到地球这个圣地,这里所有国家、民族和流年的中心端坐着民神,我的骄傲在他祭坛下的幽暗处。我至今为消除等级观念作艰苦的努力。

    假如我所有的平庸都被我最幽深的性格本相和求索掩着了、超越了,并在我的作品里有所表现,那我期望得到的回报是敬重,仅此而已。愿此话铭刻在我心头:我赢得许多人的真诚友情,尽管我有那么多的不足,他们了解我的一生、了解我的理想,我的收获、我的给予,了解我有许多不足的人生中一直为之奋斗不已的终极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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