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周刊·仙侠志异:寐龙之殇-烟尘旧事——少年锦时秋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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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签约作者 玲珑

    一、豆蔻无花嫁

    “四姐儿,明儿就是大喜的日子,你怎好哭丧着脸?快睡吧,一早还要起来梳妆打扮给爹娘叩头呢!”二嫂附身低声劝着。

    “有什么好喜的?我又不是嫁给人家做老婆,只是去给沈家做儿媳的。”四姐儿说着又红了眼圈儿,手里的帕子已经被绞得看不出样子。

    二嫂一时也没了话,在心里犯嘀咕:听说那沈先生已经登了报,说不同意这桩婚事,也万不会回来行礼。可沈家的主母一意孤行,公爹又一门心思地看中了沈家的门第,怪不得四姐儿心里苦。

    鸡鸣一遍,东方既白。四姐儿已经套上了鞋袜,亏着佟家在旗,不然这样的家境里长大的女儿,只怕是连一双好脚都保不住的。

    这婚事,新郎虽不现身,可佟家到底是包衣出身,现今虽然败了,祖上也算风光过。这沈家又是大门大户,二老爷还在民国政府里任着帮办的职位,婚事倒也不曾怠慢,贺喜迎亲的队伍直排到了巷子口。然这些人里有多少是真来贺喜的,又有多少是来看笑话的就说不清了。

    凤冠霞帔早早就送了来,鸳鸯百合的苏绣喜服,滚了金边的彩凤盖头,垫了香草的厚底绣鞋,春带彩的翡翠镯子,嵌珍珠的蝴蝶步摇,金丝攒就点翠的坠子和发簪,这一整套的富贵行头套在身上,四姐儿只觉得头重脚轻,说不出的胸闷委屈。

    两个嫂嫂扶着,给爹娘敬了茶磕了头,喜娘就已经推门进了来,“哎哟,给二老道喜了哟,乘龙快婿半个儿,您二老就放心吧,这半个儿可是省城读书最好的人呢!快让我看看这新娘子,哎呦,美的哟就是那七仙女儿也比不得啊,这真真儿是郎才女貌喜结良缘,荣华富贵在眼前啊,看看这小手,又软又绵的,真是个讨人疼的小娘子啊,这日后必定要讨婆婆喜欢啊……”

    喜娘的吉祥话说了一套又一套,直到佟母听见“婆婆”两个字,忍不住扯着四姐儿哭了出来。虽说平日不怎么得宠的女儿,可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四姐儿见着母亲哭,忍不住也掉了眼泪。

    女儿出门子哪有不哭的道理,可大都为了应景干嚎上几声做做样子。眼见着这母女俩是真真儿哭得悲切,喜娘忙催着吉时已到,给四姐儿上了盖头,背上轿子,甩着绸帕喜滋滋地起了轿。

    开锣鸣道的人在前面走着,高头大马红绸花,锦缎喜字贴轿沿儿,乐队滴里哒啦地吹着,整条街都透着喜庆劲儿。可这喜庆却掩不去四姐儿心里的忐忑,想拉开娇帘看看,手指动了几下,到底还是安稳地坐在那,任袖子被攥得起了褶子。

    和她拜堂的自然不是沈家的公子,是还不到十岁的小叔抱着一只顶着大红花的公鸡。夫妻对拜的时候那公鸡还用喙啄了四姐儿的盖头几下,随着对面小叔的笑声,四姐儿的眼泪再是忍不住。

    二、菡萏一支独

    “哎呀我的大少奶奶,你就这么坐了一夜不成?”二丁是门房家的婆娘,平日在院子里伺候着。

    二丁端着水盆进门的时候,只看见四姐儿昂着头靠坐在床沿上,身上的喜服还没脱,盖头扔在一边,床褥上的花生大枣洋洋洒洒地铺了一床。昨儿什么样儿,今儿还什么样儿。

    “什么时辰了?”四姐儿扶着床勉力动了动腿,一阵刺骨的酸麻使得她不得不把手指抠进床褥才抑住要喊出的声音。

    “卯时都要过了,您快坐下,我给您揉揉腿,还得给太太奉茶呢!”二丁伺候着四姐儿洗了脸换了衣服,直到老太太那传了话儿来,这才出了门。

    四姐儿浑浑噩噩地奉了婆婆茶,认了洋洋洒洒一大家子叔叔婶婶,直到伺候着用了午饭才算得了空,一头栽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日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大家都很客气。十岁的小叔时常过来拉着她讲故事,到底还是个孩子,对这个和公鸡拜堂的嫂子充满了好奇。婆婆是个小脚女人,不常走动,每日里伺候着用了两餐也就是了。二叔公一族都是场面上的人,不亲不热地对着,倒也不曾有谁为难过她。

    一眨眼,就到了吃桂花糕的季节,都说新娘子三天回门儿,她嫁到沈家已经三个月了,却不曾回过娘家。她怎么回呢?她到现在都还没见过那个娶她的男人。

    “四姐儿,我娘说,我哥中秋节要回来的。”仲乐手里捧着一包桂花糕,吃得满嘴白拉拉的糖粉,不清不楚地说着。

    “说了多少回,你也不听,要叫大嫂。”四姐儿拿出帕子给仲乐擦了擦嘴又把帕子塞进他手里。

    “四姐儿好听。”仲乐用帕子垫着拿起一片糕塞进四姐儿嘴里,四姐儿俯身接了,用手挡着一点点地嚼着。眼睛看着院里的桂花树,鼻子里满是甜腻腻的香气。

    “我哥可精神了,四姐儿一准喜欢他。”仲乐欢快地蹦着说。

    “你才多大,就说这些话,看娘听见了又要骂你。”四姐儿收回目光,用手指点了点仲乐傻笑的脸,又问:“今儿学堂里都学什么了?”

    “先生教了范仲淹的《渔家傲》。”仲乐抹了抹嘴,两手一背,摇头晃脑地背诵起来:“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背完还用眼瞟了四姐儿一眼,又晃了一圈脑袋才放下手来。

    “背得真好,字都能写对吗?”四姐儿掩着嘴笑问。

    “当然能的,我写给你看。”仲乐抬腿就要进去拿笔墨,却被四姐儿拦了住。

    “你说写得就一定是写得的,我又不识得字,你写下来我也看不懂。”四姐儿笑得无奈,佟家早就败了,空留着旗人的身份和那个宅子也就是给儿子们撑撑场面罢了,哪里轮到女儿们读书识字呢?

    仲乐一时沮丧,迈出的步子又折了回来,到底还是个孩子,吃了一会子桂花糕又欢喜起来,嚷着要吃果子径自跑开了。

    只第二日下课回来竟然抱着字帖和笔墨来,非要教四姐儿识字,还嚷着让四姐儿唤自己做先生——沈泰初先生。一本正经地嚷着大名,连仲乐的字都不许用,惹得四姐儿又是一阵笑。

    三、中秋问良人

    “大少奶奶,您怎么还没换衣服啊?大少爷这就要到门口了啊!”二丁急得直拍大腿,拿起早就选好的藕荷色旗袍就要拉着四姐儿换上。

    四姐儿任凭二丁拉着到了门口。

    “四姐儿,你真好看。”仲乐眼尖最先跑了过来。

    “仲乐,没规矩。”婆婆呵斥着仲乐。

    沈伯礼一进门就看见了像朵芙蓉花似的四姐儿,不由怔了怔。

    沈伯礼像所有时下的文人一样,一身西式的衣服,剪得一丝不乱的偏分短发,带着金丝边的眼镜,满脸的严肃与认真。

    “哎呀,伯礼啊,你二叔来信说你在领导什么学生运动。五卅的那些个罢工的都出了事儿,你还运动个什么啊?快让娘看看,可是瘦了,也黑了……”婆婆拉过伯礼的手不停地说着。

    “娘,我们就是请愿,没有危险的,快进屋说罢。”伯礼一手扶着老太太一手拉着仲乐一路进了前厅。四姐儿跟在后面越走越慢,最后索性只是等在前厅的门口,没有进去。

    “哥,外面有什么新鲜事儿嘛?听说那些罢工游行的可有阵势了,跟说书人嘴里的赤壁大战似的?”仲乐扯着伯礼问个不停。

    “哪儿跟哪儿啊,有空多看看正经书,民主共和的事儿倒让你说成演义了。”伯礼笑拍着仲乐的头说。

    “再过个百八十年的,这些可不就也是演义了嘛!”仲乐接口,转眼瞥见门外的藕荷色旗袍,小脑袋歪向一边躲过了伯礼的手。

    老太太拉着伯礼进了内堂,好一会儿才出来,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四姐儿呢?”婆婆的声音传来,四姐儿不得不捏着帕子进了大厅。

    “这是你媳妇儿。”婆婆的声音不冷不热。

    四姐儿跟着伯礼回了房,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伯礼的脸上颇有难色。

    “你叫什么?”伯礼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几本书摆在桌上。

    “四姐儿。”四姐儿的声音轻柔如风。

    “新民主的年代了,提倡男女平等了,以后见了人说大名儿的好。”伯礼说道。

    “没有大名。”四姐儿摇头,眼见着伯礼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她知道,城里上学的姑娘都有大名儿的。

    好一会儿,四姐儿看着桌子上的书开口问:“这是学校的课本?”

    “不是,是孙文先生的三民主义演讲实录,喜欢你就看看,多了解了解实事总是好的。”伯礼把书推向四姐儿。

    “我,不识字儿。”四姐儿看着地面,脸红得不敢抬头。她和眼前这个男人根本就不在一个世界,他说的话她一句都听不懂。

    伯礼用了晚饭便去了书房,四姐儿一个人坐在床上,没有开灯,看不清是夜黑还是眼前的路黑。

    过了亥时,伯礼才回房。

    看着端坐在一旁的四姐儿,伯礼一脸的尴尬,“我早就不同意这门婚事的,可母亲她……”

    四姐儿用手绞着衣角,红着脸没有说话。

    “我不想骗你,我有喜欢的姑娘了,你看——”伯礼从桌子上的书里拿出一张照片,那是个剪着短发的姑娘,蓝色的褂子,黑色的裙子,手里拿着一本书坐在梧桐树下,眼睛里闪着熠熠的光华,说不出的青春活力。

    “我们说好了,毕业就投身革命追随孙先生的理想,去创造一个更好的中华民国。”伯礼说话的时候眼里闪着光,那光大概叫做希望。

    四姐儿低下头,脸羞得更红,眼睛黑得就像外面的夜,“娘说,我得让你留下个孩子……”四姐儿的话说到一半,眼泪就掉了下来,哭得悲恸。

    “我……”伯礼一时无措起来,想扶起四姐儿,却一眼扫见刚拿出来的女学生照片,伸出的手转向了箱子,拿出一份报纸沉声说:“这是我登报的那份报纸,这婚姻是无效的,我和你没有感情基础,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四、少年惜风流

    伯礼第二天就离了家,婆婆怪四姐儿留不住伯礼,对她也不怎么搭理了。

    日子一天天挨着过,张学良接下了东北,孙文总理病逝,段祺瑞又说了算了,世道愈发热闹起来……

    仲乐也从小学堂进了中学,还是每日里来教四姐儿识字儿,给她讲讲外面的事。

    “仲乐,外面的姑娘们是不是都有大名?”四姐儿放下手里的《楚辞》,抬头问道。

    一晃六年,仲乐已经高过了四姐儿一头,脸上也长出了胡茬,连声音都变得低沉,再不是那个吃着桂花糕的孩童。

    “嗯。”仲乐点头,他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话多了。

    “这样啊……”四姐儿若有所思地喃喃着,纤长的手指轻点着书上的那句“超无为以至清兮,与泰初而为邻”。

    “娘说你要考军校?”四姐儿见仲乐盯着自己看,这才笑着回过神儿来问。

    “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我哥说他都安排好了。”仲乐看了一眼四姐儿明亮的杏眼,目光如炽。

    “你哥……挺好的?”四姐儿仰头看了看愈厚的云层。

    “嗯。”仲乐低下头再不说话。

    天空突然一个炸雷,下起了雨。四姐儿忙着收拾石桌上的书,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仲乐拉着她往回廊下跑。偏偏一本书掉了下去,四姐儿回身要捡,仲乐拉扯不过,索性拦腰抱起四姐儿跑进了回廊。

    四姐儿怔怔地站稳,不曾想那个拿着桂花糕的孩童已长成了挺拔的少年,胳膊竟然这样有力,呼吸间的男人味道盖过了雨水下的泥土香。

    “学校在哪儿?远吗?”四姐儿看着脚尖,略略有些尴尬地问。

    “南京,过了长江了,远的。”仲乐初显棱角的脸上也有些不自然,手上还停留着四姐儿身体的柔软。一双锐目隐着桃色,定定看着外面的雨滴道:“我会回来看你的。”说完又蹙了蹙眉,猛地回身抓住四姐儿的手,略略有些激动地说:“要不你和我一起走吧。”

    四姐儿一时怔住,抽手回了房。

    五、清水傲芙蓉

    “少奶奶最近怎么不跟二少爷一起读书了?”二丁一边抹着屋里的八宝架一边问。

    “仲乐忙着考学,没空读了。”四姐儿手里的笔顿了顿说。

    “到底是个孩子,也没看出忙来,还见天儿的往院子里跑,只看着那几棵树发呆……”二丁随口应着。

    四姐儿放下笔,满篇的字只有两个——“至清”。

    又是八月桂花香,离仲乐南下还有两个月,仲乐仍旧每日来院子里读书。四姐儿却总是待他走了才出来,有时候会看见石桌上放着几页字帖,有时候是圈点标注好了的报纸,而今天是一盘桂花糕。

    四姐儿每每拿到这些东西,初时还会哭上一阵子,后来就只剩下瞪着发亮的眼看着院门方向发呆。

    日本人在东北闹起来了,逊帝溥仪今儿要去东北,明儿要去南京的,一时间人心惶惶起来。这些都被淑妃文秀提出离婚的消息压了下去,四姐儿捏着报纸,眼里氤氲起一层水汽。

    “大少奶奶今儿怎么这样美?”二丁一时间有些怔住,四姐儿罕见的穿起艳色的旗袍,大朵的水莲花从肩膀摇曳到腰际,柳叶弯眉朱砂红唇,眼睛里闪着不寻常的光芒。

    “二丁,我起了个大名,叫至清,佟至清。”说完拿出一本书给二丁道:“这书是二少爷的,你帮我还他,我回娘家看看,六年了,我一次都没回过呢!”四姐儿说着竟笑了起来,二丁愈发呆了。

    还没到下午,律师就来了沈家,手里拿着早年间沈伯礼宣称婚姻无效的报纸,宣读了佟至清女士的离婚宣言。

    沈仲乐回家的时候只看到母亲暴怒的大骂,和佟家人满脸的急躁,谁也没能找到四姐儿。

    仲乐像一头刚刚学会站立的小兽,又兴奋又惊恐,直到二丁拿着书交给他。

    书是那个雨天掉落在地上的那本,被人细致地晒干,压平,却也损坏、粗硬了许多。翻覆间书里掉落出一纸信笺,几行隽秀的小楷写就一首小诗:

    微风伴着轻雨,眼底一片旖旎。来年江上雪落,我在对岸等你。

    落款是两个字儿,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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