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无飞鸟河无鱼-钱包大和钱有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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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子养鱼没能富起来,反倒弄了个家破人亡,钱包大什么也不敢想了,只想一心把地种好。否则,一家人只能去要饭了。他家的粮田就在化工厂旁边,以前他很少干农活,如今六十多岁的人了,重新操起锄头铁耙,有说不出的难受。除草、治虫、施肥,好不容易一季忙下来,到了该成熟的季节,可是几亩水稻说什么也不肯灌浆。

    眼看着撒下的种都长成了稻草,钱包大急了,跑到县种子公司,大吵大闹,骂他们卖假稻种。营业员说这不可能,别人都种得好好的。钱包大不信,到用同样稻种的农户的田里一看,果然都长得好好的。钱包大没了言语,蹲在田边,看着一大片瘪谷,想起家中的百般不幸,心想如今连庄稼都跟自己过不去,禁不住老泪纵横。

    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得春香整日郁郁寡欢。起先觉得右肋隐痛,忍着不说,不久就痛得受难以忍受。突然有一天,她终于倒下了,浑身皮肤发黄,肚子也大了起来。钱包大急着找女儿借钱,带春香去县医院检查。

    做完B超,医生说:“你老婆是肝癌晚期,想吃什么,就给她买点吧。”钱包大如同被人浇了盆冰水,从头凉到脚,“这、这怎么可能呢?”

    钱包大蹲在角落里抹了一阵眼泪,回到春香身边,强装笑脸道:“医生说你这病是黄疸肝炎,好好养养,吃点药就会好的。”由于没钱配药,钱包大只好把春香接回了家,自己上山去挖草药。

    春香的女儿在化工厂上班,这天她找到钱有真,说我妈病重,有要紧事对你说,请你无论如何去一趟。钱有真得知春香得了肝癌,大吃一惊,扔下手头的事务,拿了些补品,匆匆赶到了钱包大的家。

    村里家家都盖起了楼房,她家却还住着土瓦房,低矮潮湿不说,连墙上的石灰都没有,全是砖缝。屋里放着一些破烂的竹木家具,整个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味。春香躺在一张破旧的老式雕花床上,气息奄奄。

    钱包大见钱有真来了,想避开去,春香叫道:“包大,你别走,这事跟你也有关。”

    钱包大别扭地在一边坐下,一声不吭地抽起了烟。钱有真在她床边坐下,见她面如黄纸,枯瘦如柴,不由一阵心酸:“有困难就说一声嘛,怎么不早点去医院呢?”

    春香苦笑着摇摇头,“这件事压在我心里三十多年了,本不想告诉你的,可我活不了多久了,临死前我得把事情跟你说清楚。”春香含着眼泪,低低地说了起来——

    那年,钱有真走后,春香天天盼他来信,可是总也没有消息,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做梦都没有想到,柳树林里那个夜晚,竟给自己带来了无穷的焦虑和恐慌。她想,既然已经是钱有真的人了,把孩子生下来,哪怕真的等他十年!然而,父母从她失神的表情和不停的呕吐中,发现了究竟。一个大姑娘,还没成亲就怀了孕,这还了得!

    春香天天站在村口望眼欲穿,盼望邮递员能带来钱有真的消息,可是等来等去,却仍然没有他的只言片语。她只好硬着头皮去钱家打听。

    钱有真父母说县人武部领导来家慰问过,说有真在部队里好好的,请家人放心,可究竟在哪当兵,领导说这是秘密。

    饥荒越来越严重,柳家断炊好几天了,这时,传来钱包大家用猪肉招亲的消息。春香父母如同寻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便劝说春香,嫁给钱包大,不光能将丑事掩盖,还能救活一家人。

    春香左思右想,终于答应了父母的请求。她叹道,能保住孩子,也算对得起他了。

    没有酒席,没有嫁妆,当晚,春香换了身干净衣裳,含泪睡进了钱包大家的草屋。春香父母用那半头公猪肉换了些米面,一家人总算度过了饥荒。

    不久,春香生下一个儿子。钱包大扳起指头一算,哪有五六个月就生孩子的女人?这孩子肯定不是自己的,就逼她说出这个野种是谁的。春香蛾眉倒竖,杏眼一瞪:“当初我就跟你说清楚了,我的事不许你过问。你要是嫌弃我,我马上抱着孩子就走,永不踏进你家的门!你要是再逼我,我就死给你看!”说着抓起一把菜刀,横在颈前。

    钱包大顿时吓得浑身哆嗦,她要真的死了,她娘家人还不扒了自己的皮?她若走了,凭自己这副模样,上哪再去找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人?钱包大哀求她别做傻事,保证从此再也不提这事。

    钱包大表面上对春香百依百顺,心里却苦得很。

    这天,他正躲在猪圈里哭,被他爹撞见。钱猪头问明白一切,叹道:“儿啊,能娶到春香这样的媳妇,也算是你前世修来的福,知足吧!就当这孩子是自己的,不管怎样,他总归把你叫爹。两口子好好过日子吧!”钱包大抹干了眼泪,点了点头。

    钱有真复员回村后,春香几次守在路口等他,想说出真相,可一见他,话到舌尖又咽了回去。他知道了又能怎样呢?难道再跟他结婚?还是把孩子扔给他?春香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把这个秘密藏在心底为好。

    钱有真听完,如万箭穿心,一把握住春香的手,哽咽道:“你怎么不早说呢?是我害苦了你呀!”

    钱包大目瞪口呆,他没想到,海仁竟然是钱有真的骨肉。钱包大跳起来惊叫道:“春香,你病糊涂了吧?这种事怎么可以瞎说!”

    春香凄然一笑,看着丈夫道:“包大,我清楚得很呢。我心里一直记着你的好处,如果不是你,我们娘儿俩恐怕早就饿死了。”她抹去眼角的泪水,对钱有真说:“不是不想告诉你,那时若被部队知道,你就完了!后来,你回村做了干部,就更不能说了。反正我是个妇道人家,传出去最多被人骂几句,没啥大不了的。可你不同啊!唉,也算是我俩有缘无份吧。看在海仁是你亲生骨肉的份上,你好歹要给他口饭吃。”说着,又看了看钱包大,“包大是个好人,他若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无论如何不要记恨!”

    钱有真热泪盈眶,频频点头,回过头一把握住钱包大的手,愧疚地叫道:“大哥,你是我的恩人啊,我对不起你!”钱包大老泪纵横,感叹道:“兄弟,这是天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春香的遭遇,一下子把两个男人之间的敌意,化解殆尽。

    钱有真离开春香家不久,厂里的会计拎着一包东西匆匆赶来:“钱厂长说,这是他的一点心意,你们无论如何要收下。”钱包大打开报纸一看,顿时愣住了:整整齐齐十捆纸币。

    一夜之间,钱有真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想到这么多年来,春香默默承受的痛苦,他禁不住泪流满面。

    钱有真来到鱼塘前,这里臭水横流,浮满了水草。钱海仁戴着顶破草帽,傻傻地站在塘边,自言自语地不知在说些什么。斗来斗去,竟然是父子间的一场肉搏!钱有真上前悲怆地叫道:“海仁,我的儿,是爹害惨了你啊!”

    钱海仁漠然地看着钱有真,嘻嘻一笑:“老板,买鱼吗?给你便宜点!”

    钱有真看着儿子疯疯癫癫的样子,内心如同猫抓鼠刨。

    这天,钱有真坐在办公室里发呆,钱包大来了,手里捧着一包东西。

    钱包大两眼布满血丝,哑着嗓子道:“兄弟,我来给你报个信,昨晚半夜,春香走了!她临走前交待我,这钱无论如何不能收!“

    钱有真心头一震,顿觉眼热鼻酸,哽咽道:“大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啊!是我害了你们一家人,我心里有愧!”

    钱包大叹了口气,“兄弟,你有你的难处!海仁也是我的儿子,我会照看好的!你放心!”说完,钱包大放下钱包,佝偻着背走了。

    钱有真目送着钱包大瘦小的背影,回头看着桌上的钱,突然激动地抓起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钱钱钱!我他妈真是让钱迷了心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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