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你和现在的性格也不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傅恒又舔了舔嘴唇。他感到虚弱、虚空,刚才的讲述几乎让他耗尽了气力。想了想,又说:“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痛苦。我有我的痛苦,你也有你的。可是,痛苦能理解痛苦吗?……”
“痛苦能理解痛苦吗?”卢丽心重复着傅恒的话。
“你对世界的看法,和我对世界的看法不一样。看看我们的故去就知道。”
“借口!”卢丽心忽地大声喊道,“全是借口!是你毁了这一切,是你!”
“是我毁了这一切……”傅恒低下头,万分懊恼,可他一点儿办法没有。
“你竟然会为了钱和那女人在一起!算我看错人了!”卢丽心咬牙切齿道。
“不是那样的……”傅恒想要辩白,又觉得无话可说。他从未想到过自己会因为钱去爱一个人,可他不是因为钱才跟她在一起的吗?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绝对不是!可不是吗?他被这个问题弄得烦不胜烦。
“人渣……”卢丽心掩面而泣,“可我为什么舍不得你……”
偶尔有鱼跃出,搅乱了湖面的光影,很快,湖面又趋于平静。卢丽心的哭声像水面的涟漪那样惊扰了夜色。傅恒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挡开了他的手。她坐在夜色里,曲着身子,肩膀耸动着哭泣。夜很深了,附近早没了人。除了他,没人听到她哭泣。没有人知道,在这样的夜色里,有一个女人撕心裂肺地哭泣。
“不哭了,我们还是在一起吧,我会好好爱你。我错了……”这些虚假的话在他的嘴巴里左冲右突。他咬紧牙关,生怕它们从牙缝间露出。他看着她哭,想起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心疼得要死。可他最终什么都没做。
“时间不早了。”他小声说。
她似乎没听见,又哭了一会儿,忽地站起身,往校外走去。
他看了看表,只有不到两小时火车就要开了,还得回住处取行李。
两年,多半是她来看他,多半是火车,头晚黄昏上车,第二天中午到。刚开始,他每次都会接她送她,后来就不了,她自己来,自己走。每次来,都和他待三四天,最多待一周。刚开始,她刚到两人就会匆匆抱到一起,之后才会平静心绪,一起吃饭、逛商场和公园。渐渐地,周围的饭店、商场和公园都被他们逛遍了,做爱也越来越少了。不做爱,她就帮他拖地、洗衣、整理杂物。他不让她做,她嘴上答应着,他上班回来,她已经把屋子整理得清清爽爽了。哪怕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后,她仍这么做。这既他感激,又让他愧疚。可再怎么感激和愧疚,他还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儿。
人真是他妈的够恶心的。
他伸手去抓住她,她甩开了他的手。他讪讪地缩了手,紧跟着她。他瞥见,云南黄馨中间的空隙处,那只花猫不见了。它什么时候走掉的,他们谁也没注意。唯有蝙蝠还一次次掠过头顶。一只只黑眼睛迅疾掠过头顶。黑眼睛盯着他们。
他们沿原路拐出学校,过街,又过街。
等红灯的时候,卢丽心回头望了一眼已然相距百多米的校园。当然,她只能望见那幢三十多层高的标志性大楼。它一言不发地矗立在那儿,外墙的装饰灯变幻着颜色,红,黄,蓝,靛,紫……它用变幻不定的目光,俯瞰着上海这座大城。
卢丽心再次问:“你真的是为了钱吗?”
傅恒不说话。
“不是的话,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以为我也有三条命吗?也可以死几次吗?没有的,没有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卢丽心大了声音喊。
傅恒仍不说话。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啊?”卢丽心又快哭了,一把拽住傅恒,指甲使劲儿掐进他的手臂“你说话,你说话!这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吗?”
傅恒脑袋里晃动着一树艳红的石榴花。忽然,他在意念中挥动了一下光闪闪的刮胡刀。他感觉自己又握住了刮胡刀,面对着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静待剥皮的兔子。
“是!”
他努力把这个字说得饱满、凶狠、充满破坏力。
静了一会儿。好一会儿。
“如果,我早些跟你说今晚这些话,你也早些跟我说今晚这些话,结果会不会不同?”
傅恒听到,卢丽心低低地啜泣着。路上车来车往,众声喧哗,他仍能辨出她的啜泣。像一条细细的黑黑的蛇,啜泣声倏地箍住了他的心。
“你爱过我一天吗?”
“说过多少次了?烦不烦啊?!”他皱了眉,心里忽地又有些不能确定。他不能确定。
“你是要赶紧甩开我,跟那个女人结婚吗?”
傅恒想起“那个女人”,在意念里挥动了一下刮胡刀。
“是!”
他喜欢这种破坏一切的感觉。
卢丽心眼睛空空地望着前方,喃喃自语:“我想我爸了,我想我爸!……”
“你爸怎么了?”
莫名其妙的,傅恒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高大的身躯坐了一把小椅子,一只手按着腰,满面的愁苦。
“我想我爸了……”卢丽心的声音越来越大,像个丢失玩具的小孩,咧开了嘴,喉咙里阻塞的许多泡沫般的哭声汩汩地涌出来,闪耀着,在潮闷的空气里迅速破灭。
路人纷纷转过脸,一个个大睁着眼。
“我想……我爸……我想我爸!”哭喊声像夏天冷冰冰的大雨兜头泼洒。
傅恒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巴,又奇怪地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试图再挥动一下刮胡刀,可脑海里出现的是一树石榴花。他什么也没做,任凭她的哭喊引来更多的目光。前面是红灯。他们等红灯。很快,数字开始闪烁。他盯着数字,默默地跟着数:“七……六……五……”他稍稍歪过头,瞥见站在右边的她,低着头,咧着嘴,露出小小的白玉米般的龅牙,白皙的脸扭曲着,下巴尖儿悬着一大滴摇摇欲坠的泪水。在路边小店灯光的映照下,泪滴闪耀如血。她的右手垂在裙边。他的左手紧贴裤缝。他默默数着:“四……三……二……一……”绿灯亮了,车来人往。
2012年5月20日4:37:31 初稿
2012年5月26日18:59:08 二稿
2012年7月9日1:42:14 三稿
2012年8月3日17:06:41 四稿
2013年3月25日2:41:42 五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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