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约前,池田提出要见见小镇的耆宿吴醉鹰老先生。镇长不敢怠慢这位东洋赵公元帅,马上把清瘦的吴老先生请了来。
池田一见吴老先生,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弄得吴老先生与在座的人都莫名其妙。
池田说:“东方人一向有敬老习俗,吴老先生是小镇德高望重的耄耋老人,焉能不敬?!”
池田与吴老先生谈得很是投机,把一屋人都晾在一边。池田先生说认识吴老先生实乃三生有幸,与吴老先生一席谈有胜读十年书之感,遂提出要宴请吴老先生。
镇长念念不忘的是合同。
池田似看透了镇长的心思,淡淡一笑说:“明天是黄道吉日,明天签。”
镇长吃了定心丸,心情大好。
宴席上,镇长与池田开怀畅谈。池田还频频向吴老先生敬酒。
池田等酒菜上了桌,对吴老先生说:“在贵镇数日,听说吴老先生有一把祖传紫砂壶,不知能否一饱眼福?”
吴老先生一惊,酒醒了一半。他面有难色,沉吟不语。
池田一时颇尴尬。
镇长见此,知道吴老先生的倔脾气上来了!意识到非自己这个父母官出场不可了。他客气地对吴老先生说:“池田先生想欣赏一下,就让他开开眼,弘扬民族文化嘛。”
吴老先生还是不吭声。
镇长又说:“有我在,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去拿来吧,一睹为快嘛。”
吴老先生很不情愿地回家去取了紫砂壶来。
池田捧着这把古色古香的紫砂壶,爱不释手,他的眼睛盯住了壶盖背画的“大享”两字,如粘住了一般。他取出放大镜,又细细看了许几半晌,池田先生鼓足勇气说:“不知吴老先生能否割爱,至于价钱方面好商量。”
吴老先生一听,脸色立变,伸手抢过紫砂壶,断然说道:“不卖!给金山银山也不卖!”说完携壶拂袖而去。
池田脸色煞是难看,推说身体不适,提前离席,宴席遂不欢而散。
池田因身体原因,第二天登机返国。签合同之事也就耽搁了。
数日后,来了池田先生的代理人,说签合同之事须等池田先生身体康复后亲自来办。又说池田先生实在太爱那壶,并非要夺人之爱,请转达对吴老先生的歉意云云。
合同不签,意向书就是一纸空文,镇长急得坐立不安。
镇长原来想得蛮好,池田先生投资此企业,至少能解决小镇上数百人的就业。投产后,每年将有几百万的利润。而今,为了一只小小的紫砂壶,煮熟的鸭子又飞了,他岂能心甘,岂能罢休?
镇长亲自出马做吴老先生的思想工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希望吴老先生为小镇腾飞着想,为一镇人的利益着想,作些牺牲,割爱那把紫砂壶。
吴老先生固执如牛,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面对着吴老先生冥顽不灵的倔脾气,镇长只好请出吴老先生的儿子、孙子做说客。
吴老先生桌子一拍,勃然作色道:“卖壶,休想!除非我死了!”
口口相传,小镇人几乎都知道合资企业要黄了。黄的原因是吴老先生不肯出手那把紫砂壶,得罪了东样老板蹶腚走了。
年轻一辈的愤愤然之情溢于言表,大骂吴老先生是“守财奴”“死脑筋”“是阻碍小镇发展的罪人”——
那些本来有希望进合资企业,如今遥遥无期的小年轻,更把一腔不满全发泄到吴老先生身上,到后来,甚至吴老先生一家老小都陷入了孤立、受人指责的窘境。
在外无端受气的子女,颇多怨言,怨老人拎不清。认为索性开个高价,“斩”池田一下,有斩不斩猪头三。若池田他不肯多出血,怨不了咱不卖。
吴老先生满脸严肃,沉痛地叙说了关于紫砂壶的一段故事。
抗战时,日本人知道吴家有清代制壶名家邵大享手制的紫砂壶,四处搜寻,逼小镇人交出。小镇人为了保护此壶不落入日本鬼子之手,千方百计保护吴醉鹰一家。有次小日本鬼子蹿到小镇,叫人指认吴醉鹰,小镇人没一个肯出卖良心。恼羞成怒的日本鬼子临走时,一把火烧了十几间房子呢。
想不到如今,嗳——罢了罢了。吴老先生觉得为了这把壶欠小镇乡亲们太多了,他终于决定忍痛割爱。
那天,吴老先生特意挂出了他爹的遗像,供了果,点了香,叫一家老小挨个向祖宗磕头请罪。
吴老先生难过地说道:“醉鹰不孝,醉鹰无能,祖传名壶,将要易手,愧哉!请列祖列宗宽恕!”
镇长听说吴老先生回心转意,心头之石落地,匆匆赶到吴老先生家。
正这时,一块房板砖从椽子间掉下,不偏不倚正好砸在紫砂壶上,当场把祖传名壶砸得粉身碎骨。
镇长连连跺脚,急火攻心,差点气晕过去。
吴老先生不惊不乍,心静如水,喃喃自语道:“天意,天意,此乃天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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