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书-梦之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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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旅程!我不得不往返奔波在这片土地上,沿途经过那些你做梦都不会想到的阴郁的铁路和车站——其中一个聚集了一大群讨厌的蝙蝠,还有粪坑,以及一些莫名其妙的停车场和雨水洼,我四下里望不到尽头,这就是梦之书。

    耶稣啊,生活好无趣,且不说工作,人该怎么活下去呀——[5]睡觉,做梦,直到另一个世界——在那边,你遇到的麻烦要比你吃饱撑死的烦恼还要糟糕上十倍[6]——瞧,我停下不说了——人在口含黄金时怎能满嘴喷粪谎话连篇呢。辛辛那提[7]、费拉卡德尔菲亚[8]、佛罗亥俄[9]、福卢的车站——雨镇、啮垢、别西卜尔[10]、亨普镇,这些地方我都去过,还读过芬尼根之作[11],这对我会有什么好处,如果我不停下来纠正我装备可怜的脑——哪个词来着?——头颅里的圆满谬误……

    说呀,说呀,说——

    我去见了科迪和伊芙林,这一切都始于墨西哥,在布尔的那张破破烂烂的旧沙发上,我只梦见自己正骑着一匹白马,在那座北方小镇上沿着一条偏僻的小道策马而行,这里看起来像是缅因州,其实却偏离缅因州的交通干线,路边尽是那些在美国各地随处可见的雨夜门廊,此情此景你们都见过的,你们这些不知道自己在读什么的蠢货,好吧,那里有侧街、树木、黑夜、雾气、路灯、牛仔、谷仓、撑裙、女孩、树叶,如此熟视无睹的景物,令人肝肠寸断——我一路沿街狂奔,马蹄哒哒,此前刚刚在旧金山市场路和第三大街交口处的一家幽灵般的餐馆或是自助餐厅里与科迪和伊芙林分手,我们在那里热切地讨论关于一次东方之旅的计划来着。(就好像是真的一样!)(仿佛装在睡袋里、底座搁在枕头上的那架指针摇摆不定的老指南针真能显示东西似的,蠢人和疯人做梦,照这么下去拯救不了世界,这都是一只——迷途的——绵羊——的狂乱呓语罢了)——这些梦里的伊芙林是温良顺从的——科迪是——(冷漠而妒忌)——有点——我不知道——也不在乎——就在我和他们谈话以后——仁慈的上帝呀,我费了这般口舌就是要说,我正策马下山——它变成了洛厄尔的邦克山大街——我骑着一匹白马直奔那条黑色的河流而去——醒来后,我心欲碎,因为意识到我即将踏上那东方之旅(可怜见的!)——形单影只——遗世独行——我现在奔向东方,骑着白马,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命中注定与否,若是命中注定,何必烦心,若非如此,何必尝试,不是为何尝试,而是何不尝试,或者没有理由不尝试——此时此刻,我无话可说,不了解更多的情况,故无可奉告。

    墨西哥城,一座梦幻城池,想象中有几处防波堤坐落在阴沉灰暗的利物浦式铁路的尽头——我和一大群挽着花枝招展的姑娘的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一道参加了一场混乱的聚会,在一座大楼里,一座塔楼——里面拥挤不堪,我和一些单身汉不得不等在外面——里面传来令人情绪激昂的鼓掌声、讲演声、音乐声——奇怪的是,在我的梦里,一切看起来不像是已经以一种更为有趣的方式发生过了,但留下来了敬畏,美好的敬畏感——因为怒火正在一点点地吞噬我的心。我在这阴郁险恶的北卡罗来纳州做什么,我只是一个早上六点钟起床的小职员——在一间暮气沉沉的铁路局办公室里,是那些面相老成的阴险的小职员当中的一员——没有梦境会比这更可怕,更像地狱。我最终设法加入了那场聚会——不,那条白痴狗把我吵醒了,刚好就在我可能有故事要讲的那一刻——不过,我近来老是在黎明时分被噩梦惊醒。在纽约,他们在窃取我的思想,出书,沽名钓誉,操别人的老婆,从老诗人那里抢走桂冠——我在这张恐怖之床上醒来,迎接我的是只有生活才能制造的梦魇。让它见鬼去吧。

    在一间奇怪的客厅里,大约是在墨西哥城,但是看起来十分疑似我梦中的洛厄尔或梦中移镇的我妈我爸家的客厅——琼(埃文斯)正在告诉我一位不为人所知的伟大希腊作家的名字,普里皮亚斯,或叫斯尼皮亚斯,他的父亲如何携家里的存款逃之夭夭,于是同性恋者普里皮亚斯就去一座小岛上与他爱恋的男孩同居了;他写道:“我从来不和男人作对,因为我爱他”——琼极力推荐这位作家,她说:“你可能会每天花上一个小时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纠缠不休,但是,在更宽泛的意义上,你可以理解他这句话的含义,从来不和人作对——”这时,我刚好想去卫生间,可是布尔已经在里面了——于是未加评论——

    在这个女人的地窖里挖土,为了种植,或者说移植,我的大麻——在乱糟糟的纸堆下面(就在一分钟前,我在整理我的私人物品,在一个巨大的新房间里,皮切斯刚刚离开霍尔)——还有一团团纠结的橡皮筋,等等,我掘开土挖苗床,却意识到在她的垃圾堆下面洞穴有多深,心里暗自寻思,“这老太婆——你岁数越大,你的地窖就越深,就越像一个墓穴——你的地窖就越像一个墓穴——”左边有一个明显的空洞——一个明确的说法——

    我在为皮切斯四处翻找我的那些故事和纸张——早先,我在一个房间里,给一个男人当秘书,他是一个伪君子,一个骗子——掌管着一家邪恶的趣味低级的杂志社,是一名精于骗术、带有邪气的天才领导者——我母亲来看我,就像探监一样——我躺在床上,在我的帆布轻便床上翻过身去,饶有兴趣地思考着这些事情——发生在芝加哥的可怕激战——与一些年轻的海员和德尼·布洛,在一辆小汽车里,灯火通明的双向车流,像是波士顿——被几名警察截住,最小的那个孩子把两个两夸脱的啤酒瓶扔出车窗外,摔得粉碎——“该死的!”我们都骂他——我查看了一下身上的口袋,除了一块橡皮以外,啥也没有——可是,警察们找到了一只蟑螂,我却要说那只是百里香,或是古巴草,其实就是这个——百里香虽不值钱,却惹祸上身——一名假扮出租车司机的便衣警察叫我把舌头伸出来,检查有没有古巴草,我照办,他做出要扇我的样子来,却没有动手——我们听见收音机里播送了有关海员大联盟的新闻报道,电波里传来“亚当斯总统号”上的那个傻里傻气的清洁工的咯咯笑声——他也在义愤填膺地做联盟演说——德尼也还阴郁如常——依然无精打采——

    然后又进入旧金山山区的旧梦里,仍与邦克山的白马相关,尽管自从我实际上回到了旧金山以来,这个梦还都未曾出现过——科迪开着一辆破旧老爷车,一座漂亮的公寓楼前的山坡(他一下子从地板上拉起加速杆,看起来没费吹灰之力)——他在对我说些什么,语气怏怏不乐,眼下的一切都令人不快,人人都想从我这里得到金钱或权力,美好感觉荡然无存——科迪脸上带着受气包似的闷闷不乐的阴郁表情——这辆破车让我想起了我上周停在奥松公园附近一条僻静的街道上的那辆破车,一个兄弟趴在方向盘上睡觉,二楼一扇爬满花茎甘蓝叶的窗子里有个家伙开始用猎枪朝我们射击,我咬紧牙关,一头扎进阴沟里,感觉到了子弹那炙热,可他没有打中我——然后我沿街飞奔,他开始故意瞄准我射击(先前那一枪是对准边道上的琼·奥格尔维那个女人打的)——现在他想要打的人是我——我撒腿就跑——我害怕他追我,吓得眼泪汪汪的——破车是我的——他跳了上去,“他现在要偷我的卡车!”我呜咽着说,“他妈的这个世界!”可我那兄弟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是不是因为他被第一枪打死了?他是墨西哥城的唐·杰克逊——我真希望自己没把车钥匙落在车里——我一直开呀开,穿过雨城的那座幽灵般的火车站——那个疯子又开了一枪——我在那个奥松公园里,有时夜里在一条宽阔的林荫道上乘着公交车,奔向母亲那所门廊上摆着长沙发的房子——一切都在咔哒咔哒地乱响,一切都萦绕着死者的亡灵——在我们宿命的无尽永恒中迷失、迷失、迷失——

    昨夜,我父亲回到了洛厄尔——哦,主啊,哦,被鬼魂纠缠的生活——他对什么事都没有太大兴趣——他不断地回到这个梦境,回到洛厄尔,没有开店铺,连工作也没有——传说有一些幽灵般的朋友在帮他找关系,他有很多关系,特别是在那些对人类怀着憎恨的、沉默不语的老人当中——但是,他很虚弱,估计反正也会不久于人世,所以这无所谓——他离开人世已久,那曾经的兴奋、泪水、论争,一切都已逝去,只留下一片苍白,他不再在乎——带着一种失落而超然的神情——我们在一家自助餐厅里见到他,在佩奇而不是华尔道夫餐厅的马路对面——他几乎不和我讲话——多半是我母亲向我讲述他的事情——“啊好,ah bien,he vivra pas longtemps ce foi icit![12]”——“这一次他活不长了!”——她没有变化——尽管她看到他的变化也很悲哀——但是,上帝哦上帝,这种被鬼魂纠缠的生活,我一直盼呀盼呀盼,盼着他无论如何能够活下去,纵然我不仅知道他生病了,并且也明白这是一场梦,而他在现实生活中已经死了——无论如何——我把自个儿愁得……在写《乡镇和城市》时,我想说“彼得把自个儿愁得发白”——因为我在这些鬼魂缠身的梦境(PAGX4327)之中体会到的忧伤是白色的——在我们谈话时,爸爸或许就十分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他刚好从商业区回家来坐上一会儿,但不是因为这里是家,而是因为他那时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事实上,他整天出门在外,混迹于台球场——读一点报纸——他自己不想再多活些时间——问题就出在这里——与现实生活中的他大不相同——在鬼魂生活中,我认为我现在看到了他真正的灵魂——它与我的相似——生活对于他毫无意义可言——或者,我自己就是我父亲本人,这就是我(特别是在旧金山的梦里面)——但是,那就是爸,那个大块头的胖男人,只不过是虚弱而苍白,只不过如此神秘,不像凯鲁亚克家的人——可那是我吗?鬼魂缠身的生活,鬼魂缠身的生活——这一切的发生地点与一九四六年拯救我的灵魂的铁云之梦(穿过Y的那座桥,距离“自助餐厅”有十个街区)仅相隔咫尺之遥——哦,可恶的上帝——

    与伊芙林的一次几乎清醒的安静长谈——几近真实——关于她的“爱”是多么无望,关于即将发生却没有发生的事情——我一点也不懂得爱——可我却坐在那里热切地谈话,尽情地享用天使的时光——一个又一个小时——这世上最奇怪的地方是坐落在一条狭窄小街上的那所美若仙境的殖民时期风格的旧式小房子,在罗亚尔街(因此也是在马基特街)附近,我父亲的老印刷店的后身,也是在英格兰,色调灰暗——鹅卵石铺地——那里有许多梦、暧昧的姻缘、女孩子,或许关系到我在旧金山马基特街的梦境中感受到的另一种生活——(马基特街?希腊人的?)——在另外一条非常奇怪的街道上,半类似森特维尔的艾肯或里利,也是在像纽约(布朗克斯街?)或蒙特利尔那样的某个极为重要的大城市里,一条神秘的大主干道——但其实就是艾肯街——实际上就是普拉多的华雷斯大街——(纽黑文!就是它!)——一个小孩子,小男孩,衣着考究,好像花八十美元搭顺风车周游世界的那个人一样,骑着一匹马穿过电车轨道,可是手里的缰绳松松垮垮的,我站在斯库普的店铺外面的边道上说:“嗨,那缰绳太长了——他的马会失控——”但是,那孩子神情肃穆,策马沿街一溜小跑,穿过街上的车流,随后便开始狂奔,可能是为了炫耀,也可能是由于失控,狂奔中缰绳越来越多地从他手中滑落,直到他的身体从直立的马上向后仰翻,双手高举在空中,徒劳地抓着长长的、松垂的缰绳,马一路飞奔,穿过一个危险的十字路口,交通信号灯刚刚变掉,方才为闯过红灯而以六十迈的时速开过来的大量小轿车和大卡车现在一齐全速向前冲,险些撞到马匹和骑手,不过我看得出,他很快就会在这条街上死于非命——我大声喊着:“抓紧缰绳!拉呀!”——他不是婴儿,我对自己说,只要他愿意,他就有足够的力气去拉住那匹马——难道他头脑不清醒吗?这不是我。

    加登也在那里,边道上还有一些学校,可我没注意,也不记得了,只是在清早醒来时,我看到了头脑中的三个字……“呃雨又”……呃,雨又下起来了——

    (“一颗子弹射入你的身体!”小保罗说。)

    他们不让我在船上工作,尽管它刚刚从我和乔走过多次的北河码头驶来——一座灰暗、阴郁的码头——摇摇欲坠,千疮百孔,那里有被我称作“朱利恩少管所”的一座奇怪的阿拉伯式公寓楼,在一九四五年由哈伯德分析过的那个关于毛巾蟹漂浮在水面上的著名梦境里,我和妈站在这里的战舰甲板上——我在我的居所里,我们已经在海上了,我感到孤独、恐惧,迷失在由油漆未干的房间、储物柜和双层床构成的迷宫里,为着灰蒙蒙、冷冰冰的大海而忧虑,担心官员进来检查我的文件,他,为首的那一位,咧着嘴笑——我叫他副儿,意思是大副,不叫他长官——“没有某某文件,你不能出海,”他带着怀疑的微笑说道,“你可以出这一趟海,但不可以工作。”——此前,我在密封船坞里帮忙整理缆绳来着——事实上,我是赶在最后一刻才跑上船来的,当时船正在沿着拥挤的运河下行,我能够看见船上的烟囱经过一座座屋顶——不清楚我是怎么上的船,我刚从一个幽灵般的舞会上回来,那地方像墨西哥港城塔那样,有一些很大的房间,形形色色的人混杂在一起——哦,鬼魂附体的可怜虫让·凯鲁亚克,你正奔向一个漫长而忧伤的梦境——

    烟雾飘在塔河上,麻雀扑扇着柔弱的翅膀——

    眼下是在丹佛——我梦见自己走进一个像是商店的地方,乔·加沃塔和乔·莫里斯在那里,我走上前,用戏剧性的夸张动作去捅莫里斯的洛厄尔高中加厚运动衫,他一点也不惊讶,就好像大家都知道我在这边,事实上,加沃塔(就是给我送来第三十八届劳伦斯杯橄榄球赛门票的那位)连头都没有抬——他们漫不经心,可是好像什么都知道,我为某事感到内疚,而且觉得自己有点傻气——在一个大型狂欢舞会上,在一个遮着百叶窗的厢房里的床上做爱以后(我觉得这是在一条土路旁的一所房子里,与我很久以前梦见过的同一个将来会成为完美妻子的情人,一切都清晰得很完美)——我们,我和我的情人,那茶色皮肤的美丽青春胴体令我癫狂的女孩,我们坐在地板上,我们的恋情应该还无人知晓,她依偎在我的身边,我说:“你不认为不该在这里做吗?”(这一切都发生在澳大利亚!)而且,像埃德娜一样,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头向后一仰,翻身亮出漂亮的小屁股,没穿内裤,光溜溜地对着一大群虎视眈眈、忌妒成性的女人,这些女人正和男人跳舞,男人们倒不介意——如此这般——或者一个妒火中烧的追求者在后面的厨房里——裹着尸布的阿拉伯人走过的那条土路,也是高级中学所在的那条土路,就在那个金色阳光的傍晚时分,我母亲给我买了一根棒球棒,加沃塔和莫里斯(洛厄尔高中的足球队队员)也在那里——

    德尼·布洛出现了,我们从一座小山上一直滑下来,却不是在雪地里,德的情绪很好——打碎了玻璃窗——整个一面墙——板条四分五裂,就像昨天在丹佛高架桥下坍塌的那间小棚屋——德尼在一架活梯上——放声大笑——我爱的姑娘也在那里——比任何人都像埃德娜——可她的屁股活像琼·埃文斯的!(昨天我在电话上说“伊芙林·波梅雷比任何人更像琼·埃文斯”。)(是对曼纳里说的)——这里的神秘事件颇多。(我会经受住这些考验并且爱上它们,或者它们会爱上我,或者这是憎恨、战争和死亡——)现在在圣何塞,九月七日,我正乘坐一辆洛厄尔当地的黄色公交车回波塔基特维尔的家,当司机把车驶上通向街角(皱柏油)的最后那段快车道时,我说“现在开起来吧”——可这是在里弗赛德街,而不是穆迪街,最后这段快车道有所改变,因为我已经听说修了新的高速路——当他(和我一起乘车的有一两个小伙子,他们把头伸到车窗外,我们刚刚在一条轮船上有过冒险经历,船遭到了深水炸弹袭击,布瓦韦尔也在船上)——按喇叭时,车站附近有一条被碾死的狗,我下车时注意到它尽管被压得扭曲变形却还活着——“哦上帝,它还活着遭罪呢——长官!”我朝着那两个公交车司机中的一个喊道“那条狗还活着——开枪打死它,杀了它”——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支三八式左轮手枪,朝阶梯下瞄准,开始对着狗射击,大约四次,梦中的子弹一点效果都没有,只是吓到了那狗,它抽搐着站起来,向我和小伙子们冲过来——我们回身跑过穆迪街,想躲开它——“待在右边!”那个司机大喊——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那狗可能会咬我,可我不想让它的死气沾我身——我可以掐死它、阻止它,可对付不了它身上的死气——这是一条肮脏的灰色乡下土狗,脖子上有些棕色杂毛,戴着一只可悲的旧项圈,显示着某位面目模糊的主人空洞而盲目的威严——它的牙齿,它的眼睛——然后我看到了G. J.,他正在抱怨说斯科蒂或是什么人还是老样子,这是现在,一九五二年,早上,关于悲伤的G. J. 早上带着满腹牢骚准备动身去海军上班的旧梦——我给他讲那狗、那船——就是现在的这番话——

    然后我在铁路上干活,如同我目前的工作,眼下我意识到多年来梦中出现的是巴洛斯杜克的克罗克克兰铁路,东西走向,稍有倾斜,从洛厄尔到林恩湾以及类似的其他地方,沿途经过一片几乎全是墨西哥岸上基地宪兵的干涸沙漠地带,还有司闸员的简陋工棚,有通向整个波士顿的道路——我现在几乎是加利福尼亚岸上基地宪兵了,科迪和我父亲融合成为一个忿忿不平的父亲形象,朝我大发雷霆,因为我错过了当地区间火车,我的那趟货运列车,而且我完全毁掉了母亲的形象,我做了一件幼稚的事情(那个小男孩在房间里写字),拦截了成年男人的铁路——我最终来到铁轨边上,可那货运列车此时已经开得飞快,我不敢尝试跳上去——满身污垢的老爸(科迪)已经在工作了,他或许会在属于自己的悲伤夜里鬼混一气,可是耶稣基督啊,上班时间就是他妈的上班时间——船上还有海员们的愤怒面孔,我在马铃薯泵旁自慰——威·克·菲尔兹穿着扳道工的工装裤站在铁轨旁边,木偶般的司闸员们正跳上那趟快车——只剩下我一个人黯然神伤——抚弄着我自己的干瘪乳头——

    整个漫长的黑夜都在与一个女人谈恋爱,想必那是马林·迪特里希——“你可以从她的嘴上判断”——可是,其他人似乎不相信她是马林,尽管我相信或者坚持这个说法——我去了一个停车场——它就坐落在圣洛厄尔桥上,在那座灰色大仓库的马路对面——告诉那个二手车车主说马林是我的女友,在那里,有人给我看一份《生活》杂志,上面有三联页我的照片,从不同角度拍摄我穿着一件雨衣(棕黄色,量身定做的)快步行走,就像一位“忧郁的孤独作家”——深色头发,表情阴郁,满脸皱纹——我怏怏不乐,因为我更偏爱特写,也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被拍了这些照片——大概是马林干的——她那张作为身份标志的嘴巴不幸被大麻染黄了,几乎长了一口大板牙,像是墨西哥城的比尔·瓦格斯托姆的嘴或是落基山的二手车商人的嘴(他是个头戴巴拿马草帽的高个子、大块头男子)(而且出现在梦里),还有在伊森伯格的肖狄的克拉伦斯的妻子,也有点像是尼娜·福克的嘴巴,尽管后者的嘴巴没被大麻熏黄,却很像实际生活中的马林。

    一次露营,几乎全是普罗温斯敦[13]地下人(蒙特雷[14]的嬉皮士),皮切斯等人围在火边,我和他们在一起,但是正要动身上路(夜路)去加拿大,回加拿大去,二十年代早期的苍白色家具(下午的忧伤珠子),我童年时母亲家的场景——这是一次漫长的旅程,一次忧伤之旅,我出发了,却又回来说些什么,他们毫不在意,路上有一只猫,我在这个梦境里略微体会到了永生的滋味——这就是真实的《在路上》的开篇章节——

    一次漫长的旅程,去往墨西哥城,我甚至还没开始做就丢下了我在加利福尼亚铁路上的工作(如同我丢下卡罗来纳铁路的工作一样),途中我借宿于民居,跋涉在泥土路上,这些已不多见,因为他们制造的汽车可以沿着宽阔而了无生机的公路下行五公里,而不必像过去那样潜行穿过马路——我制作了与艾森豪威尔闲聊的录音磁带,他做出屈尊的姿态,但实际上很友善,也很开心,不像现实生活中的政客那么在意是否会把他的无聊闲谈留给子孙后世——到达墨西哥城,和艾尔·格林一起,去了哈伯德家,给我那能长时间播放的新留声机接上电源,为艾尔放录音——他正是艾森豪威尔本人——他十分欣赏,非常喜欢,朗声大笑——门却突然被撞开了,哈伯德步履蹒跚地走进来,喝得酩酊大醉,他——我对他说话,为自己不请自来地闯进他的房子而“道歉”,“我搞到了这台新留声机,还有很多钱,”——就好像在说,你不该为我的光临而感到荣幸吗?——可是,他东倒西歪地四处走,只管说些尖刻的话,朝地板上吐痰,走到他自己的房间去,每次艾尔(先前听我说了那么多关于他的好话)试图跟他讲话,布尔都保持绝对沉默,仿佛故意似的——给艾尔难堪,因为他已觉察到我先前对艾尔讲他的好话来着,他对一切不理不睬,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一言不发——我气坏了,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新的精神错乱症状伴随我到达每一次旅行的终点,我对自己那么快就扔下铁路的活计而感到内疚、愚蠢,觉得有些操之过急,现在我他妈的搞砸了,身后的所有桥梁都沉闷地燃烧到永恒[15]——我父亲早先已经回来了,回到了西大街,可他现在也是一个酒鬼,不答话,干脆漠不关心——像一个坏孩子一样不好对付——我和我母亲在批评他的时候就像七月四号[16]大看台上迷失的鬼魂一样,第一大街上的焰火,那些无名事件在通往邦克山上的乔家和山下的森特维尔中心的路上涌动——门廊上雕有玫瑰花图案的栅栏,房里昏暗的灯光犹如科迪—女警—椭圆跑道—孩子们的飞蛾之梦中的光亮——那神秘的凯尔特人还远没有到达鼎盛期,他已将这世上的费拉希恩[17]群体围起,打了一个斯拉夫活结,阿拉米人[18]的春季时光正把阿拉伯农夫的铁腕美国推向地下——

    乘坐一列横穿国土的篷车而来,车在行驶中,有许多人,连同艾尔·格林,驶进一片笼罩着费拉希恩的神秘感、到处都是吉卜赛女人的地势起伏的新土地——平原上的一个确切的地点,场景立刻变成了阿拉伯农夫们,就像是在亚利桑那州的诺加利斯突然变成索诺拉——就像是突然来到圣玛格丽塔的一卡车路段道工(在我学生时期的行程中)——我们转过身,看到街道拐角处的衣着花里胡哨的人们、身穿颜色俗艳(却脏得像阿拉伯农夫一样)的衣裙的妓女们、泥泞的街道、店铺、如时间老人般古老的参天大树、三角叶杨,在那个老人的拐角处被连根拔起——我显然到过那里,而且显然是在它被连根拔起之前——巨大的根须向着太阳裸露着,老人坐在他的板凳上对着老太太们讲话,在我们来的地方和起伏的神秘土地之间分界线的主干道上下,有另外几棵小一点的树木也被连根拔起——然后,我给微笑的朱利恩和欧文讲述我和布尔在墨西哥城逛窑子的事情,还有我乘车经过那个“枢纽”街区的当晚我们在墨西哥城的那个“圈子”里闲逛时的一些冒险经历——我一面假装不懂西班牙语,一面在讲故事时不断地拿西班牙语词来炫耀——起先,我和艾尔一起穿过了那座“上下起伏的费拉希恩门户小镇,进入费拉希恩平原”,——接下来便是布尔的历险,然后是故地重游,发现树木都被连根拔起——如此惨烈——带着时间和现实的巨大沉寂,我被困在以时速六十迈穿越沃森维尔与莫斯兰丁海洋湿地的雾夜的火车车厢顶上之后的那个夜晚,我在乘务车厢里做梦。

    我在花香四溢的黑暗中潜行,那是一个夜晚,我找不到方位,像极了适于奋笔写作的那些理想的丹佛之夜(还有北卡罗来纳州海波因特的推销员关于宿舍、销售漆器家具的犹太男孩的故事),仅仅约略地关系到德尔马,很可能与科迪有关,但是一所摇摇欲坠的房子,树木,黑暗,还有琼·奥格尔维突然出现在门口,容光焕发,美丽而神气十足,看见了我(这令我感到恐怖)——我正要偷偷溜回去取什么东西,一些文件,私人物件,(“贝里贝里迪里”我在半梦半醒间对自个儿解释道,或者是“迪里迪里贝里”,一码子事)——眼下是在第二十街的公寓房,忽然“咔吧”一声就变成了纽约梦之乡,类似联邦调查局大麻梦境的村庄和谢里顿广场附近一带——时代广场上V制式电影——我蹑手蹑脚地走,在空气芬芳的暗夜(就像罗萨里奥[19]之夜)里嗅着门洞——加登就在附近——我想我在梦里预见到了这个公寓——她不在那里,但随时会到来——我新近搬进去,甚至在那里睡觉(就像和那个同性恋小妞一样)——整个夜晚神神秘秘的,床板吱吱咯咯,呼吸急促,实际上我在潜行,躲在那个钢铁牢笼般的脑子里——很害怕看到她,也害怕她看到我,她像天使一样熠熠发光,仿佛我就是那个反基督的黑人,一名对圣母马利亚犯下罪行的罪人——大发雷霆,像圣女贞德那样四处游荡,宝贝,我会回来找你的——也不值得——

    在墨西哥,但是沿途在浅色的尘土里,铁路边肮脏的土坯房小镇——霍比在那里,我们在这座小镇上拦住了每一个人,我从一节火车车厢里偷东西——这是一段长路,梦发生的地方是在墨西哥的直上直下的肋状狭长地带,更为可悲的是,在北美洲,如果有印第安人,那也是非常怪异的印第安人——就像诺加利斯的路段道工组工人,只是在一个灰色的尘土飞扬的瓜达拉哈拉[20]——我的母亲,那些猫们,无法判断出发生了什么——

    和一个金发男孩一起,他就像堪萨斯城的奥兹莫尔比[21]八八型战士和长大成人的威利·哈伯德,我在墨西哥或南方附近的某个地方,以一个光谱圈式的路线穿越火车调车场——“在一个铁路转辙器上行驶”,就在那个黑色的平结上面,很“危险”,因为当驶过转辙点时,它会像一列玩具列车那样擦出火花来,燃烧起来并把我甩下来——而且也很快——站场里的客运列车像一座座房子,人们在里面,这些奇怪的家像是波士顿运河上的小船——此处,我也想起了格陵兰岛海湾里的金发少年,多切斯特[22]那个当鼓手的金发男孩——我们来到奥里萨巴(公园里)或者洛厄尔玛格丽特科尔高地上的一排房子前面,有大落地窗的大空房子灯火通明,不见我母亲的踪影——我们准备搬进其中的一所房子——我们沿着里弗赛德街渐渐来到“皱柏油角”(大学路与里弗赛德街交口),但是,莫里斯克拉克的堤岸不见了,他们把它拆掉建了威斯塔(其中包括纺织场),所以它巨大而呈峭壁状,就像上个月和金发男孩在路易斯维尔看到的俄亥俄一样——灯火,鬼魅般影影绰绰的,垃圾堆现在一如空战时期,被遥远的下方闪烁的点点灯火美化了,像密苏里河那般壮观——它吞并了波塔基特维尔,几千年、几十亿年的惊鸿一瞥!——金发小子想要抄近路,穿过食杂店后面的那条可笑的真正坑洼不平的小巷(萨克斯记不得它了!),但是乘着一辆一九五二年的新轿车的一群人,一群小流氓,向我们发出刺耳的尖叫,金发小子差点哭出来:“我想做的事什么也做不了,他们不让我做,”我表示同情,我们果然抄了小巷,踩着木桶和软绵绵的垃圾堆——出来时就到了穆迪街德图什家的铺子,瞧!穆迪街就像加州阳光谷[23]一样现代,并且有着规则分布的粉红色霓虹灯,我很惊讶,一个变化,很糟糕,像玛丽·伯纳黛特——新酒吧和店铺的粉红色霓虹灯在同一水平线上,不再有棕色的阴影——洛厄尔在旋转中扩展——(九月十六日,在铁路董事会的第一天)……

    梦见在一次艰难的朝圣之旅中,与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某个蒙古的荒芜之地,当我们(再次)到达(涌动着阿拉伯农夫潮的梦中的)费拉希恩镇上,小镇有一种水泥厂般的单调沉闷的灰暗色调,我说:“不过,在你的镇子这里,我可以装作你的一个囚犯——事实上,根据那些事实,我其实就是你的囚犯——”

    “是的,那是事实,”他们说了很多,天真无邪,十分欣喜,特别是那个女人——他们也许以前是蒙古人——我走在边道上,扛着步枪,枪托朝下,像是囚犯惯用的姿势,车辆或动物牵引的旅行装置拉着我们穿过那片废墟,他们坐在我们的车头部位——我暗地里对他们的欣喜产生了疑惑,我们踏上了一次耶稣的朝圣之旅,眼下他们却任由自己的思想受到战事的影响——可我最终还是信任了他们——

    然后我们这一整车人在搬动家具,在一座房子里,只是按照一伙调换货车车厢并且半制动行驶的工作人员的同样程序进行,领班头儿对我说“搬那一个吧”,那是一张锃亮的红木沙发桌,我把它推过光滑的硬木地板,推进右边的一个房间里(像是进入第二轨道),那是一间卧室,我们有着孩子之间的那种关系,我们在某种意义上是囚犯,或者孩子,天真无邪,却在过去做了错事——这个地区一片荒芜,新近可能会有一些新风景,墨西哥居住圈(奥里萨巴公园里的一个很美的池塘周围有一些房子,夜里窗子里亮起灯光)和那个八八型金发小子(像是威利)及费拉希恩的新土地——

    我做了个托尔斯泰式的梦,一部伟大的电影,主人公是博尔康斯基博尔迪欧军官,在紧张的事态下,从一个军官的磨球中大踏步走了出来,从而暴露了自己,他们像俄国人一样高喊着祝酒词,当场将他逮捕,他义愤填膺,振振有词——与此同时,我被告知要注意那个“农民”特别出色的表演——那位老费拉希恩式英雄——他穿着哥萨克士兵制服,一个士兵走进他那奇特的房间逮捕了他,那个农民只是站在那里——有一种感觉,不只是我,我父亲也在看这部电影,在阿波罗四十二号,像是现在逐渐绝版的《乡镇和城市》中有关伟大的死去的“迷惘之父”的章节,我记起自己在抽上大麻之前的快乐、力量,那时我知道上帝赐予马丁一家人纯洁,赐福于我那仍未满足的灵魂中的凯鲁亚克家族基因——我们都要观看那个农民是如何处理这些情况的,他从那名士兵的手中拿走枪,以一种很滑稽的姿势,还说了莫名其妙、意义含糊的一句话,然后枪口指着地面,做了一个鬼脸,士兵被这位农民兄弟搞得一头雾水——观众眼含期待的热泪大笑起来,这就是伟大的托尔斯泰电影。

    那个农民长着一颗大脑袋,戴一顶巨大的帽子,脸上带着无尽的悲哀,而军官则带着无尽的怒气——

    在火车轨道上或是在沿着轨道行驶的机器上,或是在径直飞越空间轨道的过程中,我在沿途的夜色里看到加利福尼亚,有一队锁链囚徒,十分面熟,像是第三街的流浪汉和酒鬼们,长着普通却因为喝酒而涨得通红的美国面孔,像是列车员菲尔兹,他们被拴在铁链上,不停地颤抖,有一些施虐狂般的肥胖看守完全把他们搞垮了,我看见看守推搡、虐待他们,只为了找乐子,但昏暗中只是隐约可见,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一声大喊“你赢了!你赢了!”显然一名看守正在折磨某个倒霉鬼,就是为了听见类似这种喊声——我感到恶心——前方仅仅两个街区处,汽车停在一个斜坡上,像是在盛产小麦的中西部小镇,可是,在加利福尼亚路上的粉红色霓虹灯下,我看见分别有两拨小孩子在打拳架,大人们在一旁观看,他们在汽车的夹缝中间打架——小孩子们和大孩子们——是那雄伟壮观的机器——我吓醒了——噩梦都是偏执——

    火车驶进了机车库,我在驾驶像个带窗户的马球的火车头,如此这般,科迪、伊芙林和孩子们坐在火车头后部的车厢里——我注意到有其他火车进站,水手,许多水手向列车员要求了(或正在要求)搭顺风车,他们正拎着提包下车,还对机组人员说话——现在是凌晨,一整夜,在火车头的床上,在蒙特利尔那所神秘房子的昏暗房间里,我们(全家人)像蛾子一样争吵着上演一出出闹剧,比如科迪,比如乔,等等,我累了,把火车头停下来,就在这时,可怜的小加比带着悲伤慢慢地、凄凄切切地爬进了驾驶室问我早上好,我最近对他发火来着,现在他显然爱我——我能做什么呢,除了把我那阴沉的面孔转向白天,还有那张备受煎熬的、焦虑的、向东方涌动的脸……

    关于那“激怒的贵族”,接着做下去的梦越发悲伤了,那是在伟大的托尔斯泰电影中——这里我看到了家庭生活中的他,这所房子坐落于奇怪的驾驶卡车的纽黑文或是旧梦中的其他什么地方,他有了一个家庭,尤其是有了一个美丽的金发小孩,很有斯堪的纳维亚特色,“像是那位堪萨斯科学家的金发儿子,土地申请者”——(一九五二年八月在搭便车的人)——除我以外的每个人都想要亲吻他,他们吻他那性感的玫瑰红唇,那个贵族(多少有点像布尔)尤其欣喜地等着轮到自己并亲吻那个孩子——他“一直有点古怪”,就像哈伯德——事实上,就在那时,我恍惚看到布尔最后变成了一个没有思想的、好脾气的老色鬼——只是“等待他那丰腴的亲吻”,来自那彩虹般的双唇——布尔出现在更早的梦境里,可是不知怎的,在同一所房子里,里面塞满了许多棕色的家具,压抑沉闷,可在我看来却很美——其实,我和某人谈论家具来着,我们坐着,另外那些房间里有其他事件发生——整个房子虚无缥缈,几乎又变成小船了——可它的位置肯定是“在缅因州”——或者在大幅度增光添色的堪萨斯州附近的十字路口处,主干道旁有费拉希恩的吉卜赛人在演杂耍,墨西哥式的泥土路像是在戴维家的跳蚤市场附近,汽车在广阔的亮白天空下东西向疾驰而过,墨西哥在此处以“南”(如地理书上所写)——那所房子在右边,在一个小圆丘上,我们突然在房前停下车来(胡祖姨妈一家人在里面),我、我父亲、那个贵族和一名司机一起,一群暴徒围住汽车要打我们——打开车门,对我说“出来”——盛怒之下,我想冲出去用拳头猛捶他们的脸,然后我想到了和我一起坐在后排座位上的我那可怜的老爸,他们要暴打这位可怜的生病老人吗?——(我醒来时恳求说:“你们不能打我父亲!他得了癌症!”)——可是,他们漠不关心,那个贵族的所作所为残忍地决定了他们的目的,他们才不管什么人性和父亲呢,当我醒来时意识到我会被踢、被打,并且或许被杀,可是不知怎的,那个贵族——不,他也将被杀、被打,我也这么猜——那个傻瓜做了什么事情——我父亲什么也没说——啊,这世上正在发生什么呀!现在这些人来痛打我们!——窗子里那些吓坏了的女人会说什么?那个漂亮的孩子在哪里?那个天使?在卡米欧酒店里做的梦。整夜都是没完没了的英雄传奇,充满细节的奇妙噩梦,我连续两次丢了裤子,警察还把我当作性变态者来追踪,因为我在丢裤子的同时与年轻的男女中学生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急切地对他们说话,一块轻薄的围巾遮着我的大腿——呃——像是一个奇怪的、极度兴奋的变态圣徒——我第一次登上一列当地的区间客运火车的时候,它沿着一片明亮的白色土地行驶,上面挤满了乘车去上学的学生们——我已经整夜都在蓄谋做什么事——与青少年搞到一起,就像在格林斯伯勒[24]的救世军军队里梦见的芝加哥监狱——我好像是作为正式司闸员登上这趟列车的,但是不知怎么搞的把裤子给弄丢了,我努力遮盖自己,可那块布或围巾不断地滑落,露出我的大腿来,我的鸡鸡没有勃起,我希望没有人看见——“就像”五天前的一个悲惨夜晚的梦境,沃尔多·沃尔特斯的妻子和我一起在乘务车厢里,怪了,我们兴奋而亲密地谈话,就在她要向我展示要点的时候,沃尔多忽然走进来,与此同时她的裙子开裂了,露出一个很小的鸡鸡,我坚持认为,不管怎么说那是“一个女人的”——一个长着鸡鸡的女人,就是这样——沃尔多“错误地”理解了我们的企图,我们“没有性意图”——同样,我的小鸡鸡露出来了——我红着脸遮掩,我那没有毛发的牛奶般白嫩的大腿——不知怎的,我进入一所废弃的大学校的院子里,就像多次出现在我的梦境里的霍勒斯·曼高中,只不过位置是在一片阳光灿烂的新不列颠加利福尼亚土地上,我在那里还是没有穿裤子,策划着如何把它找回来,一些孩子从教室的窗子里望见了我(像是昆斯综合医院的窗子,嵌在橘色的墙里,墙上还有先前挂过的一个巨幅相片留下来的尘土印记,那是我的毕业证书还是弟弟或母亲的照片,我忘记了,或者是我自己的照片)——教师们都不满意,叫来警察(所有谈话的细节,我们永远地失去了!)——我四处潜行,寻找我的裤子——然后,在一所天花板高达一百英尺的巨大的房子里,我找到我所有的诗歌、写作手稿,全都是性、疯狂、暴露隐私,在唱片和书本中间四处散落着,一大群中学生跟我一起嘲笑我的滑稽动作以及我对何时丢掉裤子的描述,可是现在他们知道我疯了,残忍地嘲弄我,警察就要来了,我偷偷地溜回下面,找寻我那写满犯罪证据的手稿,“嘘,”我对埃米尔·拉多说,“楼上的女士会听到你说话的!”——我们仰头向上看,在四楼的窗子里是可怜又无辜的加登太太!!!!!——(埃米尔·拉多,我曾经侮辱过他的鼻子,在那个关于约翰·麦克杜格尔德的车间的梦里)——加登太太不会什么也不说,我会有时间的——“太可怕了,上次我在这里没穿裤子,警察自然在追捕我,两次犯罪记录,”我说道——还有一千件乱七八糟的疯狂事情——我感到了跟老亨利街的梦里同样的恐惧,其中我谋杀了某人,或者我是目击证人,在垃圾篓里藏了一件会暴露我的手稿,是粉红色的,像龙虾、毛巾和医院的墙——仅在昨天,我为写了《萨克斯博士》《在路上》而感到愧疚,一个怯懦而愧疚的白痴不断地出产只配扔掉的、无法发表的、类似精神病呓语的狂野而残暴的文字——啊,快来爸爸这里,来吧——高中女生很残忍,男生也是——丢了裤子不是我的错,不知怎么搞的,它在艾肯街桥上从我身上溜掉了——那是如此骇人的一座桥,你走在窄窄的钢丝上,它却大如整个世界——最后,我从一座廉租公寓的顶层窗口向外观望,像是朱利恩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阁楼,像是纽约上东区乔治·杰塞尔的廉租公寓楼——所有的孩子都在对面的楼顶上玩耍,院子里从一头到另一头拉起了网,为了接住那些坠楼的孩子,每当有人跌落时,其他孩子便微笑着观看——掉下去的孩子在网里哭喊——我对你说过,这很残忍——母亲们不太关心——“他们为什么不在边道上玩呢,”我说——“没有地方,现在文明泛滥了。”——愧疚是一个梦,怜悯是唯一的现实……

    大芝加哥救世军,我和一群狂野的年轻人,还有一个女孩——我的钱包、救世军的内衣带来恐慌——难以置信的是,我看见自己浑身上下长着六英寸长的粗海绵状真菌——如此可怕,甚至在梦里我都不敢相信——一片寂静——鬼魅般的经历,地窖、楼梯、房间、浴室、女孩、男孩们、钱包(我把它藏在枕套里,以免被赤色分子偷去)——

    一部宏大的家庭传奇,它发生在海边一套巨大的高层公寓里,在发生潮汐和海战的那同一片海——先前在传奇的开篇,一个大房间里有一些聪明的小女孩,像是与巨大房间里的那个女孩有关,霍尔瓦·海斯掐着一只小猫的脖子,要卡死它,我和另外什么人(乔·加沃塔在附近)极力要掰开他紧握的双手——“你就要把那只猫掐死了!”我喊道——还试图去抓霍尔[25]的脸,揍他的鼻子,揪他的头发,想尽一切办法,踢他的睾丸,想让他放开那只小猫,可是他不干——我们两个人用拳头打他,撕扯他,折磨他,可他就是不肯放开那只垂死的小猫——我的心整个儿都碎了——霍尔竟有如此可鄙的勇气——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怎么结束的,在我那梦境的莎士比亚式舞台上人群散开去,灰色的布景不断变换——第二天,小猫还活着,竟然在玩耍!我震惊不已,高呼“和撒那”[26],精神为之一振——可怜的霍尔无端地遭受了折磨?——犹大要扼死耶稣!或者,耶稣因为一只神秘莫测的小猫而受到了犹大的折磨!然后,传奇突然切换到了高层公寓里,下面是廉租地下室,一个真正的无线电城,或是派拉蒙剧院,一个犹太冬季度假村,一群群的人们——很棒的客人来访,我们有华丽的室内装饰(像是克雷斯基家)——玛格丽特·奥布赖恩家聪明伶俐的小女孩们——我保护她们——我们几笔遗产——危机来了又去——突然,在一场盛大的鸡尾酒会中间,深水炸弹开始在十层楼下面的海滩上爆炸(这是在新不列颠的一家报社大楼,我在大楼的前脸上悬垂着)——“深水炸弹”我们都大声喊叫——“或者这只是在开玩笑,只是焰火而已!”全都疯了——每次爆炸时大团大团的黑色烟雾都喷射到十层楼那么高——我与两个女神童或者一个成年天才女孩和另一个男英雄仓皇逃过大厅,可我警告道:“我们带着自己的贵重财物了吗?”没有——我们没带——我们思想上都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始往回冲,去拿我们的贵重物品(回我们的房间,就像我丢裤子的房间一样,仿佛我有一个托尔斯泰式的童年,辉煌的阳光透过凡尔赛宫的玻璃窗照进城堡里,外面是高大威武的树木)——(在厄尼·马洛的安多佛大街附近)——可眼下我们在决定抢救什么的时候踌躇不决,而就在此时一群群来看电影的观光客冲向了电梯,我们空着手加入他们的行列,在我们“垂直下落”了一层又一层楼时,楼层指示灯闪烁不停,我担心会有一个深水炸弹突然炸断电缆,把我们都害死——在这家庭大逃亡中,这里就像是吉拉德死去的那天夜里,亲友们在楼上的卧室里大呼小号,外面燃放焰火的声音震天动地(是我们放的,我那些表兄弟们偷偷溜出去放的)——是的,宁,往昔童年时代那年幼的宁是女神童之中的一个,我和她一定是想到了在一片废墟中抢救什么带给贝利一家——在吉拉德死去的时候,我肯定是觉得世界末日到了——是的,随后密密匝匝的观光客们显然在我们的公寓里重重地踩来踩去,传奇中我的一个主人公显然已经死了(霍尔?猫儿?),我们这些小不点儿在成人世界发生灾难的巨大爆炸声中进行着微不足道的救援,啊,我那小灵魂的悲惨生活又回来了——

    在湖景大道的大房子里,中央村往昔之夜,一个类似曼纳里的人,年轻的列车员曼纳里类型的推销员,正在和我闲聊,等待南太平洋铁路局董事会对他进行面试,董事会里面有科迪,他们将决定是否应该录用这名推销员——可他表现得如此迫不及待,有点可悲,以至于我当然完全赞同录用他,除了他以外还有谁能更好地推销样品呢,事实上,“他已经卖掉了许多样品,而且对他的工作充满热情——善良的上帝呀,为什么不用他呢?”——而且,这个推销员让我想起了善良的老吉米·比索内特埃米尔·凯鲁亚克,洛厄尔的法裔加拿大人,我全力支持他,我穿着拖鞋在厨房里走来走去,就像一九二八年布兰奇的丈夫在那里悲伤地与人口角一样——“推荐录用他,”我对科迪说——就在小山脚下,最近我在那里(邦克山)骑着那匹向东跑的白马多次飞奔——科迪只是像往常一样哼哼哈哈地含糊其辞,不过在梦里他多保留了一点人性,像一只不那么空的葡萄酒瓶——董事会的成员们聚集到一起:一个大块头官员,像韦恩·布雷斯那样没有表情,没有多少话,还有一些没有头脑的、阿谀逢迎的下级司闸员。与此同时,“曼纳里推销员”已经到了马路对面的老教师之家,居然在跟我昔日的一些文法学校老师谈论我,其中一个却否认真正记得起我,因为时间实在太久了——“好吧,”——我说——董事会召开会议……科迪什么票也不打算投,因为与他无关。布雷斯会投反对票,当然是作为经理层的代表;司闸员们都跟风。我不是董事会成员,可我还是打算做一次煽动性的、给人深刻印象的演说,推荐曼纳里,并且提出一些有利于铁路局的显而易见的务实的理由(我将向他们证明),因为我喜欢他这样一个可怜的迷途的夜行人,最好还是帮帮他——然而,一切都在白日梦醒来时结束了,在这该死的铁路上我他妈的两天里只睡了三个小时——他们可以猛掴美国的屁股,连同所有的铁道和铁机器——我打算回布列塔尼半岛警告我的渔夫们:“不要把船驶到圣劳伦斯河口,你们先前就是在那里受到了愚弄——ils vous on joué un tour[27]。”

    我猜想那是我的生日聚会,由于某种原因,比如我结婚了,我的同代人举办了一个大型聚会,向我表示敬意,场景是一所单层的大房子,它有些元素像我五岁时的希尔德雷斯街上凯洛斯通家的房子,有像格肖姆的依迪博伊家房子的元素,还有像萨拉大道房子的元素,因为布局是厨房通过会客厅伸向街道,而且院子另一端的小别墅有艾丽斯·克里根的特征,但终究不是——我母亲在身边,可能是她安排了这次聚会,可她不肯参加,怕打扰我们(啊,加比·吉恩!)——当然,纽约的元素不断地渗透其中——红酒、啤酒以及各式各样的饮料都备好了——吉姆·卡拉布里斯就要到了,科迪和伊芙林也要来,还有成群的地下人,但都穿着考究,很酷,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但听说了这个聚会他们便来了,对我的成名几乎流露出敌视的态度……沃森一定在那里,马德琳也在——朱利恩——可这些人,这些朋友都是强大的亲密的复合体,不是现实中的样子,因为可怜的头脑渴望这样——大家都到了——一片安静、礼貌的嘈杂问候,刚好与一次聚会的开始气氛相宜——但是,大家都记得我说过“预期发生的事情并未发生吗”?——(我是一名作家,一个可怜人)——毫无预兆,聚会开始陷入僵局——没有笑声——不祥之兆——那些地下人只是尴尬地坐在那里,不对任何人讲话——加登试图讲话——科迪干脆一言不发——有些人来了,有些人散去,没有多少快乐可言,也没有人喝酒——大家一群一伙地“暂时”退场,去到街对面的酒吧——天开始下雪——忧伤的气氛加深了——不久,大家都意识到这场聚会遭到惨败——同情的表情浮现在一些人的脸上——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焦虑地议论着这场聚会——有些女孩脸上带着安慰表情,来到我面前——当然,我本人并不着急,因为我已经在雪地上不远处莱昂内尔的廉租公寓房里安排了一场小型私人聚会,而且已经从那里数次往返,回来参加这个“正式的”主聚会——莱昂内尔那里有唱片、大麻、几个女孩、丹尼·里奇曼、约瑟芬——但是总是这些令人心碎的组合体而不是现实真面目——科迪也在这个副聚会中进进出出,就像我们与莱昂内尔和丹尼在德尼·布洛家跑进跑出一样——事实上,德尼也在那里,刚从船上下来,(无疑)买了很多红酒和啤酒,带着深深的失望,像往常一样——最后,聚会的人几乎所剩无几——前来聚会的人们相互间保持沉默,无法交流,以至于留在我的客厅里的几个正在迅速喝醉的亲密朋友把这当成了当晚的一个惊人的话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我有点焦虑,因为我那善良的母亲为了给我举办一场美好的生日聚会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了——科迪在厨房里卷起了一些大麻烟卷,给坐在桌边的我和巴克尔各留了六根,然后便离开了(没做任何评论,也就是说,他没有介入我的麻烦,也没有和这里的任何人打交道,其实我并没有遇到麻烦,只是急于听到科迪的想法,可是没有听到,因为哪怕是作为一个复合体,他也已经无法做出这种判断)——我站在外面的小院子里,大多数人都离开了,带走了饮料——在这个露天小院子里,夜晚的雪花落在我身上,我深情地凝视着那座遮着百叶窗的小别墅(就像在1047号住时科迪后面的邻居们)——我对正在抽大麻的巴克尔说:“这是我过去的小房子——多么奇怪呀,我成长并成功的果实之一居然就是在我的后院里盖了这所永恒的小房子,啊,鬼魅的夜!哦,神圣的雪!这些谜团——我的父亲——我们该怎么办呢?”我考虑是否该抽那种大麻烟,以便更好地研究我的小房子——住在这里面的邻居们现在不在家,一对“老夫妇”——可是,不,我已经戒掉了大麻,它使我的灵魂出窍,“如同它在科迪身上起的作用”——这所小房子有老姜饼做成的屋檐,棕色的,在往昔的某个国度里逝去的幼儿期的一所童话房子——可悲呀,我回到我的聚会上,酒已经快喝光了,客人已经寥寥无几——我穿着大衣,坐在椅子上,郁闷中——那架钢琴,有人在弹奏,最后一支钢琴曲,在空酒杯中间——一想到人们竟会把一个可怜的聚会搞成灾难性的一团糟,大家都悲痛欲绝,无法谈话或交流,直到他们尴尬地意识到……整整一代人都在遭受折磨……朝我走来的是我爱过的那位肤色浅黑的女孩,我现在多少还爱着她——她是“吉姆·卡拉布里斯的妹妹”,或者也许就是吉姆·卡拉布里斯本人,但“肯定不是玛格丽特”,更像玛吉·卡西迪,性感、忧伤、亲密暧昧——而且她与马德琳·沃森非常相像,我一想起这些名字来就不寒而栗;她若有所思地对我说:“来吧,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共度早晨吧——聚会结束了,别难过——安慰安慰我吧。”

    “安慰你?”我说道,开始感到窃喜,“怎么说?”

    “只是安慰我——以你能想到任何方式。”我马上想象自己最终用热吻和爱把她吞没——爱她令我心碎——而且心怀感激——等一下——我顺便匆忙地责备自己:“她的家人几年前就希望你娶她——她那时爱上了你——那么到现在你拥有的不仅是她,还有很多钱”——“而你却放弃了她,只因对自己抱有某种可悲的虚妄幻想,因此你现在的聚会很可悲,傻瓜。”与此同时,琼·奥格尔维一直在我的聚会上进进出出,和那些地下人待在一起,像一个陌生人,一个旁观者——她与他们谈论其他事情——可我的一群密友,包括马德琳在内,谈论的只是忧伤,这群人很不错——我同马德琳一起出去,到了水边码头区;在那里,她的一个海员朋友在码头的角落里,外表英俊,肌肉强健,手臂长得出奇——他一把抓住她,把她推到墙边,开始深深地吻她——她把手伸向了我,一开始我惊恐地想到她的这种“安慰”,可她只是伸过手来拿我怀里的一夸脱红葡萄酒——她喝了一口,背靠着墙,暴徒贴着她的胯部——我很惊异——好像我也认识这个家伙,可我自然妒火中烧——一分钟以后,我也试图将她推到墙边,像那样吻她,尤其是想到她会很柔软,用胯部迎合我,正像她对待他那样,可她拒绝了,迅速溜走,我最后没有吻到她,只摸到了她的面颊——(“让你的梦见鬼去吧!”伊芙林说道。)我甚至不敢问她想要什么“安慰”,不知怎的,我也辜负了她的请求,——这是玛吉·卡西迪的角色——她那富有的父母扮演的是玛格丽特·卡拉布里斯的角色——

    回到聚会上,现在是另外一天了,房子已经变成了一间办公室,所有的人都在桌旁工作,一定是个星期一的早晨,天空灰蒙蒙地压在窗子上,从地点来看(俯瞰纽约),是金斯布里奇的医院病房(在“奥尔巴尼”[28])——我的桌子在北端,我的床也一样——沃林顿的桌子在南边,黑人约翰逊在那里,垂死的凯泽先生也在那里——(曾经在)——聚会的元素仍然到处都是,可现在大家都在工作——有一些小册子、文件夹、杂志,眼下马德琳很忙,肤色也没那么黑,在工作中,不那么性感——发生了一些神秘事件——甚至那些地下人也带着文件在西厅进进出出——可是沃林顿在他的桌边一直不断地轻声讲话,或者在口授文件,一点也不慌乱——我对我的工作感到困惑——我听见他说:“我们要以爱心去工作,要不就别做——”我看到这些信心十足的话语也印在他的小册子上,小册子正在我手上——“我们都要以爱心去工作,没有其他。”——以爱心,用爱心——爱心——他在一个庄严的公事公办的办公室里宣扬他那奇怪的论调,他甚至不觉得难堪,我现在突然认识到他是一个伟大人物,一位圣徒,他对此坚信不疑,偏执得几近疯狂——特别是因为我的聚会给了他坚定的信仰动力,大家都了解这一点——伟大的沃林顿宣扬爱心,就在我们中间,在我们的办公室里,从他的办公桌后面——但是,在我们的意识深处,我们都知道当权者不会倾听,沃利在他的“爱心”工程中已经成为一个怪人——但是,我被感动了,夜里惊醒时心中满怀敬畏和感悟——

    那个迷人的金发女郎在裸胸跳舞,在一个金色的舞台上,面对着北卡罗来纳州夏洛特的郁闷听众,一个类似莎莎·嘉宝的美人——在某个时刻,她开始拉裤子,你能看见她那维纳斯之峰的棕色毛发开始在性感摇摆的大腿之间显现——老太太们开始在兴奋中有礼貌地退场,最后就连年轻男子都站起身来,在座位上开起了地方领导人秘密会议,我甚至听到他们中有些人大声要求委员会、绳子、私刑——喧嚣声越来越集中——金发女郎继续跳舞,她那球状的柔软的白色巨乳和浅粉色乳头在舞台聚光灯的金色灯光中上下跳动——我开始大喊:“停止骚乱吧,这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好好欣赏,看看她吧——别去想你们那些私刑和法律了——这就是你们感兴趣的一切?命运和爱情正盯着你的脸,在你可能的时候啜饮它吧——另外,你们不会想要像这样伤害一个好女人吧——”没有人听见我的话;那些愤怒的南方人正在用南方腔调大声地喊叫,我似乎从来不知道他们有着如此神秘的邪恶特质,而且还有是有组织的——人群冲出剧院——我跑向舞台门,我追赶着金发女郎,她现在已经穿上了宽松的蓝裤子,正拎着旅行包匆忙地跑向公交车——穿过营地剧院后面的一块田地——她摇着头对我说:“唉,我猜这在夏洛特行不通——埃尔迈拉是我的下一站——我已经在路上巡游表演了一个月——在基瓦克赚了不少钱——”等等,带着演艺界的庄重和“天真”——谈论一些关于真实的政治世界的话题——她是矮个子,上帝,在舞台上那么高,雕塑一般,体态丰满,在这里却是一个矮小而严肃的金发女艺人,穿着便裤健步如飞——飞快,走得飞快,我几乎无法跟上她的步伐——

    然后我重访加利福尼亚塞尔马,我一九四七年摘棉花的地方,和比依,还有孩子一起住在一个帐篷里——可现在整个棉花田里都是建筑物,奇怪的棕色的杂货铺式乘务车厢在铁轨上隆隆行驶,像一所真正的房子那样宽敞,里面有灯光,架子上有货物——为了“使用”路段道工组的人手——我穿过这些垃圾杂物,走进一家店铺,一位皮肤浅黑的性感美女转向她的父亲说:“看,所有的男人都冲着我来了”——这是在我以赞赏的目光打量她并且说些什么以后的事情——

    “好吧,艾琳,”她那长得像俄克拉何马人的瘦瘦的父亲说道,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坐在固定的长凳上,在桌边等待服务——我意识到她是“艾琳·莱茨曼”,这是“石油大亨莱茨曼”,她的父亲——我意识到我和她在一起能够得到钱财——

    “你认识谁谁谁吗?”她对我说,“谁谁谁的表亲?”

    “当然——那一位——”

    “那位表亲将要在石油业继承一百万——”(这我事先就知道。)

    我开始醒来,把她的性感全忘光了,一心只是想着自己和他们关于这几百万巨款的事情——(火车鸣笛声,敲门声)——

    就在那一天,我在圣马特奥[29]第一次看见有一所农场房舍式样的带轮子的棕色预制板房被推了出来——径直推到了马路上——我对司闸员尼尔·麦吉提起这个梦境,他大笑着说:“好了,一定是个噩梦喽!”

    2014-12-1

    我想要偷一件粉红色的羊毛套头衫,在公园街对面一家犹太服装商店外面的柜台上——就在同一地点,我曾经观看那个男孩骑着脱缰的马奔逃——纽黑文,但也是有多座公园的芝加哥,当我醒来时便意识到那其实只是旧金山,公园也只是从波士顿挪过来的——可我一把抓起那件羊毛衫,就像抓起店铺里的一罐斯帕姆午餐肉一样,试图把它掖到我的大衣下面,或者用双臂抱住,漫不经心地穿过蒙特利尔路上的车流,走到公园里去,但是就在我醒来时,他好像看见我了,而且我只是梦见偷走它,做了个白日梦而已——粉红色的,羊毛,我根本就不需要一件毛衣,埃德娜有一件粉红色的,我曾经有一件红色的开司米羊绒衫(在哪里?)——(什么时候?)——(格林尼治村的芭芭拉·戴尔)——我想要的是粉红色羊毛衫所代表的中产阶级的安全感。

    我可怜又可悲的母亲安吉正在试图从货运列车尾部的守车里下来,我看见她在铁轨上,手里提着重物,她“随我在铁路上干活”,凭她的老腿跳下高高的列车阶梯很困难,可她做到了——她看起来是多么矮胖,多么可悲——多么漫长的煎熬,在那疲惫的最后几年里,她“随我在铁路上干活”——最后,经过了一系列“迁移”,在夜里,她站在扳道岔旁边,我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她看起来如此疲劳、衰老,头发花白,现在终于疲惫不堪,体重增加,行动变缓,不再有生命活力——“坐你的转辙机,让——别用你可怜的腿走路了——坐车——然后回家来。”听到她说话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我就要“坐我的转辙机”到另一头去,那会是我一天工作结束的时候,现在我们就要休息——这么努力地工作——我的心碎了,上帝,为了这位孤独可怜的母亲,是你让她生了我,为了她那可怜的口音,她用一种法裔加拿大人的腔调说出“转辙机”这个铁路用词,像是在对她的婴儿讲话——在人间不友好的严酷环境的压力下不得不用这个刺耳的俄克拉何马流动农工的土语——啊,主啊,救救她吧——救救我——她是我的天使,我的真理——她“转辙机”的发音为何让我的心感到刺痛——那种法裔加拿大人的英语用法表达了它的屈辱意义——非法裔加拿大人都不了解这一点——

    然后(几周以后)(又是在科迪家),我梦见我和科迪在墨西哥城,可是,一个荒凉的卡尼广场正像在洛厄尔,而实际上就是在洛厄尔,只有一些家伙在广场上愤怒地争论,他们长着亚美尼亚或叙利亚人的奇怪的黝黑面孔而实际上却是墨西哥人,广场的灯光以外是一片黑暗,有着浓重、柔和的墨水般质感,像是大墨西哥城的夜晚——这是卡尼广场,在梅里马克河与布里奇街的交口,左边是邮局和礼堂,而霓虹灯是柔和的深色调,比如血红、深蓝、墨粉、翠绿——特别是那种夜空蓝,那种蓝色燃料的颜色浸透了广场以外的洛厄尔红砖学校里面的芬芳空气,我惊讶于洛厄尔与墨西哥城的相似——可是,在位于布里奇街上的布尔家,他在灰色的公寓房里面,看似无精打采,“一心只想要回他的钱”,不想出门,对于我的在场不太感兴趣(正如他的最后一封信里所说)——科迪已经走了,我说:“可我们连奥格诺街都没去呢!”——他只待了一天,或者仅仅几个小时,可这对我来说其实也无关紧要,“言论曾经是我们关心的事情,现在不再是了”,剩下的只是那浓稠、柔和、深沉、华丽得令人难以置信的西班牙或印度或新世界城之夜了——坟墓的蓝色在霓虹灯里,老鱼的秘密在老鱼街上,默塞德的小棚窝里的灯光投出的深红色悸动留下深色的印痕,整个洛厄尔墨西哥城已经变成了一个稍显陌生的、丑陋却柔和宜人的夜晚,我可以独自一人听任头脑徜徉其中——我最后来到了奥格诺街的妓院里,她们有两个人,有一张遮着被老鼠噬咬过的粗麻布围帘的普通轻便小床,为了什么事情发生了一场口角,钱,科迪或者什么人刚走,说道:“啊,可她们真的很脏,”而我知道她们其实不脏,只是一些头发油腻的印度美人——(“那么这不可能是我!”科迪大笑。)

    就在醒来之前,我坐在桌边,厨房里,与妈妈和宁一起,但是却在圣何塞这里,在科迪的桌边,我从一只大罐子里倒橄榄油在我的烤面包片上,“少倒点!”他们说,可我洒的油足有一英寸那么厚,为了弥补损失,我说:“好吧,把那橄榄油留到今晚,我们把它涂到烤面包片上,洒在土豆上,别担心,留着吧,我从不浪费任何东西。”我没有浪费。

    世上最不可思议的垮掉派之梦,那是在圣丽塔教堂附近,在穆迪街以外的那条街,但是,当我和我母亲、我妹妹宁乘坐一列火车沿着马默斯路行驶的时候,一个女人冲上前来,大声喊着:“我要见黛娜·肖尔!”——她,黛娜,就住在这条路上,就在那所文法学校的位置——在一所房子里——她有一辆“金丝雀黄”的jeepster[30]或敞篷汽车,我指给那位女士看,并且说,“那边就是她家喽,奥莉维亚·德哈维兰有一辆金丝雀黄的小汽车。”——(搞混了名字)——我母亲和妹妹陪着那位女士,可我留下来没去,忽然就在一所从萨拉大道移过来的房子里了,这是个星期日,我是三十岁的垮掉派哥哥,家里的闲人——“黛娜·肖尔”就站在她的房子前,见我领着那个四处讨要名人亲笔签名的女士来找她,便以那种“打官腔的”或者“好莱坞式的礼貌”神态看着我说:“你何不跟我们一道进来?”(这会是一场不明不白的做客经历。)

    “哦,不——我忙着呢——”但是,他们能够看出来我在屈服,头脑里开始算计着结识“奥莉维亚·德哈维兰”会给我带来哪些好处——于是,我让步了,却是以一种明显的垮掉派方式,我们走了进去——

    “我是一个小说家,”我马上宣称,“你应该读读我写的书,”我对女主人说,“你丈夫也是一个作家——一位非常伟大的作家,马库斯·古德里奇。”我一直固执地以为黛娜·肖尔其实是奥莉维亚·德哈维兰,可眼下不得不打破这个幻觉,我说:“哦,好吧,当然喽,是的,你是黛娜·肖尔,我一直以为你是奥莉维亚·德哈维兰。”——可这实在令人尴尬——而且我没有刮胡子,站在她的客厅里,她兴味索然地招待我,我就像更瘦一些、更年轻一些的梅杰·胡普尔,他实际上浅尝了一下早年成功的滋味,随后便又失去了一切,回家来靠着母亲和妹妹养活,可他仍然继续“写作”并且拿出“作者”的派头来——在那条小街上——可眼下,我妹妹见我笨手笨脚地搞砸了所有的事情,于是便插手进来,开始试图以一种更具垮掉派特色的可怕而笨拙的方式打动黛娜,她磕磕巴巴地讲一口法裔加拿大英语(多次试图表现出“社交灵敏性”)(而且令听者感到痛苦),长篇大论地谈论这个如何,那个如何,如此这般,为了显示她自己曾经有多么时尚以及我们的真实背景其实比表面看来要高雅许多(尽管有这样一个可怜的兄弟,她这么说其实是为了掩护我,也为了刺激我,因为对于如何打动像黛娜·肖尔这样的人,她有自己的想法),黛娜越发兴味索然地听着——我母亲站在一旁,很像最初那位前来讨亲笔签名的女士——事情就以这种惨淡的垮掉派调子结束了……我满怀焦虑,啃着手指甲——这是我们真实生活的喜剧——

    在这一带,我还是一个自成风格的浪荡子,随时准备勾引所有那些家庭主妇,可她们其实根本不想和我有瓜葛,除了几个年长一些的,她们是想结交我母亲——

    夜里做了整整十三个小时的梦——我拜访了类似安多佛大街上的“埃迪·艾伯特家”,房子惊人的富丽堂皇,先前也梦到过,“厄尼·马洛家”的房子当然是在安多佛大街上,与我梦中丢裤子的那所房子有着“无名”的关联——新不列颠,足球场,河流,防波堤,哈特福德新奥尔良那闪烁着光亮的黑暗林荫道,我住过的公寓房——在现实生活中给我看过一张百元钞票的埃迪·艾伯特的父亲出现在这个梦里,在富有的麦克斯托尔的起居室里,我从安多佛街进去,停下来欣赏富丽的现代风格的建筑正面,像是西班牙风格,只是更为简单,“这些人拥有几百万”,一所气派的托尔斯泰式房子,有着多个厅堂,发生过许多事件,壁炉边坐过一代代封建家长,我向每个人问好,在那片位于克雷斯基的圣雷莫或是什么塔楼的无名纽约——老天,对于我认识的那些犹太百万富翁来说,一条厚地毯的意义甚于拯救在这痛苦呻吟的人世间受苦受难的二十亿凡人——比尔·克雷斯基的邪恶智慧!在埃迪·艾伯特的浴室里,我停下来朝外看,他的姐姐“杰基”(以杰基·克雷斯基命名)开了一辆旧车回家来,抱着一只宠物火鸡从车上下来——非常漂亮,面色苍白,眼圈发黑,眼睛下面有性感的小眼袋——我在观望,像是浴室里的自慰者,留心不让她在这个梦境里梦到我在看她——富有的杰基,我可以娶她,获得几百万资产,可她从来没有正眼看我,而且也不愿意看我一眼(我记得在一九三九年她十七岁时,浴室旁边是她的卧室,眼下她肯定只是一个年老色衰的荡妇,对貂皮大衣的需求推动了相关工业的整体发展)——但是,在这里她仍旧是一个年轻姑娘——外面天灰蒙蒙的,好像在下雨,就像那可悲的安多佛大厦——而且,在菲比大道的房子那里,有一只小猫浑身浸透了水泥,人们以为它已经死了,把它放在树枝上可怜巴巴地等着腐烂,但是,我忽然看见它试图挪动身体,仍然活着,我大叫一声,跑到母亲面前请求她帮帮它,她拿了一把刀子或是一根木棍去刮,用热水把它浸湿,它疼得大叫起来,我原以为它已经死了三天呢——我努力想象格肖姆、菲比和萨拉这里有谁这么野蛮,竟然开这么一个愚蠢的玩笑——(当然,就像《生活杂志》里的那只猫)——在我玩赛马骑师游戏的绿色门廊上(栏杆上拴着马镫),我母亲努力尝试挽救小猫的生命——她的脸由于紧张而绷紧,却不肯放弃——那只猫还活着,不停地扭动,它那小小的灵魂居然设法活下来了,简直令人惊叹……

    还有一些其他的梦,它们都具有传奇色彩——今晚的梦,我就只能记起这两个来——它们来自同一源头,巧妙地紧密汇合成一条水波不惊的涓涓溪流——我醒来时在小鸟的鸣叫声中满心欢喜,恍惚看到了印第安人蹲坐在蓝色天空下的棕色山峦那柔软的棕色土地上,这不是西班牙而是墨西哥——在洛厄尔的萨拉大道上,一个春日早晨八点钟,预言般的梦境——为什么写作,像卑微的圣弗朗西斯一样有着无尽的欢欣——徒步回到纽约去,身后跟着一群孩子,在东区大街上见到跪着的欧文和长着斯塔夫罗金式眼睛的朱利恩——在你内心保留爱与欢乐的源泉,在你的灵魂里做了孩童,重新成为那个孩童,在下一个十五年的艺术生涯之后忘记文学和英语,隐居在沙漠里斋戒、祈祷,降临到人间的美好村落——

    糟糕的梦境,我又回到了琼那里,在灰色的乏味的套房里四处走动,这套房花了一大笔钱,却有必要,因为她暂时怀着“我的孩子”,需要有个固定住所,因为我的孩子的缘故,大手大脚地花钱目前名正言顺,因为我就要终生做牛做马的缘故,这种解释目前合情合理,无需再考虑那个吟游诗人和他的苹果树枝——我也已经明白我们之间无爱可言了,可我的孩子是最重要的,于是我就站到了那里,那是一个临时租处,位置在我梦境中的谢里登广场附近,她嘴里衔着用来固定尿布的别针,我其实连一眼都没看那个婴儿,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也不在乎,只是看到肉体发出的光芒时有点惊惧——我想我是被她在坑里发出的魅力光芒迷住了——但是,我隐隐约约已经觉察到那是不可能的了,这种虚伪和成人之间的憎恨被强加于儿童那天真无邪的本性上面,孩子们应该住更好的房子,可我主要是很恼火,想要离开,计划在一个小时之内拿到一个大帆布旅行袋,把所有的东西都扔进去,在天亮之前走掉,因为她已经开始怀疑我的意图,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再次叫来警察——美国:在西洛内[31]的意大利,巴斯提亚诺朝这位哭泣的妻子扔椅子,在美国,这个妇人一手拿着警方电话号码,一手抱着我的孩子,孩子包裹在大量的账单里面,多得令人咋舌——巴斯提亚诺会心情郁闷,并且惊声尖叫,可是傻瓜懦夫琼斯是一个吞吃女阴的可怜虫,正被他吃的东西吞噬,在白色霓虹灯的耀眼灯光下,他的睾丸被支援法庭的女勇士和女同性恋者、《生活杂志》、《好管家》、内务局、德怀特·D·艾森豪威尔的严肃面容和男子汉的拳头砍掉了——啊,卡夫卡,你还从来没有这么好的表述。

    而且,我一直在东游西逛,或者被——一个——性感尤物——艾丽斯·阿塞瑙尔特或者管她什么名字的人追赶,她是一个邪恶无脑的美女,对琼心怀憎恨,她试图利用我在她们之间挑起女性事端,她们是同性恋者——我了解这一点,可我惊异于这个花瓶女孩的性感,我抽着大麻烟,试图真正忘掉她,却花费了大量时间避开她,我们就在拐角处的一个房间里,上帝,她看起来与琼和我结婚前那些阴险狡诈的日子里的样子没啥两样——一切都灰暗无望,如果这一切会发生,我就要把脑袋搁到铁轨上去——

    昨天夜里梦见的是我父亲,在圣何塞的火车场里,我刚跑完一趟运送锁链囚犯的旅程回来,他在那里,穿着沉闷的黑色铁路制服,看起来像那个拿着雪茄、愁眉不展的老猪头(格里夫斯)——提着一盏灯——一切都暗淡无光:铁路上的黑色泥土、闪亮的铁轨、煤烟、昏黄的灯光、红绿信号灯,在这片毫无希望的平原上我说:“嗨,爸,你去哪里?你在家做什么?妈在哪里?”我问他各种问题,试图同他谈话,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拒绝和我讲话——我很悲伤——可是,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捶打着枕头说:“这种父子关系已经太过分了!”——(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在这场梦里,我父亲显然就是科迪,让我想起他们两个人(有时候)脸上带着同样的表情,嘴巴因为生气而鼓起,面容阴郁,下颚紧绷,眼神漠然——主要还是梗着脖子不肯讲话……我父亲多次对我做出这副样子——我是谁呢?

    “我母亲怀孕了”,她将去芝加哥做流产,所以我得独自在这座城市待几天了,一个周五晚上,我正快步离开这个台球厅,我穿着浆着硬领的白衬衫和粗花呢运动夹克,像过去在预科和大学里那样啪嗒啪嗒地走路,我先是迅速扫了一眼棕色台球厅里,看男孩们都在干什么,还有那一张张牌桌,然后我就冲进了灯光闪烁的城市之夜,我有一周左右的自由时间去做我自己的事情,我年轻而快乐。

    在一所房子里发生了一系列无法描述的事件,我正要穿上一件绿色的运动夹克衫,系上一条绿色的针织领带,色彩非常鲜亮,活力四射,几乎像是把绿色涂抹在斜纹布上并且上了釉——我正要把它系在大衣领子上——可是我没穿衣服,我病了,像是得了麻疹或百日咳——蛇形的领带在画面中央。

    模糊的地点和事件一直把我从梦的轨迹上抛下来——巨大的篮球场上像是有神秘事件发生,喧闹而悲伤,像芬威球场[32],只是有陡峭得骇人的看台,像是一座雄伟的大都会歌剧院——令我想到一九四三年的旧梦,在利物浦的一个像这样的地方,我父亲和船上下来的男孩们,还有许多拥挤的船运窄道,外面是锈蚀的桥梁——混乱不堪——人群的响亮喊声、活动、游戏、径赛,有时我独自一人在看台门后边宽阔漆黑的走廊里,我四处游荡,寻找一个巨大的房间,就像在乔·福蒂埃家里,他母亲的房间和他那诡异的地窖都大得像把洛厄尔高级中学搬到了地下,整个房子有时候就像漂浮在水面上的一条船——我讲过那套“新城”寓所里面的硬木地板以及我父亲生病而我不得不去工作的事情吗?——这些梦境——还有另外一个同样模糊,却与此有关联,因为那个体育场的看台也是布鲁克林电影院的楼座,总的来说,它是活的棒球斗牛竞技场——尽管来源于将会发生的事情,它会如何发生?——柠檬湾向远处延伸——德彪西[33]乐曲中的少女超越时间,恒久存在——直到永远——

    那么,我就要穿越埃尔帕索[34]了,一个清晰的梦境,一切都看得很清楚,一片荒野,有一些梅赛德斯汽车和简陋窝棚杂乱地堆在一处,像在小偷市场一样,那里也有绿色棚屋、撒落着果子的泥泞小路、阿拉伯人留下来的秽物、蹲在地上的身穿棕色褴褛衣服的人,遍布在印第安城早晨的湛蓝晴空下的一个又一个街区,一千个有毒的锅里冒着烟,还有奇怪的隐秘的长袍、四处乱扔的橘皮、香蕉,直到尽头——我和某人一起开车经过,大声喊着:“看这野蛮的埃尔帕索!——猫告诉我,假如你住在商业区,这是美国最野蛮的地方!——这肯定是商业区了!”——前面的街区开始出现一座鬼魅城市的摩天大厦,可这不是墨西哥城,它在得克萨斯州的一个平原上,不仅是只有积雪、月亮和山脉的得克萨斯州,因为我忽然看见了阿帕奇族[35]、纳瓦霍族[36]印第安人骑着他们毛发蓬乱的小种马在市场棚屋的一片可悲的废墟之中近似于水牛帐篷前一路小跑,他们戴着被得克萨斯平原的雪浸染过并已卷边的软塌塌的骑手帽,还有鲜艳的大毛毯遮盖在他们可怜的小杂色马上——得克萨斯州、圣乔和真正的老美国的独立,凄凉而冰冷,蒸汽从他们棕色的嘴巴里冒出来,轻薄的烟雾从热度不足的火堆上升起来,二月早晨的天空冰冷、湛蓝而生动——埃尔帕索有着边界线、纳瓦霍印第安人、市场棚屋和粪肥堆和小种马、忧伤的印第安人和贫困的垃圾堆——埃尔帕索商业区废弃的大梅赛德斯——我如痴如醉!我想要下车在那里住下来,在铁路上工作,发掘它,如我所计划——尽情享受!

    早在我在铁路上工作之前,先前在有“肋颈”之称的墨西哥大陆上旅行的梦境里,到处总是铁轨——铁路——忧伤的山峦——铁路、黄土地——漫长而悲哀的旅程——现在我在墨西哥城,我住进了布尔和琼的奢华公寓里,琼到底还活着——他们有华丽的棕色家具,但是不知何故,他们不得不与像是父辈并且乏味得可怕的一对年长夫妇同住,一个四十岁的俄克拉何马画家或木匠,和蔼可亲却疑神疑鬼的,假同性恋者,和一个滑稽的疯疯癫癫的瘦小中年女人,她的声音嘶哑(像是维拉·布福德),像塔卢拉一样性感——我走进卧室,与琼有默契,我们打算干一下了,我们一起上床,琼东拉西扯地讲话,可突然那个女人也跳上床来,把那俄克拉何马佬也引来了,他看来对此感到不快,或者有什么事情不对头,我他妈的不得不离开这所舒适的房子——所以我没能干一下可怜又可悲的琼——布尔在房子里的什么地方,沉默不语,对我那些埃尔帕索纳瓦霍小种马不感兴趣——(就像是有一次我在一一八街,服了安非他明后躺在琼身边,黑暗中,布尔走进来,坐在那里对我们讲话,我想)——那个疯女人其实不想性交,只想制造一个事端把我赶出这所房子,正如我一直怀疑E一样。于是,我再次来到户外的印第安严寒中,回到埃尔帕索,灵魂里载着天使走在肮脏的雪地上,哇噻!那个埃斯帕索呦!

    所有那些狂喜的小同性恋芭蕾演员都在那里——那是剧院,我在那里,那座阴森的老歌剧院、高级中学的礼堂和班会厅,伴随了我一生的时光,有来自时间之地的所有舞台和演员的暗示,后面是所有那些走廊、道具、跳舞的女孩们、幽灵、换布景的人、舞台管理人员、朗·钱尼父子、厄尼·马洛斯、马德琳穷困时的玩具娃娃——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座位、黑暗、灯光、爆裂声、事件、欢呼声、胡言乱语,走到后台,下落的沙袋、马克斯兄弟——如果白墙上是那嫩树枝的话,看在基督的分上,公交车不会为树叶而咆哮,也不会让小孩子们大声叫喊,唱盘在转,那机器把一切都淹没,边转边吸入白糖、香料、火柴、飞扬呛人的尘土——狗屎!那是剧院,是巨大的梦想,大得不可理解,等不到天亮了!呀呸!

    墨西哥之梦

    一所巨大的牧师住宅,我住在里面,铁路在附近——一个四处游荡的陌生人试图干我或买我——可是我很高兴——院子里有高大的树木——一口井——秋千——在墨西哥的第一个清晰的梦,可我不记得了——乔在那里——梦发生在失落的美国——

    我们在法国,我和科迪、伊芙林,开车穿越国土,我躺在旅行车后部的毯子和床单上面,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我说:“等在这里很热,我们去巴黎吧!”可是,科迪在油泵那里忙着,打算在这片上下起伏的土地上待上一阵子;这个国家四处挂着一串串达利风格的路标,树荫下贴着穆特和杰夫的卡通画[37],一个疯狂的地方,有一条路飘带似的从中央越过小山延伸到巴黎去。可我不相信我们真的要去巴黎,我非常不耐烦。在一个冰冷的房间里做了这么一个黑暗的梦。在一个冰冷而狭小的房间里。

    里士满希尔之梦

    一座光秃秃的荒凉小山,“在墨西哥城外”,我藏在洞穴里,朝海洋那边看,那边也有一个奇怪的沙滩,在荡漾的微风中,人们过来找我——我最后得到了一袋好大麻,微笑着用手抚摸它——一个朋友在附近——有些事件发生——

    军号吹响,在一个白沙铺地的院落里,我和在医院的梦境里穿过麦克阿瑟将军炮火的同一个士兵在那里,有一些帐篷——右边,在黑暗的小隔间里,我们做什么事情时被人捉住了;医院有红砖墙——我可能穿着一件圆点衬衫,可是更像是灰色帆布,还有从大象场上猛跑过来、搞得狂欢场上灰尘四起的什么东西,看台、夜色、等待的人们——等待焰火——有人给我一条白布单,或是裹尸布——院子里有帐篷、军号——我们正要离开这里,到类似英格兰的什么地方去——他们在巨大的炖锅里煮汤,在放了猪油的铜锅里煮着一级棒的烤肋排,加了香料的沸水里逸出肉和蔬菜混合的浓郁香气——有牛肉。可是,没有我们的份,一对挥霍无度的浪荡子。约莫与另一天晚上的小山上的房子有关,那时我是个孩子,在松树下——不如原先那些松树清晰,那是在希尔德雷斯,面包房背后,清早去山上的学校的路上——年轻的教师,她(一如既往地漂亮)住在一个有湖的地方——开始是原始的木屑——后来,小船……可我只是一个小孩子,我刚刚醒来,意识到这是真实的早晨了——站在院子里,湿润的露水,被它的杀手太阳映照成粉红色,太阳刚刚从学校的小山上升起来,小小的,暗淡无光——我确实曾在一个寒冷的红色早晨在我那三楼的木门廊上观看停战日游行,哭泣着,因为我想要回到那个夏天的树林里。[38]

    在布尔·H的大飞机上,我们都在等待航行——它有巨大的机翼,一架麦道公司的DC某型号飞机,它从我们在松树溪林附近的豪华庄园起飞,我们出发了——到达奇怪的墨西哥的狂欢城,它完美地着陆,没出一点差错,巨大的橡皮轮胎碾过黑色的地面,平稳地向右滑动——我们在飞机上喝饮料——一个女人先是想要把她的大衣放在我的座位上,可我把它拿起来,坐下,放在我的大腿上,她道了歉,我们最后把它搭在座椅的靠背上,律动、震颤着穿过空气——我们在哪里?在做些什么?——我们只是亲密的一小伙人,乘飞机上天——飞机跑道在迎接我们——纽约的公寓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飞走了——我们着陆的地方是有着纳瓦霍发烟罐、梅赛德斯车和可怜的埃尔帕索小种马的墨西哥;旌旗飘摇:我们去那里办事——这也是麦克阿瑟将军的医院场地——还有加拿大——总是诡异的梦境——昨晚的帐篷就在此地——

    从城外一座长满青草的小山顶上看,一片荒芜,这是墨西哥城,有大象的水坑、滑稽的牧羊人,还有我,带着一个巨大的,唔,不那么大,中号的大麻烟叶包,我把手伸进去抚弄大麻,仿佛它是金子,可它只是野草,天色明亮,浮云掠过,世间伟大的美国以北的大平原很美好,白得像婆婆妈妈的天空中的元老的胡须——我那丝绸缎带般的你——有些事件发生——

    在纽约的一间阁楼上,像是朱利恩家或菲尼斯特拉家,可它属于沃森,他一直在写那些刺激的性爱故事一类作品赚钱,桌子上有一份带插图的巨大校样,开头是,“又是与往常没啥不同的一天早上,我轻薄的外衣下面什么也没穿,”——配有插图,我在那里,防火梯旁边,独自一人,可那过去也是伊芙林写的,现在是沃森,她现在与科迪一起出去了。“校样”是一个巨大的装订好的册子,长约三英尺,宽一英尺——就像我父亲的聚光灯,膨胀到巨大的尺寸——艾伦·明科在附近什么地方,也类似想念中的巴黎——

    罗兰·布希利尔给我们开车,我、妈和后座上的一群孩子,参加完一个节庆活动回来——我们在一个有着一座城堡和木制公寓楼的春季小镇——我白日里梦见自己住在此处,住在城堡的巨大房间里,我妹妹对于我房间和妈房间的宽阔空间感到惊讶——而且,我想要住在那公寓楼里,我仰头望去,其中一些被废弃了,玻璃窗破损,看起来像是烧过——(我们穿过缅因州,这片土地悲伤得让人不可思议——)我四处走动,在城堡的地界,在小镇——城堡里面,伯莎·福蒂埃,乔的姐姐单独与他和菲利普待在那里——全家人大声喊叫着离开——他们的一个墨西哥小孩沿着房子正面高高地爬上去,掉下来时落在院子里,发出可怜的扑通一声,手和膝盖着地,弹跳起来,双膝撞在小肚子上,我心想:“哦,这样一来他就落下终身残疾了!”——像一个瘫痪的人在游泳,可是乔就像没看见一样,那个墨西哥小孩也没受伤——他只是倒挂在那里,从高处俯冲下来——然后,我向伯莎要了一个三明治,想要和她性交,幻想着她的胖身子在沙发床上的样子,等等——在厨房后面的大厅里四处游荡——“主要的”家庭成员出去参加某个庆祝活动了——然后我打了一辆出租车,不得不赶去找一个律师,在穆迪山以外的商业区里的那条偏僻小街上——我在小山上,招手叫出租车,叫到一辆,大汽车,司机和他的妻子或女人坐在前面,后座上,她那巨大的外套和一些包裹占去了所有的空间,我不得不使劲把所有的东西都推到一边去,嘴里骂骂咧咧,以便我能坐下去,可他们没有注意到——当我们到达活动现场时,我付了车费,跳下车来,意识到我其实并不知道这个购物—电影区域有一个律师,之前只是听说过——那里有推拉门、一家小酒馆、人群、嘈杂声——某位牙医或律师的名字写在一块牌匾上——街上店铺门前的雪堤正在融化——

    乔——罗兰——哦,不在了——他,罗兰,开着那辆二九年的福特T型车载我们回洛厄尔,很快我们就再次看到松树顶上那梦中的砖瓦工厂了——快到星期日了——波塔基特维尔、神秘的雷达空袭、恐怖——甚至此刻,皇家剧院也一片漆黑——我妈妈坐在前面,罗兰开车行驶在湖景路上,就像那鬼魅重重的墨西哥路——我父亲不在那里——仿佛有那么一次我和乔、菲利普、妈一起乘坐罗兰的车……

    Pauvre Roland[39],他也是科迪——在那个城堡小镇,天气暖和,阳光灿烂,土地发芽,冰雪融化,我们去了南方,雪水汇成涓涓细流,使空气变得湿润,泥土在美好的空气里发出芬芳的气息——有些事件发生——我只是被派去找律师,不是黑暗大厅里的吵闹者——所有这一切都永远地消逝了。我们的死亡叫什么名字?

    我们曾经失去的一切都会在天堂里回到我们身边。

    我正匆匆忙忙地走开,走进老太太之家后面的沙堤,赤身裸体,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我见一群小孩子来了,我坐进沙子里,半埋到腰际,直到他们走过去,他们好奇地看着我——然后我继续在树林里逃亡——回到老太太们的红砖房子,那里有一个大聚会,宴会,奥达斯和其他姑娘为喧闹的大型聚会摆好餐桌,连梅尔·托姆也在场演奏钢琴,我闭目侧过脑袋,靠在琴键上听他弹琴,梅尔并不介意,在其他琴键上狂热地演奏,十分精彩——

    一次大型聚会,在墨西哥城,与梅尔·托姆的聚会混在一起却并非同一个,一次非常成功的聚会,约翰·拉宾、沃辛顿、沃森等人——许多大衣——哈伯德在什么地方——我醉醺醺地蹒跚走出这场聚会,沃辛顿和沃森给我发了一份电报,我通过某种途径收到了它——是由沃森措辞的,一封友好的电报,很普通,可它的声音、语气是如此——半娘娘腔——或者诸如此类——以至于我气疯了,没有对它作出回应——因此当我后来偶然在时报广场附近的一家小酒吧里遇见了沃与沃(我和加登或是什么人在一起),我们大家为重逢而快乐,一切都得到了原谅,可我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了揉成一团的电报,皱着眉、摇着头读它——我原来几乎认为它充满了冷嘲热讽、虚伪不实的言辞——但是,我们现在正喝着佳酿欢聚一堂,这只是一个小酒吧,棕色的老派风格,就像我梦见的波士顿华盛顿大街斯科雷广场背后的那些美妙的酒吧一样,特别像在洛厄尔的废弃厂房深处的黑暗小食屋,棒极了,事实上,拉宾的聚会在一个伦敦风格的公寓里,二联式公寓,在楼上,那些老酒吧中的某一间上面——四周闪烁着城市的灯火,像是在一幅生动的卡通画里——在某个时刻,一个家伙想要挑衅,在聚会上,或是眼下在酒吧里——可是我们都兴高采烈地重新团聚在一起,沃森精明地仔细察看并且使劲盯着看我流露出的每一个表情,我仍旧皱着眉头,迷惑不解地研究着电报的措辞——我想哈伯德一定事先看过,说:“啊哈,啊哈,啊哈!”他就是这么笑的,拍打着膝盖,要多荒诞就有多荒诞,欧文和我在边道上严肃地讨论这件事(从语义学的角度)。

    地段边界上的大房子,“吉姆·卡拉布里斯”家,可同时也是我的家,因为妈最后住在那里——但是,后面有绵延起伏的非洲树木,还有大片土地,通向科罗拉多、新不列颠和新英格兰的梦之湖——(关于心灵)只是有一次,吉姆住在那里时我也在,他的父亲约翰·卡拉布里斯和我们一起待在那布置得很好的起居室里,我们喝着鸡尾酒,有人开了个玩笑,我们都开怀大笑。场景无端地切换到一个夜总会的星期日下午爵士乐课程班,我估计是在墨西哥城,和斯利姆·盖拉德、布尔·哈伯德在一起,我们没有喝东西,只是等在那里,结果有冰淇淋和小点心盛在托盘里四处传递,没有饮料——乐师们正在聚集,布尔正与我谈话,从洛厄尔来的那个希腊孩子狄摩西尼也在场,其他人在四处站着谈话——斯利姆·盖拉德在各桌坐下来与人们闲聊——布尔礼貌而兴奋,东张西望,像约翰·麦克杜格尔德——但是,过了不久,我就在非洲了,在地势起伏的大草原中间的一座庄园,我“父母”无论是什么人,他们都在,前院很像塞勒姆街上的乔家大院,想想看吧,乔也在“吉姆·卡拉布里斯”家,忧伤而安静,刚刚从医院里出来,可眼下就在非洲的房子里了,他看上去似乎化身为一个黑人弟兄,多次准备之后,我们在一起玩耍、谈话,大家微笑着赞许我那笑容可掬的猎户商人毛库伟父亲,这惊起了我们旅行车里的一头水牛,它一头扎进高高的草丛里——某种巨大的冒险经历将会带我们横穿俄国、欧洲,最终周游世界——这一切就像巴特利特初中的后身一样,我看到一些世界地图——像是我的旧漫画书,梦见我自己——那是我们的目的地,神秘莫测的欧洲——我们有一些长矛,我们和他们进行体育比赛,滑稽的是,我现在意识到乔—黑鬼—枪兵—弟兄也在我的另一个“吉姆”家,我母亲住在那里,他和我们待了一阵子——在昏暗的棕色厨房里,门通向夏天的夜晚,树木在暗影里挥动枝条,可怜的乔病容苍白,鬼魂缠身!他近来一直在生病——总是试图把这场游戏进行下去——像《禁忌游戏》中的小米歇尔——与此同时,这一代人在星期日下午的夜总会里继续大跳爵士舞,像帕特·菲茨帕特里克那样热切地聒噪不止——关于这些事件,这就是我能记起来的全部情况吗?谈话、沸腾的情绪、神秘现象?

    我终于成了一个老妓,等在床上,没有性别,心里清楚我唯一的清醒时间就是有人带着年轻的男孩来找我的时候——并非通常的那一批老太太——显然我是男性——我惊讶地醒过来了——没有场景,只有我的床,我在床上,星期日上午十一点钟——就像房子所在的那条灰色小街上的那个“垮掉的弟兄”一样阴郁,可我妹妹不在场,羞愧中我已从一个疲惫不堪的兄长变成了一个愚蠢可笑的迪伦·托马斯[40]式的老妓……酗酒的老妓,还到处跟人这么说……一个同样愚蠢疲惫、胡言乱语的杰克·凯鲁亚克式老妓。

    圣女贞德教堂,在洛厄尔的克劳福德和弗农山附近的小山上,教堂里那狭长而低矮的地窖里——阴郁的众人、晚祷告、昏暗、孩子们、我、人群——那里发生了几次抢劫,成群的暴徒携枪从各个门走进来,进行抢劫,神父继续着其他的赞美诗,几乎没有人注意到,除了有一阵惊慌的交头接耳——其中一次有我在场,还有我的小伙伴们,门口守着身穿灰色大衣的年轻人——(没有抢钱,我没有看到任何事情发生),然后我们都冲出去,在黑暗的街道上追赶、搜寻他们——他们不见了——下着雪,孩子们在灰蒙蒙的空气中滑雪——我沿着黑暗的穆迪街、黑暗的格肖姆街走回家,一边议论这事,一边走回我在萨拉大道上的黑洞洞的房子——一切都染上了那埋在地下腐烂分解的东西的黑暗色——是我——我看到我的树此时正在我的手上发芽,我透过骨头看见了十一月,我在黑暗中等待着春暖花开,我是躺在我自己的六英尺坟墓里的弗兰肯斯坦,别了,那快乐疯狂世界里的金色小人们。

    一个恐怖洞穴变成了某种恐怖船,有一些通道、怪兽、刀子、铁棍、壁炉,最可怕的是长而尖的铁钉,在一个灰色的日子里它们包围上来把你困住,当你四处跳着躲避这些恐怖之物时给你扎上几个窟窿——我不知道为什么,小船抛锚的河流最终上涨,灰暗而湍急,岸上是像林荫道一样的沙滩,我没有驶向非洲,因为我已经打败下面的那些怪兽和贝拉·卢戈希[41],我的小船(有随行的划艇拴在上面)翻了,完全沉没,我只好顶着入海的强大水流奋力地游向岸边,可令人惊讶的是,我轻易地做到了,像是在浴缸里游泳一般,最后只消轻巧地一蹬便到达沙洲。

    与此同时,我还去了哥伦比亚大学的阿姆斯特丹大道,利文斯顿大厅的边道上建起了一些书亭,我偷了两本全新的小开本艺术书,四处走动,在埃德娜祖母的窗下寻找她——我那神秘的逃学事件现在又加上了偷书行为——没有人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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