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书-梦之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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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看见了我送给宁的一件礼物,一个玫瑰色的大木柜,顶上还放着一件更小的礼物,一个箱子,盒子,一件什么家具,那是在一个公寓房里,棕色、单调,谈话、一些事件——发生的事情太多,记不起来了……

    我们在接受训练——我们不得不骑着自行车从小木板下穿过,除了我以外,大家都过去了,我却连腰都弯不下,更不要说让自己或自行车穿过去了,不过,在某种程度上,我还是做到了——“呀,这个家伙有这么多肌肉,”一名次级教练笑着说。“对,我被肌肉捆住了,”我说,“连腰都弯不下了——”这是因为我穿着我那件又大又厚的冬衣——“被肌肉捆住”是因为我腰部周围的肥肉——弗兰克·莱希看来是首席教练,在朱利恩的阁楼上,光线黑暗——一所老房子里有个女人从窗子里朝我们看——附近有一家面包房——我们正学做秘密组织的探子——上帝,那些“自行车”被毁坏得多么不可思议呀!

    试图把我那古怪的小电动剃须刀插上电源,插进浴室墙上的插座里——那只是一个几片绝缘材料组成的劣制小装置,很可悲——人们走来,看着我——在杂乱无章的房间里和黑暗的空气中有着一些漫长、迷惘而痛苦的逃亡——我希望在我把“剃须刀”插进插座的时候不会遭到电击,我满怀希望地等待着。(所以,那一天,艾尔·格林给我演示雷牌电击灯,他浑身颤抖,面部发紫,小电火花“梯克,梯克”地响,我在房间的另一头都能感觉得到,确实是在“预料”之中——)

    一场舞会,在“舰队司令官”或其他舞厅,一群女孩子在为男孩争论不休,音乐声一响起便直奔他们而去,其中一个是身穿粗花呢夹克的胖胖的圆脸男孩,表情阴郁,一心只想着他自己,他那自负的沉闷岁月才刚开始——在那些玫瑰色的空虚的舞会之夜——

    在高中的盛大礼拜仪式上,在一座灰暗的地下室类型的圣女贞德教堂里,艾森豪威尔也在场,甚至要作一次讲演,在某一刻我遇见了一个美丽的蜜色女孩,在一个接待室里,我与她呻吟着扭在一处,她外衣下面什么也没穿,我强压在她身上,最后真的得手并做完了那件事,这让她感到意外——有一种梦幻般的不真实感,但是有趣而刺激——礼拜结束后,我随其他人鱼贯而出,她在那里,在走廊的门边,我的唇掠过她的大衣袖子,她说:“这样最好!”(我们已经相约以后再见面)——外面,在教堂的门廊上,我没有走下台阶,走进雨中那阴郁的匹兹堡小镇,而是越过类似厄尼·马洛家的阳台,后面是类似老太太版的梅尔·托姆的宴会厅的地方,小巷、板条栅栏,我爬下去,避开缓慢移动的拥挤人群,设法来到宽阔的大海边,铁紫色的鸟在它那壮美的景色中盘旋,干净,清澈,我冲下沙滩,黎明拂晓时的浪头巨大,我们的小船停靠在右边等待,我被雇上船。我们打算去那冰冷荒凉而神秘的格陵兰岛——紫色的云彩,巨大的波浪——我跳进去,惊恐地四处冲撞——炮声隆隆地压过海浪的喧嚣——早晨,海面焕然一新……很棒的梦境,关于艾尔·格林和弗兰克·谢泼德——基思剧院——雷德·罗德尼——那个为戈弗雷唱歌的漂亮小姑娘和我一起在异域风情的巴黎(在一所摇摇欲坠的公寓房里),她的女朋友爱上了雷德·罗德尼,他脱去了衣服,他们一道跳上沙发床做爱——好像是在某处神秘的洛厄尔(有一些摇滚爵士乐的即席演奏会,威格弹奏低音贝司)——那里有一座高高的沙堤,我被困在顶上,不敢动弹,两边是峭壁,垂直的悬崖,可下面是柔软的沙滩——G. J. 和我在顶上——我丢了财物(公文包)。后来,在巴黎郊外的一所小房子里,在两张单人帆布床上,艾尔和弗兰克在聊天,我刚到——我想要买一张去什么地方的票,为此(然后与弗兰克边散步边谈话)去了男招待约翰尼工作的那间酒吧,他今天“歇班”,在后面站着,我朝他走过去,“你歇班吗?”“不,我十二点上班——你为什么要买票?”(约翰尼是罗兰)——他戴着一顶帽子,穿着大衣。早先我在洛厄尔的基思剧院来着,一场午后音乐会,我在灰色的梦境里看到的所有那些奇怪的日间音乐会——关于雷德·罗德尼的那个梦和沙堤离邦克山不远,在那里,科迪—伊芙林的白马引发了所有这些梦——而且,我梦中的这个小女孩使我想到很久以前梦到的拥有喷泉和美丽的那“一伙意大利年轻人”——梦是预言——关于玛吉—玛格丽特—马德琳的梦全都变成了现实:我写了“玛吉(·卡西迪)”,爱过“玛格丽特”,马德琳不久将会看到……

    巴弗德公园的旧梦显然应验了(威格开车经过那里——威格在那个关于意大利喷泉女郎的梦里出现)……

    巨大的梦境,塞巴斯蒂安、玛格丽特、黑珍珠的脸不可避免地浮现——将会给我带来很多东西的黑珍珠……枝叶掩映的高高悬崖,树木、建筑物、铁轨,俯瞰下面有着苍白河流和工厂的平原低地——我在悬崖上生活,在铁路上工作,他们叫我从悬崖上下来,到平原上,在一列当地区间车上干活,我不喜欢这份工作——气氛悲哀,暮气沉沉……

    我和妈在“新泽西”,一个晴朗的星期六早晨,我们走进一块废弃无顶的空场,在浴缸里找到一大块熏火腿、一个装满白色的蠕动的发酵面团的盒子或桶、一板条箱意大利面以及各式各样的食品——周围没有人——妈拿着那块大火腿去空场拐角处的一个室外洗碗池,把它煮熟——“你不必那么做,”我说——“哦,对!——它会(更干净)更好——”与此同时,我在忙着处理其他食品——在浴缸里——像是五香熏牛肉——忽然,范·约翰逊坐在那里看着我——“这是你的东西吗?”我说——他看来不想评论——街道尽头的两座农舍里,他那身材魁梧的母亲完全疯了——这是新泽西的星期六早市,也是纳瓦霍印第安人的埃尔帕索——我和母亲快乐无比,我们找到了价值五十美元的不会腐烂的食物,我们要把它带回长岛的家中——还说:“这是个什么地方,他们开了张却又废弃掉的一家店铺吗?”

    早些时候,我父亲回来了,回到人世间——非常苍白——却对他自己的健康很有把握——刚刚在纽约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可我知道他就要死了——尤其是从他的脸上看——他去了工会——此时,我站在一座巨型建筑物的高处,俯视下面微乎其微的港湾,毫不畏惧——巨大的神秘的梦中纽约的凯鲁亚克家族史。悲哀的铁路史诗,我是一名司闸员,年轻,没有经验,在灯火通明的辽阔土地上穿梭工作,身边带着我那拴在皮绳上的小鸟——每次旅程结束后,铁路上的驯鸟员就把它从我手上拿走——我干我的活,跑完一趟车,北上去了某个偏僻的乡村(这以后还会去更多次)——最后到达了海岸线上的终点,下了火车,我忽然就失去了那只鸟,它带着皮绳振翅飞上天了——“嗨!”我大喊——这以前也发生过,你被记了过——“它会去哪里?”我问那些驯鸟员,以前从未意识到他们的工作就是在黑暗的铁路鸟巢里与笼子和种子打交道,真是可悲——也许有一天我会在一座山墙上再次找到它,它栖息在那里,小脖子上还挂着那条皮绳——或者在岸边的一个沙巢里——可是,在此之前——它演了乔治·桑德斯的一出情感喜剧,乔治·桑德斯开着一家古董店,是个单身汉,一个美丽的女孩来买东西,开始了一场浪漫情事,他请她去吃午餐,把他那些昂贵的小摆设中的某一件包装在盒子里当作礼物送给她(一件“午餐前”的礼物,在我看来与剧情毫不相干)——他的同伙把它取来——其间你一直很清楚,有朝一日乔治会找回那只鸟来——可他似乎不情愿继续出演这部滥情电影,尽管我对乔治·桑德斯会找回他的小鸟满怀希望,激动得心脏狂跳,脊梁骨发颤……他却灭了这个念头,已经对这个剧本和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有所不满,你知道这部电影不会成功的——在他的古董中间,在他的店铺里、阁楼上、顶楼上,在这个忧伤的梦境里,在某处,那只拴着皮绳的鸟会重新出现,那个司闸员,诗史青年乔治·桑德斯,还会被唤醒——泪水——铁路通向那片灯火通明的土地……一个男人开着一辆小轿车,带我们所有人去参加一个野餐会,他猛地转下了公路,上了一条双轨铁路,想抄近路,可是,路上有一个死弯,你无法判断有没有火车开过来,我虽然只是一个小男孩,可我在铁路上工作了很久,感觉有义务,也有资格大声喊:“喂,千万不要这么做!这可是最危险的事情——另找一条路越过铁轨吧!”大家都肃然起敬地听着,甚至包括我父亲在内,老爸以前或许会因为我向他的一位老友大喊大叫而大动肝火,但是他们知道并尊重我的铁路常识,纷纷点头称是,可我突然看到双轨铁路在拐弯处便终止了,有一处回空车的双重路障,所以根本就没有危险,我说:“哦,好吧,没事了,我原来以为……”此时,在火车站,火车正在载货、进站、出站——我们正在举办一场大型野餐会,我在一个大看台下面的碎石堆里给妈寻找可爱的新鲜苹果和各式各样的水果,我特别想要给她找一些李子,可只找到了一个,但是很不错的一个,然后非常自豪地把所有这些都带回到沙滩野餐会上给她,她谢了我——就在这个过程中,那只鸟成了我的,我训练它——直到我的工作使我回到岸边,然后我便失去了它——我看到它拖着那条沉重的皮绳虚弱无力地振翅飞上天——灰蒙蒙的天空——

    另一夜——就是昨夜——我和醉酒的约翰·麦克杜格尔德一起在墨西哥的小边境上,我还在铁路上工作,有通行证,不断地穿越国境易如反掌,麦克老是醉醺醺地打我——我看见我的关系户老戴夫·奥里萨瓦,我们一边谈话,一边一同进入墨西哥——边境小镇就像是沃森维尔,有银行、餐馆、商业区的街道——破破烂烂的墨西哥郊区——在一个边境厕所里,麦克杜格尔德不停地朝我喊叫,还一边撕扯着我,烂醉如泥,醉话连篇,像福斯塔夫[42]一样放肆地大笑,如此这般——我的小鸟,我的小鸟——哦,那个铁石心肠的乔治·桑德斯永远也进不了天堂!

    哥伦比亚大学校园里最黑暗的夜晚,百老汇与一一六街的拐角处,在巴纳德边道上,街灯全都不亮——一片昏暗的雨雾——暗影掠过——我站在我的花生旁边等待——温暖的四月之夜——神秘的西区酒吧、哈得孙河里的尸体、笼罩校园的俄罗斯式黑暗中的埃德娜——在这一片昏暗中,我环顾四周,几乎担心会有抢劫者——世界在静止的时间中等待着——我醒来——感到惊异——

    在科迪家,圣何塞,神秘的午夜,睡在“三楼”的硬木床上——圣克拉拉东街的一长串景物,有霓虹灯、解渴的软饮料、杂货铺的冰淇淋冷冻柜、超级市场、卖匈牙利白葡萄酒的店铺、加利福尼亚鸡尾酒杯霓虹灯酒吧、电视机——我们都在汽车里交谈,转过街角……

    在泽西的沼泽地上驾车行驶,寻找农场,泽西的大死海是一片沼泽地,荒芜凄凉。后来,我和两个家伙在一个加油站工作,油罐车开过来,司机自行从地上的井泵里加油——我叫我那皮肤浅黑、身材高挑的妻子和三个孩子十二点钟来见我,可是十二点钟我赶去洛厄尔,然后走了二十分钟便很快回来了,尽管这是加利福尼亚——出差公干——我迟到了二十五分钟——身穿工装、坐在办公室里的家伙们很和善,因为我还不了解业务,他们都不来烦我。“该吃午饭了,”我说着从抽屉里拿出我的午餐来。“尝点韦斯切斯特啤酒吧,杰克,这啤酒很棒!”——(在街对面的小酒馆里。)“好吧,我来尝尝!”——妻子带着孩子们漫步走来,我赶上去迎接,解释了我迟到的原因,没有笑容,没有亲吻,我正要看我的孩子们第一眼——我穿着工装,街道忧伤凄凉——

    我和乔骑着他的摩托车,我坐在后面,我的绉胶底新鞋后跟拖在南方小镇的街道上——我想叫乔慢下来,以便我转过身去,可他没听见或者没在意,是落基山或金斯顿[43],我们越过铁轨,走出去,在乡间疾驰,可是它突然离开了我们,我们脚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虚空缺口和百英尺深的沙地峡谷,我们只能下落,可乔竟然疯狂地幻想着车轮会保持直立,它们或多或少做到了,我们骑着锯木架,谷底是一条干涸的小溪,另外一条爬上了陡峭的沙堤,就像我们在劳伦斯大道噩梦般的漫长等待中偶遇的那些一样——一座小棚屋占据了对面的斜坡,我们走进去,一个名叫安·比埃或类似名字的美丽女孩与她的妈妈一同住在那里——有一台卡带录音机、一些书籍,有些孤寂——我走进去,小鸡鸡悬垂,赤身裸体——我开始对她讲话,乔不见了,我不得不走开,去拿钱或者去工作,可我会回来娶她的——她有着蜜色皮肤,天真单纯,带着十六岁的甜美,杂乱无章的卧室里,忧伤的沙堤阳光填满了她那永恒的窗子——

    早些时候是洛厄尔高级中学的橄榄球训练场,在神秘的洛厄尔郊外——蒂克斯伯里路——基迪教练——儿童球队——我正要走过去——从沙地逃亡到波士顿——太晚了,我太老了,可我还是想要在儿童球队打球,想象自己在比勒里卡山间上蹿下跳,跃入洛厄尔郊区,像是旧金山的摩托车山和意大利喷泉——那个蜜色甜心潜伏在那里等我——牛奶!

    伟大的传奇故事,始于我在菲比大道的院落,我在军队里,士兵们在瓢泼大雨中精疲力竭地仰面躺着休息——他们还没有得到全部装备,可还是被派出来长途行军并进行训练,一些人仍然穿着睡衣——我也一样,于是我藏在巨大的医院房间里,告诉自己说我在等着发装备。房间的最远端有许多像宿舍一样的床位——我走到我的床位——没有雨衣,什么也没穿,只穿着我的睡衣,屁股上露着一个大洞——帕特·菲茨来看望我,回忆起军队来——我绝望地构想着潜逃的方式——想办法偷偷地溜回加利福尼亚的铁路——把这个梦与我痛恨的那些关于海军新兵训练营的狂乱生活的旧梦联系起来——

    突然我就在“新奥尔良”了,在岸边码头上,成百上千的轮船,成千上万的人在鹅卵石上走,我去阿卡普尔科[44]航海公司申请一份工作,他问我是不是工会会员,我说“过去是”,没有雇我,他问我是不是工会会员,我说“是”,给他看了文件,他雇了我——我作为轮船上英俊的金发船长出海去了,从地图上看,我们的路线是沿着墨西哥东海岸南下——在旧金山,突然出现了所有那些木房子和小山——我想让我妈看看它们,太壮观了,我在半梦半醒之间被匆忙地赶着做完了这个不完整的梦,尽管这是在新奥尔良,可是场面蔚为壮观:一群斯堪的纳维亚轮船上的船员紧紧地挤在一处,直挺挺地行进,长官在前,其他男人和姑娘们在后,身穿北海粗花呢制服的高个子走在前面,矮个子紧跟着走在后面,像纳粹一样甩着胳膊齐步前行,从领事馆走到岸边,再从岸边走回领事馆,面目狰狞,喜形于色,我在一瞬间迅速地瞥见金发挽成发髻的男服务员在后面——海上和斯堪的纳维亚的生活造就的强健体魄——

    一场大型橄榄球比赛在下东区的一个楼顶球场举行——朱利恩参与比赛,祖密斯——两支球队——我的猫朗度与我在一起,赛后我担心把它给丢了,可是看了看卧室里的壁橱,它就在里面的黑暗角落睡觉,所有那些狂热使它筋疲力尽了,这场球赛就像是一场酒醉的狂欢——我先前匆匆忙忙地赶到类似长岛铁路的高架铁轨上工作——迟到了,我指望着在我那趟火车出发前赶上它,可是车场又复杂又大,有许多市郊往返列车和电动机车输电轨,我感到绝望,没能赶上火车,也丢了饭碗,就像那些关于妓女的旧梦——后来我在写一部小说,称朱利恩为“山姆·维德”,他喜欢这个名字,我又想到“罗杰·比彻姆”——这一切全都发生在同样令人心焦的昏暗之中——

    我和科迪是警察,在一座陡峭得骇人的小山似的金字塔顶上工作,有人引起麻烦,我们派人再去叫两个警察来——他们上来的时候可以从出租车窗里看见我坐在车里写作,科迪下山去了,我兀自琢磨着“他们能看见我的制服,他们知道我是警察,现在他们就要发现我的秘密了,这是我的第一个岗位”——这座小山很清晰,高度骇人,我不敢朝下看所有这些世界,可我要这么做了……

    六千个不同的梦境,我无法把它们拼接在一起,可我在一座有狭长地段伸向大海的城市里,住在一个旅馆房间里,一些温暖的夜晚,我父亲在场——我的生活过于混乱,无法再做更为简单、实在的梦了——我应该是睡着了——一切都发生在那加利福尼亚海岸上的普罗温斯敦——

    奇迹般的梦境之夜,三月十六日星期天晚上——发生了一场全国性的大灾难,在一个下着雨的灰蒙蒙的清晨,收音机里宣布这是一场规模极大的暴乱,类似于一场革命——关于“警方暴行”——绷带扔得满街都是——人们起来反抗警方——幸存者携手一字排开——收音机里早间节目的播音员严肃而不动声色地播报了这一切——我昨晚睡觉前就知道会有事情发生——这将影响到历史进程,美国的和世界的——停工停学——像是我童年的日子,雨天,我待在家里陪妈,等待我的是玩弹子赛马游戏和读报纸的美好时光,就像是根据《萨克斯》一书拍摄的忧伤电影里演的那样,她会偶尔过来看我玩游戏,拿来蛋糕、牛奶、新鲜馅饼,给我看她正在缝补的袜子,让我确信当天下午雨还会下得非常非常大,就像眼下的全国动乱所带来的大灾难一样,所以她不能去上班(若是这样,我会陪着她走到汽车站,那里会有砖头横飞)——可是不去上班是个好主意——但她坚持说:“我不想丢掉工作,这是我唯一的安全感了。”——

    然后就是洛厄尔,格肖姆街的房子,埃迪博伊看起来年轻而瘦削,他有三十多岁,穿着一件白色衬衣,急匆匆地跑进来,和鲁迪·洛瓦尔一起——我曾经离开洛厄尔去周游世界,这时回来了,陪着妈,在格肖姆街三十四号的房子里,“嘿,你,伙计!”埃迪博伊兴高采烈地喊道,看见我非常高兴——一个星期天上午,户外美好的阳光和鲜花,波塔基特维尔的人们都去教堂礼拜——鲁迪·洛瓦尔热情殷切,温暖如常——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个梦了——

    看见《洛厄尔太阳报·运动版》,昨天红袜子队的赛事报道,失败的队员名字全都搞混了,吉姆·皮萨尔在其他时候的失误,证明未来与过去完全一样丰富多彩;还有关于我为《太阳报》写体育报道的旧事,我曾在《太阳报》上把十六号的(运动方面的)胜利与十九号的工作日的悲惨状况奇怪地混为一谈——我在什么地方走错了路——我在一九四二年三月离开洛厄尔,去了华盛顿——五月左右返回(五角大楼的建筑任务完成以后,和吉恩妮一起,朝着月亮扔杜松子酒瓶)——轮船出海去格陵兰岛——途中,船上粗暴的水手见我成人的躯体里藏着一颗儿童的灵魂,便朝我吐口水并诅咒我,从而摧毁了我的精神——一九四二年十月,轮船停在了纽约港,我试图告诉贪睡鬼阿尔奇·海恩西,我在哥伦比亚大学校队,他不相信,于是,两天以后,我回到了哥伦比亚大学,为了与军队的那场比赛做训练准备——但是感觉十分满足——然后又离开了那里,令众人嫌恶,因为要想虔诚地上天堂,我不得不断绝并躲避与机构、计划、学校、仪式的一切关联,冒着傻气——一九四二年圣诞节,我胳膊下面夹着一台收音机回家来休息,可是不到三个月,战争就迫使我离开家,把我逼疯了——心神错乱——在疯人院里,他们抚摸着下巴,看着我写作——那本书是《海是我的兄弟》,是一本以海为背景的沉闷的自然主义作品——我于一九四三年六月重又回到家中,身上穿着海军制服(因为我原先的衣服在他们剃光我的头发和我们所有人的头发之前已被送回家,这就是为什么反抗警方的暴动如此严重,带来如此大的解脱)——现在是妈和爸——我对父亲的爱更多且含蓄——眼下是纽约了,他们在奥松公园里的一家杂货店上面有一小套公寓单元房,杂货店老板名叫山姆,那架旧钢琴在那——它是我母亲花了大价钱从洛厄尔买来的,我父亲咒骂她却爱着她——像是乔治·伯恩斯和格雷西·艾伦——现在,洛厄尔的场景不见了,不上学的雨天也不见了,只有城市,鸡奸者在追赶我,女孩和女人们试图左右我的生活。那个——《乡镇和城市》还没写成。必须重新写它。欧文·加登说对了。所以,唔——而且还有一些旅程,去加利福尼亚,躺在地上,去墨西哥,混在妓女中间步行到沙漠,佩奥特仙人掌和大麻,去那夜里生机无限的旧金山——全无目的——我回到了洛厄尔,星期天上午,小鸟在歌唱,埃迪博伊穿着白衬衫,瘦削而英俊,已是四个孩子的父亲,照片上了报纸,照片上的埃迪博伊看起来不同,可那就是他,孩子们都漂亮极了,因为他们是我们邪恶的开端,使金色的地基变成了堆积如山的粪堆,我们后来的岁月成倍地增长并且发酵变质,我们早期的童年时代根本不是岁月,而是一种美好眼光的流露——于是,埃迪博伊也是美好的,快乐地看着外面的世界,寻找上帝之爱,他的妻子不在画面上,她在背景中的某个地方,我在所有这些天堂里的兴高采烈的朋友们中间,我为自己屈服于那个女孩或女人的公开性邀约而感到羞愧,她想要证明男人都不是圣人——而他们也不是野兽,他们有着狂野而饥饿的身体,他们生命的金色枝干上有血肉包裹——朴实无华——女人们在子宫深处有一层层的奶——让我想想最好的、最美的——指责我不爱女人,这不公道——至少我知道——我打动女人的心是通过她的肉体,她把那个白痴般的孩子曲解为怪兽——坐着轮船环游世界——身后是那一阵阵的漩涡——,我尝试理解这世界所拥有的每个层面——那么,埃迪博伊和鲁迪了解这些事情,不必等我说出来——欣喜地高喊着欢迎我回家——“格斯、洛西和斯科蒂,大家都知道你回来了——他们马上就来——”我那有趣的小后院还在,我透过后窗就能看见它——从地狱的深处,我知道我可以刻意地坦白罪恶,可是天堂里有上帝之爱的主观愿望,后者是我所选,热内——可怜的吉恩——我的兄弟——快乐之余,我忽然在报纸上看到我的照片,身穿棒球服,一件紫红色的投球手夹克,蹲在三垒投手区,脚上穿着防滑鞋,侧影刚健,棕色皮肤,充满运动活力——显然,除了这个关于现实意识生活和活动的梦以外,我曾在更多梦境里是一个明星——只有当梦境失去了它们的重要性的时候,邪恶的肮脏事情才会开始——我所谓的梦境是指你在睡梦中所见——不是你在白日梦中所想——一辆辆小汽车像往常一样满载着洛厄尔人驶向波士顿芬威公园去看下午的球赛——爱尔兰人——我看过有关红袜子球队的报道——科迪在圣何塞见我在厨房里,腿上坐着他儿子,不禁打了个寒战,我看到他的手在发抖,眼睛里流露出狂乱的神色,我从未见过他如此高兴的样子——几乎是埃迪博伊和鲁迪的翻版了——我们开始喋喋不休地闲聊,在厨房的桌边说话,那张大圆桌,妈在场,在搭一些新架子,又同与她投脾气的邻居谈话——我们本不该离开洛厄尔——可现在我们回来了,一切都获救了——

    然而,梦境迅速地变换——我在哥伦比亚大学的贝克球场上,身穿橄榄球衣,独自训练,我全速奔跑了八十码,穿着沉重的装备,我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重——这是离开橄榄球的另外一个错误,因为只消花上一点点气力,我原本可能使大家相信我的心在正确的位置,而不是从事这种写作,使它威胁到我的神志——以至于我可能不得不很快就停下来,只在黑暗中做铁路上的工作——没有教练,无人观看——我去淋浴更衣——我的一些旧时队友在场,大学一年级新生班上的同学没有人纳闷我是谁——他们没有意识到我有多大年纪——这很荒谬,教练甚至不知道我回来了,否则就会从我身上扒下球衣来——我暂时偷偷地归队了——本·沃特在场,一副轻蔑的样子——在宾夕法尼亚的一条大街上,他曾经蹲在那里,哭着拉了一通大便——他喝醉了——谈谈你的辛克莱·刘易斯[45]们——他戴着隐形眼镜——他过去常常哭泣、咒骂,试图在KT70跑道附近捉住飞速奔跑的我——我不得不扭动着身子避开他,沿着球场继续奔跑,到达现实中的球门——教练会开怀大笑——我们都很累——大比赛来了,人群大声喧哗,我偷偷地穿着偷来的球衣在大看台后面跑上跑下,希望我会梦醒——我和克利夫·巴特尔斯一起走下第二一五大街高架铁道的台阶,在最后一级阶梯上我失手摔了牛奶瓶,这就是我差一点加入哥伦比亚校队的过程,他们说我是又一个克利夫·蒙哥马利,值得自豪的名字——现在,他们会说我是又一个威廉·布莱克——

    又是这个飘忽不定的梦境,一个夏夜,我仰面躺在轻便帆布小床上读报纸的体育版,我起身去买另一份报纸,这座城市像新奥尔良,这也是格肖姆大街——然后我在边道上仰面躺着,戴一顶棒球帽,像是在货运列车往来间隙休息的铁路司闸员,一个浅黑皮肤的女孩与一对年长些的夫妇推推搡搡地开着玩笑,她砰的拍了一下邮筒,他们大笑起来,她越过他们的肩膀向下看我,我记得自己希望她会对我一见钟情来着——还有一个小孩子走过去,我用脚趾捅他,他拿着一些玩具在玩,仿佛我在客厅的地板上看连环画,而他是我的儿子——我已经忘记了这一切——我生病了,我大汗淋漓,天堂打开的爆裂声,我刚一醒来,一切都历历在目,我等了太久,写了太长,隐藏了太多,天堂打开又关闭的爆裂声——可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虚弱无力,我泡了咖啡,用去了宝贵的几分钟,又用咖啡因浇灌我那脆弱的血液,而眼下——温暖的夜晚,帆布小床——有什么事情发生过,可我不记得了——所以我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我在黑暗的穆迪街,与比利·阿托德在一起,我借给他五十美分和一本书,正如先前约定好的那样,他一声不吭地走回家去,我大喊:“好了,比尔?”他没有回答,我说:“嗨!”——没有回答——慌乱中我突然意识到他疯了,他想要把书和五十美分都扣下,不再归还——他正大踏步地走开,脸涨得通红,耳朵发烧,我对着他愤怒地咒骂,在他身后追赶,他走进他的房子,不见了——在街上,我正向人群大声喊出我所有的冤情——

    类似林恩[46]……我独居,在主大街的报刊亭拐角处,我在等待着什么——周围有些女孩——有些猫——我的门上有一个气窗——我做午饭,然后去上班——在俯瞰大海的费拉希恩山顶上,我最终住在一所漂亮而昂贵的别墅里,和皮切斯同住,现在我带着准备好的午餐和她一起去上学,可是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就像我们晚上做爱时,她把一块牛排放在阴部,我不得不从边缘进入她在上面切开的口子,所以,当我感觉到鸡鸡用力穿过那块愚蠢的肉上的薄膜时一跳一跳地抽动,我完全可以辨别出其中有诈,可她在那幼稚的白日梦中执意如此——白天,我们坐在学校里的同一张双人凳上,好像全班都对我们的恋爱状态有所期待,状态好的时候,全班同学发出兴奋的嗡嗡声,成就感占了上风——否则,在我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气氛紧张,等待……在我还是单身汉的时候,有人送给我一把价值一千三百五十美元或者更多的著名吉他,当时我住在林恩的那所门上有气窗的房子里(很像老太太版梅尔·托姆的聚会场所的气窗)——(红砖什么的)白日里带着这件乐器坐在海边的小山上,我凝视着大海,等待着——我下山走向村庄,一个中年费拉希恩弗拉明戈美妇看见我的吉他,起身从那些正在波塔基特维尔山脚下的小溪边洗衣的妇女中间走出来——走上前来——她和丈夫也住在山顶上的小别墅里——我说:“值多少钱?”——“你最多卖不过三百五十美元”——她开始弹奏——这是一把很棒的吉他——她演奏得如此出色,我的眼睛充满泪水——一个这么高的小男孩也在倾听,也是热泪盈眶地仰头凝望——她的双手飞速弹奏,在某一时刻如此迅捷,如此神奇,她放开手,吉他继续自行爆豆般地演奏了一阵天籁之音,她用她那魔幻般的知识和技巧做了如此繁杂华丽的编排——我在大吉他的费拉希恩之乡——有一些苍白的小山——黄昏时分——晚星和茶碟状的月亮在逐渐变蓝的天空那苍白的清晰边缘上构成了明亮的一对——我很快乐——我和那个女人走向山顶的别墅——她给我吃了丰盛的餐饭,所以,当我去上学时,我吃不下我带的午饭了,坐在皮切斯和我前面的座位上的那个男人,是个经常出入纽约社交场合的权贵人物,给了我一个午餐袋,说“你昨天把午餐忘在座位上了”,我惊恐地意识到我一直在吃大餐,吃了那么多次——如此这般——全班都很有智慧,除了皮切斯以外——只是等到我醒来时,我才开始寻思“我得让皮切斯认识到给我这块牛排很愚蠢,该把她自己给我,而不是给一块肉”——如此巨大,没有时间概念,这些事件从某个更为激烈的中心向外连成一串,在远处形成了一些模糊的点,只有当中心和宇宙在其他梦境里转移时才会被寻回——

    短暂地——我有两只猫,在梦幻的阿姆斯特丹,小的是黄色,蹦蹦跳跳的,大一点的是灰色,孩子们和我在一起——我沿街走过,寻找与妈的那次怀孕有关的悲剧,当时我在台球厅里噼里啪啦地打球——月亮——我听见喧哗声,我向后看,好家伙,一场巨大的骚乱,一条巨大而瘦削的大型猎犬跳跃着穿过街道,嘴里叼着我的猫——我开始奔跑,想要拦下它——我知道太晚了——我那可怜的漂亮猫咪就要死了,我知道我的小跳跳它已经在那只巴斯克维尔猎犬的喉咙里了——哦,这头可怕的鬼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当一辆巨型公交车像球一样滚过的时候,我尖声惊叫起来——我听见我的孩子在里面哭泣——我在街上朝那些从后窗里向外张望、起哄的男人们无声地打着手势,告诉他们我知道我的小孩子在那里,我做出种种手势,他们放声大笑,但是里面有一个面容严厉的女人占了上风,她让汽车司机把车停下来——它停下来了——像机场巴士那样载着一些行李——牌照上写着魁北克——我打开后侧门,跳进去,大声而愚蠢地问道:“我女儿在这辆车上吗?”问话的同时我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只是妄想偏执而已,尽管他们(冷面女人除外)都放声大笑,可是无人应答,随后车上一阵死寂,答案是否定的——我的小女儿,自然是在幻觉中,不在这里,在别的什么地方,我在狂乱中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也都一样——于是,我下了车,往回走——就在这时,我沿街看过去,见我那可怜的小猫正在大狗的嘴里——我的孩子们无助地惊叫着追赶它,而它那细长的腿在阿姆斯特丹飞蛾密集的梦幻般的黑暗地平线上一明一灭地闪烁着——

    然后,我在一辆午餐车上——狭小的唱片店,有一群朋友,两名身穿制服的看门人走进来,我敬了一个卓别林式的军礼,搞笑地反手对着眉毛——可是,突然,两个真正的警察冲了进来——我们有大麻——我趁人不注意,偷偷从门口溜出去,跟在乔治·威克斯纳后面沿街狂奔并且警告他,我们藏在门后,我其实逃脱了惩罚——他消失不见了——我走进一个垮掉派酒吧(隐约担心店里的朋友们的命运),一个金发妓女面对墙壁坐在地板上,我弯腰搂抱她,面颊贴着面颊,她说“就这样,就这样,别的不行”——她一直在哀号着,泪眼迷离,对着黑暗而忧伤的酒馆里的妓女墙又踢又打——“请你就像这样抱着我”——我们是寒窑里英勇的俄罗斯情侣——可她忽然开始在地板上伸胳膊蹬腿,发出“哼哼”声,舒适地蜷起身子,说道:“我惹麻烦了,伙计。”我说:“多少?”“五。”——“太多了吧——三怎么样?”“不行”——我不肯付五——我抱着她——她性感地伸着懒腰——

    我和马德琳在詹姆斯·沃森的老公寓房里,我坐在角落里的沙发床上,忽然间我看到她脱掉了所有的衣服,身体呈完美的小沙漏曲线,黑色的意大利阴部,我跳到她的身上,把她压倒在地板上,闭上眼睛,肘部抵着她的两肋,开始猛撞一个有弹性的奇怪盒子,盒子绷紧了,我的鸡鸡好像卡在睡裤里面急于要出来,事实就是如此——(我醒来时)——在我无言地忙碌时,马德琳所做的只是轻快地讲话,有点像小女孩——在蒙特利尔,我梦见什么,醒来时对着天花板冷笑——关于“女性的欺诈”——在圣卡特琳娜妓院的红房子里,对着空洞做着可怕的手势——还有其他酒后梦境,现在忘记了——没有蒙特利尔,那里有奔马的公园——荒凉无边的世界里,没有目的地,没有意义,没有中心,却有着那美好的心灵小湖,多么奇怪的现实啊。乘坐一辆计程车,和朋友们一起,还有鲍勃·布瓦韦尔,谈论着卓别林——我们到达哈考特办公室时,鲍勃说,卓别林有时会戴着墨镜严肃地走进来,有时面带微笑,快活地脱帽致意,他的翘边帽。鲍勃穿过办公室走掉了,拉着一辆四轮小马车去做什么事情,我尾随其后,转身向朋友们做着那个脱帽动作,示范卓别林是如何做的,然后跳上马车,在众目睽睽下(就像年轻的卓别林一样)乘车大模大样地穿过办公室,而鲍勃没有注意到,也没在意——一个架子上有各种各样的大开本杂志,上面盖着现任出版商设计的封面和照片,我在斯克里布纳出版社找《走吧》[47],可是意识到它已经出版了——楼上的这个女人杀死了我的猫吗?不,孩子回来了,像过去他惯常做的那样把它藏了起来——可怜的孩子——

    我在沙滩上,和朋友们在一起——朱利恩——我突然看见艾尔·伊诺和阿尔贝·洛宗,上帝呀,洛西变成什么样了,肥胖、臃肿,他口齿不清,退化成了一个傻乎乎的早熟儿童,他坐在我的胸口上,告诉我从那以后发生了什么——仅仅几天前的晚上,我还在德杜什家的商店门前见到了他——在澎湃汹涌的波浪里游泳,我们有一个大球,它漂向远处,我游过去追它——后来,我想要给其中的两个家伙演示我曼波鼓打得有多好,我们在一所房子里,我急急忙忙地冲出去取一只合适的鼓,一面铜鼓,他们在等待——我自己在街上做准备,练习了十分钟——我打得很好,手指飞速移动,咚嗒嗒——然后我走进去了,可是中途找到了一只破旧的真鼓,试它一下,可它不那么好——等到我走进房子里,他们已经失去了兴趣,离开了我们先前谈话的客厅——一半是菲比大道的房子,一半在海边——

    我打算在钢厂找一份工作,一块块深色的硬铁块从一个炭窑里取出来,不知何故被钉在一块长板条上,一个可怜的邋遢鬼不得不把那块板子抬到一个滚烫的牛角状棺材架上,一切都滚烫,他把滚烫的衣物推到厚厚的铁片旁边,不知怎地把那块板条拉了回来,把它们都处理掉了——我焦急地等着轮到我开始这份工作,心里很是害怕——我现在看见他们有一个暗灰色的铁制脚踏车,就要把钢板拉到我的脚边,我的板条——不仅重得离谱,而且烧得通红——在这地狱里,我隔着棺材架向前探身,测试距离,可它也滚烫——

    不过,在这条小街上,我有一个性感的意大利女友——我们热烈拥吻——人们出发去旅行——于是我给她买了半品脱酒——威士忌——因为我喝红酒——她的臀部丰满——先前,一群伪文人扮着一副时下流行的迪克·贝克埃德·威廉斯的酷派,让我去拜访他们,暗示说要去旅行,说是有很多好处——我最终应允了,因为他们会让我加入他们的组织,并且庄严地当众宣布这个消息——我不敢问这要花掉我多少钱——也不敢告诉他们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加入——“我从不加入组织”——试图开车撞我的三个黑人在雨地里面,开着车——“我们上周才从蒙特利尔来的,”文人们悄悄地提示说,“我们是从北大道开过来的”——哦,那地狱般的可怜而阴郁的角铁厂。我买了一张王者之剑号的船票,从墨西哥山地开往哈瓦那,去看住那里的布尔——我上了船,看见我那孤零零的乏味的棕色特等舱,同倒霉的多切斯特号上的舱位一般光景——其中一个高级船员是同性恋,正试图在桌子下面蹭我的手,于是我朝下看着说:“嘿,下面有一只老鼠!”装做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那张船票价格很高,我得知这艘船接下来还要去纽约以北,去梦境里形形色色的灰暗港口——十二点四十五分起航——与此同时,我回家去做午饭,准备行装——离大码头和船仅几步之遥——我完全是孤身一人,我坐下来幻想着如何把同性恋船员的事情讲给布尔和其他人听——我决定不做午餐了,因为船上提供一日三餐——突然我意识到我迟到了,没有像样的衣服——大汗淋漓,我的腿麻木了,背上背着流浪包,我匆匆忙忙地赶回家去,上山,下山,去取我剩下的装备——汽笛声大作——我看见一艘船的笨重尾部经过一个桥墩——我赶往那座桥,船开得飞快,那是我的船。我把十二点四十五分误看成十二点十五分了——啊,世界正驶离我的身边,悄无声息——我从桥上观望,可那不是王者之剑号,我意识到我是对的,起航时间还是十二点四十五分,我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可我在泊位上看不到“王者之剑号”了——我没有观望多长时间,只是赶回家,试图收我的最后一批西红柿并且把它们装箱——我抄一条近路,在一些不必要的陡峭小山上耽搁了时间——类似于旧金山的墨西哥山地,阳光灿烂,滑稽有趣——这一带笼罩着下午的金色阳光和一片寂静——我不知道正在发生着什么——

    有人拿到一只圣杯,类似的物件,在手里,就在这时(卡利斯!)(考——利斯!)我们在镜子里看见某人——假扮成魔鬼的模样——从后视镜里看见——带有一个十字架的圣杯迫使魔鬼咝咝地倒吸凉气,颤抖着退下了——

    从晚餐桌上告辞,我冲上去打一个事先约定的电话——那个黑人女孩在她的卧室门口看着我——我一结束那个电话就冲进了她的房间,我们扭作一团,做爱,她很快就在我的腿上了,黑色的皮肤裸露着,我在她身上忙活着——然后,我把她仰面翻过来,我们干那事——痴迷地,疯狂地,欢愉地——我纳闷楼下的人们会怎么想我的长“电话”——

    我在法国,试图得到惊喜——在一个房间的床上,西摩占据了另外一张床,我们同他母亲一起旅行——我正在看墙纸,想着法国,侍应生们在楼下,如此这般——先前是在某处越过高山、沿着峡谷河流的漫长的汽车旅程——

    在范威克大道,在它修建之前——《风流贵妇》[48]或类似的电影轰动一时,人人都在谈论它,我看见它(大帐篷)——走回家时,我看见一个穿着钉鞋爬电线杆的人,一边向上爬,一边开始剪电线,他爬的速度之快令人惊奇,小孩子们敬畏地观望——拥挤的大道上下有一千件事情发生——我大声吼叫着,因为丢失了一棵梣树而咒骂——我发现一所房子前面的边道上有一千颗装饰得很漂亮的小石子在一些小盒子状的坑里——我偷了六七颗,把它们捧在手里,掉了一颗到一个汽车保险杠下面,又重新找回来了——我刚刚打了电话给母亲,她要来接我,而不是待在家里等我,于是我掐灭了烟头,忽然在马路对面,我看见一束劈啪作响的火苗沿着地沟迅速从地面窜出来——一辆汽车尾随其后,找乐子般地从它上面开过去了——火刚好从一根杆子和红绿灯中穿过去,然后呈一条直线越过一个大十字路口的人行道——“这是电话产生的能量!”——一个充满生命活力的愉快梦境——

    圣路易奥比斯波之梦

    盖伊·格林与我和玛格丽特站在“七十二街和百老汇大街”的街角上——给她看一个家伙是如何做事的,他摔了一个大马趴,身体一侧倒在路面上,差一点磕到头,很滑稽——在雨水浸透的粗砂水泥地上——人们盯着看——可我忽然记起自己错过了什么,或者不得不做什么事或赶什么场,就在盖伊摔到边道上,玛格丽特在大笑的时候,我走开了,疯子一般飞快地跑过百老汇,一言不发地丢下他们——我对自己说“人们会认为我想要抢盖伊的风头”。后来,我开始跑下一段危险的斜坡,但我感觉它很安全,因为干燥,一段干燥的边道——可是,它却变成了一个一百米高的架子,我试图紧紧地抓住我那神经兮兮的猫——我觉得它因为有利爪会自己做得更好——一群人在观望——我把它扔到一根横梁上——它用爪子狂乱地抓挠,没抓住便嘶嘶地叫,四爪相碰,从高处滚落下来,摔在下面的沙地上——(像海滩上的一辆过山车)——我大叫起来——有些害怕——我下不来了——后来我生病了——在一所房子里——从医院回来——发生了一些事件——人们四处盘桓——他们为何不让我单独待着——如此这般——蜡像、真正的血和深色的地板混作一团——

    驱车穿越梦境中的小加拿大,伊森伯格,安妮与妈和宁在后座上,还有我,安妮睡着或者喝醉了,“刹车!”我大声喊道——“你这个愚蠢的醉鬼”——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我伸手把持方向盘,急转车头,疯狂地轧过边道,撞进灯柱,转过街角,经过其他车辆、医院、运河、黑夜——我不着急,我从后座上做得很好——后来,好家伙,我和宁还有妈走在普林斯、艾肯、福特和奇弗后面的纺织厂巷道里——黑洞洞的,铺着鹅卵石——是那个旧梦——突然,我们看见一个满身污垢、深色皮肤的小个子男人,“是戴夫!”我欣喜地自言自语——戴夫·奥里萨瓦,在墨西哥城的转运车上——宁和妈都吓坏了——“得了!不要对那个人讲话!哎!”——可我冲过去,却发现不是戴夫,只是洛厄尔巷道里一个戴着满是油渍的帽子的幽灵般的老流浪汉——但是,他带着一个包裹——大麻?——他跟随着我们,还有奔逃的女人——我疯了似的伸手去摸他的包裹,像肉一样结实,没有大麻——

    布鲁克林——奇怪的忧伤景物,为负疚感所笼罩,这很久以前在我四岁时就出现了,那时我第一次和妈一起去布鲁克林——现在是多年以后的成年光景了,如同一场梦境,我试图告诉妈,她若是走高架铁路,在朱拉罗门下车,这样就不会花费太多时间在上班的路上——我五岁时,她在一家鞋铺干活,我们住在希尔德雷斯的凯洛斯通的房子里,我们第一次误撞到了纽约黑人区——生命线的那一端有什么不对头——马昆德家的女孩子们也在场——工作是在公园、小岛、奥松那边,阳光灿烂的高架铁路在梦中反复出现——在一些旧梦里——妈和埃文斯、林恩的鬼魂出没的红砖房子,依然如故——我和妈在街上等公交车,它转过街角,却没有停,又开了半个街区,我们在后面追赶它——我记起丹佛来——所有的一切,都萦绕于梦境并且混在了一起——韦斯利·马丁要清晰得多的多——有一个女孩,魂牵梦绕,内疚,裸体,羞涩——她的姐妹——一个失却的梦境。早先是黄昏时分,在哥伦比亚的南操场,我正在远远地朝着两个孩子举手投掷,可是就像在梦里那样,我做不来,又没办法把他们赶走,最后只好自己跑掉了,终究没把球或者石头扔出去——直到后来——那时没有了力气——可我有时会用力把它们高高地抛起——埃德娜在哪里?朱尔?弗兰茨?还有走遍美国的布尔?我在圣路易斯奥比斯波做什么呢?下雨了——没有雨衣钱——这就是我在圣路易斯奥比斯波的所作所为。

    乘坐火车穿过圣何塞的迷宫,纵横交错的铁轨,有个类似里尔·奥博纳的印度家伙,像是旧金山行李房里的那个印度人——他自己也有一个兄弟,全身都是金色的,我们下楼去一个拥挤的地下室会议厅,穷苦的劳动者占了所有空间,好像在举办一场聚会,一个仪式,他们不必这么做,可还是做了——印度人的兄弟穿着紧身衣,在一个平台上表演,我心想“假如此刻有任何非印度人走进来,他们都会认为这是一个同性恋聚会”——我和印度人在为铁路公司做一件好事——“像你和你的兄弟这样的人是百万里挑一,”我们离开聚会走回我们的火车头时,我这样对他说,而且我是认真的——在某个时候,我跪在地上擦洗一条梦中的走廊,地上铺着红色的瓷砖,就像旧式客货轮船上的那种——我们有竿子、清理机车,走下梦魇般的斜坡——在某个时候,我在森特维尔山上,手膝并用,奋力地从一个陡峭的小山坡和架子上朝下爬——啊呀!——帮帮女士们——我的兄弟就像埃迪博伊,里尔·奥博纳,像是昨天在瓜达卢普区间列车上的消防员——圣何塞的火车场以东,如同那逝去的邦克尔山,白马离开马基特街自助餐厅的科迪和伊芙林,向东跑出旧金山——商业,剧终。

    我妈周身疼痛,我让她喝一点威士忌来减轻痛苦——一分钟以后,我看见那个老男人从房子里偷偷地溜出来,去杂货铺——买阿司匹林,那些一成不变的老阿司匹林——我疯了,我又对妈说了一遍,她假装打起精神来:“哦,威士忌?——然后我怎么做?”——“与阿司匹林一起服用,然后去睡觉”——这个场景是在东方的什么地方,忧伤——

    早先是皮特·梅尼拉克斯在洛厄尔的一个街角上向我打招呼,请求我回到洛厄尔去,那是同一个不存在的温暖得不可思议的洛厄尔(我记得那些冰冷的早晨的燕麦和不友好的学校)——G. J. 和我在一起,还有善良的老斯科蒂——我对斯科蒂讲述了他自己的事情——G. J. 很友善,而且焦虑——现在是星期日上午八点半,在圣路易斯奥比斯波,空气质朴清新,鸟儿甜美啁啾——啊主,我该写什么呢?我那些艺术的肌腱是如何弯曲的,在怎样的铁砧板上?怎样的竖琴?贝多芬希望牢牢地抓住怎样的结满霜花的玻璃窗?大海描绘些什么?心灵向内弯曲吗?——上次我见到玛吉·卡西迪的时候,皮特·梅尼拉克斯在穆迪街的酒馆里,当时穆迪街仍然叫这个名字——事实上,当时正值星期六夏夜,洛厄尔卡尼广场上正是一派大骚乱的情形,等待开往湖区的公交车的人们、购物者、舞女都行色匆匆——就在这广阔的美国国土上的一个角落里——我认为电视屏幕眼下已经无情地毁了文化——

    欧文·加登——不知何故,他周围总是笼罩着一种隐约的谋杀氛围——一间曼哈顿公寓——一次长谈——他的指头竖起——我早先去睡觉了,带着最初的清晰幻象,还有关于我有必要死去的确切讯息——我沿着沙滩在人群中行走,这个愁眉不展、肌肉发达、身材敦实的三十岁男子即将死去,这件事情无关紧要——性情乖戾的死亡世界中的二十亿分之一——背负着时间、乏味生活的重担——醒来时意识到性就是生命——性与艺术——不然就是死亡——

    穿过一个充满忧伤碎屑的世界,作为一列火车——我自己是一列火车,一个火车头——沿着一条铁轨行驶——穿过灰泥、尘土、整片街区和广场,到处都是灾难、残骸、垃圾与地窖——最终,我开始在这个垃圾堆里藏身——在破败的地窖房间里——我和我母亲去那家鞋厂取她的圣诞薪金,墙上有一些标语,其中一个写道:“安吉的儿子从加利福尼亚回来了。”——那些人认为我就是想要她的钱,我为此感到了莫大的侮辱——我想象着她如何兴高采烈地唠叨着我即将到来的事情——一家鞋铺里的奴隶,铁轨上的奴隶,詹姆斯·沃森把这一天搅得一团糟,《乡镇和城市》被接受了,《弗兰克尔》遭到拒绝,现在他有了两万美元,而我只有一美元——老天,那些损毁的罗马地窖是什么呢?——沿着洛厄尔运河的路线——它们径直路过Y——沿着波士顿和缅因铁路,去往普林斯顿大道的那些车场,我和乔在那里查看三十年代的老坑道里的旧机车,一九一五年的旧机车在杂草丛中锈迹斑斑——洛厄尔闹鬼的房子里那可悲的旧石膏墙,豁开口子的残存地板下面那老鼠出没的地窖——一座恐怖的死亡之宅以及曾经住在这里的一家人——一位早期领袖建造了它——失去了它——我毫不同情——

    一些迷人的女士与我和布尔在“墨西哥城”,我们正要去一个地方吃午饭——喝鸡尾酒——或是吃晚餐——我穿着考究,走进去,像是塔楼(!)酒吧,我从楼下向上走,自觉地转过第一段楼梯,一只手在栏杆上缓慢摇摆、转动,地下室里的那群人盯着我上下打量,目光羞涩地闪烁不定——上到二楼,一些有意思的年轻人在喝酒——我正要认出其中的几个——面孔、姓名,傍晚时分,晚饭前人们在酒吧里表现出的趣味完美得令人难以置信!——后来,一切都会变得混乱而散漫——

    现在是纯净的早晨,鸟儿在唱着圣路易斯奥比斯波的黎明布鲁斯——我将要出发,做一个不纯洁的醉鬼,离开这晒成棕色的无聊的完美的健康、和平、舒适——舒适适于逝者——和平适于山峦——“我何不与凯尔斯做不好朋友呢?”

    像是巴黎圣母院,在蒙特利尔,是那座大教堂,好像是有火车在驶入教堂,我与布尔一起——一条巨型犬沿着走廊奔跑,跑过一排排的长凳,是“巴斯克维尔猎犬”——突然,它不耐烦地腾空跳起,变成一只巨大的黑鸟,飞越圣坛,落在小礼拜室的门口,匆匆经过的神学学生没有注意到它,它像人一样身体直立,双脚着地——翅膀在背后拱起,像撒旦那样走向一间小礼拜室的门口,黑色而哀伤,同时也像一名卑微的礼拜室看门人——

    后来,我和布尔在一起,还有一些青年,我对其中一个说“只要我穿着入时,我看上去也像一个小流氓”,他不相信,看看我,一个年长的神经病在讲屁话——我觉得很傻——

    啊,我们的鸟正跌跌撞撞地走进一间小礼拜室——在圣坛后面——

    我醒来,厌恶地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正在变胖的老脸——那只巨鸟一瘸一拐地走着——怀疑地看着我的那个孩子是唐,金发小子——(我在墨西哥城遇见的唐·约翰逊)——

    那个瘸腿的天使加百列,乌黑的鸟——

    顺着边道前行(这是在边道上练习曼波鼓的那个地方),在纽约市郊,通往山下的侧街,我乘着一个类似玩具小木马车的东西来到两个孩子身边,男孩和比他大的女孩,我几乎没怎么推,车子就围着他们打转转,然后我把马车给了他们——接下来,那个小女孩想要跟我一起走进那所房子,我说“你太小了”,可她多么漂亮呀!——在印度其实也不算年轻(呃)——我把马车给了她的小弟——我走进房子,上楼,在永远属于母亲的那间有滑石粉的卧室,等待伊芙林——“哦——她不在这里——今天是星期五——她去医院看科迪了。”——我等着——没过多久,那个小女孩来敲门了——我在这间主卧室里一边自慰,一边与自己辩论——早先我看见那个小女孩与拉斐尔·乌尔索在海滩上,低崖脚下——垃圾堆上的湖景大道沙滩——灰蒙蒙的——他们叫我等在那里,他们会回来——从卢派恩的窗子向外看世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恒久不变的垃圾堆——梅里马克海——滴答滴答滴答——

    那些可怕的彪形女斗士,在罗马,她们捉到我,让我做她们的奴隶之一,在她们的折磨合唱队跳舞,一个仪式,在圆形广场上——围观的人们拍手大笑——性舞蹈——如果你不跳,她们就会用一根长矛捅你——肤色浅黑的大个子女人跑上来,抓住我,拉扯我,让我和她一起做一些有着淫秽暗示的动作,都是一种正式的书面舞蹈,可我是一个不情愿的奴隶,不开心的情人——人群发出开心的喧哗声——这也是一个篮球场,圣路易教区的场地——

    我的手轻轻拂过伊芙林的乳头,隔着她伸手去够床上的科迪(在一〇四七房间)——她的“滑石粉”卧室是在二楼,我母亲的卧室在西黑文[49]面朝大海,在萨拉大街的向阳一面——伸手去摸爸——

    我和那些司闸员在一个空场上玩传球游戏——为了好玩,我以哗众取宠的姿态接球,轻轻地趴在地上,四处飞扑,越过头顶上方,反手击球,反手从身后抛球,全都轻舞飞扬,易如反掌——我原本可以成为一名多么出色的球员啊!——若不是A&P职业棒球联盟的球员那么严肃,那么急切的话!——那个高个子司闸员、穆勒斯、波斯特雷尔、谢弗,惊叹不已,抛给我一些高难度的球——可我还是让他们失望了,不可能——我最后失手了一个球——这令人悲哀——在巨大的寂静中,太阳的能量就要燃烧殆尽,黄昏的鸟儿在歌唱——透过参天大树,我们看见金色的光线,还有烟雾——在缓缓演奏的宏大乐曲声中,我把球向上扔进那个洞中——那位老列车长在提交他最后的报告,这一天结束了,火车完成了旅程——这是世界将要终结的方式,在光线中,一片红色,人们在观望,沉默而疲惫——心灵世界是真正的世界——心灵的光线是真正的光线——

    成熟而多汁的橙子从科迪家车道上的树上掉落,裂开口子躺在地面上——我头一次让人们注意到它,圣克拉拉东街对面的马路牙子上,我给伊芙林带来一只橙子,笑容满面——

    旧金山卡梅奥之梦

    在灰色的山峦上,在乔的院子周围,埃德·巴克尔与高年级班的班长一起出现在广播里,带着与我在磁带和录音中同样的浓重鼻音回答问题——广播员是这样介绍的:“海伦·巴克尔生于巴黎,一九三〇年来到美国——集合—集合——开始了她的职业生涯和商业活动。”他喋喋不休地讲起了巴克尔夫妇的成功故事,我在灰暗中自言自语道:“他们总是自称大器晚成,像那些在卑微的蚕茧里蛰居了太久的人,他们最后总是变得粗俗不堪——在他们之后不会再有野蛮人,文化必然再次降临。”(如此这般——更加狂乱,下意识的——)我醒来时意识到自己已然热情不再。

    海上梦境

    我在自己的卧室里,在萨拉大道,刚下班回家,夜已来临——妈在楼下的厨房里,听着收音机——那是一场赛事,所有叛逆的中学女生都去看,只是为了一齐响亮而有节奏地拍巴掌——越来越响,越来越响,越来越疯狂,越来越可怕——干扰着我的小睡,在安放着吉拉德的绿色书桌的黑暗卧室里面——(在太平洋上,在露天甲板上的帆布床上睡觉)——妈上楼来打开我的灯——来说说话——独自待在这鬼魂出没的房子里——可怜的疯女孩们得不到那些总是在家中、在母亲的房子里睡觉的男人,我记得自己这样想来着——

    后来是一个诡异的圣路易斯奥比斯波,小伙子们、姑娘们、房间、事件,忽然发生了一桩谋杀案,或者发现了谋杀案——我和一个小伙子沿街行走——后来,我在毁灭证据,把东西都扔掉——整理物件——记不起来的恐怖,可它总是会发生。

    我和妈和宁回到萨拉大道的房子里住,我走过萨拉大道,走进艾丽斯的房子,他们都在那里——艾丽斯扩建并修缮了她的房子——几块巨大的厚地毯、一些家具、一棵圣诞树,一如既往——

    我把小卢克或小蒂姆抱在怀里,梦中灰暗的利物浦旅馆里的小孩子刚刚犯了什么错误,他们用利爪在我的周身撕扯,我试图伸手抓住他,把他撕成碎片,于是我把他高高地举起,而他却在吮吸我的鼻子——女人们围绕在我身边,可是发生了一场大战,一次暴乱,一架大飞机刚刚从考机场起飞——夜晚——我抱着婴儿,转过身,奋力挣扎,他继续快活地吮吸着我的鼻子——

    在阿尔·达姆莱特的真实的夜色温柔的旧金山,中国城,后来我与欧文·加登在一起——我们一边谈话,一边走回他的房间去——他更黑更老了——有些纠葛——一些女孩子——还是同样悲惨的旧金山,有着查利·洛的夜晚街道,货真价实的加登式的忧伤眼下替代了先前欢快的白色梦幻之境——

    那个疯狂的霍勒斯·曼学校的犹太小子——极其机智风趣——在我过去的梦境中,我似乎认识他——他非常狂野,也很有趣——我在一个女孩子家里,一个犹太女孩的富丽堂皇的纽约公寓——他前来追求她的姐妹——她不想要他——可是他巧舌如簧——他讲的事情真是令人惊异——我收到他的几封来信——我认识他那位风趣的父亲——但是,那些日子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几乎没有时间给他回信,过了一阵子,事情一多,他便不再给我写信,我们的友谊也就不复存在了——在真实的生活中,我从来都不曾认识他——除了疯人院的马塞尔曼和霍勒斯·曼那小而胖的智慧头脑的一个合成体以外——可这个梦却清晰、强大、真实——人脑像上帝一样长于创造——他是一个色情狂——他对那个姐妹饶舌地谈论有关性的话题,讲述的方式却使她没办法指责他——讲得又快又复杂,以至于她无法听懂——我在那里寻思着“多么令人吃惊的一个家伙——有朝一日他会成为制片人的——我会为他那巨大的有趣的复杂的灵魂的永恒存在而惊叹——”马蒂·丘吉尔,年轻的布拉特伯格——啊,无处可逃——

    加勒比海

    我与一个黑人女孩发生了一段恋情,就像旧金山的那个海洛因女郎一样——我在一家面包店干活,她似乎是那里监督室的女职员——工作时间很长——部分是克拉克斯的工厂,部分是洛厄尔高级中学地下室的机器车间,部分是落基山的制造厂——还有一部分,类似于我停车的中央后街布莱格登家的梦境车库——灰色,阴郁,像下着毛毛雨的阴冷天气里的洛厄尔职业学校——她住在东七十号,(在纽约)离艾尔为引起玛格丽特的注意而倒地、我却跑开的那个地方不远——我们——大约凌晨四点钟——打算做一次那事——可是为了什么事情耽搁下来,比如海洛因,等到我们来到那间逍遥房的门口时,她不得不去给面包店开张了,凌晨五点钟——不是因为她不爱我,生意和外部环境迫使她离开——(她爱我,她不爱我)——

    欧文·加登已经去了旧金山,我听说,我在墨西哥城或是什么地方,我去布尔·哈伯德的新公寓房子找布尔——金属牌上他的名字被错拼成了朱拉夫斯——琼还活着,在老新奥尔良—干涸的运河—佛罗里达—与之有关联的闪闪发亮的林荫大道上——可实际上不是这样,我按响门铃时无人应答,转过角去,到了一个午餐室,等待开饭时用墙上的电话机打了一个电话,两个窃笑的嬉皮青年接了电话,布尔似乎不在家——他们是“唐·约翰逊”和“菲利普·拉瓦里纳”或是墨西哥城的瓦格斯特伦——他们在电话上闲扯——我气疯了,像布尔的老朋友那样急切地询问——我说:“你们听说了欧文·加登去旧金山的事情吗?”他们说:“哦,他已经回来了——”

    突然间,在同一个小镇里,像是和我的小朋友吉米·洛莱克在一起,我穿过马路去看那个疯女孩——她恰好是我的前妻琼,看上去也像波林娜·科尔——她在门口窃笑,忙不迭地把小吉米拉进她的房间里,我听见他疯疯癫癫地咯咯笑,她显然正在一边脱衣服,一边胳肢他,就像她每天都要做的那样——我被激怒了,不仅因为她是我的前妻,而且因为她的品位太差了——当她出来时,我严肃地抓住她的双臂,说道:“你干吗发疯?”

    变化发生了——她态度软下来,表示赞同,看起来很清醒——忧伤——“没什么别的可做——我很寂寞——”她说了一些有深刻哲理的话,很美,可我不记得了——她很漂亮——我在钢船上醒来,意识到我还爱着琼。

    开着两辆凯迪拉克,一辆是五二年的,一辆是四七年的豪华加长型,有一群朋友——司机是吉姆·卡拉布里斯——墨西哥小子——我们去往旧金山的朗伯德[50],部分是洛厄尔,下了一座非常陡峭的小山,让大家都停下来,下车去买香烟——洛西,艾尔·格林,很多女孩子——吉姆在微笑——我们越过一条运河——后来,我回到西街别墅,和妈在一起,心里纳闷那架风琴是否还在棚子里——不是“在一九三一年”跟随我们的那一家人,而是“在那以后,肯定已经把风琴卖掉的那家”——“查利福一家”!——在后院外面看见了蒙特利尔和鲁本斯的花园,好生高兴——享受这宽敞的房间、院落、门廊——白色的别墅,老艾肯街第一街的森特维尔之梦——走进柔和而黑暗的黄昏之中——在长老会旁边——玫瑰色门廊上的傍晚——仁慈的上帝呀,爸在哪里?——说爸,说妈——现在已经忘记如何叫爸——将会忘记妈,忘记梅尔,将会变得肃穆起来。

    在一个欢乐的大聚会上,下午的聚会,在林恩的姨妈家——我们在做柠檬汁午餐——为我的叔叔和阿姨们,我一个人,一个十一岁的小男孩,准备把葡萄柚汁放入他们的桃子里,在梦里没完没了地挤压一只汁水多得令人难以置信的葡萄柚,直到榨干为止——汁水溢出了一只咖啡杯——妈和其他姨妈走进来,她们在举办一场专门属于她们的小型快乐聚会,在院子里喝朗姆酒——我很高兴她们能办成这事——宁在场——正是那个林恩(妈)的埃文斯布鲁克林红砖花瓶房,与老太太版梅尔·托姆钢琴聚会的那个梦境相同——

    我和一个男子在旧金山或洛厄尔或纽约经营一家大客栈——阿尔·达姆莱特在顶层有一个房间,妈说:“你在上面那里的时候,把钥匙从锁眼里取出来,它从来都不管用,他不必一直把房门锁着。”——可她不知道的是他有一罐一加仑的纯海洛因,是从布尔那里搞到的,经过我手——我们在那上面吸毒——这也是纺织小吃店公寓房——灰暗、阴郁,像是福蒂埃家,却令我非常高兴,到处都是神秘的房间,可以在里面读书,塞满旧书,我的一个梦想(沃森在赛布鲁克有这么一个读书的地方,甚至还有旧式国王椅和黄铜半身雕像)——只是这个科利尔式的牧师宅第在城市的深处,在吸毒者密集的地方,在狂野而空虚的心灵的趣味中,那个罐子曾经是一加仑冰淇淋的容器!

    我步行穿过一个公园,孩子们在玩耍,在喷泉旁边——一个小女孩在一片杂树林里拦住我,说:“先生,你能帮我扣好上面的扣子吗?”——她大约有七岁——我内心阴暗,淫邪地看着她,她的蜜色皮肤,幼小的身体——在她说话的时候,我开始给她系上面的扣子——我打算触犯她的纯洁——我的内疚感像海那样深——我纳闷是否这附近会有母亲们——我准备吻她,或者抱起她来——要小心,不能把她掀翻——她隐约察觉到我的企图,在喋喋不休地谈话时露出喜悦的微笑来——我没有动——我老了。

    我是谁?

    斯塔夫罗金

    墨西哥湾

    我又和妈住在一起了——楼下有一些匪徒,我一直在监视着其中一个——有一天,我跟踪他——在匪徒俱乐部的图书馆里,为了掩护,我在门上方的一个架子上抓起我看到的第一本书,转向图书管理员要求借阅——他是美国海军威廉·卡鲁思号的二厨兼面包师——终于——开始是一名匪徒——突然,我看到一个我真正喜欢的书架和一册我真正想要的书,艾伦·泰特[51]的《拉丁性情的入侵》,一本大部头的崭新黄色书——

    “嗨,我可以也把这本借走吗?”

    “当然可以”——

    远处,我看见那个匪徒走进去见老板——我走进二厨的卧室——在我拿到那些书之前,他还得穿衣服——与此同时,妈还在楼下等我们去教堂——从卧室向外看,我看到图书馆后面所有的匪徒都坐在一间备有书籍和报纸的大起居室里,其中包括我的监视对象,他一直都对我的监视有所怀疑,可我现在甚至不再把他放在心上,干脆直接看穿了他,我察觉到这一点——这是希尔德雷斯的凯洛斯通的房子,在关于玛吉—玛格丽特—马德琳的那个大梦里——

    这是菲比大道的那所房子,我和妈、爸,还有爸的一个朋友在那间新粉刷成绿色的厨房里做什么,可是一场战争正在进行,就像我在院子里看见筋疲力尽的士兵那一次,忽然喷气式轰炸机群的第一架飞过来了,在几个街区以外投下一颗炸弹,震得房子直摇晃——我大喊:“我们把那张桌子放到地窖里面去吧!”然后一把抓起桌布夹到腋下,拖起整个桌子就走——父亲和他的朋友冲进侧屋里,想要赶在藏进地窖之前做完什么事情——我喊道:“来吧——到地窖去!”——我妈很恼火——

    “你把我的桌子全都弄乱了,我刚刚摆好餐具!Eh twé![52]”可必须这么做——但是,她对炸弹的担忧远不及对家务活的担忧——

    琼·奥希尔维在一辆出租车上,在公园大道上,有五只小猫,还有一些男人,波多黎各人,其中一个是我——她足智多谋,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接上车来,他们都微笑着期待什么事情发生,但是在第四十四大街的拐角处,她下了车,另外打了一辆出租车——他们焦虑地谈论着她——

    一个捡垃圾的男孩或是一些碟子堆在旁边要洗——洗涤池里的茶杯、玻璃杯,棕色的水——一艘船上发生的事件——

    在一个室内大篮球场上,我和一个年轻的朋友在一起,在一张桌子上考试——周围是一群群的小孩子——人人都冲向大海,可我们抢救出试卷,把它们拿到另一张桌子上——笔记本和纸张——

    我们都坐着,在二楼的一个木门廊上,天下着冰冷刺骨的雪——“蒙大拿”西边的沙漠孤山月夜——我自己、妈,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人,像是宁和卢克,或者是未来或不曾消融的往昔的某种类似合成体——星星照着一座平顶山的冰冷岩石,那是西部——静默无声——我们穿着大衣,却坐在那里谈论飞碟,谈论宇宙的光怪陆离——而且我感到温暖而幸福,探身去吻母亲的面颊——我们显然就要从这所房子里搬走,我们所有的人——明天——在等待我们的汽车旅行到来——早先有逃亡什么的,先是野牛李来到船上,然后变成了一个类似朱利恩的角色,非常深沉,混入在我们的院落里盘旋往来的一群汽车,有两个高个子女孩,其中一个我认不出来,所有人都在聒噪不止,谈论着灰色弥漫的永生,复杂得让我记不起来了——结果,他最终消失了,令人感伤眷恋,我们都哀悼并怀念他,记起他那可爱的金发碧眼和消瘦身材——清澈而生动的西部夜空,繁星闪烁——一些飞碟男戴着头盔,扛着激光手枪,身躯庞大笨重,在黑暗中从灌木丛里向外窥视……

    我在德雷克特[53]的猛虎球场上,在毛毛细雨或夹杂着雪粒的冻雨中,我去了右外场,那里有一个泉眼在雪地上涌流冒泡,我等待着那永恒的裹着尸布的阿拉伯人给我发出一个信号,他将向我透露霜冻的秘密,在一个冰碑上面——我惊讶地看见左外场上我的老树,艾尔·罗伯茨在上面打了几次本垒,我自己也曾完成了一次,四百五十英尺——整个洛厄尔的地平线都被忧伤而光滑的阴霾所笼罩——我刚从穿越南方热带运河的冒险航程中回来——

    然后,沿着第一街,在洛厄尔,琼、布尔、欧文和其他一些人走着——刚好走过布瓦韦尔街和杜普伊家的老房子,我正说着“在那里,他们那律动的生命正在经过往昔的象征物,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却因此变得丰富起来”——尽管我知道拐角处的那所占据整个街区的神秘灰色巨宅已经没了,就在那个地点,我看见一座有着所有便利设施的玫瑰红砖现代公寓楼,事实上布尔住在那里——我们都走了进去——他在一楼,那个幸运而平庸的混蛋——现代的门,哈伯德这几个白字写在黑色的标牌上——浴室里一直亮着间接照明的光,厚墩墩的奶油色洗脸盆和浴缸、小块地毯,固定在架子上——我带着供大家分享的意大利博洛尼亚大香肠或是什么东西,径直走去把它存放进一个适当的冰箱或藏匿处,这时布尔说:“喝酒吗?”我说:“谢了,我戒掉了。”随后他要我下楼去给那个金发摩托艇英雄打电话,给我看了他的名字和号码,把号码全弄混了,变成艾塔伯里七七二七三,实际上应该是艾特金森七七二七三,我下楼时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艾特金森七七十二七十三”——我不得不在完全一模一样的大厅里绕着圈子找电话,它在布尔的地板下面,非常现代化——我拨号,打了那个电话——我心想“布尔刚到,他在这里有一处每月租金一百美元的很棒的公寓,却不把它当一回事,像过去一样,房子里满是朋友和乐趣,让我替他打电话,他却站在那里,借着午后时光的兴奋劲儿,从他那些长长的口袋里拿出硬挺的美钞来分发——我在婴儿时期就是在这个地方受到灰色垃圾堆和黑暗走廊的困扰,可如今它在永恒的洛厄尔中,修建得过分讲究和现代化了”——

    在北方佬的体育场里,我是一名侍应生,穿着白色夹克站在那里,在肮脏的屏幕后面——一大群游手好闲的家伙在观看比赛,大声地叫喊着——天好像下着毛毛雨——一个小运动新手说:“加利福尼亚总是下雨吗?”——我猜想这就是加利福尼亚了——我是睡着了还是怎么着,因为醒来时我站着,比赛已经进入了尾声,男孩们喊得更凶了,可我们是怎样一群懒散而衣衫褴褛的人呢,就连比赛的球员在两场的间隙都懒惰、摩登、不中用——我甚至不知道比赛的分数,也不关心这个——

    早先是一个河岸,大轮船停泊在岸边,我搞到了一个高个子女孩、一个矮个子女孩和一个黑人女孩,我试图与她们都干那事——我抓住黑人女孩,对她说“我们沿着这条河到下游去吧,我做给你看”——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梦中吉拉德死去的那所房子就在附近——那艘轮船的跳板与泥泞的河岸和木制码头齐平,所有的船员都排着队像鬼魂一样走回来,我没有走跳板,而是直接跳到地面上,登上了码头,像老鼠一般——我在僵尸队列里认出了我那条船上的船员们——女士们先生们,随后我就到了月光照耀下的从前的冬季学校的院落里,或许是在苏格兰高地——马尾辫——嘴唇——

    我和捕鲸人正在穿越加勒比海上的那座小岛,它离大陆和某块土地上的大城市不远,我们透过黑暗能够看见点点灯火和红色的霓虹灯,仿佛黑暗是岛屿的一部分,事实上我就是那么想的,可捕鲸人说不是——我们一直在白天的海面上航行,看见水里蛰伏的巨大鲸鱼——现在是夜晚,他戴了一顶帽子,我们在黑暗中匆忙赶往我们的轮船和那边那些影影绰绰的大城市灯火——我们交谈——其实这一切只是一个故事而已,是我在一本书里读到的,一部四卷本的作品,这是其中三卷的内容,我在比尔·明克的唱片店后身的贫民街旅馆,在一个令人窒息的可怕房间里,喝着热水和威士忌,最后一口令我反胃,我吐了出来,在盥洗池里倒空了玻璃杯——我应该去看丹尼·里奇曼,我感觉非常糟糕——我在想,应该把帆布宿营装备带到法国去,还是干脆把它留在房间里面——

    妈去了旧金山,在我之前,再次待在一家像是卡梅奥的破败旅馆里——我惊恐地冲上去救她,生怕她会因此憎恨这座城市——我在洛厄尔,必须回到科克街上的高级中学去,在十月或五月的那个阳光灿烂的清新早晨,我回去了,可我迟到了,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微笑着,头一次意识到我根本不必去中学,因为我是一名大作家,其实高中三年已经足够了,我会一直说“我连高中都没有读完”——不,在加勒比海上捕鲸、去旧金山更加重要,我必须抓紧时间,在妈感到失望之前赶到那里——不过,我可以想象她在享受着那些白色的小山、蓝色的天空——

    后来,我和布尔在一起,告诉他我乘船出了海并且穿越了巴拿马运河——我对他说他应该乘船出海——可我无法想象他在船上能做什么工作,当然不会是给船上的长官准备膳食了——或者刷洗碗碟——外面有一个明亮的太阳照耀下的垃圾堆,星期六上午刮着大风,在一条夜晚河流的沿岸,逃学中的我在巨大的建筑物中间东爬西爬,如此自如,河流变成了大海,浪头拍岸——垃圾堆变成了一个庞大的建筑工程,我在一些捆在一起的稳定而同时也在移动的水管下面奔跑——我的逃学变成了一次壮举,我挥动自己的胳膊和腿朝着海岸线游,从旧金山北部到南部这边的幽灵大海岸,有个家伙在观望——哦,我梦中的南部城市啊——海洋之岸——当我回到我被吊唁的地方时喉咙很痛,我甚至记不起来那个地方是在哪里了——

    推十六磅的铅球,在一个体育馆里,那里还有一条沟渠,一个中国小孩想要在地板上睡觉,我对一个大块头中国男人说“嗨,把他带到外面去,我要推铅球了”——像帕里·奥布赖恩一样,我脸朝后,转身回旋投球——另一个小孩试了一下,惊呼道:“嘿,这让我扔得更远了!”——还有一大堆我写的文章,其中包括我自己编的报纸,为我自己和我的小说自吹自擂,标题是用纸条贴上去的——如此屁话连篇的一堆蹩脚的垃圾,令我作呕——在这所我认为在海边的木屋里,一大群年轻人到二楼拜访我,宁一直在场——眼下他们在楼下等着我,在汽车旁边,准备去旅行,我正在清理最后的事务,比如我的手笼帽,而不是棒球帽,带毛皮领子的卡其布夹克——“噢!单穿一件衬衫出去吧,吸点冷空气!”欧文·加登兴奋地建议道——这是缅因州——我写作写得都快要死掉了——我有很多板条箱的废物、纸张和文稿,我找到了一部小说的打字稿原件,我正在忙着修改它的副本,以为它就是原件——可怜又可笑的王八蛋。

    我正在调查一家妓院,在墨西哥城或是巴黎,我径直走进一个院落,从安着纱窗的窗户之间穿过去,看见里面黑人女子的圆屁股,她们手捧杂志斜靠在那里,有时一个小房间里有八个妓女——我的伙伴对着门口窃笑——然后我就坐在妓院的门廊上了,和玛吉·卡西迪一起看着两个妓女,她们背靠栏杆站在那里观望,等人出价,其中一个是五官不完美的浅黑肤色女郎,另一个是她那肥胖而丑陋的搭伴,你不得不一起买下来,就像水手公园里的女郎——浅黑女子在涂抹胭脂,突然就变漂亮了,她的眼睛和眉毛十分突出,像奥尔加诺街的印度美女那样充满异域风情——我看着玛吉,她面色红润,头发乌黑,眼睛像黑玛瑙,可爱得让人难以置信——“玛吉,”我说,妓女们假装听不见,“有时候你的眼睛是黑色的,现在就是这个样子”——玛吉很有兴趣深入了解妓女的生活,继续带着痴迷的神情咀嚼口香糖——

    我和琼·奥格尔维去上班,早些时候的事情,给一个女人卖苦力,我们坐在同一张桌子旁边,开始干活,我的工作比她的折叠的活计要容易,于是我让给她做——对于工作,她惊恐、忧伤、充满怨恨,因为我们不得不工作,我感到很有趣——我先前(我知道那是一个梦)一直考虑去奥尔巴尼到铁路上工作,可是断定我不会有时间做任何事——我们装修好的房间阴郁乏味,我们的生活惨淡无望,不容乐观——在我们工作的地方,前一夜举办了一个大型狂欢酒宴,这也是利物浦炸弹下落的地方——

    步行穿过郊外贫民区,在墨西哥城,我被三名笑容满面的娼妓拦住去路,她们刚刚从那到处都是棕色灯光、可乐摊位、墨西哥玉米饼的夜市街的拥挤人群中钻出来——毫无疑问,要偷我的包——我稍微挣扎了一下,放弃了——开始向她们倾诉我的不幸,事实上,沟通很有成效,她们最后只偷走了我的部分钱财,我不想让她们拿走我的鞋楦(编注:保持鞋子形状的工具),有个人拿了一片金属——我们走开,把包留给某个人——像是一伙似的,互相挽着手臂,穿过一片田野,走向利特兰商业区的灯火——我感觉这是因为我背叛了韦拉克鲁斯[54]的恩里克·维拉纽瓦,她给过我一只兔脚,这对印第安人来说一定意味着什么——印第安人性情温和,却很危险——我甜言蜜语地哄骗她,感觉被困住,在真实的世界里失去了我的“财产”,从而陷入危机之中——

    我们走进地下沙洞,在印度,我,两个女人,一个男孩——那里有缅甸蛇,受到崇拜的偶像——我们迷了路,找不到出口——一切都发生在类似洛厄尔的沙堤附近——外面是紫色的黄昏——

    后来,我回去住在西二十大街,一些朋友离开之后,我坐在写字台前,用红色墨水以花体大字写《萨克斯博士》的最后几行,我突然意识到欧文还在那里,还醒着躺在角落里的帆布床上看书——

    在加勒比的一条船上,我们沿着一个小镇的主大街以六十英里的时速急速行驶,波洛克艺术家乔吉说这是圣黎各,波多黎各,可我无法相信,因为房屋是美国式的,招牌上面写的是英语——我宣称这是加尔维斯敦[55],可是我们突然看见“凯鲁亚克镰刀梯子公司”的字样——小镇外面,黑色的海上有一条大船,五十个黑人在划船,他们是身强力壮的年轻歌手,想要上船来——我想要下船——乔吉说“我以前见过他们,他们都很年轻,有好身板”——我心想“他们应该在那里划船才是”——“古罗马战舰上唱歌的船奴”——那个小镇其实是堪萨斯州的堪萨斯城——

    在一场鲍勃·克罗斯比的音乐会之后,我和妈得到了清洁大厅的工作,这也是我们的公寓——音乐会上有三名鼓手的击鼓独奏和海伦·奥康奈尔的歌曲,而我在卧室里与我的猫玩耍,我的另一只猫被噪音吓坏了,浑身发抖,它从低音鼓近旁飞奔而来——结束以后,妈推着一把大扫帚来回清扫地板,另有一把扫帚归我使用,还有一个硬纸板盒子——她手里拿着二十美元——音乐会留下来的一名值班员在主厅里——这就像《珍妮姑娘》[56]的开篇——

    楼上的卧室里亮着光秃秃的灯泡,在萨拉大道的格肖姆,《卡拉马佐夫兄弟》里的场景,面色苍白、脸上长着粉刺、像苦行僧一样瘦弱多病的约翰·麦克杜格尔德在与他那头上戴着长筒袜的父亲争论着,他们有一罐半加仑的托卡伊白葡萄酒——父亲狡猾地呵呵笑着,叫他到床边去整理床单,突然,他缓缓地打开一把折叠剑,开玩笑似的在约翰的眉毛上慢慢地划着,直到它划破皮肤,割开眉毛上的一点皮肉——“你这个老疯子卡拉马佐夫!”我心想——约翰大怒,抄起那半加仑酒来,扔到房间的另一头,酒罐正好打在他的脸上,老人从床上轰然倒地,鲜血淋漓地死去了——楼下,在格肖姆旅馆的前厅里发生了一阵骚乱,先是由于起火还是出了什么乱子,然后就是由这场谋杀引发的——我穿过街道,走回我家的房子——

    在第四十二街的高层楼房里,这是一个星期日,我一边朝房顶上走,一边揣摩着是否应该去看那个黑人女孩艾琳或者给她打个电话——那座楼有二十层高,灰蒙蒙的水泥建筑,有几架自动扶梯在不断地向上移动,两侧有一些大的区域,上面写着姓名或文字,标明名称——像是谜语——早先我与科迪和一些其他人在美丽的圣克拉拉山谷,无业游民,四处游荡,试图决定是否在这次重大旅行之前冲几个澡,早晨向里士满希尔的女人们展示我们的三块电视帆布……

    布瓦韦尔邀请我周末假期去纽约北部的河流上游拜访他,我答应了——我等的公交车来了,可我还是记不起来他是在圣彼得街还是圣什么街,不知道我是该乘公交车还是坐火车,说到底还是太迟了,我步行穿过圣何塞的一个积雪覆盖的芝加哥大公园,不知所措,对我的计划感到迷茫——最后我发现它是在萨拉托加[57]附近,那就太远了——与此同时,我还耽误了工作,也没赶得及收取我的支票,整个周末我都独自待在某人的公寓房里消磨时间,很可能是丹尼的公寓——吃冰淇淋,在某一刻是和海伦·巴克尔一起——我是一个三十二岁的弱智残障男孩,留着一头蓬乱的头发——我经过洛厄尔的皇家剧院来到当铺,大家都在那里兑现他们的周末假日支票,我却没有——那些支票是粉红色的——我在大厅里见到杰克·斯班德,打了个招呼,等他走过去以后,我把他叫回来,告诉他我搞到很多较弱的大麻,自己在抽——“我也搞到了一些,”他淡然地说,脸上没有笑容——“哦,好吧!”我胆怯地说——这世上冷冰冰的高贵中有一种缺失,它没能让我失却的希望、我那徒劳无益的善良得到满足——但是,不仅如此,还有无心投在紫色的冬日花岗岩上的灰色光线,在远处虚空的大雪公园里看到假日公交车站涌起的微弱怒气等各种因素组合而成的阴郁氛围——灵魂不会相遇,叮当作响的石头却冷眼相对——可怜的彼得·马丁已经回来了——

    我整个下午都待在那个缅甸洞穴或是地窖里,在那有着无法穿透的藏匿处和陷阱的恐怖鼠洞里,我和玛格丽特在一起,我努力说服她干那事——可是没能做到——傍晚,在那个漫长的假期周末的开端,我告诉妈和爸说我会在中午十二点钟到波士顿去见他们——可我去了村子里的克雷斯基家,敲他的公寓房门,他不在,因为那时自然已是将近凌晨两点钟了,不过,他从街上回来了,筋疲力尽,几乎不肯和我讲话,尽管在过了这么多年以后,是他派人叫我来重续友谊的——另一个霍勒斯·曼学校的家伙住在隔壁,来到灰暗的大厅里陪我们——外面是盛大节日的周末,第六大道附近有灯光、人群、忧伤——米内塔路——我回自己家睡觉穿衣——我去艾尔·格林家吃饭,玻璃茶杯里盛着粉红色的冰淇淋——我不停地把它洒出来——艾尔想知道我是否有什么事情要做——“不,”我说,然后我突然想起来与爸妈在波士顿的约会,可真的是他们吗?——我恼怒地说:“我应该在波士顿见某个人——我还有时间——到底还是太迟了。”——艾尔的母亲在做饭,突然有一个老流浪汉站在厨房门口,试图把小猫和母猫都关到门外去——我愤怒地朝他冲过去——他显然是一个邻居,甚至是格林家的一个朋友,可我不在乎这个,我把他向后推,想要打他,而他却用有力的双手抓住我的胳膊,抱怨着——每次腾出一只手来,我都会打他,这令他感到失望,一边后退,一边说:“啊呀!”他大声咆哮着,可实际上,我每次打他,他都狡黠地看着我,仿佛他就是我那蓝眼睛的父亲,心里明白我打他是因为家里的猫的纠纷,我们两个都知道我是一个没用的大孩子,他可以握住我的双手,而我却抡起拳头来,慢慢地朝他打过去,一场胶着的战斗——他最后退到他的门边——我走回去,坐在椅子上,把两杯冰淇淋全都洒掉了,哭了起来,可马上又跳起来,用一把勺子从亚麻油地毡上把它舀起来,放进杯子里——艾尔一边用聪明的方法帮我挽救冰淇淋,一边给我讲一些小笑话——我内心感到困惑,事到如今他的母亲该如何看待我呢——一杯冰淇淋没有洒掉,另一杯也只洒掉了一部分,除了碰到地板的少量以外还有救——他们摆好了晚饭的大圆桌,好像没有地方了,我说:“怎么?我们会有两张小桌子吗?给我们一些小椅子吗,艾尔?”——“哦,不,我们都坐在一起,”他微笑着——他的胖姐妹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不太愿意回答,我希望能与艾尔单独坐,而不是被迫围着一张大桌子寒暄。

    那个洞穴是一个

    失去的场景在

    隐匿的世界里,

    一个摩托艇的场景

    在如纵深切口的

    湖里——

    一所废弃的房子,一条船的底部——

    天启吗?天启个头呀——你身上的一颗痘疱——

    我们一直在沿街徘徊,边走边谈,在那些门厅里消磨着时光,我、欧文、艾尔·格林、布尔,威廉·卡鲁思号上的二等水手——丹尼——在某一刻,欧文站在一个门厅里的角落座位上,四下张望——我在沿着一条阳光灿烂的宽阔街道行走时,不经意碰翻了一张巨大的长条工具台,又推又拉地把它弄到了马路中间,工人们起先没有注意到,等他们注意到时,他们的桌子已经侧翻在马路中央了,布尔说:“现在他们就要来了。”——我的那群伙伴在前面早已吓得四散奔逃了——我捡起一堆石块,用双臂抱起就跑,跑到卡尼广场,藏在布罗克曼家的店铺里,我试图走出来,穿过一个狭窄出口,跳过一个尖钉铁格栅,可是已经迷了路,我一块一块地丢下石头,特别是在铁格栅前面的水泥斜坡道上,在我试图跌跌撞撞地走出去时,那个二等水手站在那里,准备用石头砸我——他加入了敌方阵营——我被激怒了——这个出口对我来说不够大,没办法使劲地朝他扔石头反击——他从后面绕了过来,眼下后面跟着我的那群伙伴,他们在极力阻止他——那个二等水手是一个口齿不清的瘦小孩子——在他进来时,我躲过了他朝着我扔过来的一块石头,等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去看着艾尔他们走进来,我伸手去抓他,动作如此迅速,以至于“啪”的一声响亮重击把我惊醒,我的手碰到了床边的玻璃窗上,几乎穿透了它,就好像我的手紧紧地捂住梦中男子的嘴巴,让他停止行动,如此迅速,我醒来后很满意。

    哈克和欧文与我们一起待在里士满希尔的房子里,他们在我的房间里唱着犹太赞美诗,欧文用一种犹太教堂唱诗班的高亢颤音,哈克用一种厚重的低音——欧文刚在一个犹太教会之家给他找到一份侍应生的工作——当我在浴室里刷牙的时候,哈克成功地以一种娱乐业特有的重低音结束了他的歌曲,声音传遍了各个角落——掌声——爸在起居室里——整个周末房子里都有许多人,早先有文尼、G.J.、斯科蒂和洛西,像从前一样,而眼下,我正在给他们讲述铁路的事情,以一首史诗的形式,他们听着新扎格——后来我的确去了波士顿和缅因州的火车场工作,瞧!——穿着肮脏的条纹长袍、头发蓬乱的北方印第安人在垃圾场里拣拾废弃的生菜叶,他们那可怜的深色皮肤的女人在渐起的冬风里相互搀扶着走开,哦,可怜啊!——越过垃圾堆,火车场的那一边是一些火车车厢,那个司闸员正走下车来,寻找他的指示牌,我不得不走过去问我的那趟当地区间列车在哪里等待发车——还有一些印第安男人在中间地带收集垃圾杂物——我自言自语:“啊,不仅是加利福尼亚的印第安路段道工,而且家里和北方的那些人更加怪异,这支遗失的铁桨……”——在9421号的家里度过盛大周末,包括蕾切尔、人们、大树荫,就像在新英格兰,在林恩,这就是爸为何在场——哦,我希望人性会像这样来眷顾我,我希望我的梦境是真实的,我希望我能在那样一条铁路上工作——不是别的地方,正是我自从服用兴奋剂以来梦见过的同一条波士顿到新罕布什尔到洛厄尔的铁路——

    我们的房子里有一个家伙在制作一张博普唱片,非常奇怪的次中音号,有时候听起来像博普的声音,我抬起头来,看到他在演奏一些蹩脚的音符,啊—拉—梆—梆,像是科迪在旧金山演唱的男声最高音,随后剩下的是人声反复即兴演唱的片段——“该死!我可以比这做得更好,”在他结束的时候我对他和他的录音工程师说道——他看起来像“艾尔·科恩”——为了表明我的意思,我反复即兴地演奏一段乐曲——他们听着——宁在场,戴着角质架的墨镜,说“让我的兄弟制作一张像那样的唱片吧”,并且将她疯狂的脸直接凑到电扇上面,电扇正对着他的脸转过来转过去,为了更近距离地看他并且更有说服力,她随着电扇摆动而摇头晃脑,说:“啊?啊?哈?让他做吧??”他同意了!——早先,我试图向乔吉,那位自诩的波洛克·梅达基演示如何在洛厄尔的基督教青年会用他的新卡带录音机,我们已经把它藏在那里了,可我在摆弄一些看不见也搞不懂的旋钮,单膝跪地,摇摇晃晃,身体歪斜,无法把它抓牢——早先是俯瞰小镇的一座小山上的一所大型监狱,我逃了出来——

    人类在美国大逃亡,已经穿越了荒野,几乎到达了华盛顿,可是最近殉道的那些一心要复仇的印第安人在附近,就要到来——一切都始于一家剧院里的某个地方,我在那里,在座位上,有一些女孩在包厢里吃东西——眼下这大队人马跨过了波托马克河大桥,进入华盛顿,就在这时,河流上游的那些印第安人潜入水中游泳——“他们准备在对岸包围我们!”——其中一些过桥者开始用步枪打那些印第安泳者,有些女人开枪射击——那些泳者忽然不是印第安人了,而是一些奋力游向同一岸边的普通人——我甚至可以认出一个在战地曾与我一起待在同一个包厢里的女孩——我看见有人用枪瞄准她,正要开枪,却又改变了主意——其他人却开了枪,那些正在游泳的人一头扎进水里,淹死了漂浮在水面上——突然,大桥上安全的那一端也有大群大群的人们匆忙地跑进沿岸的浅水里,显然来了更多的敌人,一名衣着考究的男子在桥下行走,把他的银匕首朝桥上抛——它越过了桥面,落到了另一边的水里,刚好在他身边不远处——人群全都四散奔逃,战争一片混乱,我们都乱作一团,一齐冲进一种和平的新生活,那条河流使得那场战争变得不同凡响——或者说,使得战争变得不同凡响——那么现在,我和我的母亲在这附近一带的一条沉寂的街道上开了一家小杂货铺,一天下午我在金枝绿叶的树荫下散步——在类似于昏昏欲睡的新奥尔良的五个街区以外,我突然隐约听见她在喊:“德尼·布洛!——杰基刚刚去散步了——他一会儿就回来!”——此时,我的肩膀上扛着一条七英尺长的萨拉米香肠,它的形状像一根弯曲的树枝,我扛着这个巨大的重物步履艰难却兴高采烈地走回店铺——我经过一个女孩身边,就是我很久以前在战场上的包厢里见到的那个女孩,我当时非常羞涩,曾经短暂地与她独处过,我记得自己不愿讲话,也不愿抬起头来看她——我走进店铺,德尼很瘦,当我向他做出打招呼的表情时,他跳了起来——“看看这是谁呀?”他摇晃着我的手大喊——“想来点萨拉米吗?”——德尼被萨拉米吓了一跳,我的母亲大笑起来,可他突然就开始在它上面洒橄榄油和醋,狂乱的动作像是一个正在自慰的孩子,把大量的液体洒得满地都是——“我的上帝,不要那么多,”我母亲说道——“哦,我喜欢橄榄油!”他放声大笑,把它涂在嘴巴上,非常开心——我懊悔地盯着地板上我的那些油——无论如何,战争结束了(这是在一九五三年七月二十六日朝鲜休战日梦见并记下来的)——

    在上面哈克的房间里,在时报广场,我和欧文在取一些书籍和物品,把其中一些留在他的床上——我们正要去他在更高层上的另一个房间,在时报广场宿舍阁楼上,就像墨西哥城里圣胡安利特兰街上的那一个,街上所有的流浪男孩都睡在那里,服用安非他明药片,彼此融洽相处,在令人兴奋的爵士乐大师之夜里高谈阔论——“哈克在哪里?”——“唉,他在监牢里。”——“他住这个房间有多久了——到如今已经好几年了!”——“是的,可他从来都没在里面待过——他们甚至不再让他把自己的名字刻在门上了——”这扇门是浴室的门,一个牌匾,有许多名字多次刻在上面了,其中哈克是最大的,而且重复多次,成了这棕色的纽约梦幻死亡旅馆中的一名超级房客——我和欧文显然是刚从海岸边回来——

    朱利恩死了——我们为他守灵,我们这些地下人,这是朱利恩在第五大道南端的房子,可眼下却成了我们的守灵处,它甚至上了报纸,上面提到迪克·贝克总是停在房前的过时旅行轿车突然出现了漏缝,淹没了什么东西,他得到了一张传票——朱利恩不是仰面躺在一具棺材里,而是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椅子上——然而,大家都在讲话、喝酒,气氛甚至有些欢快——这里也是我和吉拉德在波利奥街上的房子,是忧伤的棕色——我记得“守灵”的“第二天夜里”去过那里,此前刚刚看完报道杰克·凯鲁亚克阅读童话的那个电视节目,炎热的假日周末在宾夕法尼亚车站的大理石走廊上等火车的过程是漫长无尽的恐怖和悲哀,身边都是妓女,与警察起冲突,无以言表,令人沮丧——我看见贝克的汽车停在门前,便走了进去——侧门开着,巨大的前门也开着,聚光灯发出天启般的炫目光芒,我走进那一扇门,眼睛躲避着强光,羞怯地佝偻着肩膀,双手别扭地插在腰带里,仿佛任何人都可能会认为我不把为朱利恩守灵的第二夜当回事——就这样,我步履蹒跚地走进去,他还待在那个角落里,可这一次我有了选择的自由,于是不去看他——孩子们懒洋洋地坐在周围,我和罗杰·巴尼特一起坐在那张长沙发椅上,他给我看一个盛着杜松子酒和石膏的陶土瓶——杜松子酒和石膏——“我们该不该喝?”——“当然,我要喝。”那个女孩(谢利·莱尔的妻子)已经准备好了酒杯和冰块——守灵比前一夜更快活了,眼下朱利恩即将举行的葬礼受到的公众关注和它的严肃性开始让我们心情沉重起来——欧文在附近的什么地方——那个死去的怏怏不乐的肃穆青年坐在角落里腐烂的椅子上,那么安静,那么严肃,依旧固执,仍然带着不赞成的表情,自负而古板,死亡——

    一个女人生了孩子,在郊区的一所木房子里,我们都冲到楼上去参加洗礼命名仪式,或是把他展示给什么人看——可他不是刚刚出生的,他大约有一岁了,我看他的时候能够看得出来,一个男孩,很漂亮——我们都在大厅的楼梯平台上——这个地方像是缅因州温琴登的姨妈家,有乔的廉价公寓的印记,门廊摇摇欲坠,我生病了,珍尼特在场,有些特征像那个到处是小山的地方,有些乡村小汽车、店铺,或许在那切特蒂普卡湖湖景附近——乡村风味,快乐,健康,新英格兰风格,家庭般亲切——秋天的——丰饶的——又是在一个忧伤的红色星期日,我穿过小镇或乡村广场去那里,与我姨妈们的孩子们交谈……

    回到洛厄尔高中,在那阳光灿烂的早晨,或许是巴特利特初中,但是我仿佛从航海周游世界的终身冒险旅程回来,事实上,我再一次登上了一艘正要启程的轮船,就好像受一次刺激还不够似的,她在此预言着死亡的故事——又是仿佛还不够似的——死人谷,死亡屋,北极的死寂,那些阴郁的爱斯基摩人在皮鞭战争中亮出红色的冰,从麦斯基摩克索的女人嘴里升起的薄雾——然后,我在班上,用新获得的知识对孩子们讲话——皮特·梅尼拉克斯问道,“你去哪儿了?”——女孩们——如出一辙的早晨失落感——在这个世界上的阳光普照的虚空里有着同样的负疚和无助感——无法为海上的每一只海鸥担心——

    地下人在一个摇滚爵士乐即席演奏会,在“开放之门”,它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剧场,我在地窖里,试图找到免费溜进去的途径,我看到一段巨大的楼梯,没有台阶,原来是供剧院雇员使用的一架电动扶梯,我说“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爬那个,跳上去”——“可是不成,”和我一起的那个孩子说,迪克·贝克或是莱尔或是杰勒德·罗斯,“你必须在那电动扶梯顶端的每一道门前出示你那该死的通行证和徽章——”这仍旧是布鲁克林的那部永恒的大电影——我们看到其中一些职员,他们的脑袋从朗·钱尼和圣路易斯市集“销售”大厅那装有自动计时打卡机的巨大地下室,静止不动地上升到豪华休息室的高度,背后是银幕和舞台的阴暗布景——一个是普通的黑人工人——有摇滚爵士乐即兴演奏会,还有口角纠纷——女孩们——警察们——后来,我在海滩上勘察一所颇具历史意义的著名老别墅,事实上它太古老,以至于他们不愿费太多心思,只是在某些地方贴上了两三张纸条,比如在食品储藏室里几个发霉的旧茶杯旁边有一张纸条——我故意搞文物破坏,把茶杯都摔碎了,还想着撕掉那些纸条——这只是一所旧房子,又小又潮,发着霉——我不敢进去游泳,因为担心像那天一样食用水也带电,像是有辐射或病菌——我不是害怕淹死,只是害怕浑浊的泥汤本身会带有一些不知名的盐沉积物或病菌——就像梦中的湖景海滩一侧,那时我在WPA棒球队打球,患上低强度光晒斑,还像格雷·格鲁克湖的古老海滩,我曾在那里拒绝了五美元的诱惑,没下去游泳(当时三岁)——丹尼·里奇曼和我一起待在小别墅里,那别墅也像我和妈在里面找到五香熏牛肩肉的那个废墟残骸,在新泽西州——“范·约翰逊”时代——后来,我在一家餐馆里吃东西(在福蒂埃家度过了无以名状的漫漫长夜之后,我母亲说“他们从来不给我们一个睡觉的地方”,但是,事实是福蒂埃太太把我的床位安排在这所“萨拉大道福蒂埃宅第”的一间中屋里,一张大双人床,可唐尼睡在上面——比尔·特纳家的唐尼——而且,他立刻扑到我的身上,妈在前屋,福蒂埃一家在后屋,还有宁,所有的灯都亮着,我感到四壁迫近的压抑,还有厌恶和恐惧,唐尼发出很大的声响,疯狂地喘息着,上蹿下跳,奇怪的是,我像乔一样冲出去寻找另外一张床睡觉,这时,场景切换到了楼上的那些巨大的房间,就像塞勒姆街牧师家的房间一样空旷阴郁)——在餐馆里(在把我的科顿葡萄酒腌猪肉块交给竞赛厨师以后,厨师把它们丢进一口大锅里进行加工,我焦急地等在海边,在他的厨房外面)——我走进去,并不饿,与店主(酒吧侍者约翰尼)一起坐在餐桌旁闲聊(就像约翰尼“在法国”的时候,在另一个有关海边餐馆的梦境里),旧金山海岸巡逻队的那个长着金发、鹰钩鼻的可恶司闸员走了进来,科迪讨厌他,觉得他太爱管闲事了,他坐下来,点了咖啡,一等到我的店主朋友起身去取,他就把身子探向我,想要背着人借钱(可我没有钱),(店主约翰尼注意到了,微笑着赶回来,想要帮我避免麻烦,)可这位司闸员严肃而紧张,压低声音讲话,试图取得我的理解——上帝,这也像是那家餐馆,就是有关“缅因州的安娜阿姨”的梦里的同一家餐馆,一部分又像是华盛顿特区,夜间有一条灯火闪耀的林荫道,如同新罕布什尔的大街一样,还有一些忧伤的场景,我在不可思议的柔和的神秘氛围中四处漫步,找寻大斯利姆,在庭院间,在那些梦幻旅馆的大理石室内,在喧嚣吵闹的体育场里,在河流的防波堤上,在门口挤满赤膊男人的街口酒吧里,在新奥尔良的空气中,我还看到了那些关于醉醺醺的辽阔美国的谣言在被窃的床垫和酒鬼的红鼻头儿子的波梅雷之梦中熠熠发亮——我的科顿葡萄酒腌猪肉块成了大团大团的灰色结块——有那么一瞬间,我害怕那个司闸员会点科顿葡萄酒,或者约翰尼会笑容可掬地建议他午饭就点这个,因为我知道它们还很热,必须在冰箱里放凉,我看到“约翰尼”(无论他是谁)(罗兰)脸上自信的微笑,他完全知道这一点(关于放凉的问题)——龙尼·瑞恩,巴迪·范·布德,整个世界在我眼前飘过,情节如原型一般经典……

    艾琳的梦,一九五三年八月九日

    “弗朗西斯卡——一片黏土——我把它捏成形,它想要获得生命——它在我的摆弄下挣扎着——我试图告诉其他人,它正在呼吸并且想要活过来——然后,就在他们走过来的时候,它变成了就要死去的弗朗西斯卡——我的姐姐贝茜看着她,她正在为其他事情担忧——我把泥人拿到大厅里面——它停止了想要活命的挣扎——它冰冷而僵硬——我把它放下——护士上前接过去——我把泥人放在那里,抚弄平滑——我开始再次捏它成形,她挣扎着——我告诉护士,她叫我走开——她相信她死了,在我走向门口时看见泥人起来了,在我穿过大厅时回头看看,希望看到它能行走,可是面前的人们都表现得很正常。”

    一个可怕的中心场景,这是在那个棕色的客厅里,葬礼、棺材,诸如此类,吉拉德死了,躺在棺材里面,我所有的文稿都与明暗闪烁的蜡烛一起被摞放在充气沙发旁边的一个文件箱里,黑暗的气氛阴郁得令人感到窒息,相当于在我兄弟的坟墓里写作——但是,四周是可怕的沉寂,肃穆的典礼,我的文稿都已老旧,其中一些起了皱,可都是一些熟悉而到现在才理解的物件,一座注定有意义的坟墓,意义都展示出来并且摆在死亡之屋里供人使用、观察和存档——这就仿佛我在用写作和死亡来替代生命与性,我——充满敌意,双重人格,注定一死——亲戚们甚至不必到场,我似乎是与吉拉德单独在客厅里摆弄我的文稿——早先是一个与宁乱伦的梦,没有乱伦的行为,但是,整夜都知道有乱伦发生过,而我们很快就要遭受惩罚——就像我们曾经在里利街的公寓里踩着枕头滑过铺着亚麻油毡的地板,在夜里十一点的罪恶时刻——

    一次男孩们的聚会,一个男孩穿着短裤,要不就是弯腰手指撑地,做出起跑的姿态,由于某种原因,他在示范错误动作,想要演示他其实应该怎么做,纠正自己的姿态,与此同时,我——这个令人恼火的小子我不认识,可能是菲什打了我,或者是路上的某位纳多·拉多一直在拥抱我,满怀温情地从背后抱住我不放,在起跑线坡道的笼子里人群拥挤,我无法甩脱他,可是非常令人恼火,而且带着阴险的个人目的——

    与妈和宁的一次约会,约好在时报广场派拉蒙见她们,带她们去看演出,可我却去了海滨,出来晚了,她们已经去了派拉蒙,或者回了家,我不感到内疚了——沿着第七大道去了施拉夫茨家,艾琳在那里工作,穿着白色的雇员制服,朝我做出了厌恶的表情,在戴眼镜的中年老板的持续监视下,她正在一平底锅巧克力和坚果旁边认真地忙活着——在我等她的时候,一个小流氓边跑边与警察展开枪战,沿着大理石楼梯上下跑动,我东躲西藏——突然,这一切全都变成了洛厄尔比勒里卡街的玛吉·卡西迪的兄弟——乔——秋千——河流——灰色——忧伤——我曾奋力跑过的那条永恒的小街。

    我娶了约瑟芬,她所有的朋友都在厨房里,她拿我和我的“写作”取乐,我在那里无趣地对着我所有的手稿发呆——一个被戴绿帽子的男人与一个女同性恋通奸——我编造出不可信的故事来,试图与一些漠不关心的朋友一起写或演它们——后来,埃德·巴克尔或巴迪·范·布德来敲厨房的窗子,看见我,说是出版商想要看看另一本小说(一个谎话,他其实想的是再吸一口海洛因,这我是知道的)——一幅惨淡的晚年生活图景,没有舞会,没有快乐,没有妈,没有凯鲁亚克主义,只有目前的可能性发展成了完完全全的恐怖——此时显而易见的魅力荡然无存——我就像在下午的古巴泪雨中的老迈克大叔,或是蒙特利尔的帕皮诺酒馆的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眼泪汪汪的法裔加拿大老花花公子,我们把他抬过来(打电话把他招过来)时,他哭了,我惊讶地得知这个孤独心碎的敏感的倒霉鬼居然是这一带最富有的人之一——人们避开他那张哭丧大脸和坦诚的法国布列塔尼式蓝眼睛——就是他说我应该喝驯鹿的血——Le Sang du Caribou[58]——布列塔尼式的东西,已经失传——

    芝加哥的一架可怕的地铁电梯——是在那同一个永恒的公园里,开阔,灰蒙蒙的,一路上有风景,就像一座巨大的植物园——电梯里的人们静默不语——当天或者晚间的灰色新闻,有芝加哥的特质,凄凉得如同那个永恒的有着空旷回音的大理石大厅(有些男人在咳嗽),或是那永恒的枝形水晶吊灯,思想或多或少交汇于此——

    梦见妈的大盖篮,盖着布,有图案缝在上面,如此干净而温馨,以至于我想要大喊:“我再也不会看见这么干净而漂亮的东西了!”

    连续两次梦见蒙大拿***——开着车,与艾琳在一起,经过积雪、山脉,路边是一些富丽堂皇的大宅子,有一些高高的柱子和大而安静的前脸,像威尼斯的房子一样挤在一起,像格兰特·伍德画中的一样又高又细,像伯奇菲尔德笔下保存完好的垃圾堆,一切都在这奇怪的蒙大拿——接下来的事情是我住在蒙大拿的一个农场式的舒适的家里——与妈坐在一起,透过落地窗,我能够看见山脉和积雪,我说:“有一条不错的小路,可以去商店,离镇子不远。”如此这般,一切都令她感到满意,像是在一个起居室,我们曾坐在那所房子的木门廊里寻找西边冷月里的飞碟——无疑,腐朽得四分五裂的门廊是在房子的一侧,我躺在帆布小床上,在“菲律宾”——因此,按照同样的规律,这也是温琴登的阿姨家一带的缅因州的冰冷红日,原生态的东西,幸福快乐,不仅涉及几天前生小孩的那些妇女,而且最终也涉及蒙特利尔的林荫大道,那里有我那开着卡车的蜜色的爱人、纽黑文的码头撞击事件、海浪的啪啪拍岸声、干涸的淤泥、蜘蛛、斜坡、坑洼、高架桥、洞穴、领结架、雪橇、瑞士人、红色、岩石、烟雾、大麻、玉米饼、投票、棺布、药丸、羊皮纸卷、旋涡、激情、时髦、蒂姆、泰勒、汤姆,读《每日新闻》,寻找蒙着裹尸布的陌生人,沙漠,箭头,攀等(CLIMD)(把那个贴到你的帽子上)帽里的老鼠——真实的木房子,在这世界的第一个早晨,红太阳照着小学校,就连运河上也还没有动静,到处都是未受惊扰的露珠儿,没有任何行动的脚步穿过遭受唾弃的时间的面孔,我是起身敲响天堂之乐的婴儿。我在通向天国的路上(这标志着梦境的第一年,一九五二年八月十四日始于伊森伯格,目前是在一九五三年八月十四日的纽约。)

    空中有雷达机——我在一九四五年的一个梦里见到的,在纽约的晨边高地,一个薄雾笼罩的夜晚,就像站在宿舍的角落里向人们兜售花生的那个弥漫着柔和而忧伤的大雾的晚上,他们和我一样,纳闷正在发生着什么事情——西区酒吧照常在边道上投下奇怪的温暖的金色光线,就像此刻——几代人——正如现在这几代人,圣雷莫[59],在那个最糟糕的雾夜里,狂暴的雨幕包围了冰封的轮船,船上的帆缆绞盘岌岌可危,在就要被水淹没的海湾里,你清楚地看见圣雷莫的灯火照在布利克和麦克杜格尔德的街角,在这个梦里我知道发疯的天使确实聚集在一个灯火通明的地点,这总是令人感到欣慰和踏实——可眼下我在晨边高地,我于无声处听见天空中传来一阵奇怪的发动机的轰鸣声,抬头一看,苍白的云朵在柔和的西南风中分开来,有那么一会儿,我看见空中出现了一座巨大建筑的轮廓和框架,没有肉眼可见的翅膀或螺旋桨,可它却悬挂在那里,是那么轻,覆盖着空气薄膜,类似轻木材质的复杂肋状结构,这样一来,空气就能支撑住它的轻薄结构,可是我知道它是由火车引擎那样最强劲的重铁制造的,支撑它悬在那里的是那巨大的灰色发动机,我在雾夜里能够听见它的轰鸣——让你的发动机轰鸣震颤,支撑起四马达的海军两栖攻击舰——这艘开往芝加哥卡马哥克拉帕哥、运送波多黎各港移民的客船是由一部发动机驱动的,这部发动机又神秘又强大,而且十分安静,在劫难逃(嗡嗡嗡嗡——这种震颤是在一个非常高的频率上,起先悄无声息,没人注意——运行中没有静电产生——一座巨大的飞行温室,没有玻璃,没有花——漆黑如一排排烤肉架上末日受刑的巴塔哥尼亚野兔[60]——对着人冷笑,可怜的家伙——来自乌有之乡,无处不在,诞生于亚特兰蒂斯岛[61]之前许久——会毁掉我们,支撑我们,把我们的佛陀炸上天——是由科学家发明的——由人类)——我知道现在人类得到了一些新的应许,也许不再会死去,而是躺在这架机器里,缓缓地飞过天空,可以操控的恐怖——试管——但是,所有这些都纯粹是些无稽之谈,因为事实上是,有什么东西前来监视我们并且记录下我们的每个行动,原因尚且不明,也不确定,就像是一种永不终结的疗法,或者至少会糊里糊涂地过去很多很多年,才能得出某个结论(哈!),被赐予一线光明(呜)——因此,黑色的雷达棺幕机是一个谜,噢,还是这样,可我已经见过它了——换句话说,哦天,我不知道,疯了,也许那架可以操控的恐怖道具是在“希望之光”(哦,啊,不,狗屎)以后降临,那所谓的血腥、污浊、阴郁、疯狂、抽风的光,山楂袋,我说,对于那些在公墓的岩石里头颅开壳的人来说,这种解释无论如何不会有用,也救不了他。所以,去你的雷达机吧,看在高高在上的主、我主上帝、耶稣基督的分上,我求你了。这只是天上的农夫在已经结束的一天的拂晓时分劈啪地拉扯吊裤带的声音,门廊上有黑色的蜘蛛四处爬动着寻找希望之光的时刻,除此以外没有任何理由。可是,这与真实且写得精彩的梦境比起来算不了什么,比如:

    那场盛大的橄榄球赛,我们都要去海军干码头,就像我曾经在纽约的利物浦纳罗斯海峡见过的那些大码头一样,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父亲乘船出海了,所有的男孩子都在观众席上——看那场比赛,哥伦比亚大学队对抗来自鲁克的球队,卢·利特尔是教练——但是,当我们从灰暗的地下更衣室里的那些永恒的石头储物柜和淋浴间冲向现场时,这更衣室就像洛厄尔高中地下室里格格作响的、发出低沉呜呜回响的厕所一般,天很晚了,我们到达的时候刚好开球,我看见他们在画有标线的球场上,忍无可忍——我和其他四五个球员一道待在汽车里,其中包括怀特,他在一九四〇年十月与我绝交了,可现在关系又好多了,过了这么多年以后,他像我一样又回到了哥伦比亚队,为了他自身的原因回来重温这些失败与尝试,表情阴沉得像一名列车长或内战将军,都是一回事——我有一件下级制服,棕色的,上面有红色,流苏装饰,有人给我搞到的,他们的制服是大学代表队的清一色的蓝色——我们越过了闪闪发光的哈得孙湾,来到缓慢晃动的巨型干船坞,像今天晚些时候我看到的在卡拉奇特驳船中的东河吉姆一样(唉),我们沿着河岸行驶,看见那次开球,匆匆忙忙穿过直勾勾地盯着球门的人群溜进去(哦,那天夜里梦见一侧光秃秃的房屋,这是什么样的征兆呢?)我看着他们,看他们是否为了见到一整车晚到的伟大球员而惊叹!——就像感恩节洛厄尔的劳伦斯,球门旁的灰色喧嚣,在洛厄尔的球门线!——我不得不坐在球门线和底线之间的露天看台上,无法参加到比赛中去,事实上,卢·利特尔、教练们、学校,甚至没有人知道我是队员之一,我直接从一个梦境走入这个现实之中,我的机会微乎其微,其实根本不可能参与比赛,我一分钟也没有考虑,只是焦虑地歇斯底里地欢呼——中场时,我走到水泥大看台下面的露天座位,这是一个超大的多层建筑,就像医院或高级中学或剧院后身的世界级客栈,也许甚至就是一座城堡或大船,像第二十八街与纽约东河交汇处的美国海军训练馆—家—船的内部,与地面平齐的巨大窗户,铁制船体上殖民时期风格的老式支架,像朱利恩的少管所,也像泽西城的码头,那个漫长的、重要的、永恒的、令人难以置信地昏昏欲睡的下午,我一定是在那里度过的,在阿拉伯人中间,在高处,医院及其忧伤之谜——可眼下,露天看台一片灰暗,石子四散,潮湿的木桶,液体喷涌出来,丑陋,像茅房——在巨大的多层建筑里,在喧闹的走廊里(庆祝大学队触地得分的酒会)我站在一只木桶和一架小型升降机旁——头发蓬乱,头颅硕大,脑积水,愚蠢,疯人院里的一个发疯的白痴,不知双手放到哪里——我的女友朱迪·加兰安慰我说:“你还会打球的!”——她参与了球队的大周末欢庆,这就是我们乘坐的豪华加长轿车迟到的原因——格里尼·怀特已经进去比赛了,他在追女孩子方面也很成功,我不行——于是,来得不是时候的我喉咙哽咽,泪水从鼻腔流进喉咙,希望穿着替补队员的制服打比赛(呆子)(笨蛋),教练压根就不知道我的存在,眼下比赛结束了,枪声砰然响起,大家走开了,我却被留在地下世界的水泥大看台里面,过了数周,朱迪穿过灰暗的墨西哥回到这里,发现我还在那只木桶旁边,紧张而焦虑——我的小猫仔刚刚自杀,它从升降机井里跳了下去,长长的黑洞,跳到了我眼下存身的这个死亡洞穴之外,似乎安全却不一定安全,天光渐亮——灾难吞噬了它,可是,我还要在我们达成的这个有关升降机井的协议中步其后尘,那是通向希望之河的出口,在那个不朽的下午,它那阴沉的潮水在巨大的桥梁下无路可行,也是一个完全不真实的闪光梦境,使盲者复明,令麻风痊愈,让不安分的手静止,退去高烧,唤醒疯人——朱迪·金杰轻声地提醒我,橄榄球赛的那个周末我欠了她五美元——我没有钱——死猫崽很穷——

    在墨西哥城和我的母亲在一起——在这个像是蒙特利尔的梦中之都,我从南镇到北区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十分容易,因为全部是穿过车流的一段奇妙的斜坡,我所做的一切就是用一双飞行足轻轻地滑下陡峭的水泥坡道,有时甚至不接触地面,而小汽车却不得不在瞬间刹车——奇特的墨西哥城——我和妈在一座大山顶上,我们去面包房采购,有雾,很冷,“就像旧金山一样!”我告诉她,“这些小山也像!”——面包房忧伤而阴沉,她从前门走进去,我从连接着另一座建筑的另一扇门走进去——我建议她买一些不带糖霜的简单糕点——一长串印第安女孩和其他人在卖便宜货的柜台前面排队,像是梅尔克家的黑人女子——我几乎暗自希望自己没有把妈带到墨西哥城来,我忧心忡忡,因为它与旧金山如此相像——啊,它开始消退了。

    卢修斯·毕比在使用我的房间,在一楼的公寓里——他带着他的儿子,我正准备出去过夜,带上几件物品,比如剃须刀等,去隔壁的房间洗澡,他儿子已经钻进睡袋休息去了,卢修斯一点也不像真实生活中的样子,但确实是想象中的毕比,只是更矮些,更加友善,是从施莫罗拉多等地来访的一位头面人物,他穿着贴身内衣正在剃须——我走进另一间侧屋,像是前一夜哈克的房间,我发现我不得不回去,敲开门去拿我忘记的东西,其实我不愿意这样做——“对了,你认识科罗拉多的曼利·曼纳里,”我说——在门口——“不”——“咦,他告诉过我,你在丹佛时,他曾接替你的班”——“不,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个人”——他看起来很像曼纳里——早先,我越洋跨海,穿过了忧伤的新奥尔良,沿着两岸住着人家的喧闹而孤寂的密西西比河上行——像是巨大的蓝色港湾或海湾,我用双手捧起浪花看——注定要一直在美国旅行,道路铁轨和螺旋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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