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书-梦之书(3)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我和妈在加拿大,或者缅因州,寻找一所房子,我们在郊区,走下一座陡峭而湿滑的小山,我坐在水泥路上向下滑,缓慢地——在房子前面,我的脚完全陷进了一个垃圾场,我咒骂着——发生了两次——妈在寻找门铃——这是严寒侵袭的北方,在油灯摇曳的郊区的边缘地带,灰蒙蒙的,奇怪而压抑——后来是在克劳福德街,小胖猫与母猫一起跑进了街上的车流中,我已经对它们喊了一千次不要这么做,我对妈说:“喂,看呀,它们肯定会被轧死的!”它们自然是被轧死了,我看见三辆汽车险些轧到它们,汽车疾驰而过的呼啸声,那只闲庭信步的猫,最终一辆呼啸而过的汽车开过,把小猫轧扁了,又过去一辆,母猫也扁了,“好了,我没法看!我对你们说什么来着?”后来,我们收留了它们,它们肚皮贴在地上爬行,没死,却已奄奄一息——在房子的院落里,我的一只脚飞快地陷下去,仿佛下面有东西在拉扯我,如同一座邪恶的坟墓,这引得我破口大骂!

    可怕而真实的大灾难经历,燃烧着火焰的滚烫的死神,世界末日的大难临头了,袭击了纽约,所有的建筑物都土崩瓦解了,我站在附近,等待着灾难发生,等待着感受那个时刻——它确实来临了,我站在纽约的一个院落里,整个城市里人人都被卷到了右侧,仿佛灼热的一团物质被压扁,被旋风刮得没了踪影,像是拉斯维加斯平地上坍塌的房屋——空气里弥散着可怕的宿命厄运,人们接连数天谈论着它,天罚隆隆地抵达纽约,人人都在狂喜中期待着死亡那真实的最后一击——一切都烟消云散,我也随之而去——可是我的意识似乎不肯消散——

    徒步穿过密西西比田野,来到船上,和波洛克人乔吉、惠特摩尔、斯图尔特酋长在一起,我已经被解雇了,可我不在乎,有人接替了我的职位,这个人在场,而我却感觉良好,喝啤酒,与伙伴们一起打发时间——宿命的一击——然后是朱利恩的房子,就在那片田野上,我和欧文去拜访他,想知道他是否要去休斯敦,他做了一小段滑稽的演讲:“凯鲁亚克在俺去休斯敦时,其实俺做不到,俺做这一切全是出于我的——当俺不——”不过,他微笑着请我们就坐,在他那所像是加油站的房子里,这是一个愉快的下午。

    在一个像是监狱的地方,起先,所有的恶棍都懒洋洋地待在各自的床旁边,在一间窗子俯瞰纽约的大宿舍里——是“赖克斯岛”,我曾因有关毒品的指控而遭到逮捕——我看着这些已经在这里待了六个月的家伙,我理解他们的等待,同时也理解他们消磨时光的做法,放松的方式——他们要做的所有事情就是等待他们的食物——后来,其实更像我待的一家医院,在另一个病房里,床铺是白的,一排排的,不全都是按照中式风格紧挨着摆放,而是朝向横七竖八,像是在“监狱”——现在是精神病院了——有一些注射针头——

    可怕的匹兹堡废品收购站,或者是在波士顿,在火车驶过的一座高大而连绵不绝的山丘,在上山途中,有人说:“喂,这玩艺儿能行吗?”汽车爬山的速度越来越慢了,几乎头朝下翻倒,山太陡峭了——早些时候,火车俯冲向“波士顿和奥尔巴尼”之间移动着的一个小山,我又在与一“队”铁路工人一起工作,我们搭免费车去“洛杉矶”工作,不知会在那里做多久,那个戴眼镜的司闸员或巡查员也同行,我们都互相称兄道弟——火车在奥尔巴尼郊外的树林里,小河边,撞上了那个陡峭的斜坡,领带别针状的闸带断裂了,我们不得不去沙地上把它捡回来修理——可是那些垃圾场,城市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我和母亲走过正在灼热得下陷的橡胶地,一些奇怪的硬片横在无底洞上方——看这座城市有太多垃圾要处理,还有那些疯狂的火车——上下起伏像是科尼岛,一切都是熔化、腐烂、成堆的垃圾——后来是里士满希尔的房子,隔壁的一名男子因为种植、贩卖和使用“甜菜毒品”而被逮捕,巴迪·范·布德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和另外一个女孩,那女孩一直探身对着我,兴奋地给我讲述一些没用的故事,我在后院里躺在帆布床上睡觉,和猫一起,不过,她很漂亮——蕾切尔正在沿坡道冲向她的房子,朝着等在汽车里的朋友们高声喊叫——好像巡查组和我一起待在我妈家,可是我在那个安静的红色拂晓躺在帆布床上,一边思考,一边对猫说“我不想工作”——那些令人不快的安排,我在里士满希尔曾经拥有的安宁遭到了数次侵犯。

    一些巨大的沙山,在铁路上,附近有一家医院或是大型兄弟诊所,太阳,一个张着大口的坑洞——我对自己说:“我知道我又要到铁路上工作去了,可我很害怕,真的害怕,想到那些垂直落差、制高点、高架桥——”铁轨通向三月阳光照耀下全部展现在眼前的美好的洛厄尔,事实上这里每天中午会有行动,为开往波士顿的快速客运列车清理主干线,我看见洛厄尔那些老迈的列车员和骄傲的年轻司闸员身穿蓝色制服,在微风中围着机车奋力地干活——我在货运列车上工作时从高高的沙崖上看见这一切——后来是我的写字台、打字机、纸张、小说——我展开萨尔·帕拉迪斯的小说《在路上》的老卡那斯特拉[62]菲尼斯特拉纸卷——我对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讲话,她要去墨西哥,是一位母亲,说是从现在起她要真正地生活,享受性爱,她身上隐约有一种无奈,似乎一生都在不断地做着类似的重大决定——像我一样自私自利——决定了又反悔的波希米亚人在一个到处都是不幸福的禁欲主义的地球上,徒劳地寻找享乐主义的幸福法则——在沙坑里有大逃亡的历险,我的死对头试图把我打倒,可是好在经过一次又一次的神机妙算和缓慢而痛苦的行动,我给了他沉重的打击,他终于倒在了坑底,从此再也没有露面,但是我还记得他的那张脸、在小山上的可悲形象,遥远的敌意像是在风中飘荡,他那悲哀而渺小的灵魂朝我发狂,就像光明宇宙掷下一块岩石那样——不过,如我所说,我想方设法总算避开了他,眼下我没事了,我不得不挣扎着经历所有这种恐怖的事情,方才安然抵达了铁路上的安全地带——这是那个裹着尸布的陌生人,身穿一件B级电影系列的白色衬衫——他最早的洛厄尔形象是鱼——那个抡拳揍我的小子——

    一个可怕的噩梦,詹姆斯·沃森在塞勒姆街上我那所有着无数房间的大房子里等我,他来拜访我,我们原谅了彼此,消解了过去的积怨——瞧!啊!呃!他外形变成了恶魔,声音里带着一种咯咯作响的狂野特质,他讲话的方式像是化身博士[63]不负责任的尖声惊叫——他的双腿变短了,不到两英尺或者二十英寸,看起来裤子里有一条尾巴,身子很长(这样一来,他的总体身高还是没有缩减)——此刻,我带着邪恶的快感意识到他为什么会过来看我,因为一切都不重要了——但是,他仍旧写作,而且现在可能写得更多了——我感到悲哀——他在我的起居室里,像恶魔一样咒骂,在与马德琳的平常谈话中释放火花,马德琳自然很厌恶他,她过来看我是否打算与她干那事,我舔着嘴唇,看着她的乳房,有那么一会儿,我们单独待在厨房里,我想要把她放倒在地毯上——我多少有点害怕沃森,可我又能做什么呢?——后来,艾琳在里士满希尔的街道对面开了一家小饭馆,铁路工人们习惯于每天二十四小时去那里喝咖啡,有点像圣路易斯奥比斯波,只是在里士满——在怀特哈特夫人的对面——艾琳在场,表明这一带有其他黑人到来,我突然注意到铁路工人们不再光顾这个地方,只有一些垮掉派黑人——这造成了一场新的侵略和变化——人们都闷闷不乐——奇怪的是,当我和欧文·加登一起坐在我的卧室窗边时,我听见街上成群的流氓在喋喋不休地吵闹,有人说“科迪·波梅雷·金”——他们竟然一直在读《科迪的幻象》!——德尼·布洛分发手稿——我感到焦虑,欧文又惊又怕——大家都在读《科迪的幻象》并且对它惊叹不已,这是一部伟大的喜剧——我开始考虑自己应该把它送给布瓦韦尔——我走进马路对面的新黑人出租车站,正值黎明时分,有一些醉汉,第三大街的流浪汉——它现在是一个黑人居住区,可我待在这里——畸形恶魔沃森来看我时待的那所房子就在马路对面,忧伤,秋天落在它的窗子上面,令它们嘎嘎作响,我不敢看——他变成了一个恶魔,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现在我明白了曾经发生的一切,还有他那么奇怪而愤怒地依赖我的原因——

    我在俄罗斯,在一些青少年中间,在一家小糖果店里——我旅行了很远的路,这真的是俄罗斯,没有人知道——“哇!他们听说俄罗斯青少年的事情时会说什么呀!”——有一个黑人小孩,戴着一顶滑稽的拉斯柯尔尼科夫[64]式的电车售票员的鸭舌帽,狂乱的俄罗斯头发支棱出来,他是这群人里面引领潮流的一个——有一个红发小孩穿着前襟系扣的毛衣,干净整洁,就像一名美国高中的学生——有两个女孩——外面的北大街上黑暗、寒冷、刺骨,烟囱里冒着黑烟——孩子们用俄语叽叽喳喳地讲话,我站在永恒的高度上仔细地审视他们——我走出去,在街上找到一把漂亮的象牙雕刻的折叠刀,得意洋洋地把它放进口袋里——我会告诉警察说,我是在俄罗斯找到它的——在一辆城镇住宅区的公交车上,我坐在两位俄罗斯女士旁边,她们先是用法语,然后用俄语议论着地下铁,她们注意到我那飞快扫视的目光——最后我到了,回到缅因州去参加盛大的家庭团聚,贝利一家、妈、北缅因州松林,所有这一切……

    头戴拉斯柯尔尼科夫式电车售票员鸭舌帽的俄罗斯时髦小子是一个黑人,像是墨西哥城的黑人,眼下有十四岁,或者十六岁——他的头发支棱着,从像稻草一样的乌黑的帽子里垂下来,像一个在俄国头戴电车雨刷状帽子、有一整条街道在她背后的“玛尔多”[65],只不过是一个对女孩子和俄罗斯大麻感兴趣的兴奋的男孩——

    伍迪·赫尔曼正在篮球馆里举办一场大型的乐队演出,罗伊·埃尔德里奇和他在一起,当有人表演男高音独唱时,罗伊一直屏住呼吸,憋了很长时间才发出一声粗重的叹息——持续发出“啊啊啊啊啊啊啊”——于是,那个高音男子令人难以置信地放慢速度,让罗伊坚持更长一段时间,大家都放声大笑——西摩在场,从英格兰回来了,在一旁观看——罗伊带着一群新的赫尔曼迷,又一次杀了一个回马枪——马路对面住着斯宾塞·屈塞,我刚刚听说他一直在吸食大麻,有天晚上他说服他的女友脱光了衣服,她把双腿抬过他的头,然后他就被“目标套牢”,他说了一句有趣的话——我坐在霍勒斯·曼学校的院子里,鲍勃·惠特摩尔和一些女孩子在那里,我走过去——而且,整夜都隐约地浮现出密西西比河、木筏、上上下下都是快乐的摇滚爵士乐即席演奏会、各种场景、灰蒙蒙的景象——斯宾塞·屈塞的村野小别墅有雨点喧闹,在我举办大型生日聚会的那所房子的后院里,忧伤而美好的小别墅,吉拉德在那里去世,估计我的妻子曾经住在那里,眼下范·赫夫林住在那里,而我则沿着河流上下闲荡,参加一些摇滚爵士乐即席演奏会——棒极了。

    大型轮船与世界阁楼,我和其他人一起待在那里,我们所有人都像儿童一样穿着白色的睡衣——我的岗位在架子的上层,老旧的木隔板已经脱落了,我冲到那上面去看我曾经做错了什么——我的弟兄斯科蒂·博尔迪欧已经不见了——而且做错了什么事情——大家都坐在一间教室里,en jaquette[66]——我不明白正在发生什么,可是一切都很严肃,茫然,当局似乎敷衍了事,残忍地把我们丢在这个受过重创的破烂老旧的船体上,任由我们四处乱跑,失去了所有的大麻,没有人责备我们或者抱怨——我其实不在意,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可是我们——有人——

    我带着倦意从这个洞里走了出来——我应该出海,再一次,德尼·布洛来这所充满泪水的灰房子接我——由于某种原因,我开始吃大量的食物,沙拉、蛋黄酱——他打算把我带回到卡鲁思号去,他已经和波洛克人乔吉做好了安排,但是,在码头的街道上,我看见是另外一艘轮船——一个大块头的黑人男子在配餐室里工作,我告诉他我是原先的配餐员,调到了酒吧,原本就不该这样,“我想要回到配餐室里工作”,他回答说(也是微笑着)“你得打败一个黑鬼”——那个老鼠模样的小服务员还没有踪影——

    步行穿过波塔基特维尔,与欧文和布尔一起,里弗赛德街已经变成了通向堪萨斯州的很棒的长长公路,可以到达美国各地,有汽车经过,在我开始我的伟大旅程之前我一路步行,来到萨拉大道——沿着格肖姆街(我们经过了我那魂牵梦绕的童年居所),我说“过去我和埃迪博伊在经过社交俱乐部时常常这么做”(倒着跑,冲向栅栏,把它撞弯),我冲上去,以巨大的冲力直接撞上栅栏,发出的响声让我自己和大家都很惊讶,我忘记转过身去,用背部撞击它——栅栏也咔吧一声弯折了——一个好奇的家伙跑过去,我们三个人跑过街角,他们匆匆忙忙地跑上穆迪街,在德图什糖果商店的一侧,我在纺织小吃店的一侧,非常开心——我们在老德图什夫妇的店铺里稍作停留以后,在皱柏油街角会合——没有人向我们解释这次世界之旅,但是梦中有一条河沿公路向外伸展,仿佛上帝是一个邪恶的缔造者,缔造了染工、受难者和被无望地卡住喉咙的蚂蚁、心神迷乱的孑孓,在这令人难以置信的心灵光辉里,在高处洞穴的恐惧中——天哪,但愿我能找到逃离这些梦境的出路,如同成功进入其中——死亡又开始占据我的思想了——斯特拉耶!

    曾经发生了一些重大事件,还有一些家庭聚会,在纽约,我从出版商那里拿到了一千美元,同时还得到了一份工作,开着一辆公司的汽车去卖书,同时还有其他活儿,可我乘公交车去墨西哥“安家立业”——汽车上有霍尔瓦和皮切斯,还有三个衣衫褴褛、脏兮兮的金发小孩,他们喊叫着,与乘客嬉戏,被他们的父母冷落了,我忽然在“堪萨斯州附近”某处打起瞌睡来,听见一阵骚乱,汽车停下来,我继续打盹儿,最后醒来时刚好看见那个小男孩在司机们的离合器手把旁边的地上拂去了什么东西,拂去沙砾,以一种奇怪的非人类的声音哭泣,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像是窒息的绝望,不真实而且短促,只有一声哭泣——显然他呕吐了,这使得汽车停了下来,他的母亲一直坐在后座上与人们交谈、弹吉他,她让他自己擦干净,一点儿忙也不帮——我心里想“难怪他吐了呢,中午吃了那些泡菜和那些杂烩,上帝知道他早晨吃了些什么(他那傻瓜母亲给他吃了什么东西)”——在我们停车期间,他那金发的白人父亲霍尔下车去撒尿,他也漠不关心,眼下正当汽车准备再次开动时,他傲慢无礼地沿着通道向后走去,脚步轻飘飘的,蓝色的便裤里硬邦邦的阴茎明显地支棱着,一路上捅着所有的女士,他自己知道——我鄙视他——我心里想着他会认为我又要去丹佛,为了实施另外一个注定失败的计划,可我只是“路过那里去往墨西哥”,我自豪地想,甚至不愿意让他得到那种知道内情的满足感——当然,我们在汽车上根本没有讲话,我突然感到失望,想要回到纽约去,接受那份卖书的工作,工作中,在去取样书并且卖给我那些“开车的学生”顾客的时候,我把汽车停在华尔街,停好了,如果我有孩子的话就照顾好我的孩子,关心他们,不像这自大而无用的霍尔和皮切斯,可是太晚了,汽车几乎到了堪萨斯,我们已经旅行数日,艰苦而缓慢的旅程,还有麻烦——即使我在堪萨斯把我的车票兑现,我也会损失三十六美元,回程车费是三十六美元,给我剩下八十美元,这完全是一个愚蠢的大败笔,霍尔与他那自私而疯狂的勃起沿着汽车的通道夸张地跃动——这世界乏味地重复着它自己——

    我正藏起我的小手枪,不想让警察发现,一支短管左轮手枪,黑色——我在一家廉价旅馆里,刚刚与那个女孩和那个小孩子谈过话,告诉他们如何到布鲁克林街的那个放映老电影并且有倒塌危险的地方去——梦中从高架铁路与哈伯德一起去往月鱼大厦,纽约大都市真大,全是棕色的砖墙建筑——眼下在廉价旅馆里,我坐在地板上,看见警察来清查流浪汉,我先是把我的枪随随便便地藏在我的东西旁边的一块硬纸板下面——可是我觉得他会不经意地找到它,漫不经心,几乎是昏昏欲睡,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我们两个都睡眼蒙眬起来,他会和和气气地把我送进监狱,于是我把枪藏在了一间小盥洗室的垃圾桶里的垃圾下面,就在我的床垫旁边——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下东区,纽约,就像这个夏天我和欧文、艾琳在汤普金斯广场附近居住的那个真实场所,离那艘朱利恩—少管所—阳光—客运轮船不远,我在真实生活中最终看见这艘船停泊在第二十七街与东河交界处(联合国海上训练总部的老年之家)(永恒的殖民地风格的上层木结构和无数的玻璃窗)——在这些东西附近,B大道附近的第九或第十街上,我去医生处进行治疗,他带着一个助手,先是在一处办公室,然后又在B大道本身与第十街交界的另一处,他给我注射了一针盘尼西林,后来又准备了一针管吗啡——“不要给我打太多这个,大夫”——他没有理会我,只是不停地对助手讲话:“关于这个病例,我有一种预感,”(意思是指我)“我会给他若干格令[67]……”

    “可是,千万不要太多,大夫!”——

    他装满了一大针管,又说“我对这个病例有一种感觉”——我意识到他的意思是,因为以前的非法注射我已经提高了自身对吗啡的抵抗力,他看看我,看看这个“病例”,马上就明白了——那位助手默认了,哄着我,给我打针,可是,令我感到惊讶并嗤之以鼻的是,那只是在肌肉上扎了一下,因此用量不会对我造成伤害,我什么也没有说——

    为供做九日敬礼的小孩子们使用,一辆铁路汽车停在圣女贞德堂前,我走上前问服务员我能否搭乘铁路汽车回波士顿去(这是一辆灰色的大旅行轿车)——“我能搭个便车去波士顿吗?”他想知道我在哪里工作,我想了很长时间才说“沃森维尔”——他有点怀疑——我向他出示了证件,免费搭便车的老票根——里面,孩子们在祷告。

    从湖景回来,我和欧文,还有其他一些孩子,夜里,我们不得不步行,两辆形迹可疑的过路车没能为我们停下来——在婴儿般幼稚的梦境里,我担心我们走不了那五英里,像是五十英里,当我在摇篮里的时候,我曾听说过湖景,似乎是五十英里——我们沿着柏油大马路走着——到落雪的洛厄尔去,我们曾在那灰色的神秘氛围中驾驶着汽艇,在岸边采摘珠子……

    最后只有我和哈伯德,还有另外一个孩子,在一座大宅子里长时间地喝着雀巢咖啡,与那些会给我们留下钱的老人以及疯人院里的家伙们交谈——现在我们提着灯,来到悲惨的铁路地界上,我们上了一列火车,准备出发,我倒着数数,哈伯德正着数数,我们在中间的一节画着橘色老虎的马戏团车厢里见面,在马戏团车厢里,一直在数数的布尔与我同时说“十!”,这是一列有二十或十九节车厢的火车——有一个和我们在一起的家伙看着他的手表说:“多余的那个人做什么?”——一名马戏团报幕员,一位铁路机车工长,但是在梦里他会有一个更加奇特的称号和职务——这个多余的人来了——我惊恐地意识到,我没带我的小手提包,所以无法把雀巢咖啡、威士忌酒杯和书籍随手打包,于是我把它塞进衬衫里,老天,铁路上的工作真是轻松,我们已经开始计划着到了贝肖尔时要做什么,可还是没有火车头——

    雄伟的灰色的世界旅馆,一整夜,我和布尔、欧文、维基、地下人、穿着牛仔装并且蓄着络腮胡的盖恩斯在一起——盖恩斯正沿着海滨步行道散步,穿着牛仔装,蓄着波希米亚却也是第三街的流浪汉式的怪异连鬓胡子,还是个吸毒者,仍然有收入供他静脉注射毒品——在某一刻,我看见一个大块头的来自贫民窟的女人和他一道沿着运河街走进一家小旅馆——这家灰色的大旅馆也是一所学校,我带着我所有的行头,可是找不到班级,赤身裸体且浑然不觉羞耻地在篮球场上四处乱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这是一座大宿舍楼,有九月份开学时哥伦比亚利文斯通楼的忧伤的宿舍房间的迹象,可我根本没被录取——在一个角落房间里,我找到了维基,我们一起出去,回来时她走开了,把出租车司机留给我对付——他们告诉我说她有一笔欠账——我数了数钱包里的三张零钞,判断自己没办法付款——我走掉时,男侍应生们嘲笑我说:“你应该支付那笔出租车费,小子,她的公司刚刚发了大财,她刚好可以开始和另外那个家伙一起出去了——哈哈哈!”——永远的旅馆侍者和皮条客——我不在乎——我走上去,到一个房间里去找布尔和欧文,夜里,布尔发现我的头部有一条敏感的神经在右后侧的头骨上,他碰了碰它的末梢——“现在我明白你昨晚为什么犹犹豫豫的,还抱住头,当那些人——”指的是先前隐约发生的事件——我摸了摸头,那条神经很痛——布尔为了我的异常敏感而自豪,却警告我这根神经的隐患,会置我于死地,只消一击——或者是不小心戳到——我们在太平洋的灰雾里沿着一条巨大的坡道散步,就在我们位于十层或五层的房间的窗外,我们三个人——布尔大声地讲话,欧文指着敞开的旅馆窗子对他发出嘘声——“哦,是吧,”布尔恼怒地说,“你到底害怕他们听到什么,我亲爱的。”——后来,房间里有一些地下人,他们在阅读我的手稿,我是一名被发掘出来的天才,欧文正在对他们讲述我当作家的英雄往昔,在星期六的夜里我是如何在大量喷涌的想法和感觉中猛抓自己的头,好像是我自己告诉欧文的——听者是来自旧金山的戈尔德,他制造霹雳可卡因——还有另外一个,金发小子唐·约翰逊在场,半敬半畏地听着,有时候做点评论——这是一个充斥着嗡嗡的谈话声的大蜂窝似的闹市,各个房间,各种研究,像维基那样全神贯注,在维基的房间里有一些旧梦的成分,关于上东区电梯老公寓房以及她在一九四六或一九四七年的事情——与此同时,盖恩斯做了一件滑稽的事情,我们再次见到他穿着牛仔装,蓄着奥古斯塔斯·约翰式的胡须,沿着海滨大道走来,醉醺醺的——

    我又得逃跑了,那个身穿裹尸布的陌生人沙威追着我,警告我就要被逮捕,这是加利福尼亚的灰暗阴郁的风景,引向了一个非现实的非洲和长着小黑树木的镇郊——我不得不放弃我的工作,落荒而逃——这些男孩子在进行伪造文件的革命,在头顶上的斜坡车道下面尝试使用收音机麦克风——我去了纽约的伊利,像是我打听有关轮船的消息的那个忧伤的港口,这一次没有金发的斯堪的纳维亚人,也没有运货的轮船,只有忧伤的人们正沿着边道上上下下地艰难行进,这边道令我东倒西歪,一个大型铁路火车场,像是在蒙特利尔,在那条陡峭的山坡道路的脚下——“我今晚就会跳上一列货运火车,到南方去,永远地离开——他会监视着汽车站”——一切都充满了无以言表的忧伤,持续不断——

    关于酷暑的梦境——科迪再次从加利福尼亚过来接我,马上就对我失望了,因为我不肯跟他回到铁路上工作——这是在里士满希尔的房子里,他一早就来了,在他睡觉的时候,我跑出去乘坐轮渡和火车去了新泽西的一条泥泞的山道上看马戏或杂耍表演,我逐渐地熟悉了肮脏污浊的环境,那是一个有许多镜子和吉卜赛密室的险恶环境,最终的高潮是曼哈顿那个老地铁站的大理石办公室,警察在里面审讯吸毒者,并且漫不经心地开始询问布尔有关他胳膊上的印记的问题,我被安排在一点钟(在那名女警察吃过午饭以后)接受审问和检查,我自己的胳膊上有四或五个印记,最近医生给我注射来着,否则,呸!——回到冷饮柜那里,柜台上的女服务员告诉我,有两个女孩分别在找我,在那条老布鲁克林林恩街道上,科迪一直在我的房子里睡觉,正准备回到海岸去——我问他怎么来的,坐火车,花了多长时间,他说“四天五夜”,闷闷不乐地,很不开心——

    那只小猫我捧在手里,它长着一张如此可爱而忧伤的滑稽小脸,灰色的眼睛,最后可怜巴巴地小声对我说话,声音很像吉拉德:“J'aime pas demain[68]”,我说:“Moi too mon ange[69]!”我想哭,就像昨天在纽约的餐馆中听到电话里传来妈的声音时一样,我的心被她声音里的那种腔调和孤寂感打动,整个劳动节周末我都把她独自撇下,只是在劳动节那天晚上最后一刻才打电话说我要过来——那种可怜的腔调吉拉德也有,是从她那里学来的,我自己的声音里也有,是在喊我的猫咪们的小名的时候——这只小猫崽是个天使,爱讲真话——而且,我和艾琳在床上的时候,周围有一些游行队列,琼·埃文斯和布尔,琼给我半瓶甜美的匈牙利白葡萄酒,斟了一杯,却洒在床上,欧文和地下人在俄罗斯的天堂胡同的边道上,在和一个犹太自治区的有生命的泥人[70]交谈,每次在我别过头去的时候,蕾切尔·厄索就与艾琳亲热起来,她指着我,对他说:“这些老家伙们可以和平相处。”——我妒火中烧,她已经叫我走开了,阴郁、奇怪、险恶,就要堕落——最后,我在那里醒来,打了艾琳,蕾切尔朝我伸过手来,我也抓住了他,又是一场酒后梦魇。

    仿佛是在秘鲁的利马,却是在洛厄尔的里利街上,有一些义愤填膺的西班牙父亲,一条黑暗街道的场景,一套公寓,与谋杀或抢劫有关,在夜晚的一片阴冷、孤独的高地上,我从那里下来,直奔“后面的商业区”,身后跟着一些戴着角质架眼镜的闲散的知识分子,他们刚才一直和我一起在上面看表演(与托尔斯泰的宏大梦境是同一个地点),前方是河上的布特磨坊的灯火,还有一座桥梁——可是,在湖景和里利,我说“他妈的,我要发掘我的旧时场景了”,那里有斯库普的店铺,两个街区开外,我猛然见到了我冷漠无情地完全遗忘的那所房子,目前小别墅里有两个儿子在修理屋顶,向下朝着黑暗中的母亲大声喊叫,然而,这无疑是过去我和妈拜访某人的场景,我当时还是婴儿——有些地方很像吉拉德死去的小平房、约翰·麦克杜格尔德和威克菲尔德小姐的平房以及所有那些平房——我深信我(不是)在做梦,我发现自己在萨拉大道三十五号,在雪中跳上黑洞洞的窗口,里面有一个婴儿开始啼哭,隔壁那“确凿无疑就像我梦见的”艾丽斯式的窗户里亮起圣诞灯光,只是蓝色的——那个小平房是一派死亡景象,厨房里满是棕色的飞蛾,洛厄尔那古老的、泪水长流的老萨克斯鬼魂出没的地方,一切都散发着大麻和痛苦的气味——

    “在卡罗来纳我们有低压云层,”这个女孩对我说,我们在看天空,一块黑色的巨大暴风云朝着蓝色的天空压下来——就在此前,我一直在铁路上和几个人一起工作,我看到一个家伙发了一个信号,上了柴油机车,从平台上探出身子来,表示可以通行,他刚刚扳了一个道岔——那个女孩“试图挑逗我”,我对她不感兴趣,对“北卡罗来纳金斯顿”的女孩们都不感兴趣——肯定是在金斯顿,妈在场,有一所房子,宁和卢克,铁路,柴油机车上的那个家伙回过头来,越过肩膀朝着他身后四英尺以外的驾驶室里的那个猪头打了一个通行的手势,火车在一座高架桥上面,我从公路上观望着——感觉不快,像现在一样——这是旧时的那个南方小镇,有着浪荡子、女孩、夜晚,像亨德森一样,一切都像是预言成真——眼下,我遇到了那黑色的低压云层——

    “警方密探正找我呢,没问题,”我正在牙买加长岛火车站附近的街上对一个女孩说道,在这条街上,帕特·菲茨帕特里克曾给我看了两所房子之间漆了一半的廊柱,“谈谈人类的兄弟情谊,凯鲁亚克!”——“他们不是冲着我来的,街上有一个同性恋被谋杀了,看——”我醒来,恐怖地意识到那个女孩会纳闷我怎么知道这个的——晚饭后,在沙发上对着电视打了个瞌睡,做了个梦——今天早晨,也是对着电视,我梦见纽约州的马萨诸塞树林里发生了印第安战事,伦道夫·斯科特、小木屋、湖、偏远地区的马和索具……

    我回到圣何塞,加利福尼亚,最后问我自己到底在那里做什么,因为就在我到达那里的同一个下午,我与科迪和伊芙林为了什么事情打了一架,我连行李袋还没有整理好,孩子们还没有从小睡中醒来——我蹑手蹑脚地走出去,甚至没有向伊芙林告别——好像我错过了一班船,不想去铁路上工作,我面前除了忧伤可怕的向东回程以外一无所有,因此,在外面的街上,当我看见那大片的芝加哥—红色—土坯—阿尔及利亚屋顶的巴比伦式建筑群时,我意识到这一点,自言自语地说“带着你最后的一百美元去墨西哥吧——下午的和平屋顶”——我叫了一辆出租车,无端地,乘车进城去,像是一个快乐的大块头、细麻秆流浪汉,直到车费增至三十五美分,我才意识到在墨西哥那是五美元,于是下了车,四处打听车站在哪里——我上出租车的时候离它更近些,反正我不得不走回去了——在那个伟大的北美的下午,我要去墨西哥——后来是一波三折的高校音乐喜剧大彩排什么的,有许多钢琴家、歌手,一片混乱,我在场,心情苦闷,赤身裸体,拿着一些书和财物,在这个阁楼里,我已经——一切都完了,我心灰意冷——突然,我和一个迟到的、衣着邋遢、形容枯槁的大块头钢琴师大打出手,但这是一场激烈而愚蠢的、事先安排好或策划好的打斗——圣何塞的那些芝加哥—墨西哥风格的红顶房屋,我从未见过,它们巨大无比,费拉希恩般寂静无声,像是意大利,下午,啊,这世界本身最终拯救了你——

    一个寒冷的雪夜,阿姆斯特丹大道,就在哥伦比亚校园里,我突然看见流浪汉们的布帽在洁白的月光下闪着冰一样的光彩,一切都笼罩着深深的沉寂——阿姆斯特丹突然变成了穆迪街,街上也有一些学院——

    一个男人坐在一扇窗子里,一个肥胖的男人,墨西哥的一条街道上的一个凸窗,就是那些流氓拦住我并抢走帆布行李袋的那条街道,我和哈伯德飞快地跑过去,拾起我们的垃圾,在关键时刻突然看见了凸窗里的那个胖特务,我大声地发出警告,然后我和布尔就消失在黑暗的门洞里了,这些门洞的出口都在一家布莱克式的阴郁的基督教青年会里,棕灰色的大厅里有脱衣和整体上神秘的场景——后来,在里士满希尔的浴室里,布尔正在给我母亲看他的伤疤和“我那胀大的肚皮”,他说着,撩起衬衣,露出肚皮上像非洲土著的装饰一样的大涡旋图案来(就像欧文的阑尾炎刀疤),他那巨大的肚皮伸到外面的大型舞厅里,他向后撅起小屁股来达到这个效果——我的母亲闭上眼睛,不想去看——

    与艾琳一起乘坐公交车,沿着穆迪街,越过了穆迪桥,我转过身去,对那个年轻的客车司闸员讲话,在河流那边有一个巨大的火车场,一直通向白桥瀑布的最湍急的中心——先前发了一场洪水——可是现在,几千年过去了,河床是一个铁轨峡谷——于是我问他:“他们会雇用司闸员吗?”

    “不!”他马上坚决地说,我笑容可掬地喊道:“哦,可他们在加利福尼亚肯定会这样!”我明白他正要说:“可这不是加利福尼亚!”在无闻的洛厄尔那清冽的空气里,我处处都能感觉到令人激动的铁路,在老城厢后面的红砖胡同,在运河上,在镇子外面的沙丘里,在河床上——然后是忧伤的人们聚集在卡尼广场夜晚的铁灰云层下,在老洛厄尔太阳大厅的忧伤的黑暗中,我四处摸索着寻找熟悉的面孔,我内心焦虑,想知道是否有人知道我进了城——舒尔特街拐角处的那家“中国报纸之谜”,我在十月里故地重游,几近崩溃——La peine dans l'aire noire(黑暗的空气中的痛苦)。

    就在我这样与司闸员交谈时,艾琳,黑人,察觉到自己的肤色,在座位上躁动不安,好像要说:“可你为什么要这样讲话?那是什么铁路?这洛厄尔想要做什么?我到底是谁?”她在这个世界的公共车厢里的那些各式各样的烦恼……

    这座南方小镇,我们到了,这里有一些寄宿用房,整个世界——又是像金斯顿,我仍旧在铁路上工作,我们在外面搬运东西,我不断地跑到司炉那边去闲扯,另一个乘务员甚至不知道我在哪里,但是他们不介意我的学生身份——最后,我居然跑到火车头上,不得不传递一个“推”的信号,可我半路上意识到自己不仅丢了帽子,还有提灯,我起先不肯相信——这也是在圣路易斯奥比斯波,因为火车站的那个老乘务员给我画了一幅地图,告诉我如何到达他们的公寓楼,我给了女房东这个编造的借口,我们,整个小组都要北上进城,乘务员不想让女房东为我们回来时保留房间,地图上是一个像圣路易斯一样的小镇——当我说自己没有汽车时,他们决定不派我去——三个修女路过,可是乘务员放了四个响屁,说道,“好了,我准备出发了”——我们去一家墨西哥夜总会喝啤酒,我和司闸员一起坐在一张长凳或者垃圾箱的盖子上,亲密友好地纠缠在一起——有人撺掇一位墨西哥女郎唱歌,那是一个吻她的男孩,与另一个女孩坐在桌边的一个男孩大声喊了些什么,前一个男孩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注意到这个,向司闸员解释——最终(司闸员是疯子福克斯)坐在吧台边的一个大块头男同性恋说了一句讨巧的话,那流氓对此感觉不快,静静地坐吧台的角落里,对着他,慢慢地喝干了酒,我这时醒来,想象着自己抓住那流氓的脖子,把他扔出去——我悲哀地说“可我丢了我的提灯和帽子”,可他们说“不必担心,孩子”——我四下里张望,寻找我先前丢下的那台机车,就像在圣路易斯奥比斯波的那一夜,我把一顿丰盛的午餐忘在了柴油机车上,去圆形机车库取——那是在卡罗来纳,晴朗的白天——那座寄宿用房也是宁的家,南方小镇,欧文在那里,想要去欧洲,妈在那里对什么事情闷闷不乐——夜总会像是佩德罗葡萄园外面、太平洋红色汽车轨道旁边的那一家,一九五一年的圣诞节,帕楚克斯给我们买了饮料——我先前在寄宿房里有一个女孩,我与她玩了一些暧昧游戏,事实是这样吗?女孩们都在楼梯下面与我会面,说些亲密的悄悄话,我们什么时候再玩呢?——高个子,身材很好——星期日晚上的烤牛肉,厨房里的格子架——

    约翰·凯鲁亚克纪念精神病院。

    或者,让路易·凯鲁亚克纪念精神病院……

    一场奇怪的大战在美国爆发:一个营地里有大约四百或四千名战俘越狱,一路沿着密西西比河跑向新奥尔良——整个国家惊慌失措,草木皆兵,这在我看来有点傻气,又是那种古老的灰色战事,只是眼下恰恰发生在我们自己的国家里——我在战争的混乱中去了新奥尔良,夜里在那梦中的闪闪发光的大城市里,我到男孩俱乐部里去见大家,科迪在那里!!——他突然放弃了家庭和责任,精神崩溃了,现在是个酒鬼,穷困潦倒,红扑扑的脸,骨折的鼻子,可悲,肮脏,未老先衰——我被这种变化震惊了,但是我心想:“他现在看上去一定很像我的父亲!”——戴夫·舍曼,其他人也都鬼魂般地出现在那里——纸牌游戏——我们三个人去一个家伙的家里小住,像是同性恋,像约翰·博特尔——他没有料到我们会来,可就在那天晚上,正在举办一场大型同性恋聚会,我们受到欢迎——钢琴前坐着他们中的一个,高个子、深色皮肤、麻脸,一只手畸形,我叫他“手”,要求他再弹一曲,遭到白眼——我们穿着牛仔装,年纪很轻,那些同性恋好像不喜欢我们,可我(事后反思)并不相信他们会这样做——与此同时,那些可悲的囚徒一边作战,一边沿着密西西比河前进,身后留下一具具死尸,每次小规模战役之后,在每次新的播报中,人数都会减少——我为美国的懦弱和疯癫而感到恶心,她变得如此盲目,居然没有识别出遭到囚禁的“共产党人”对自由的需求——关于他们,有一大堆官方报道,都是什么武器和病态心理的宣传——科迪憔悴消沉,鼻子断了,被铁路上解雇了,成了一个流浪汉,科迪·波梅雷在他那不可避免的、最后的美国露天登姆普西威士忌酒瓶之夜,就像我总是梦到他、梦到我自己的样子——可眼下是严酷的现实,我意识到科迪就要死于酗酒,死于无人照料——他不再兴奋地讲话,而是像俄克拉何马佬一样沉默寡言——后来,在睡了一个长觉以后,我走进我的起居室,我母亲坐在那里,家具都重新摆放过,有些不见了,空荡荡的,黑暗,忧伤,我说:“你在做什么?”——她闷闷不乐地沉思着,独自一人,坐在桌椅围成的三角地带中央,低垂着头,带着长期寡居的失落——昨夜,我在睡梦中看见她的脸凑近我,表情高深莫测,我知道那是尘世之爱——我在做这些悲哀的梦时,她在熨烫我所有的衣物——

    芭芭拉·戴尔和她的丈夫,在他们洛厄尔的新家里,里利希尔德雷斯家一楼,我还是六岁小孩时曾在那里住过,我和欧文前去拜访——同样的房子,我很惊讶,这是圣诞节——从院子里,芭的丈夫(外表像马龙·白兰度)朝下喊“来点杜松子酒加水”,但是,当他试图给我们钱时,我告诉他我们有钱——我和欧文轻轻地走到“拉尔夫的”店铺里,它“还在那里”(二十五年了!在拐角),法裔加拿大老人在棕色的暗影里,坐在很多大家庭当中——我走进去说,“Une douzaine d'eu……d'oeufs[71]——”——记住要发音准确,一打鸡蛋,老罗圈腿一家赶快跑到后面去拿,走开很长时间——与此同时,他的一个女儿,似乎因为我虽然彬彬有礼,笑容可掬,却没有摘下棒球帽,便把手伸进我衣服里去拉扯我的胸罩带子,啪地反弹在我后背上,我并未感到不安——早先我在一个奥比斯波修行修道院里,有图书室,领头的教官僧侣在找我——不可能,不要被找到,藏起来,在院子里飞奔,跑到烧烤场地——如此这般——怯生生的——昨夜是乔在大笑,探身敲着我的膝盖,绘声绘色地讲法裔加拿大人的笑话,跳起来喊着,嗨呀!嗨呀!戴上帽子要离开——像过去一样——但是,有两个乔,我很高兴一个遇见了另一个(有点像科迪,或者什么人),有一个梦幻的午餐室,在阴郁的梦境中,阴雨绵绵的冷漠无情的波士顿芝加哥,我和乔去了那里——他的汽车——塞勒姆街的老乔回来了——

    (顺便说一下,芭·戴尔和丈夫有一个小侄女,她在厨房的纱门后面弹奏一架小型立式钢琴。)

    我和爸爸在旅行中,乘坐一列火车行走在一片明亮的土地上,火车为了避让一趟有重要行程的高级列车走了一段侧轨,由于某种原因,大胖爹跟我一起走,我自己愚蠢地跟随着“列车长”,下了一个坡道,去搬道岔,结果是高级列车一经过(它只是一列自动运行的死亡邮车,孤零零的,灰暗,阴郁)(悄然无声地沿着铁轨飞速行驶),我帮助那名列车长扳了道岔(拴住,锁住主干线的道岔),他和所有其他旁观的铁路车务人员都在嘲笑我,可是爸爸很严肃,我干完活,沿着一架梯子的铁制阶梯从坡道上爬出来,看见后面的车厢(满面笑容的车务人员等在那里),我发了一个示意列车可以全速前进的铁路信号,表明我知道速度,需要离开了——在笑声中,我开始在雪地和柔软的岩层上跑着追赶正在驶离的火车,的确非常艰难,不得不像田径运动员那样全速奔跑(他们在喝彩)(不知怎地,爸爸和列车长却被落在后面了)——奔跑,膝盖上下运动,赶上那个飞速行驶的游览车厢,像孩子一样自豪——冬天,面红耳赤,意识到他们在笑我,一种非常久远的感觉——早先,那趟列车是一辆公交车,取代爸的是妈——我和妈要去什么地方,坐在坚硬的后座上,人们离开了,我紧抓着一个柔软的座位,这使我想起以前我和妈一起去无线电城音乐厅的日子,我那时喜欢坐在百老汇公交车上靠窗的软座,不愿意坐后面的座位,太硬,马达太热——可悲而可恶的洛厄尔,又来了,我和母亲在波塔基特维尔,离克劳福德街不远处有一套新公寓房——G. J. 表现得就像喝醉了酒一样,眼珠凸出,还有鲁莽无礼的蕾切尔·厄索,四处乱撞,寻找剩饭吃,再加上喝醉的朱利恩,还有斯蒂恩也喝醉了,他们都和我一起待在这所房子里,我告诉过他们中的一个,我母亲晚饭做鸡肉,于是他们都不请自来,我感到恐怖,我妈很讨厌他们,尤其是G. J.,她甚至还没回家,去洛厄尔某地看望来访的亲友去了——我正在找刷牙的家什,找到了前任租户留下的一小管牙膏——妈到家以后,她和曼达、皮特(继祖母和丈夫)一起坐在前屋里,我在沙发的坐垫下面藏了我的梳子、刷子等物件(为了使它“平整”),把一件破烂的套头衫与枕头放在一起,让它“平整”——外面盖着红色羽毛的坐垫,我在摆弄它——后来,我在参与一场玫瑰碗大赛,站在门柱那里,在秋天红铜般的夕照里,与某人兴奋地交谈——巨大的阴影在田野间交汇——收音机里宣告着这一切无爱的阴暗宇宙,在它的一切烦扰、痛苦、最终的羞耻和厚颜无耻的虐待之中,你建立起业务关系,有时谈起恋爱,我只有一个安慰:醒来时我的爱人的臂弯。

    在一个大型的“斯温森”聚会上,在他那巨大而复杂得找不到出路的公寓里,喝酒,度过一个周末——我们走在一个混合型的加利福尼亚小镇(洛斯阿尔托斯!)上,看见马路对面有一个黑人女孩,大家都认识她,我们这群人中的一个喊道,“过来吧,茱吉!”——她以嘲弄的口吻拒绝了,说了一句什么,挥了挥手,继续独自走路,我们中的那个黑人小伙子十分肯定地对我说:“你应该认识茱吉,你真的应该认识她——她很特别——”后来,大家参加了一个盛大的宴会——疯狂的食客——我开始吃摆在厨房桌子上的精美食物、餐具柜上餐盘里的黄油吐司和薯片、通向起居室的过道里的各色面包屑,最后到了客厅里,人们或站或坐,做出酒足饭饱的各种姿态,讲话不多,剔着牙,喝着黑咖啡或红葡萄酒或苏格兰威士忌——我看见餐厅中央的桌子正中有一只可爱的核桃馅饼,拿刀切了一块,这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因此,当我醒来时,我们都在不动声色地慢慢加快速度,走向馅饼,切割,举起小块,掉落下来,一只只手混乱地碰撞在一起,出汗,像是在抢金子,手在越来越强烈的饥饿感的驱使下颤抖不已,越多、越好的斯温森的美食摆上桌来,正在你争我夺地免费享用那个“由我发现的”奇怪的核桃馅饼的邪恶贪婪的客人们就会越饥饿、越急迫——但是,整个梦境都充满了无法消解的灰色绝望感,像石头一样——空腹喝下三杯啤酒后的梦魇,酒醉的失落,狰狞可怖——

    他们正要绞死那个政治叛徒,在菲比大道,在我楼上房间的壁橱里,一群人正站在窗户附近观望,我(和朋友)则从拐角附近观望——那是一个像演员雷·柯林斯的老人,他没有太多恐惧,其实一点也不——刽子手把绳子绕在他的脖子上,有那么一刻,我们看见一种厌恶的表情(因为这绳子)(本身)(不是死亡)出现在被判了死刑的老人的脸上——我站在那里,惊恐地意识到这一切都“真的要发生了”!——执行绞刑的刽子手套上了活结,然后,二话不说,费力地把那个大块头男人的身体吊起来,我先前打算不去“看”,可我确实“看见”了,绳子绷紧,那个政客在窒息中面目扭曲,他的身体上下起伏,没了声息——没有抱怨——观众没有评论——我“梦见”他扭曲的身体,纹丝不动,却很怪异——然后,和莱昂内尔一起下楼去客厅,尽管眼下才是凌晨五点钟,我打开了电视,妈在厨房里一边愉快地准备着她上班要带的午餐,一边与也已起床的宁闲聊——我对莱昂内尔说:“可他真的不是法西斯分子!”我说的是我的父亲,我父亲被绞死了——我的母亲看着我,仿佛她没有马上认出我来,也不知道我在那里做什么——一九二九年的里利街公寓,起居室里吱嘎作响的红色家具诱发了这场关于恐怖、绞刑、内疚的梦,老维克特罗拉现在只有一台新电视了——从未被移出凯鲁亚克家客厅的那口棺材——le mort dans salle des Kerouac[72]——

    弗吉尼亚的荒原,过了一会儿,公交车载着我向西去往“奥克兰”,从纽约出发以后,我就一直把头枕在靠背上睡觉,睡得很沉,有个高个金发小子上了车,偷偷地溜到我的靠窗座位上,陷入沉思,可我假装翻身过去,他最终挪到了另一个位子上——显然是弗吉尼亚的树林,汽车穿过一座小镇,房子像是阿尔卑斯山区的风格,每一座类似客栈的房子都嗡嗡地充斥着食客们兴奋的说话声,我心想“他们开着老式的乡村轿车从每一座小山上下来,来到小镇的酒馆”——如同一九五二年八月从卡罗来纳到西海岸的那次旅程一样,天空在落雨的黄昏里一片血红,透过沼泽地深处的树林,我看见低沉的夜空中残留的火红色,勾勒出细瘦的桦树和美洲绝种的树木的残根——汽车上有两个年轻的铁路工人,其中一个戴着一顶便帽,他们“搭顺风车”上山去赶一趟火车,阴郁的松林里有一处火车调度站——我打算小睡醒来后跟他们聊聊——在小憩的梦境里,我想象着汽车穿过圣玛格丽塔,真希望我在那里,惆怅地回忆起奥比斯波,山边峰的小棚屋在玛格丽塔的铁轨边上,如此美好安宁——美国很忧伤,充满了挥之不去的回忆,长久的记忆,本身就是一个梦,厄文·斯温森开始了解荒野的树林上空的红色晚霞和年轻的铁路工人在小山上的意义,有着老式炉子的老棚屋,这个长长的旧梦——我还看见意大利的战争场景,看见装满美国士兵的卡车经过,但是,在意大利当地人关于美国人的幼稚想象中,他们都在一个大博普爵士乐队里鬼哭狼嚎,就像特德·希斯或尼尔·赫夫蒂乐队一样,我醒来时意识到我身处一个爵士乐世纪,M.C.A代理公司为“垮掉的一代”损失了成千上万美元——爵士乐会成大问题,博普爵士乐,沃森是如何利用了我来拿它营利(使用我的轶闻趣事、语汇等,事实上是进一步地从垃圾音乐家的痛苦中牟取暴利)——我感到恐怖,害怕我目前尚能忍受的布莱克式的侮辱,如果对沃森那样的小偷来说价值数百万的话,它就会变得难以容忍,仿佛,就好像,基督和他的苦恼被砸进了一只金色的圣餐杯,像《圣经》成为畅销书一样——伊甸园里的痛苦风行一时!婊子!装腔作势者、懈怠懒惰者、纨绔子弟和骗子——恶心!

    我在尽情享用琼的美丽,在二楼的一间卧室里,大约是在怀特霍斯以东的邦克山大街附近的什么地方,前一夜我们在那里寻找一些黑暗隐秘的地方做爱,在月光下一所房子的阴影里拉开我们的床或汽车,可是一旦开始,我们就会意识到天色不够暗,他们在房子里,透过那些忧伤、暗红的窗子或许会看到我们(波琳·科尔的暗示,我在柔和的暗夜中大笑起来)——我不富有,也不算穷,快乐地恋爱着——眼下是白天,我们在一个房间里,她坐在一个凳子上,像是艾琳的红铁凳,我跪着朝她哀号,她狂喜地向后弯着身子,我咀嚼着,忙活着——突然,我意识到隔壁屋顶上的一大群工人能够看见一切,可是等我抬起头(激情耗尽,不再盲目)时,他们每个人都假装根本没看,我们有巨大的双扇窗户,整个屋顶都能看见——而且,今天早晨,小巷对面有一个女人在朗声大笑,在做爱的过程中我隐约感觉得到,是因为她看见我们了,可我并不在意——现在,就在我和我那裸体美人在永恒之屋里,四下里寻找可能偷窥的疑犯时,她仍在大笑——

    圣雷莫酒吧突然间挤满了希腊老人,他们在一个星期日的雨夜里受雇参加一场婚礼庆典——我在路过时看到他们,醉醺醺的,一个人看起来很像厄文·斯温森,焦虑地弯着身子,在巨大的精神痛苦中与某人热烈地交谈着——“可那当然不是斯温森,”我对自己说,“因为他不会像希腊人一样痛苦外露,不会关心别人,也不会眼泪汪汪地表达敬意,斯温森带着那种微笑,带着对收入和财富的那种不屑,那种内在的沉睡使他对生活中赤裸裸的刀兵相见无动于衷——”“说曹操,曹操到!”我看见斯温森沿着布利克大街匆忙走过来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们一起漫步走到富格兹家或者只是第六大道,我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因为暗自感到难堪)我见到他时是怎么想的(省略了收入和财富的那个部分)——村子里忧伤的雾夜,就像在哥伦比亚校园和雷达机的梦境中那些鬼影憧憧的等待中的雾夜一样。

    与朱利恩一起从波士顿搭便车旅行,还有欧文,我们去过查尔斯河——我们眼下在阿灵顿外面,一辆公交车停下来,我们上了车,开了一段路,我们要求下车——欧文和朱利恩在我前面下了车,可我却在后面磨蹭着,等我做好下车的准备时,那个戴眼镜的疯子司机却又重新启动了——他调转车头,开回去,叫我把滚轴转动到“启动”,看看车费是多少(可是没有人付费)——他又调了一次头——“让我在这里下车,他们在那儿呢!”(我的朋友们,在公路上行走)——可是,这位老司机继续开车——我对他说:“看他们的样子,你简直不会相信。”(他问我们是不是哈佛的学生),“我们都是哥伦比亚的学生,但是金发的那位是编辑,深色皮肤的那位是著名记者”(诸如此类)——车上的人们很有耐心——司机抓住我握满零钱的手掌,边算边挑钱币,最后把它们都拿走了——

    在洛杉矶度假村度周末,我已经到了那里,等着布尔和其他人(好像是有一列火车断成了两截,正被重新组装,重新拼接起来,所有四段都搞混了,它在行进中翻倒了!)(铁轨翻转过来,或者车厢重新排列)——眼下我们正要离开,由于我心慌意乱,欧文还是什么人为我整理了行装,把东西都装进一个硬壳的手提箱里——玛丽·菲茨帕特里克穿着性感的深色衣服来了,我想过要和她干那事——巴迪·范·布德,整个混乱的狂欢周末都在南加州海边我那所石头别墅里度过——然后,回到洛杉矶城里,去了布尔的公寓,他告诉我说“吉拉德和罗斯·戈尔德早先就在这里,我想和他们一起在阿莱曼酒店开一个房间,监视那里四处乱闯、盯着人看的各色人物”——他讲了一个关于阿莱曼的趣闻,可我没有听见,因为我对吉拉德和戈尔德来访的原因过于好奇——“这是早先的事情?”我惊讶地说——我是一个富有而疯癫的家伙,系着手绘的圆点领带,像是洛杉矶的莱昂内尔。

    他们在打飞球,在我童年时的森特维尔的布里奇球场里——是“弗兰克·莱希教练”和孩子们(十岁,左右)——我在远离中心的左侧场里,摸索着寻找隐没在茂密杂草丛中的出界球,卢梭原始画派风格的橡皮绿色的荒野,黑色胶带包裹的球滚入其中——我懒洋洋地接了几次球,失手了几个——关键是,我想要打到本垒,赢得机会,可是这场“游戏”散漫随意,缺乏组织,我甚至感觉到它不会坚持太久,根本轮不到我,无论如何,没有人注意到我在外场,我还是不起眼,被人忽视,像一个追着球跑的七岁小孩一样,默默无闻地待在外面——于是,我走进场院,绕着网球场、杂草丛等,捡球回来——终于,比赛结束了,我后来在位于球场靠近希尔德雷斯一端的“学校”大厅里四处走动(那里有永恒的红谷仓),G. J. 在那里,尽管奇怪的是他也是欧文,(老鼠已经变成了欧文?)我阴郁地说“他们那边的犹太人让我一直追着球捡,然后又不玩了,这些犹太杂种”,像欧文一样,老鼠也讨厌我的郁闷情绪和对一切都以不理智的咒骂来表达“偏执”的不友好态度,并且厌倦地离开我身边,我感觉其他人也都表现出厌倦来(也像是洛西),我感觉像石头一样冰冷,遭人遗弃,愚蠢,进一步被惹恼、激怒,现在我自己的朋友们竟然因为我和我的父亲常表现出来的怒气便与我反目,这变得“不合乎规矩”,就是这么一回事——

    艾琳像是我的母亲,反之亦然,我们在床上睡觉或者躺在床上,应该去工作,可是任凭闹钟一直鸣响,时钟缓慢地走动,如此这般,最终,我母亲起了床,承认“我已经穿了八次衣服”(意思是在头脑里),对我来说,早上被迫起床去上班是遭了大罪,阴郁、无望,直到充满怨恨的终结——突然,我在永恒世界里与她纠缠在一起,怀着共同的绝望——“我明天也不去了。”她说,像是艾琳的漫画翻版,忽然就越界发了疯,因为,假如我母亲真的像那样辞去工作,我们肯定都已经进了贫民窟——

    到处都是长梦——显然是属于我的一所房子,我们来此处举办一场庆祝会,我偶然间在后屋里撞见乔和一个女孩睡在一起(开始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其实是我的父母),于是,詹姆斯·沃森在侧卧室里为他们准备了一个三明治,不,一道排骨炖玉米——我端给他们,特意不把它放在房间远端钢琴附近的那张新漆的大桌子上,而是放在离床更近的铺着桌布的素黑面桌子上——

    一大群家伙,和我一起在纽波特海军新兵训练营地里——我听说自己得到了二十七美元的赔偿金,在补给站里等着我前去领取——我们飞快地跑到自助餐厅里去吃圣代,我没有点我过去常点的热牛奶软糖,而是点了草莓果汁软糖——在巨大的营地里的饮料亭里,点餐由一位总伙食长官通过麦克风重复——小型升降机载着铁架上的托盘升上去——我焦虑地想象着楼上那些匆匆忙忙、手忙脚乱的圣代制作者双手快速地忙活着准备我们点的七种不同圣代的情形——我看着升降机,一个托盘箱正降下来——我和艾琳评论着,观望着——可它却是空的——只有一个忧伤的傻小孩下来了,然后冲着嘈杂的木制楼梯向上喊话,所以我还是想象着那些忙乱的手、冰淇淋、浇头、樱桃、果仁、麻利的活儿,像在扬斯餐厅——我一边迫切地想吃,一边想象着它,算计着时间,艾琳也是——与此同时,我的伙伴们在漫不经心地大开靴子或海狗畜生的玩笑,他们并不急于吃到多味冰淇淋——这个梦有趣的中心事件只是曾经能够回忆起来,因此曾经可以真正写下来,因此,从现在开始,我只是根据梦境记录本上的信息回忆这个梦,因为今夜所梦见的一切都被遗忘了,其中包括一系列关于一头野兽的可怕的大事件,一个爬行的怪物——在枕头上的初次正式回忆中便丢失了——因为在回忆和头脑记录的过程中,大脑不断地僵化,不可能再打开(如同一个收缩起伏的膀胱)——变了!

    价格是二美元五十二分,马路对面的电影院里在放映的新法国双语影片,似乎是在A大道上,这是他们的开价——售票处在马路对面,那个女孩告诉我这是一群“高层次的”观众——“你的意思只是说穿着讲究而已,”我嘲讽道——此时,她的男友试图通过那个小笼子般的窗洞讲话——这不是售票处,而是一间信息亭,尽管人们在这里排队,艾琳在队伍中读报,排队的时候打着一把女士雨伞——好吧,我们去门厅里的售票处,那里的价格可怕,这部新片子有法语、意大利语、英语、德语的片名,那些作品——我瞥见里面有一个浅色头发的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屏幕本身白得反常——那个老女售票员是里士满糖果店的老犹太女店主,她斜着眼睛监视着我,唯恐我看到太多(她穿着便裤)——五块大洋看一场电影太贵了,我和艾琳不看了。

    起先,玛丽·帕尔默在一次汽车旅行中,“从洛厄尔到纽约,途经伍斯特斯普林菲尔德”,住在那里与旅行经过的所有波多黎各人都在场,眼下,玛丽有一个床位,躺在上面读书,行程中途的标志表明到达了“伍斯特”之后,我见到了她,当时我正和两个波多黎各人一起在梦中的美国红砖墙上欣赏落日——我正准备和玛丽上床,我喊道:“玛丽!”——她不介意,挪过来,可是她那充满妒意的红发男友愤怒地瞪着她,我赶快跑到汽车后部的普通座位上,在去往纽约河的余下旅程中,我喜欢坐在窗边的黑暗和孤寂之中——一名男子在座位上打盹,为我开着窗子,我溜了进去。

    一个可怕的疯子正在袭击我,不断地用铁手指捅我的私处,咬牙切齿,我无法把他赶走,也无法理解他,没有人帮我,我醒来时肚子很痛——早先,米基·曼特尔在体育场的梦境里完成了一次本垒打,我经历从缅因到纽约的漫长汽车旅程以后到了那里,突然,在灰色的光线中,洛厄尔曼哈顿全部显现在梅里马克哈得孙的粼粼波光中,司机很棒——玛丽·帕尔默或者什么人和我在一起——就像青年时代从索尔兹伯里海岸的劳伦斯开车回来,星期日下午,红砖的洛厄尔依然如故,工厂很安静,运河库房外面那些永恒的烟囱下的纸板箱堆在长长的昏暗阴影中——曼特尔的本垒打是我自己接到的一个球,碰到其他奋力拼搏的球员而反跳起来,可是一名服务员想要把它拿回去——它高高地落到了“一英里高的阳台”上,我以前去过那里——先是前屋里发生了一些与玩忽职守有关的事件,后来在一间后屋里,那个疯子杂种开始与我扭打起来,带着类似被人恶意胳肢的无名恐惧,我记得自己大声地喊道:“如果有什么令我忍无可忍的话,那就是既怪异又疯癫的人。”

    我回到墨西哥,却憎恨它,我和艾琳在一起——白天和她去圣胡安利特兰散步很长一段路,说“我对这些树木很熟悉”,琢磨着带她去先前在梦中我和戴夫·舍曼一起看见的一个地方去吃午饭,可我现在却找不到它了——不知怎地,我也变成了孤身一人,扛着一个白色的水手袋,当我在街上看见两三个家伙时,我记起了我的水手袋被劫的那个梦,于是匆匆赶路——那里有一条忧伤、肮脏的、长长的费拉希恩街道,我试图回到商业区去,可是走错了路,我把这个情况告诉一个正在倒车的家伙,但是他却蠢到毫不在意的地步,尽管他听懂了,可他不肯让我搭车——上帝啊,我那永恒的错误令人倦怠,使人沮丧——我又回到一个,回到那个非现实的墨西哥——我和艾琳都认为我会住在这所廉租公寓里面,可是,当她挂衣物的时候,大家都会盯着她看,尤其是最后那几扇窗户里的士兵们,美国兵——在一九五〇年最初尝试大麻的那些下午,梅德林罗巴克的旧梦中有一间狭小而忧伤的临时房间——先前,我在加利福尼亚,正打算去“圣迭戈城外”的铁路上工作,计划实现了,那里曾有一个乘务员——一切,一切都是非真实的,都是梦境——两者之间的旅程——最后,独自一人,我确实在某个地方吃午饭来着,和一群英语说得很好的人在一起,我在头脑里记下要带婴儿到那里——滑稽的食物,罐装的小仙人掌,湿的——要到达那里,我们需要轻轻地涉过两英寸深的、饱含有机生物的水,有人警告我们不要溅起水花,不要下水太深——这是那片巨大、忧伤、危险的水域的食物——类似佩奥特仙人掌的小植物热腾腾地冒着气,浅绿色的小球芽甘蓝,我吃的一道菜据说是最棒的:一种看似茄子或血肠(法国热血香肠)的皮——或者像犹太肠衣,等等——我吃了一顿大餐,把所有的东西都消灭掉了,心里想“好了,不管怎样,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吃午饭的地方,尽管我纳闷这‘水’的问题是否只是一个招徕顾客的诱饵,这些讨人喜欢的人只是为餐馆招徕顾客的”——迷失在偏僻的沙道上,我看见城市的空中轮廓线消失了,朝着另一个方向扭转,就像我那一次绕着拉长的山脉行走,迷失在圣路易斯奥比斯波的市中心——墨西哥,屎墨西哥,这里有太多孤寂和失落。

    橄榄球大混战——始于聚会,可实际上在类似布里奇街的一块平地上,魂牵梦绕的居民区,在乔家对面,我和妈去那里观看弗雷德·德莱斯勒和另外一个带着小型摄影机的家伙拍摄练习赛,突然(查理·贾斯廷斯和其他人在后场)贾斯廷斯在争球线上受阻,动弹不得,球四处乱蹦,那些家伙开始在墙—边道的边线上奋力地抢球——我和妈一直在一处灌木丛里观战,“当心,妈!”抓住她的手,向后退——争战蔓延开来,越过了我们,在整个场地上散布开来,到了街上,上了铁制结构和建筑物,侵占了电梯和大厅——大家互相撕扯扭打,妈变成了一个要撒尿的小男孩,我把他高高地举到一根骇人的横梁上,他惊恐不安地扯着小裤子,人们边跑边打,抵挡着从四面八方挥来的拳头——在电梯上,四个敌方战士径直闯进来,在摇摇欲坠的小电梯上,那个女孩却依然活泼生动,于是,我们全都拥进大厅里的一个过道里,我挥舞着拳头——“他有本事对付那个家伙!”两个同伴大笑——一场疯狂的芭蕾舞表演开始了,打斗间,尸体砰然倒地——与此同时,到了洛厄尔,我沿街走向G. J. 的别墅,他睡着了,夜里,大约十一点钟——我看见他(所有的灯和收音机都开着!)皮肤棕褐色,像一颗希腊浆果,脸朝下趴在铺着白色床单的床上,可怜的G. J. 像从前一样厌倦工作,现在独自一人生活,所以我为他那身穿黑色长袍的可怜的母亲感到悲哀,尽管她就在小镇的另一端生活(这大约就是克劳福德)——这是一个忧伤而空灵的夜晚,好像小镇边界上的沟渠里闪动着油灯的火焰——G. J. 确实像欧文,他是洛厄尔的新闻记者,尽管是一名了不起的斗士,却对朱利恩成为酒鬼负有许多责任,已婚,有一个稳定的饭碗——在柔和的夜色里,我站在马路上朝里面看,把一切都记在心里——这一切混战和胡言乱语都始于先前的聚会,我在聚会上被一些女孩(在一个大理石车站)揭露并羞辱,像是长岛铁路上的那个女孩,爱尔兰人,圆脸,我不无讽刺地想——轰隆!

    G. J. 有家具,一整座水泥建造的加利福尼亚风格的小型农场别墅,“可惜是他的”——一切都在忧伤的小洛厄尔。

    现在,我记起来它离我梦见过的“比兰德姐妹的别墅”不远,其实它本身离圣母马利亚祭坛(在穆迪街和湖景街交口处)的那个女人不远——

    似乎船上的全体男船员,都聚集在一家自助餐厅里,他们一直在那里吃饭,大约有五六十人——一些优雅的人,比如哈伯德、W·H·奥登,还有许多其他人,大概还有斯温森——像是洛厄尔高中的地下室午餐厅,又大又暗——我被通知我的工作时间到了,我走进酒吧去吃饭,和一群人一起坐下来——另一个在门外撒尿的人正在朝隔壁酒吧走,有人说:“为什么他们老是去另外那个地方?”W·H·奥登走进来,“头一次”坐在我身旁,我注意到他有可能跟我讲话——我刚刚写了一部出色的作品——我们开始谈论某种可笑的饮品——我们管它叫“女人尿”——“只是”我(大笑着)(由衷地)加上一句“我们会用另外的名字来称呼它——女人小便池”——我们从语言的角度探讨着——

    一九五三年十月十四日——我在一个下着冻雨的夜里回来了,回到穆迪街,或者像是那条街,街面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白霜——我已去过德图什家,人们在那里尽情地欢笑,然后我想着要写一写《萨克斯博士》著名的“皱柏油”拐角,心里琢磨着“要是见到斯科蒂和洛西,我不会惊讶的”——突然,我看到“格林加斯公爵”的弟弟咯噔咯噔地走过来,在阴郁的黄昏里我只是看见了他的影子,他的腋下夹着几本书,从图书馆一路走过来,“就像我从前一样”,我心里想,“我要问问他,嘿,格林加斯!嘿!你的公爵兄弟呢,墨涅拉俄斯?——”我猜他是一名大学者,也曾是一个球星,毫无疑问是格林加斯家的人,穿着咯噔咯噔作响的大皮靴在雪地里行走,还有他的桑托斯[73]风格的长下巴、俄罗斯式的耳朵以及细瘦身体斜着走路的方式——我非常熟悉波塔基特维尔的年轻一代的孩子们,四下里张望,刚好看见其他两个人,“像是某某人”的“弟弟”——我走向布利赞的店铺,心里清楚这是个梦,决心“让它成真”,细密的白色冰雨更是令我对穆迪街旧日的“雪梦”的非现实感以及这场梦更薄弱(因而更加可信)的现实感深信不疑——格林加斯兄弟在忧伤的黄昏里有着我在“阿姆斯特丹的夜光防撞帽”和在许多其他梦境中看到的同样的那种清晰而悲天悯人的现实感,在那些梦境里,有些人在小睡(氢弹恐怖)中的可怜头脑的轻柔阴云里麻利而疾速地潜行。

    (很久以前的那些真实夜晚,我去德图什的店里买一便士七块的焦糖,他还有彩色硬棒糖,我会一边慢慢地咀嚼着,一边看《行动者5》,吃第一块糖时穿过公园,脚下是熟悉的尘土。)

    G. J. 在家,在洛厄尔,在他母亲家,长大后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滑稽、健谈、紧张的懒汉——整日和男孩们一起坐在厨房里,其中一个是波洛克人乔吉,他正在讲自己拿手的奇幻与谋杀的有趣故事(比如那个在一次马赛空袭中杀了三个警察的故事),只有G. J. 一个字也不相信,马上就取笑他说:“他又来了,哦哦哦,好一个谎话大王!”我在乔吉的绿眼睛里看到了一大片希望之光,它们闪烁着浅绿色的荧光,他看着我,眼睛眯成一条缝,仿佛要说“看到了?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让我感兴趣并给我快乐的男人,因为他知道我是一个撒谎者,我永远也不会向他屈服,不会承认”——“哈!”——一个波兰大骗子在说故事,“厨房海”里所有的懒汉都相信他胡编乱造的故事,除了在故乡那永恒的垃圾堆里长大成人的G. J.——在这种劫后余生的凄凉梦境中,他们是一些多么疯狂的家伙——在似乎是一些轮船的阴暗背景里隐约有帆缆的影子——他们面对面坐在屋子中间的古旧椅子上——我想斯高乔先前一定来过这里——

    我也梦见了那座公园,“脚下熟悉的尘土”是这个梦的预言警句,其中有谋杀或恐惧和死亡,一些死尸,干燥的玉米地——一个男人,死了——末世阴郁中的冒险经历——拉里·查理提——不是拉里·查理提,而是基德·塔基——我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格肖姆的廉租公寓街区,奥马哈汽车修理厂,里弗赛德街和巨大的铁树——旧房子,底下的坟地,失去的、陷落的荒凉。

    眼下在孤寂之中

    我一头扎进曾经

    属于自己的寂静房间

    带着心灵的安详

    回忆起

    这世界

    我和爸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在森特维尔——在西街小别墅的忧伤的格架玫瑰中,这房子见证了很久以前的圣诞节,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亲近,他从逝者中间回来,我已长大成人,三十岁,可我们住在西街上,在其他人的好奇注视下一起沉浸到深沉的冥想之中——不知何故,整个事件的细节都想不起来了,我只能说“J'ai rêvez d Papa[74]”——

    在警察局里吃午饭,我和布尔、蕾切尔或是什么人——布尔在喝一种新型的咖啡替代品,它有一个滑稽的名字,叫做“扮靓”,里面不含咖啡因,看上去简直就像咖啡——他搅动着,并且小啜了一口,我观望等待着——“怎样?”——他做了个鬼脸,“不好。”——我刚刚读过一篇文章,说是美国将会颁布禁烟令,很快就出台——我大声地用欢快的声音说道:“这就像是在二十年代一样,当时人们去欧洲畅饮——他们全都要去北非和其他地方吸烟了——你知道他们会抽什么烟——嗬嗬嗬!”声音很大,可是侧房里的警察都不在意,也没有注意,他们在一间黑屋子里面观看黄片,光着膀子——场景略微变换,我们此时在墨西哥城的一家自助餐厅吃着一顿丰盛的午餐,我的甜品是一小玻璃盅面包布丁,边上都烧糊了,还黏糊糊的,在我们谈话时,我漫不经心地挑着吃,布尔起身把盘子端回柜台,也不问我一声,就像母亲一样把它拿起来端回去了,好像不想让我像一只秃鹫那样挑拣剩下的食物吃,不想让我变胖,想到这个,我便微微地笑了——早先,我们一直在边道上站着……这是在某个异国他乡——我考虑到越来越多的人都在戒烟,因此该把我的鸦片烟枪藏起来了——这是庞大的百分之九十九中最佳的那百分之一——呃!

    俯冲式轰炸机的飞行员,他高高地飞在天上,准备下落,打开他的降落伞——是我——我下降了很长的距离,可是并不感到害怕,从地面上的景物判断,还要下落很长的一段距离,于是,当我打开降落伞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我要花上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才能飘落到地面——我的怀里抱着我的猫咪——

    后来,到了地面,我和一群人一起在车厢与工棚之间工作,“在南方”,一个家伙把两个车厢漆成了耀眼的银色,一个车厢漆成了刺目的金色,如此明亮,以至于你在阳光下无法看它们——那个家伙是大块头南方人内德·韦弗,红脸,大胡子,显得懒散邋遢——“现在我们拿这些车厢怎么办!”我生气地想——另外一些事件发生——在伊森伯格岔道口附近——妈——

    他们一直都在读我从图书馆里借来的书,在自助餐厅—教室里,现在已经偷走了它们,那些书是我在小镇另一端的阳光灿烂的林荫大道上的墨西哥图书馆里借的,如果书永久地丢失了,我就要被重重地罚款,因此,我心里想:“我最终会离开小镇的,指望这些嬉皮士中有人会还来那四本书的念头本身就是完全荒诞的,异想——”诸如此类,前面的那个老年女教师终于让大家安静下来并开始上下午的课程,一片寂静,我无法离开,无法为我丢失的书籍采取行动,或是在洒满阳光的图书馆林荫大道上闲散地来回溜达,那里有许多漂亮的女孩子——辉格——布尔——其他人——蕾切尔坐在我旁边的课桌,我们曾经是情敌,可现在一切都了结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恢复了平静——我年轻,自由,不负责任,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其实有一点困惑,无忧无虑,却非常快乐——如此这般。我是自己无法定位的另外什么东西,像是阳光灿烂、空洞无物而缺乏快乐的旧日时光,只是我不再听信神秘、预言和错误的暗示。

    大火已经烧毁了纽约整片整片的街区,他们正在救援,填充水泥地基,眼下正在向下打洞来安装地基钢筋,我被困在了又高又滑的沙和岩石堤坝上,试图到栅栏后面去,可是担心它不牢靠,抓不稳——向下一看,很高——一位老工头走过来,告诉我抓住栅栏很安全——他不停地摸我屁股,说是来检查我的蓝色铁路手帕——早先,我与乔叔叔约好到宾夕法尼亚火车站的信息亭见面——我们打算一起去纳舒厄——我知道我会走一路,哭一路,不停歇,他也一样——他在车站远处的一个角落里向我招手,好像有点害羞,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招呼对了人——我在一列火车的车门口,他在一个检票口,我们两个人都没在事先约好的地点——我走过去——这是在克莱门汀阿姨家度盛大周末的时候就安排好的,她家的房子就像“福蒂埃家”一样,昨夜我和唐妮一起睡在那张双人床上——所有的亲戚都坐在厨房里——可怜的、忧郁的、戴着单片眼镜的乔手里拿着他的那把黑伞,我多么希望是在成年以后认识他的——现在,忧伤的印记填满了纳舒厄的一座坟墓——另一边是老爸那忧伤之地的巨大印记——还有那个小继承者,吉拉德——

    在一家阳光灿烂的医院里,有很多层,阳光普照,就像我五月份参加的一次会议,大约是与马尔科姆·考利和老板(哈罗德·加登)在一起,没有什么确定的结论,只是谈论女人——不过,当我出来时,在前面的大厅里,菲里斯·约翰逊像秘书一样坐在桌前,说“好了,杰克,他们今天接受了你的书”,我很惊讶考利没有对我讲,一点儿也没提,大概是像父亲一样,善意地对我隐瞒这个好消息吧——于是,我走出去,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散步,像是金斯布里奇医院,我没有戴帽子,在春日的温暖之中,轻飘飘地走着,快乐地走向新的成功,就像是五朔节那一次布瓦韦尔接受了《乡镇和城市》一样——后来,在赛马场的中心跑道发生了一些事情,人们,机车,房子——最后,我俯瞰街道,我们都准备离开了,那个孩子好奇地看着我——记不得了——细节很多,持续了一整夜——

    菲比大道的夏夜,午夜的天空静谧无声,我刚刚去了比利·汉普希尔家,正在步行回到五所房子以外的家中,心里想着在窗户后面沉睡的我的家人,还有在G. J. 的窗里睡觉的人,突然一声闷雷响过,我抬起头,刚好看见沙堤上方,罗斯芒特上方,因此还有远处斯内克山上方的天空,一颗彗星的残骸刚好爆炸,黄光四溅,一路轻快地直线下落,像是天使落进黑色的杯状虚空里——我不知道这是焰火还是彗星——轰隆!——又是一个,像焰火一样蔓延开来,消失在黄光之中,一群彼此相连的星星疾速下降,在黑色的旋风中燃烧起来,我的内心产生了往常熟悉的那种恐惧感,担心它们落到地面时不会消融,一头撞进菲比大道的这个静谧的梦乡,造成一场浩劫和哈米吉多顿[75]……一场旧梦——后来是菲比街的白天,我在旧时熟悉的松溪和松林里四处走动,回来的路上,我在萨拉大道上顺手捡起一只漂亮的柳条筐,打算盛放我的收音机用,在一个正在修理的栅栏附近(那里有一把锯子),从一个木匠的工具堆里拾了一些木柴用来烧火,我甚至不担心他或其他人是否会对我拿了这块木头而不满,我回到了菲比萨拉大道和第三十一街,我又成了一个孩子,还偷了木头——我的猫龙杜在客厅的收音机旁边的椅子上(我父亲的)——确切地说,不是他的椅子,是对面的那一把,在另一扇窗户边上(这是喷气式飞机轰炸的梦境里的那同一所房子)——我看见猫在那里自慰,用牙齿拉扯床罩,用爪子刨挠椅子,我带着偷到的窗子,轻飘飘地走上车道——在我到后院放柴火并对狗(用皮绳拴在院子里)讲话时,龙杜一溜烟地跑进草丛里打招呼,“滴……咚……嘟,”我花了一秒钟这样向它打招呼,它停止了自慰,与主人和狗一起欢蹦嬉戏——这是波塔基特维尔的夜晚——早先,我在星期日上午的阳光下,寻找那些老朋友,萨尔文——后来,我又到了新奥尔良,心里想着“假如我要在全国海员工会得到一条船,我就得隐藏我曾被国际海员工会开除的经历,利用电脑主控系统隐藏这一切,假如我最终得到一条船,带着那些工会文件,匆匆忙忙进了灰色的苦力房,待上一整天,到了夜幕降临,当我确实得到船时,甲板上就连供我坐和放松的地方都没有,搬运工们到处砰砰乱撞——他妈的,我干脆回纽约得了,收集我在路上取得的进展,在家里写作”——又是同样的那种徒劳无益的漫游,我在加利福尼亚的那些梦境中体验过这种空虚的感觉。

    一些冒着火焰的大飞机试图着陆,在纽约—新泽西机场,光天化日下的灾难,其中两架摇摇摆摆地挣扎着划过天空,一头扎进草地的垃圾堆里——我正在从田野上观望,我是刚刚乘坐巴士从北方某地来这里的,带着一个旅行箱和一袋大弹子(大袋),为了保存这些弹子(给小卢克),我亲手把它们藏在巴士车厢里面,此前,为了消磨时光,我沿着汽车公路在城里散步,然后发现我不得不尽快地赶回去,保证准时到达的唯一方法就是乘出租车,这比整趟巴士之旅的车费更贵!——于是匆忙赶路——眼下我在田野上,DC6型飞机正在下落,向后倾斜的机身冒出橘色的火焰——后来,根据《神秘历书》的记载和贝永[76]地图上标示的指令,我去了贝永的奥特曼寺庙,它比美国还要古老,用拜占庭的木头建造,上面布满了灰色的裂痕,如此古老,像是科缪尼帕水域的驳船——我在颤巍巍的木板上四处潜行,寻找祭坛,我可以看见河对岸的整个灯火闪烁的大纽约——最终,我赤身裸体,和小菲利普在一起,还有其他什么人,大概是我妹妹,我们都光着身子,我试图做出选择,可是,与此同时,我的脑子里(因为苍白并且像婴儿一样幼稚)想着其他一些事情,比如飞机、寺庙的意义——这是一张阿拉伯的伪形覆盖图,在泽西岛的锈斑上,历史学家都还没有注意到,它很奇特,与那些刀子和缅甸的恐怖洞穴有关,里面有什么藏得很深,蛇的仪式和旧梵文的秘密——想要与我交战的那个男人是谁?我当然已经准备好了应战。

    住在一个大理石车站的旅馆房间里,独自一人,我带回了成堆的报纸、垃圾、瓶子(有些是空的?)、纪念品——我看了看泽西中心大厅的钟表,表上显示我有七个小时的时间睡觉,一个小时的时间赶我的那趟火车,它将会从这个车站驶出——我一直在和朋友们谈话,沃尔特·皮金正在床上吃早餐,不拿正眼看我,只是偷看看——(那个老同性恋)——后来,我搭乘“我的出租车”四处兜风,我和“我的司机”吃着我们常吃的炸鸡,他一边驾驶着出租车在旧金山的街道上穿行,一边兴高采烈地讲话,我担心自己会吃掉所有的炸鸡——我也得注意一下体重了,一天只吃一回,因为他偶然会为了赚几美元,载我去赛马场,我会径直地跑到起跑门那里,受人雇佣,骑上马参加比赛,赛马骑师——我是一个孤独而独立的男子,没有家庭负担,没有希望,只有惨淡的谋生手艺,死气沉沉,优柔寡断,喜欢坐着,懒得运动,最糟糕的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在世上,应该做什么才不是满足自己内心的渴望,而是满足某种虚无缥缈的渴望,云朵迷失的天空——我就像莱昂内尔,或者布尔,在滴答行走的钟表旁边等待着,像托·斯·艾略特一样“无望”——我的房间光线灰暗,相当舒适,有一张双人床、几把不错的椅子、梳妆台、带遮阳篷而且有风景的窗子,大概像是洛杉矶的罗斯旅馆,俯瞰着第四街和南大街——我的“赛马骑师出租司机”是一个典型的旧金山乐天派,他知道查理·M·洛,在汉克带着钱从新加坡或马赛回来挥霍的日子里,他会在玫瑰花开的星期日早晨和德尼·布洛一起站在马基特街的赛马行情台旁边,放声大笑“啊哈啊哈啊哈!你杀—杀了我吧!——耶耶耶!”——

    到了一个山区,在加利福尼亚的什么地方,我被告知铁路上正在兴建一条新支线——我看见一群家伙,五个人,正在一条支线上摆弄一些车厢——“五个?他们为什么需要这么多人参加一个检修组?”——后来,我终于在那条铁路支线上开始工作了,刚刚越过关卡,大家在柴油机车的台阶上挤作一团,我们正在牵拉列车以减少车厢数量,避免乘客逃票,我注意到这个角度看上去有多么危险,你会觉得整个火车都会倾倒,因为它的倾斜角度很大,我能够在抓牢机车台阶的情况下放松地向后靠,于是我几乎就在那里露天睡着了,离飞速掠过的铁轨只有一英尺高——(是的,这个山村小镇里有工作,这里有土路、泥屋和善邻)——当我真正开始工作时,那些家伙告诉我“你看见的是那个检修队再加上一个车场调度员,所以是五个人”——我正在追赶火车尾部的乘务车厢,我在柴油机车那潮湿油腻的阶梯上耽搁了许久,试图把我的泳衣藏在一些旧手套下面,此刻伐木队都要动身去上工了,工人们已经上了开往林地的卡车,眼下我在铁轨上被落下太长的一段距离,即便我加快脚步也很难赶上,最终,我尽可能地冲刺——那些家伙即便注意到也不再理会,他们已经看出来我是铁路上的一个小混混——我在这条山区支线上不会干得太久,自然也不值得注意——玛丽·帕尔默和那两个男孩到那里去看过我,来我家里时,那里有很多人,妈做了丰盛的大餐,科迪,长聊——原来,他已经年长了一些,人们对他的注意超过了汤米,因为自卑给他带来了明显的忧郁,布鲁西·帕尔默已经被宠坏了,非常健谈,不断地打断汤姆的话,在巧言善辩方面甚至超过了他——我忘记了那张大圆饭桌上的话题,可那是在山区小镇的一所木房子里,用我的钱买下的房子,它在西部——在某个时刻,一个小女孩说,她听说过一种叫做“内布”的疾病,其特征是害怕你的嘴和头会着火——爸爸也在场,一边大笑,一边含糊不清地讲话,我可以看见他那由于兴奋而大张的潮湿的嘴向外张着,急于倾诉,还不自知。电影里的嬉皮士,在大厅里谈话,瘾君子——我和艾琳坐在下层包厢的前排座位上,回去为妈更换座位,让她和我们坐在一起,可是,她坐在很靠后的位子上,老头们坐在那里,她脚下有一个包裹(购物袋),很满意地在后面看戏,当我坚持让她过来找一个更好的位子时,她十分恼火——影片是《疯狂瘦削的克兰肖之死》——我们看见它写在银幕上——我意识到我母亲想要独自一个人待着,不想“改善”她的位置——

    我要为海军画一大幅图画,罗克岛[77]上的流线型火车沿着蓝色海水上方的高架桥开进旧金山,旁边还有一艘轮船驶入,两张幅的彩色大图画的左边一半呈现出城市的塔楼,然后还有柴油机车拉着寥寥的几节客车车厢,还有水面上的往来船只——反正我在一个防波堤上画画,有那么一会儿,只是坐着等待,像是在梅里马克广场的后角落里的廉价擦鞋摊,只是在那个海鸥拍岸、木头变形的令人昏昏欲睡的下午,我和宁坐着谈话,有些海军事宜,值班中,等待着,也让人想起布特磨坊的某些部分,装货坡道——早先,或许有些关联,我和所有水兵一起淋浴,我看见自己在那里很胖,我拒绝与任何水兵打架,特别是红发的(“他们很会耍刀子”)——这幅“素描”也和先前发生的事情有关,也是在海军或者水兵中间,罗伯特·惠特莫尔,我在卡鲁思号上的兄弟,正在给我演示他在写作时是如何描述一座公寓楼的,“如此旺达瓦大拉大拉尔啊,多么快活,扎克!”一篇韵律十足的散文段落结尾处文字流动,博普乐迸发——我们都乐疯了——路上发生了一些大事件,军营内外,有一刻,一切都融入了乔·福蒂埃在布里奇街的大房子,还有关于萨克斯医生闹鬼的房子的宏大梦境。

    萨克斯博士闹鬼的房子——那是在夜里,我和伯莎、菲利普一起待在福蒂埃的房子里,房子(现在有人住,而不是闹鬼的破败情形)里有灯光,在街道的另一侧、上山的路上——我看见炉火闪烁的金色起居室里有一个来回踱步的巨大人影——许多窗户里都有灯光——“哇!”我说,“萨克斯博士,现在真的是有血有肉的萨克斯博士,或者显然是我的洛厄尔之梦里的那个狂人的继任,正端着鸡尾酒在客厅里悄悄地来回踱步,像是鸡尾酒会上疯狂的哈伯德或是一个疯癫的詹姆斯·梅森·洛德。”——夜里,牧师住所的几扇窗户里透出金色的灯光,穿透了从布里奇街边道的石墙边升起的大草坡上的浓密松树林——“来吧,菲利普,我们偷偷地溜到草地上看看吧”——我们蹑手蹑脚地穿过马路,在月光下,瞧,布里奇街的坡道上有一串破败的旧车厢,其中一个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于是我就推它,还“踢它”,它滑到了那所闹鬼的房子的草坪小径上,又快又远,我很担心它会撞进那个死胡同,或是翻过坡道的小丘出轨,甚至会反弹回来,从我们的身上压过去,所以,我警惕地盯着前方那朦胧的月亮的光晕,等了一会儿,我随后朝着菲利普发出嘘声,转过身匍匐着爬上草坪——眼下我们在爬行中,到了一座小山丘,在一棵松树下面,房子的主人突然出现了,疯子萨克斯本人,他借着白茫茫的月色,端着步枪和左轮手枪在草地上潜行,我们平趴在地上观望着——不知何故,他误打误撞地径直向我们走来,甚至猛然越过了小山丘,一直冲向我们,这时,我看见了他佩戴的治安官徽章,他就要不小心踩到我们,或者心里有数,还要阴险地那么做,于是我跳起来大喊——疯子萨克斯治安官开始大叫:“砰!砰!”那些枪只是玩具,可他很令人恼火,不停地把我向后推,带着海德一般的激烈疯狂,野蛮地大笑或大叫,我惊恐地跳着后退,他没有骚扰菲利普,附近还有另外一位“治安官”,我打算向他呼救,就在这个灰色的下午,我面对那个挥动着玩具枪和警徽、龇牙咧嘴地发出砰砰声的老疯子,在草地上闪转腾挪,他之所以被激怒,是因为我们想要溜过来,观看他在他那永恒的豪宅里的壁炉边上喝着鸡尾酒来回踱步——就像上周胳肢我的那个疯子一样,冲着我边喊边笑——

    去劳伦斯的长途自行车比赛,我赢了——还有一段距离,你跑过去把自行车从沙道上捡起来,我像一个狂欢节上的摩托车赛冠军一样,骑着车俯冲向岸堤——那些光秃秃的松树形单影只,那条沙路,气喘吁吁地独自前行的赛手!——我赢了那场比赛,回到塞勒姆街上的大房子里,琼和妈(已经和解)在等我,琼在大门口,很漂亮,我们低声地互相做了夜晚的承诺——她的身体结实而温暖,乳头刺得我很快活,她像个货真价实的牡蛎女郎一样,白皙而开放——房子里,她在阳光门廊的长沙发上缝纫,妈在厨房里,在宽大的厨房中央的隔间里摆弄一大堆盆盆罐罐——后来,我和琼通过我的一些朋友乘船出海,“因为我太疯太野或是太怎么的,所以当不了甲板水手”,我想要做船上服务员、轮机长,我和琼坐在高级船员食堂里和轮机部的高级船员一起吃饭——在某一时刻,三管轮说“我可不要牛奶”——“我会给你拿牛奶的!”我说,“假如我要做服务员的话。”轮船还停泊在港口,我跑到商店里,在黑暗的储藏间和那些滑稽可笑的大盖—小容量、(与甲板)水平的小冰箱里疯狂地翻找——记得卡夫卡笔下的可怕主人公拖着他那像龙一样的、绿色的、满是纽扣的、履带式拖拉机般的累赘袋子,走过被永恒的架子和尘土覆盖的奇特的灰色舞台,我最后在同那个袋子一样可怕的粗麻布袋状的道具冰箱里,找到了大量牛奶,还有新袜子,以及各种各样混在一起的货物(我刚刚把一些半空的盛牛奶的纸盒扔进了一个木制冰箱里)——在这里,我找到了一些全新的(因为我认为我能通过透明的石蜡封辨别出酸牛奶的斑点)——这里全都是新牛奶,我开始离开,可是,那个粗麻布袋缠绕在一起,在我四处翻找的时候几乎紧紧地围住了我的腰部,它被设计成一个船用的方便冰箱,专门用来捉罪犯,害得他们像穿着一件羞耻袍那样,拖着这个大袋子在桥上绝望而漫无目的地乱走,一个“抱着袋子”或“拖着袋子”的超级恐怖的大耻辱——我用力地拽它,可它紧紧地缠住我,挥之不去,我被困住了——早先是《弄臣》剧组的美妙演唱,非常开心,我和他们在一起——还有这些字样:“粗人爸长岛加拿大——”

    (哦,那件偷偷地从后面缠住我的紧身衣!)

    玻璃碎片刺进了我的嘴唇,在装有大腹取暖炉的舞厅里,伊芙林和科迪在那里,伊芙林非常想要那个炉子,最后我在节日欢庆活动的高潮里看见了她,浅蓝色眼睛的眼白鬼鬼祟祟地闪烁,她奋力地把那个炉子直接推出门去,没有人过问(大概科迪的纳什车等在那里)——但是,主人确实看见了她——与此同时,我陷在碎玻璃中间,每次(从一个瓶子里?)我试图从我的上唇取出一块碎片,它又会扎进我的指尖,可怕的东西——我不得不去陡峭堤岸的征兵场里看医生,所有的士兵都坐在草地上等着轮到他们,其中一个名叫“上校”或者什么的年轻小子被他们嘲笑,他穿着红色衣服,就要去秘鲁——这里就像在舞厅里一样,好像有人在教我们西班牙语和“洪都拉斯语”,这在“将来”会对我们很有帮助——在这一切中间,场景切换到罗斯芒特的洛厄尔垃圾场,我和皮切斯在一根水上大管子上玩耍,坐在那上面,把它当作我们游泳的海滩,医生刚刚告诉她说她“停经”了,这就意味着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干那事了,我们正在裸体游泳,我想要看她裸体穿着胶皮靴的样子,喏——河对岸,在小加拿大的垃圾场那悲惨的红色太阳下,哈尔瑙在达摩利亚破碎的现实中为了自己的利益进行着贪婪地劫掠——我最终又回到士兵中间等候,可现在却是等在华尔街的“爱迪生家”或“爱因斯坦家”的门口,像是在派恩报名参加海军的人们,排在我前面的家伙是一个小个子的墨西哥秃头行李员,后来成了南城火车场的职员乔,像士兵一样满腹牢骚——医生要从我的嘴唇上拿掉那块玻璃吗?——我看见一则带有罗莎琳·拉塞尔近照的新闻回顾,我坐在布鲁克林的埃文斯大妈的家里(继祖母),新闻照片上的罗兹正坐在边道上,露出蜜色的大腿和蜜色的私处,衣服扣子只系了一半,还有一群工人和一匹赛马,片子的导演跪在地上指着那匹马,字幕:“大钱所指的方向”——导演弗兰兹·哈尔兹·纽曼,法国、欧洲伟大的自拍摄影师,狗屎——“她那乳白色的机车发动了”是故事里关于那个爱娃·加德纳美人的性感说法——恩加迪恩特印第安人,“加利福尼亚的原住民”,因此显然是波莫族[78]的一群有组织的凶猛战士,在准备攻打一个一八五〇年的堡垒,我们看见他们赤裸的身形沿着屋顶潜行,有人解释他们如何把一捆捆干燥的荆棘放在基柱下面点燃了堡垒——我们也看到了他们不敢进入的那些锅炉房,我曾想过要住进潮湿的地下室,却改变了主意——周围没有白人——我们看到高大的英加迪恩特人在一座浅绿色的小山上操练,马背上的骑兵冲锋,燧发枪枪手们一齐发子弹,将目标打得千疮百孔,你看见大气球冒着烟雾,砰砰地爆裂开来——早先,我们都害怕原子弹会在梅里马克河上爆炸,事实上我已经“在白日梦里”梦到它,或者它真的发生过,黑暗的阴霾笼罩了我们所有人的灵魂,我们蜷缩着身子藏在湖景大街上等待着(从我出生的地方,朝向外面)——我出生时的黑暗空气中的灾难和哈米吉多顿,在生命之河的上方——

    在看完大悲剧《茶花女》之后,年轻的神父们开始与那些来访的斯堪的纳维亚冠军一起在街上玩触身式橄榄球——他们非常轰动——一大群修女路过,在去糕饼店喝咖啡的路上——这场比赛很轰动,长传、长跑、指尖触球、喊叫声、过路的电车,这是一场大喜剧,是茶花女悲剧的最后一部分——我正在和宁一起观看——像是默西塞德郡的利物浦——穿上我的短裤和底衫,在大厅里敲怀特哈特太太的门,我没法在房子里做,因为她的儿子杰克正在那里与我的母亲谈话——赶在有人开门之前,我急火火地穿上衣服,可手指上糊满了泥巴——早先是里亚尔图剧院,一些活动——而且有过一次巨大的海啸,表明长岛注定最终会全部被大水冲走——我们看见海滩上的房子——我们在发生大灾难的灰色下午疯狂地开车——我和一个年长的男子在一起,我们看见被毁坏的棚屋和房子,我们开车穿过长着苔草的大平原——人们在迁移——而且,纽约城的很多地方也都会遭到灭顶之灾——(这是在我醒来后过了很久才写下的,因此无法唤起对这个梦的感觉,与本书颇不相称)——

    乘一艘美国海员协会的轮船在太平洋上,先是做配餐员,要刷洗五十名船员的碟子,一艘货客两用船,我很快就得到了这份工作,这令我感到惊讶,我穿着围裙,在油腻的洗碗池边,周围是一些大喊大叫的金发家伙,我端着盘子,跌跌撞撞地沿着灰色的过道走到奇怪的小食品储藏室,在那里我把它们放到架子上——这艘船已离港两天,驶向东方——但是,在一个梦幻的小海湾里,另一艘轮船在旁边停下来,我从舷窗里出去,回到了美国,最后在一个明朗的下午,在洛厄尔格肖姆大街上像孩子一样,头上蒙着一张床单,一块裹尸布或毯子,在我家的窗子边上消磨时间,透过灰色的朦胧布料朝外面的大街上张望——看着外面那座大公寓楼,有一个黑人工人在他的脚手架上盯着我看,试图判断我是什么人——像过去一样,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地闲荡,不去工作,生病的、神经质的、跳船逃学的蒂·让试图在阴暗的客厅里找到他那失散的兄弟——最后,我看了电影《七海豪侠》的开头部分,与那两个在一个有藤架的海上花园里惊讶地拥抱在一起的老家伙们一起——

    在加利福尼亚的沃森维尔,突然与我母亲在一起(在外面的沼泽地里,斯坦贝克[79]写过的埃尔克霍恩或莫斯兰丁一带,我在那里险些撞到了海岸巡警),我们看见一群飞蛇,它们令人想起昨天图片里的那些海马,绿色的小身体有着适合飞行的弯曲脊柱,隐约有点像嗡嗡地飞舞的透明蝴蝶,非常令人厌恶——“C'est des cockrelles[80],”我母亲带着极大的鄙夷和厌恶说道,“它们只是一些蟑螂”——她没有被骗住——它们是被人们伪装成飞蛇的蟑螂,她以前见过——这立刻使我想起欧文·加登(爸叫他蟑螂)、哈伯德、我所有那些为我母亲所憎恨并且害怕的朋友,事实上,其中一条蛇突然砰地落在我的脖子上,“就像加登!”我一边躲闪着跑,一边狂乱地想,“就像我那些讨人嫌的朋友做出的纠缠不休的狎昵表示!”——这群蛇越过沼泽,飞走了——

    后来,就在此后,我马上看到了那个失败后痛苦不已的孩子的幻象,他长着深色的头发,穿着条纹衬衫,正用绳子和滑轮从天上拉下一个礼品盒子,结果出现一位带着礼物的母亲——

    父母揪着儿子们的脖后颈,正把他们拖出酒吧,他们老老实实的,满脸羞愧,因为他们一直在那里喝酒,追求女孩子——这是一场“反青少年”的大战役,我整晚在不同的梦境里不断地看到这一切——我对自己说“美国的歇斯底里症已经达到了那种爱与憎的高度”——我看见朱利恩和鲍勃·皮里亚姆斯,在汽车修理厂里洛的小办公室——皮里亚姆斯带着那种大大咧咧的傻呵呵的微笑——

    彩色电视上的教育台正在播放节目,在布瓦韦尔的办公室里,因为那场大暴风雪——在其中的一个节目里我还看见“巴鲁克”说:“只因一个人交了一些坏朋友,这不意味着——”于是,我知道红色捕猎巫师将会披露他与共产党有染的这个事实,我突然意识到将会有大事件发生,我和清洗者无法一致——与此同时,我想过要去找阿黛尔·诺拉莱斯,因为我找到一张关于如何行动的旧清单,上面说:六、去阿黛尔家接阿德里安和蒙德里安(水彩图画)——她住在利文斯顿楼的底层,特伦顿[81]市市长的儿子过去住在那里——我和妈在穆迪街纺织厂公寓楼里安顿下来以后,我的卧室里有电视,我突然意识到我不想要它,妈在昏暗的起居室里——天下着雪,很圣洁,有彩色电视机。

    在洛厄尔周围长时间散步,波塔基特维尔,纺织厂的田野——我来到林荫大道上的长岛铁路天桥,那些小路,克劳福德街附近,后街上的摇摇欲坠的小木屋都被变成了装有路灯的交通要道。又是那个雪中大桥的梦境,布鲁克林大桥,几个街区以外是“第四十八”街,在离另外那座桥不远处,清澈的星光照在我总能见到的城市上,东西两侧都有白色的小平房,还有我在一九五一年亲眼看着烧掉的那座资产阶级大桥——一些孩子在一座舞台上跳舞,似乎在聚光灯下学习舞步,大多数男孩长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大脚,故意表现得笨拙不堪,像大傻子一样跳着狐步舞——回到圣路易斯奥比斯波,我刚刚把公交车靠站停下来便直奔殖民旅馆,又看见那个老家伙在楼上拐角处我的房间附近……又是那“晒成棕色的健康的乏味感”,又是那种谋杀的暧昧气氛——在我下车时,一名同性恋黏上了我,跟随我走进那家自助餐厅,有几千人在里面吃饭——这是那充满阳光的、繁华的西部新镇。

    我和爸睡眼蒙眬地坐在一列客运火车上,谈论着他的病情,还有他们在工会对他讲的话,他对此感到迷惑不解——即使他还没死的话,也快了——我和妈讨论这件事——上帝,在这些重复的梦境中,他是那么沉重地扛着他那具腐烂的尸体到处走动,面孔无望而苍白,几乎看不见,非常不快乐;离所有生存的希望如此遥远,甚至没有对生命之艰难的凄凉认可(这不再令他烦恼,他如此无精打采)(其实是从坟墓里归来)——这是我们可爱的爸爸,在那往昔的星空之夜中,而我们长大成人,在这个世界上渐渐老去,你至少可以说,它在你的嘴里留下了一种糟糕的味道,像铁一样——那些无望的早晨的乏味而黏滞的铁,和平的枝干上的粪便——还有一个很特别的高架子,我在那里几近癫狂——这都是昨天夜里梦见的,现已烟消云散,化作记忆——在我回到宁在卡罗来纳州的房子之前的那天晚上,卢克开车载着我,开上那条坑坑洼洼的车道,宁在远处快活地招呼我,先是让我帮她抬行李箱,然后,她开口讲话时却变得冷若冰霜,质问我为什么来,为什么不改邪归正——公路上,开阔的平地上有一座阴郁的白色小木屋,从前梦到并且见过,冬季的灰色泥泞的大草场——大卢克未加评论,小卢克毫不在乎——还有一条狗——

    一部亨利·方达电影,关于海盗的故事,可是,他伪装成一个女人,我们看到他手忙脚乱地收拾行李,打算离开轮船,把东西从他的储藏间里拽出来,其中包括十分美丽而飘逸的丝巾,其中有一些蓝如夜空,我们听见女观众们说“哦,他还在偷东西呢”——在电影结尾处(已经足够奇怪),他没有化妆,你看见他走下外面的楼梯,素面朝天,风尘仆仆,你知道真正的亨利会化妆,一副海盗船长的装扮,衣冠楚楚地回来,笔直地站在那个女孩的房间中央,英俊潇洒,愤怒地斥责另一个亨利,这时电影就会再次出现一个关于海盗的浪漫转折——在电视上放映这部影片的人们已经在从格林威治村的观众那里收到信件,说他们以前从不知道这部伟大的电影,片子很老,有十五或十二年了——他们想知道所有演职人员的名字——一部受到贬抑和冷落的亨利·方达的早期电影杰作。

    我母亲在招待那些舰队司令,在我们的房子外面的小码头上——他们坐着,吃蟹肉酱、一小罐火腿辣酱、乐之饼干,穿着蓝色的制服,正在交谈着,我母亲和阿尔玛·霍兰还有其他人都在——这是同一个旧金山湾的家庭码头,我上个月在这里画那幅铁路大桥的图画,只是朝向那片蓝色水域的另一个方向——我愚蠢地坐在那桶食物和饼干旁边,可能还半裸着身子,我听见舰队司令们在感谢我母亲的盛情款待,可眼下想要赶快回到他们自己的游泳沙滩,进行男性的放松运动并且继续探讨一些事务——在他们停泊的汽艇门口,一个年轻女人,即我的母亲,弹着吉他,给他们唱了最后一支小夜曲,与那位最年轻的军官调情——

    早先是关于嬉皮士的灰色的戏剧场景,也是在旧金山,和布尔、哈克在一起——我和哈克跟着布尔和另外一个人去了“地下铁”(现在不是纽约了),小跑了半个街区赶车,然后又放慢脚步,匆匆忙忙地走着,我们交谈着——后来,我们在雪中的一座高山上,当哈克开始下山时,我说:“我们下山怎样才能不打滑?”他说:“别急。”——转过拐角就是亨利·方达的房子——后来,我和布尔在他那灰暗的底层公寓房里吸食违禁毒品,我们看见一个特工藏在院子里,便从后门逃走,布尔往垃圾桶里扔了一个小包裹,匆忙间我们“长吁短叹”这有多么惊险——布尔找到了巨大的铁门,把它们推开来,“我们从这里走,他们现在抓不住我们了”——它们看起来像是地狱之门——二十英尺高——(我和哈克跑过的这条街道是一条像是芝加哥的林荫大道,有几家熟食店,像布朗克斯区的金斯布里奇路)——

    更早些时候,与布尔一起喝醉了,我们步行走过圣雷莫,他把他的刀子拿出来把玩,我们经过两个身材魁梧的警察身边,他们看到这个,起先没有反应过来,等到突然醒悟,便开始在后面追赶我们,有人大喊他们过来了!我和布尔拔腿就跑——我跑得飞快,在有倒刺的铁丝栅栏上撕烂了衣服和鞋子——它就在富格齐家的对面,也在先前梦里的森特维尔和卢派恩路上,那里有很多小山,红色的冬日黄昏,房屋,某种关于过去和我的出生的巨大的、无以名状的悲哀,我沿着湖景大道走向卢派恩,天色暗下来,灯都亮起来了,有一堵石墙——我越过栅栏,潜入房子,警察没有抓到我——可是,在天亮时,我发现一名男子仰面睡在地上的毯子上,有一个六岁的男孩摊手摊脚地趴在他的胸口上——他们同时看到了我——我脱了长裤和短裤,似乎是在拉屎,我认为这是隐私,我开始快速地解释说我没有恶意——“我和一个带枪的朋友在一起——不是朋友,只是一个熟人而已,瞧——警察追我们——”他们很友好,那个男人甚至把我带到他家的房子里,我的父亲垂死地躺在床上,他其实就是老年的我,深色的头发,满面的愁容,我和他一起躺在床上——许多亲属都围在床边——这所房子在湖景大街上,还是在洛厄尔悲哀的铁灰色黄昏里——

    在一个美丽的暴风雪夜晚里行走,与四兄弟一起沿着森特维尔的边道步行,两边是斜坡上的狭小房屋,四兄弟当中有一个是艾伦·伊格,他们都是爵士乐手、男高音歌手——我一直想要走在他们中最伟大的一个身边,问他关于音乐和“无调和弦”的问题,可是他正专注地与另一名乐师谈话,没有注意到我——这时,我们在纽约的一条温柔而偏僻的小街上行走,然后是类似纽约—布法罗的木房街和光秃秃的树木,在它们的背后,我兴致勃勃地用干雪滚起一个椭圆形的雪球,扑通一声把它扔到他们身旁,像是树上的落果——它很美——我抓住机会同那个男高音交谈起来,他看来很有兴趣,直到我用了那个华而不实的非音乐专业词汇——无调,他和其他人都板起了面孔——我不属于他们的群体,我正试图借助错误的手段成为一个诗人——

    在艾肯街上,巨大的垃圾堆上方的公寓里,隔着劳里尔公园和新泽西霍博肯的那些锈迹斑斑的飞机残骸,在一个阳光充沛的晴朗日子里,我观看飞机起飞,研究着飞行员们的故事——然后,我去找一个藏在冥界谷仓或舞厅下面的潮湿阴冷的巨大掩体,带着一个像是我母亲或者菲利普·福蒂埃的孩子走进去,爬过一块椭圆形的大石头,去那口装有一只灯泡的滴水井边,寻找藏匿的木材和木匠工具——此时,我想在这个堆满垃圾的地窖里创作一个神秘的奇幻故事,突然开始听见一种沉重而缓慢的重击声——“一只巨大的心脏的跳动声——有个怪物藏在这里!——他们正在为它修建房屋!”——远处,在涂抹着浓重阴影的高大的地窖墙边,我看见了世界巨蟹,但是拿不准真的是它,还是阴影,或是更可怕的其他东西,再往下可能就是心跳——这不是真的,我想让巨蟹怪物存在,以便写下这个故事——我看见一些家庭在碎石堆里探险——

    战争——可怕的步兵战争,令我在夜里醒来,想要像梭罗一样逃进树林里——我独自一人待在一间校舍里,四面包围着东方人,从一百码以外的田野间,从后面的树林里,朝我开火,轻机枪、步枪,发出持续不断的喧嚣声,全都冲着我来了,而我是那么的无辜,就像个孩子,在梦里我所有的家当就是一把只会发出可恶的“砰砰”响声的音枪,我从窗户里射击,就连窗玻璃碎裂、敌人用大炮对着我的时候,我也只是用玩具枪比划着,“啪!”——我不断地想象着雨点般的子弹进入我的身体,那种疼痛,可这还是没有发生——不过,有许多子弹打进了这间小校舍,它是巴特利特初中的一部分,但仅是第一层,像是乔家对面那所闹鬼的宅子,还有早先出现的什么东西,更加奇特——这么多的子弹,我无法避免被打中——最后是月光照耀的黎明,我其实不知道该如何摆脱这个困境,因为我突然找到了一些真正的子弹和一把真枪,我把弹夹压进去,却找不到射击保险针,一个敌人把枪伸进窗子要杀我,我只能举起真枪,说一声啪——我想要借着黑暗悄悄地溜走,可是在天色逐渐泛白的黎明,我能够清晰地看见潜行的人影,像印第安人那样包抄上来——没办法冲出他们的包围,逃离险境,没办法乘人不备逃出树林——醒来时,我意识到自己有死的念头,想到下一场战争,我无法幸免于难,想到在朝鲜的美国士兵双手被捆在背后,在真正没有战俘的霜降严冬里被人用刺刀捅死在地上,唉,我不明白为什么西方会顶着失去尊严的屈辱,与东方那些在月色中发动自杀式袭击并乐此不疲的成千上万的蒙古白痴生活在同一个地球上——珍珠港只是开端——他们给了匈奴王一些战舰——我认为还应该有其他人死去,而我在教室里——在这种恐怖和终极绝望的梦境的奇特金色氛围中,我没有看到他们,也没有注意到他们——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