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倒影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路杰二十七岁当连长,那时她刚结婚。连里的战士说,连长二十六岁那年最漂亮,那时她刚恋爱,脸色滋润,白里透红,充满青春朝气,皮肤细嫩得仿佛一掐便会出血。可是当连长才两年,脸上的光泽全没了,脸蛋苍白消瘦憔悴,下眼窝始终被黑影笼罩着,细纹悄悄爬上额头、眼角。战士们说,连长,你瘦了。以前的同年兵,偶尔到基地开会遇见她,都惊讶地说,路杰,你怎么看上去这么累,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然后夸张地说,大美人怎么被折腾成这样子。路杰明白她们在说她老。路杰心里很难过,仿佛翻了一瓶辣醋,一拱一拱地涌。有什么比女人未老先衰还让人悲伤呢?偶尔路杰会坐在镜子前,长久地盯着镜中的那张脸,仿佛自己都不认识了。这时,路杰会静静地想,现在稍微有点姿色的姑娘都可以把青春饭吃得滋润张扬,会吃出别墅和宝马,而她,一个军中之花的生活实在过得有些不像样子。但路杰很快就打消了这想法。既然来当兵了,就是过这样的生活。谁让你考大学时那么冲动地要考海军大学呢?谁让你那时那么迷恋那个海军中尉呢?谁又让你放弃那么多有钱有前途的先生而选择现在的丈夫的呢?丈夫心疼她,老是因她回家晚训她:连里的事你不会少管点?你看你脸色都成什么样了!路杰眼里立刻涌上泪。丈夫便不再说什么。路杰心里明白,一百多人的女兵连,她连长不上点心会出事情的,女兵出事是通天的,其他单位不是有肚子鼓起来的吗?她可不想自己连里出这种事。要不她这张脸往哪搁呀!她情愿自己人瘦点、老点。尽管心里难受,但若连里女兵出了事她心里更难受。谁让她是省“三八”红旗手呀!

    这星期不是她值班。早上才五点半,路杰就起来,睡梦中丈夫被吵醒,迷糊地问她怎么回事,她说要出操。你不值班还去?丈夫猛地睁大眼,有些恼怒地责问。她没回答,顾自穿衣。她能不去吗?指导员孩子才几个月,副连长已怀孕。她套上羊毛衫,匆匆刷牙洗脸,梳理一下睡乱的头发,然后抹了淡色唇膏,擦了些玉兰油。做完之后,路杰回到床边,吻丈夫,说:

    “你再睡会儿,别忘了喝牛奶。”

    木梯上响起一串橐橐声。

    她骑着自行车,春风吹拂着她的秀发。春天的早晨有些暗,昏朦的路灯,迷人而富有诗意,路旁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瑟瑟作响。路杰心里有些涌动。她和她丈夫在这种环境中度过了太多的时间,他们的脚印铺满了这条广灵路。在那些花园里,丈夫曾经那么浪漫地向她背诵过许多诗,有普希金的,丁尼生的,有聂鲁达的,还有丈夫自己写的。那时路杰是多么感动和幸福呀!这条路上使他们产生了太多的浪漫和太多的爱情。路杰就是因为在这条路上产生了太多的爱情,才放弃了许多追求者而选择了丈夫。尽管现在生活得不富有,但路杰一直认为拥有真正浪漫的爱情比富有更重要。现在,路杰越来越担心丈夫对她感情的变异,她在一篇小说中看到一句话:男人永远不会安住春心,尤其是在女人开始退化的时候,女人只有靠自己的魅力把握住他。当时,她还没恋爱不在意,很快就忘了。当上次偶遇的那个同年兵瞪大眼睛暗示她老时,路杰猛然想起这句话。她仔细观察丈夫对她的一切。丈夫也说她老,可感情却依旧。

    路杰看了表,快六点了。路杰加劲蹬了几下。陆陆续续碰到些去出操的机关干部。路杰应付着几个男军官的调侃。路杰到达女兵连的大楼时,军号悠扬的前奏刚刚响起,已经稀疏站着几个女兵,都是些新兵。几个新兵看到连长来了,立刻靠腿立正。她们对路杰说连长早。就是新兵自觉。路杰这么想着边停车边看着她们。史艳艳还拿着电话号本在背。这是新兵的第一关。路杰看了心里很受用,心想,连里多些这样的兵她就轻松多了。

    路杰急急地跑上楼。刚上楼,副连长挺着大肚子说你来了。路杰笑笑,说,你是名副其实的艇长了,然后在楼道里吹起集合哨。战士们听到这哨声就知道是连长来了,迅速从各自宿舍出来,跑步下楼。路杰疾步查了一遍宿舍,在七班,王敏敏还没起床。

    “敏敏,不舒服啦?”

    “倒霉了。”

    路杰一阵恼怒,但她克制住:

    “你一个月来两次呀。”

    王敏敏脸红。

    “快起来出操去!”

    今天是出大操,司令部参谋长亲自点名。路杰把队伍带到时,已有两个连队到了。路杰把队伍带到指定地方,向总值班员报告人数。各连队陆续到了。司令部和后勤部机关最后到。队伍带到时,参谋长夸张地抬起左手看了看表,迟到六分钟。参谋长表情严厉,一动不动,猛地开腔道:迟到六分钟,战争年代是要死人的!要是战役失败了,是要杀头的,刚搞了四个教育,重点就是提高工作干劲和作风纪律,可是你们却还是这样!下操后,每个处把没到操和迟到的干部名单报给我。参谋长把机关好一顿训,然后讲了点名的内容,主要是海军首长最近要来检查,要各单位把工作做好,迎接检查。

    点完名,各单位跑步带回。带到宿舍楼解散前,路杰说:

    “海军到基地检查,我们女兵连是首当其冲的,大家要严格按照内务条例把内务卫生搞好,尤其别忘了把内务柜好好整理一下,这是个死角,但是我们要准备好。女兵连是基地的门面,大家要为我们连队的荣誉基地的荣誉负责。解散!”

    回到宿舍,副连长说:

    “昨晚政治处杨干事来打招呼,说王敏敏家里有事,让她回去几天。”

    路杰一听,心里一阵不快。杨干事和王敏敏是老乡,经常要连里照顾王敏敏,连里一百多号战士,连干部须一碗水端平。否则怎么让大家服,她路杰怎么把连队带好。况且王敏敏刚休假回来没多长时间。

    “你答应他了?”

    “没有,我说要和你商量。”

    “这样吧,等他几天再说。”

    路杰想,杨干事不再追问这事就算了。真要回绝他得罪他可不是件好事,政治处的干事随便在首长面前一句话顶她路杰干三年。她可是吃过这个亏。再说,前一周,史艳艳母亲生病,想请假回去,路杰没同意,史艳艳哭了很长时间。

    路杰往杯子里倒了点热水,咕咕喝下去。她每天晚上凉半杯水,早上一起兑上开水立刻可以喝,这是丈夫要求她做的。丈夫说,早上喝杯水,如果再运动,可以治百病,没病也有益于身体,且还有美容效果。路杰很崇拜丈夫,从恋爱起,清晨喝一杯水坚持到现在,已有三年了。丈夫说,三年了,坚持做一件事情,你的意志品质也得到了锻炼。当时路杰说,去你的,我的意志品质还要锻炼?你自己好好锻炼锻炼吧!

    喝完水,路杰让副连长回家休息。这时,文书小林端着脸盆进来,她刚洗完脸,一脸的红朴滋润。她盯住路杰的头,羡慕地说:

    “连长,你这头发做得真漂亮。在哪儿做的?”

    “是嘛?就在门口做的,头发长了,剪了剪。”路杰看了一眼小林,“你的头发过肩了,要去剪了。”

    路杰很高兴。头发是昨天丈夫陪着她去做的。现在做个头可真贵,烫发锔油加吹风要几百块钱。她只是随便修修,也要一百多块钱。可工资袋里的洗理费只有八元钱,还包括洗澡、卫生纸,根本不够。也不知道制定工资的这帮老爷们理不理发。

    “连长,你也应该当心身体,真的,这一年,你脸色很不好,哪像前两年。”小林说。

    路杰听得心里发酸。路杰笑笑说我知道。她确实知道她现在必须硬着干,指导员小孩才两个月,副连长已怀孕八个月,她再不努力干,连里还不乱了。去年她出差一个月,连里出了很多事情。她一回来,司令部就派人到连里整顿。处长多次敲打她:这半年你路杰就是干趴下也得给我干下去!

    吃早饭前,路杰叫上吕芳一起对各班的内务卫生进行了检查。路杰看了后觉得不错,又让所有的女兵把内务柜的门打开。大家都把内务柜整理得很好,就王敏敏的内务柜非常糟糕,有好几个花花绿绿大大小小的盒子。

    “敏敏,”路杰严肃地看着王敏敏。

    “连长,这让我怎么整理?他们又不会看内务柜的。”

    “他们要是检查怎么办?这有什么不好整理的?你把军装整齐放在外面,把这些东西放到里面去。若放不下,放到仓库里去。赶快整理!”

    王敏敏不情愿地走向内务柜。

    吕芳吹哨,吃早饭。因为伙食不好,经常有人不去吃饭,只吃些零食。今天尤其少,只有稀稀拉拉二三十人排队。路杰说:

    “各班长把班里人全叫下来。”

    女兵下来站好队后,路杰说:

    “伙食再不好,饭也得吃,硬吃下去,否则上午四个小时的值班怎么顶得下来?身体怎么吃得消?你们来当兵时,身体都很好,别几年兵当下来,搞得老胃病。大家想想,连里已有多少人有胃病了。今后,不管你想不想吃饭,都必须排队到饭堂去。”

    连里有三分之一的战士有不同程度的胃病,基地医院都是挂了号的。一想起这事路杰心里就难过,十七八岁到部队,回家去落了个老胃病,怎么向战士们的家长交待。现在的女兵在家都是养尊处优惯的,哪吃得消部队每天十几块的伙食?哪像她当兵那会儿,几块钱一天的伙食,还吃得香喷喷的。

    忽然,史艳艳在队列里“哇”地大叫,并倒在后排人怀里,脸色煞白。原来,史艳艳脚旁有一条蚯蚓在爬,大家哄笑。路杰让队伍先走,自己陪着史艳艳。安定了会儿,路杰拍抚着史艳艳笑着说:

    “艳艳真没用,还像小孩一样,见条蚯蚓就吓成这个样子,以后真的上前线打仗怎么办?现在当兵了,不能再像在家里一样,要有个战士的样子。让你看的《这儿的黎明静悄悄》看完了没有?看完了,你看她们的女兵是怎么当的?她们有多坚强,你是不是太娇气了?”

    史艳艳是个特别胆小娇气的姑娘,路杰曾和她谈过,让她看《这儿的黎明静悄悄》路杰是想让史艳艳有些认识。史艳艳不好意思地笑了。

    吃过早饭,路杰对司务长说:

    “是不是想想办法把伙食弄好点?”

    “现在物价这么贵,青菜都一元一斤,这点钱能吃什么?再加上集体伙食,浪费太厉害。”

    “是不是可以在味上、花色上做做文章?”

    她想起十多年前当兵时,光面食就能做出十多个品种,日子照样过得有滋有味。

    司务长无奈地摇头:

    “炊事班半年一换,刚学会点手艺,马上又走了,能做出什么好的来。”

    路杰语塞,炊事班半年轮换制度是她的主张,她觉得现在的兵太娇气,炊事班相对而言辛苦些,半年一换可以尽量让更多的战士得到些锻炼。哎,路杰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也够难的,尽最大努力想想办法吧!”

    回连的路上,路杰碰到处长,她刚准备打招呼,处长严厉地把她叫住:

    “路杰!你是怎么带连队的?你到机房去看看,机房的油漆刚刷过,就有人用脚踹门,好大一个脚印,海军检查团马上就要到了,赶紧给我去刷好!现在的女兵太不像话了,你给我查清楚!要严肃处理。上班后立即给我交五十元钱到办公室去,就罚你连长的。”

    处长训完气冲冲地走了,正是上班的时候,路上许多机关干部都盯着路杰,路杰满脸绯红,无地自容,眼泪直在眼窝里转。她低头疾步往连里走。她心里好恨,谁这么野蛮用脚踹门,现在的女兵是了不得,胆子越来越大,明明刚刷过油漆的门,一脚上去就一个大脚印还照踢不误,查出来一定要严肃处理。

    “路杰,你们刘大炮也太不怜香惜玉了,连你也舍得训?”

    作战处的修参谋怪笑着对路杰说。路杰没说话,知道他在看笑话。路杰挺讨厌修参谋的,自己已经结婚了,却老是喜欢和女兵扯不清楚,和王敏敏关系尤其好,路杰尽管相信自己的女兵,但她不相信修参谋。王敏敏被路杰敲打过多次,估计修参谋是知道的。

    “你少阴阳怪气的。”

    “哟,罗连长,”修参谋尴尬地笑,“罗连长怎么冲我来了?”

    “罗连长,你别理他,这小子就这样就是样阴阳怪气的。”军务处的欧阳参谋对路杰说,“你们刘大炮就是喜欢训人,越是人多,他越是来劲。”

    在路口路杰和两位高参道了再见。

    路杰走进连部,各班长排长都已在坐,等路杰交班。路杰急忙对吕芳说,她要急着去处长办公室,交班让吕芳先组织一下。

    路杰赶到处长办,房间里空荡荡的,处长去参加司令部大交班了。她悄悄走进去,心里生出些怯惧。她走到处长座上坐下,轻轻地吐了口气。她环视了一圈墙上。正面墙上是一幅画,用贝雕做的黄山,是地方一单位赠给处里的,上面还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路杰想起自己连里荣誉室墙上满满当当的锦旗,心里涌出些安慰,心里稍觉得好受些。

    公务员进来,极尊重地叫了一声罗连长,又给路杰倒了杯水。路杰知道这个公务员和她连里的女兵关系很密,路杰心里很有些反感。刚想问问他,公务员却转身走了。路杰最讨厌最担心的就是连里的女战士和外面男兵之间的关系。看着公务员的背影,路杰又觉得自己挺好笑的,男女之间的交往实际上是很正常的,尤其是这个年龄的人不交往是不可能的,怎么碰到自己连的女兵就这么紧张?路杰有时也对自己说,别这么担心,不会有什么事的,但是,每每想到别的基地的女兵出事,神经马上又紧张起来。

    路杰低头看到处长桌上玻璃板下一张纸上的一行字:倒影,从成像角度来讲,人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倒影,人们只是习惯把倒影看成是正的。

    路杰觉得奇怪,处长把这句话工整地抄在玻璃板下干什么。

    这时,处长回来了,路杰立即站起。从口袋里摸出五十元钱,放到桌上。处长脸上露出一丝笑说:

    “算了,把人查出来,好好教育教育,现在的女兵真比男兵还厉害,哪像我们那时候,就和你那茬兵也差得太多了。你真得用心管理好。现在连干的状况我清楚,但是现实就是这样,路杰你干死了也得给我顶着!海军马上要进行话务竞赛,你要好好抓,你们连历来在海军比赛中成绩都很好,这次一定要赛好,这才是根本,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活动全是假的,有什么困难跟我说。”

    处长看着她,表情比刚才路上训她好多了。路杰悬着的心落下了。

    “处长,连里的行政管理你放心。女兵们不会出问题的。话务训练我平时就抓得很紧,现在再加把劲,肯会出成绩的,处长这点你不用怀疑。”

    “好!我就是要你路杰这句话。到时砸了,我拿你路杰试问。”

    “只是……”

    路杰犹豫的看着处长,停住了。

    “只是什么?有什么事,说吧!”

    “我们食堂刚从六连分出来,很多东西要买,再有,那些参训的人员,要给她们点营养补助,处长,能拨点钱吗?”

    处长微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一笑就要钱,今年已经给过你们多少钱了?说吧,要多少?”

    路杰脸红了。

    “嗯……五千行吗?”

    “你还挺知趣,行,给你一万,海军比赛获团体前两名再给你一万奖励。”

    “谢谢处长!”

    路杰高兴得满脸灿烂,回去的路上,脚步轻盈如飞。

    路杰一进门,大家哇地叫了起来,吕芳把一大束红玫瑰献给了路杰。路杰紧张得脸通红,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家唱起了祝你生日快乐。路杰才想起今天是四月十八日,自己的生日。路杰忙得连生日都忘了。

    “连长,你的高先生真够浪漫的,送这么多红玫瑰给你。”

    路杰好高兴,她拿起插在花里的卡片,上面写着:祝永远迷人美丽的女兵连长生日快乐!没有落款。路杰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这笔迹不是她的高先生的。路杰让一个班长把花插好。班长把花瓶里的旧花扔掉,换了新水插上花。路杰脑子转了一下,知道是谁送的花了,心里隐隐地涌上担心。她轻轻地甩了一下头,仿佛要把这烦恼甩掉似的。

    连部交班还没结束,实际上也不是没结束,只是在等连长回来。连长不回来,这一周工作怎么布置。路杰喝了口水,慢慢地说:

    “上星期大家很辛苦,很负责任,任务完成得很好,机关对我们很满意,尤其是基地政治部首长,都在基地大交班上表扬了我们。希望大家继续保持。现在干部少,就靠在坐的各位齐心协力了。这星期主要工作有两项,一是搞好话务强化训练,这是我们连最根本的东西。海军话务竞赛马上就要开始,我们连在历届海军比赛中,成绩一直很好,北方舰队和南面的几个基地每次都很不服气,都憋着劲呢,我们今年一定要更好。刚才处长已经说了,获得前两名,给我们一万元奖励,”

    “噢――”大家叫了起来。

    “我的想法,还是要拿第一,必须拿第一!第二就是退步。大家一定要好好干。”路杰又转向吕芳,“吕芳,你把参赛人员初定一下。看看新兵里面有没有感觉好的。感觉,感觉很重要。”路杰对吕芳强调,“从现在起,参训人员停止休假,全日集训。这件事吕芳你负责。”路杰又转向大家,“二是保养机线,搞好卫生,迎接海军首长来检查。上面一来人,我们女兵连总是首当其冲的。我们搞不好,不仅丢我们连的脸,更是丢我们基地的脸。大家要有集体荣誉感,认真对待。”

    这时,电话响,是杨干事来的,通知搞五四大团日活动,说电话台是主力,要出至少五个节目,而且是正正规规的节目,决不能上那些凑数节目。路杰惊讶地说要出五个?对!还必须有三个舞蹈。杨干事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路杰也说了些苦衷,把目前连里的工作,干部少的状况说了,杨干事说他也没办法,也是上面压下来的任务,务请协助帮忙。要是电话台不出节目,那整台节目全垮下。这次我帮你出一个节目,找一个女兵和我跳双人舞,这个节目绝对会成为主要节目。路杰说那太好了。路杰知道,杨干事很有才能,文艺体育什么都行,而且都有准专业水平。那次司令部篮球联赛,最后的决赛上,他打控球后卫,前锋全被看死了,他只得自己投篮,投进了十二个三分球,最后拿了冠军。但路杰没想到他居然还敢跳双人舞。路杰心想,杨干事出个节目,那一定要到现场来,那他就能起很大的作用,她就可以轻松多了。杨干事后来又来了几句高调,女兵连是最会最善于打硬仗的连队,你路杰更是愿打硬仗的连长,你一定能干好完成任务的。政委也是这么评价你的。

    “杨晓宁,你少给我戴帽子。行,任务我给你完成,那你给我拨多少活动经费?”

    “噢哟路杰,让你做事你就要钱,这还像个革命军人吗?”

    “杨晓宁,你没看到每年到这个时候女兵们都累跨了。去年大团日结束后王敏敏高烧一个星期你不是不知道。”

    “行行,多的我不敢说,给你三千。”

    “三千你杨晓宁也说得出口。”

    “路杰,你也别让我太为难,我手头的经费,每次不是你女兵连拿得最多的,比别的连队多几倍。”

    “可我们的任务也是他们的几倍呀,几倍还不止呢。你刚才不是还说,我们没节目,整个大团日活动不是要跨下来吗?”

    “行行,我尽是多给你点,但是,你别给我瞎张扬。否则别的连长还不把我给吃了。”

    “杨晓宁,这你放心。我什么时候让你为难了?”

    路杰正准备挂电话,杨干事又说:

    “哎对了路杰,昨天我给大肚子说了,让王敏敏回去几天,她家里有点事。大肚子给你说了没有?”

    “说了,有什么事啊?”路杰有点不高兴,语调也有点变化。

    “路杰,跟你说实话,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就是为工作,回去和用人单位见个面。”

    “你的面子总是要给的,这样吧,王敏敏也不在乎早这一个月见面,现在实在太忙,等搞完五四大团日活动我让她回去几天。”

    “我先替她谢谢你了。回来让她给你带只板鸭回来。”

    “那倒不必,平时少给我惹事就谢天谢地了。”

    电话挂了后,路杰好一阵茫然,脑中空落落的,她有种虚脱的感觉。她呷了口水,说:

    “大家都听到了,刚才杨干事通知,‘五四’政治处搞大团日活动,我们连至少要出五个节目,其中必须有三个舞蹈,吕芳,你是团支书记,你负责这事,让王敏敏协助你。”

    “王敏敏肯定不会参加。”吕芳说。

    上次王敏敏高烧后说,以后坚决不再参加这种活动了。

    “你通知她。不行告诉我,我和她谈。听说有几个新兵舞跳得很好,什么在少年宫舞蹈班训练过?这些新后都叫上看看。每天晚上抽时间排练。”

    “那值班……”

    “值班不能不值。参加海军竞赛人员不值班全训,排节目的人再不值,那班都排不过来,跟大家解释一下。有什么问题再商量。大家没什么了吧!散会。”

    大家陆续走出连部,路杰拿出笔记本准备去管理处开行政管理会议,还没待人走净,有个战士急叫连长,路杰急出门,正和那个叫她的战士撞个满怀,撞得路杰肚子剧痛,顿时脸上冷汗冒了出来。战士带哭腔说:

    “史艳艳肚子疼在床上打滚。”

    路杰一听,心突突地猛跳起来,紧张得都忘记了肚子痛。她赶紧跑到史艳艳宿舍,只见史艳艳勾着腿捂着肚子弓着身在哭。路杰在床边蹲下来。看到史艳艳苍白的脸上全是冷汗,路杰心里又着急又难受,额上渗出细汗,她立刻向车队要车。

    路杰要完车,把吕芳找来,交待她等车来了陪史艳艳去看病,把病情尽快告诉她。

    这时王敏敏吓唬史艳艳,说史艳艳得了阑尾炎,要开刀的,刀口很长,会疼死人的。王敏敏说得认真严肃,心里却在闷笑。史艳艳听了,急得哭得更伤心。车来了,史艳艳死活不肯去医院,路杰把王敏敏赶走,说别听她瞎说,史艳艳依然不肯去。车上的司机直摁喇叭,路杰弯腰,抚摸着史艳艳说:

    “艳艳,听话,病一定要去看的,就是阑尾炎也不一定要开刀,挂两瓶葡萄糖就会好,若真要开刀也不疼,我开过的,就像肉被碰了一下,刀口只有这么长(路杰用手比划着),快起来,一定要去看,不去看,等阑尾穿孔了那倒真有生命危险了,艳艳,勇敢些。我开完会马上去医院看你。”

    路杰替史艳艳擦掉泪,扶起她,吕芳和另一个战士把史艳艳架下楼。

    车走后,路杰长出口气,擦了把汗,拿上笔记本和帽子直奔管理处。

    路杰到管理处会议室时,已经过了两分钟。会议室里坐满了人,管理处长正在讲话。管理处长是个中校,大院里最年轻的一个处长,锐气很足,作风严谨,见路杰晚到了,停止说话,严厉地责问:

    “为什么迟到?”

    大家的眼光齐刷刷地聚集在路杰脸上。路杰脸通红,说:

    “一个战士忽然病了,要车送医院……”

    “其他干部呢?”

    路杰向处长说明了连干情况,处长表情松下来:

    “坐吧。”

    路杰心里涌起委屈,默默地在一个角落坐下。

    会议的主要议题还是海军首长五月份来检查工作,各单位如何做好近期工作,迎接检查。处长列了八项工作,路杰一一记下。这时路杰脑子有些恍惚,眼光有些迷离地虚望着前方,她只看到处长嘴在动,右手配合着嘴做着各种动作,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路杰奇怪地在想,刚才和一个女兵撞了一下,肚子怎么会这么剧痛?现在怎么一点都不痛了?这是怎么回事呀?她可从来没这么肚子痛过。决不能给我们机关大院丢脸!这时路杰听到处长严厉的说话声,哪个单位出了问题,追究哪个单位的领导责任。处长说完问了副处长有没有要补充的,副处长又说开了。路杰看表,心里很着急。还有十分钟军务处还有个会议,副处长若讲长了,她又要挨训了。路杰想,部队的官怎么都有讲话的瘾。副处长也是个中校,可能懂点心理学,只说了十分钟,处长又强调两分钟后散会。

    路杰冲出门,旁边一个干部问她干什么着火似的,路杰头也没回说军务处开会。

    路杰跑到军务处时,真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看样子会议已开始多时。她悄悄地溜进门,在后排坐下。会议的主题还是海军检查。军务处长一如既往地从军务角度提出许多要求,尤其强调了机关人员的长头发问题,很着重的翻开内管条令中关于头发的条款读了一遍。处长说,基地机关人员的长头发坚决做到一个不留!军务处专门成立了纠风小组,每天都有人在院子内外巡逻,一旦发现长头发立刻扣人,罚款办学习班,单位领导来领人。这也是对你们领导的一个触动。之后处长又讲到五.一阅兵事。路杰心里一紧,阅兵女兵连少不了出一个方队,这个月的工作多重啊!会议开得很长,她脑袋晕乎乎的,路杰尽力把要点记下来。

    会终于开完,路杰精神上松了下来。正准备走,军务处长又把她叫住,微笑着问她怎么迟到了。路杰看处长盯住自己看,脸红了,低头说管理处会散得晚,又解释说连里没别的干部。处长听后温情地说:

    “小罗啊,你真是太累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那时,那么年轻,水灵灵的,你看现在,你睡眠一定要足啊,你看看你眼圈青的。”

    路杰脸上一阵火辣,她觉得脖子都红了,她头低得更低,怯声说:

    “谢谢处长。”

    军务处长是个老上校,是路杰的老乡,一直很照顾关心路杰,路杰提干那阵子,处长还帮了忙,以后路杰长大了,工作也忙了,再加上恋爱、结婚,和处长的来往越来越少,长时间没听到处长这样关心的话,心里很难为情,她盼着处长早点让她走。

    “把头抬起来,干嘛老这么低着,又不是低头认罪。”

    路杰抬了一下头,看到处长依旧认真和祥地盯住她,立刻又低下头。

    “以后经常给我来个电话好吗?汇报汇报你的情况。”

    路杰点点头,然后说:

    “处长,我得赶紧回去,连里就我一个干部。”

    处长说好的,路杰走了两步听到处长又叮嘱她,别忘了给他打电话。

    路杰想自己也真是的,都半年了,也不给处长打个电话,工作是忙了点,还有家庭和丈夫,但也不至于忙得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自打当兵来到基地,处长一直像长辈一样关心着照顾着自己,你路杰怎么可以这样呢?

    路杰这么自责着走在路上,这时路杰的手机响了。她的手机很少响的。路杰看了电话,是个有些眼熟的号码。路杰按下接听键。

    “路杰你好!”

    “你好。”路杰没问对方是谁。她若这样问了,对方一定会很失望的,人家对她这么熟悉,她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路杰一下子明白他是谁了,同时心里像跳进了一只兔子奔个不停。“谢谢你送的花。”

    “不知玫瑰是不是最新鲜的?我是让鲜花公司快递送的。”

    “是最新的,谢谢你。”

    “我也不问你晚上有没有空,但请你晚上一定给我个给你过生日的机会。”

    “不行,晚上我有事。”

    路杰想都没想就回绝了。

    “路杰,给我个机会吧,我也有许多话想对你说,我自己的。”

    电话里的语调充满忧伤,这语调曾经是那么打动她。

    “我遇到了一些困难,心灵上的,出来好吗?”

    “述文,我现在有事,要挂了。”

    “那下午我和你联系,一定出来。”

    路杰挂了电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初她选择了丈夫决定不再和述文联系后,述文面上的痛苦她是看到的,但她更想象得到述文背后的巨大痛苦。但路杰觉得她一点都没有做错什么,她甚至从来就没有答应过述文任何一点点东西,甚至连一点点热情都没给他,只是那时,只要述文要求她出去她都赴约罢了,每次路杰都是礼貌地倾听罢了。自始至终都是述文自己在不断地燃烧自己的爱情。路杰确实被述文的爱情感动了,但路杰隐隐认为这不应该是真正的爱情,她还觉得真正的日子不应该是这样过的。路杰没有一点点表露,甚至述文在激动时要亲吻她,路杰都没让。不再联系后,述文有段时间还给她打电话,电话里全是这样充满忧伤的语调。二个月后就不再联系了。今天怎么突然送花给她而且还让她晚上一定要陪他聊聊。路杰隐隐感觉不安。她已经想定,晚上不能和述文见面。

    路杰的脑子又回到了连队上来。她想到刚才会上军务处长说的要进行阅兵,脑子大了起来。路杰不明白为什么要现在这个时候大阅兵,全都凑在了一起。过去都是十一阅兵的。这次非得病倒几个人。

    路杰看到有几个女兵走进伙房。路杰看表,还没到吃饭时间。路杰已多次强调不能提前开饭,谁还这样呢!距离太远了,路杰没看清刚才几个女兵是谁。路杰径直走向伙房。

    原来是王敏敏和另两个战士提前开饭了。

    路杰进去时,她们正端坐在那儿吃得正香呢!路杰的火一下子窜了起来。

    “你们怎么回事!处里已多次批评我们连吃饭不排队、提前吃饭,连里点名也讲过多次,为什么就是不听?都回去排队!”

    三个战士立刻放下碗,走出伙房。路杰对炊事班长说:

    “以后不值班的提前吃饭,不准打菜给她们。”

    “她们说值班。”

    “问带队的。”

    正说着,队伍带来了。路杰让队伍停在门口,然后说了提前开饭的事。“老是让处长批评有些人是不是不当回事?我们每一个人都要为连队的荣誉负责。机关有司政后几十个处,女兵连的一举一动,都在机关干部的眼里。以后再有谁提前开饭,那就实行纪律,哪个班的人违反,哪个班就别想评先进班,班长也不能参加先进班长评选。”路杰说完后才开饭。

    队伍一排一排陆续走进伙房。王敏敏和两个挨批评的战士不想吃饭要走。路杰把她们叫住,说饭还是要吃的。王敏敏说早吃饱了,还是要走。路杰明白,王敏敏说早吃饱了有气饱了的意思在里面。路杰想,这么点着名批评且又这么严厉,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是有些受不住,路杰便有些动情,说:

    “因为我批评了你们,你们不吃饭,我心里很难受,饭一定要吃的,胃饿坏了怎么办?以后不要提前吃饭就行,快和我坐一起吃。”

    三个人便和路杰坐一张桌上。吃饭时,路杰又把三个人平时表现好的地方一一表扬了,并对她们作了中恳的评价。三人很高兴,饭也吃得比平时多。

    炊事班长叫连长接电话,是吕芳打来的。路杰放下碗急步去接。吕芳告诉她,史艳艳得的是急性阑尾炎,已在动手术。路杰让王敏敏帮她收拾碗具,急匆匆蹬上自行车往医院赶。到医院时,手术已做完。史艳艳躺在床上输液,眼里还盈着泪。吕芳和另一个战士在一旁。看到连长,史艳艳更哭了,路杰赶紧过去,蹲下,擦掉史艳艳的泪,悄声说阑尾手术是小手术,很快就会好的,很多人都开过的。可能是麻药剂量少,史艳艳说疼得厉害。路杰说不要怕,勇敢点,顶一顶就过去了。史艳艳才十七岁,在家是独女,是父母的掌上珠,在家娇得很,胆子一直很小,有次在床上看到一只蚂蚁,吓得不敢睡,闹腾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吕芳只得和她换铺。路杰坐在床边安慰了她很长时间。一会儿路杰又去医生办公室问情况。医生说手术非常顺利,三四天就能好。路杰心宽了,回来对史艳艳说,你看医生说很顺利,三四天就会好的。路杰又坐了一会儿,然后把买来的水果蜂王浆等放进床头柜里,对那个战士说,辛苦你陪史艳艳,你去买点吃的,开张发票。路杰抚摸了一下史艳艳就和吕芳回去了。

    回到宿舍里,路杰重重地坐在床上,喘着气,腿直发软。小林说,高先生来过了,问你去哪儿啦,中午回不回去。我说你去医院了。高先生还以为你生病了,脸都变了。小林称她丈夫叫高先生。路杰想起,刚才接完述文的电话后怕述文再来电话把电话关了。路杰一看时间,赶紧给丈夫打了电话。

    “睡着了没有?”

    “你怎么把手机关了?”

    “开会。”

    路杰自己都吓一跳,怎么这么轻易地就说起了谎?她可从来都没对丈夫说过谎。

    “想你。”

    “我也是。”

    “很累吧?快睡一会儿。”

    “嗯。噢,我晚上可能有点事情,要晚点回来。”

    “连里的事情?”

    “一个战友来了,要碰个面。”

    “那早点回家。”

    “嗯。”

    路杰放下电话。有些恐惧地坐着。刚才和丈夫才二分钟的通话,她居然连着说了二个谎。她完全是下意识地说晚上可能有事情的。她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丈夫说晚上可能有事情?自己不是已经决定不去和述文见面吗?难道自己潜意识里还准备着要去和述文见面?路杰的心因为紧张而急跳着,像有一头小鹿在撞她的心壁,闷痛闷痛的。她知道,婚姻的悲剧是从夫妻间说谎开始的。路杰这么想的时候恐惧地一小激棱,她这么美满幸福的让人人羡慕的婚姻怎么可能会有悲剧?路杰双手揉着太阳穴,清醒地想,自己晚上真的去和述文见面自己的婚姻真的会出现悲剧的蚁穴?她和丈夫这么相爱,怎么可能出现悲剧的蚁穴?她不相信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么想的时候,路杰的潜意识里已经滋长了晚上去和述文见面的念头。

    路杰站起,喝了口水,然后拿起盆倒了点热水,洗了脸和脚,准备睡一会儿。太累了,路杰很快就有些迷糊。这时电话却响了,小林接,对方要找连长告状,说总机态度不好。小林说好好,我跟总机说说,便把电话挂了。安静了会儿,路杰又有点睡意,电话又响了,小林拿起电话机,喂了两声,对方没说话。刚挂了,铃声又响,拿起,依旧没声音。几经折腾,路杰的睡意全没了。她仍闭着眼睛,静静地养了会儿神。她没生气,自她当上副连长住进连干宿舍后,这种经历太多了,更可恶的还有半夜一二点给你来电话,直把你弄得比白天还清醒为止。就是这样也不敢关掉电话,万一真的有急事找不到她,那问题就严重了。

    婚姻或者说感情真是种很奇妙的东西,婚姻中或者说感情中的人会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产生出莫名其妙或者荒唐的想法和念头。就像我们这位这么正统女兵连长,会为自己下意识的说谎就产生这么荒唐的念头,而事实无数次的证明,这种往往看似荒唐的念头却最终成为真实生活的证言。我们不知道我们这位又漂亮又正统的女兵连长是不是会被她的荒唐念头所证实。

    路杰倚在床架上和小林聊了会儿天。小林说连里有人谈恋爱,昨晚还看到王敏敏和一男兵走出大院三号门向城里走去,还很亲热。小林说看到好几次了。路杰听了很恼火,不仅和本基地的男的交往还和外面男人交往那么多。上次她已专门就这事和王敏敏谈过。王敏敏表示没那种关系,让连长一千个放心。连长,你想啊,我会这么傻吗?王敏敏嘻嘻哈哈地说。王敏敏长得挺漂亮,心也很活,自制能力差些。尽管王敏敏自我感觉很成熟老练,但路杰还担心王敏敏会出事,这个社会太复杂,险恶的人太多,王敏敏这么个二十出头的女兵能经得住社会上那么多人的锤炼吗?能经得住社会上那么多诱惑吗?路杰想,要好好的敲王敏敏一次。到时要真出了事,那她这个连长吃不了兜着走。又听小林扯了会儿,起床号响了。

    下午全体队列训练。吕芳问十个参加海军竞赛的人要不要去,路杰说当然要去,否则连个方队都凑不出来。队伍带到大操场,路杰把近期的工作向全连作了布置。最后她说:

    “我们女兵连历来有打硬仗的传统,在重大任务面前,从来没有熊过,希望大家拿出顽强的拼搏精神,刻苦训练,努力工作,在这次海军话务竞赛,五.一大阅兵,五.四大团日活动中为我们女兵连争光,大家有没决心啊!”

    “有!”一百多个嗓音脆声高叫。路杰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表情。

    太阳热烈,气温很高。训练不到两小时,女兵就满脸通红,发丝贴住额头。但个个精神饱满,步伐坚定有力。路杰想,这样训练一个月,定能在五一大阅兵中取得优异成绩。

    在练习正步走的分解动作时,队列里一阵骚动,原来是王敏敏晕了过去。路杰赶紧叫休息,奔过去,和吕芳一起把王敏敏架到树荫下,用拇指掐王敏敏的人中,叫一个战士去拿水。路杰十分焦急,紧张得脸更加红了。她心里祈祷着千万别出点什么事情。部队现在是事故定乾坤,你就是正课训练,出了事故,你这单位三五年别想抬起头翻过身来。你干得再好也白搭了。路杰焦虑地看着,不断叫着敏敏,王敏敏。王敏敏终于醒过来,她很难为情的笑笑。路杰长长地出了口气,问王敏敏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过?王敏敏说就是累,就是热。水来了,路杰用湿毛巾放在王敏敏的额头,又喂了她几口水,问王敏敏现在是不是好些了。王敏敏点点头,路杰看表,已训练了两个小时,就叫吕芳收操回连。

    路杰回到连部,叹了口气,重重地砸在坐椅上,长出口气:

    “真累。”

    小林给路杰添上水,说:

    “连长,你真要当心身体了。”

    路杰叹口气,显得很无奈。

    这时,有人敲门,小林开门,杨干事笑盈盈走进来。和路杰寒喧几句,然后问路杰要公差。路杰堆笑着说,实在没人,全连刚出操回来,个个累极了。杨干事说,校对文件不累的,坐在那儿用眼看,用嘴说就行。路杰说下午训练了两小时,确实太累了,她们连上楼梯的劲都没了。杨干事说连长你言过了言过了,文件很急,请连长无论如何帮个忙。路杰和杨干事很熟,拂不下面子,说那我去吧,她们实在太累了。那哪成,炊事班不能叫两个?路杰犹豫着,杨干事已拨通了伙房的电话。路杰摇摇头很无奈地接过电话。毛主席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杨干事调侃地说了一句。

    杨干事走后,路杰起身去看王敏敏,宿舍里围着好几个人,有说有笑的,见路杰进来,全部起立停止了说笑。王敏敏倚在床上,脸红扑扑的。路杰说,敏敏这下倒更美了。王敏敏笑笑,说没连长漂亮,全连没一个人比连长好看。路杰说我老了,哪谈得上漂亮。旁边一个战士说,连长你主要太累了。另一个战士剥了根香蕉给路杰,路杰递给王敏敏。王敏敏说一点不想吃东西。路杰就用香蕉点着她们说,你们都说我老,那你们要听我的话,让我少操点心呀。说着路杰瞟了王敏敏一眼。王敏敏不敢和路杰对视,眼光低了下去。路杰咬了一口香蕉,动作很雅。路杰又问王敏敏现在感觉怎样,王敏敏说好多了。路杰对一个战士说,你去找炊事班长,给王敏敏下点面条,不要放荤的,放点香菇青菜就行了,味道要烧得清爽可口些。王敏敏听了,脸更红了。

    路杰出来,一个战士悄悄告诉她,王敏敏中暑是装的。路杰一惊,问她怎么知道的,战士说,王敏敏出操前她就讲了,王敏敏说,阅兵训练很辛苦,调节调节情绪。路杰让战士别再对别人说这事。

    这时,路杰的手机响了。路杰心里一急跳,想,一定是述文的电话,路杰脑中滑过要不要去见述文的想法。路杰打开手机的手都些微有些抖,她对自己的状态很不满意,拿着手机在窗前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把手机放到耳朵上。

    “路杰,晚上我在‘北极雪’老位置等你。”

    “述文,我,”

    “路杰,你别说了,我不管你来不来,我会等到‘北极雪’关门。对不起。”

    述文没等路杰说话就收了电话。路杰长久地看着窗外,耳朵旁一直响着述文那句话“我不管你来不来我会等到‘北极雪’关门”,她心里涌上了一股绵长的隐痛夹杂着一丝细细地幸福的幸福泉水。

    这时,小林叫连长接电话。电话是丈夫打来的。看来快下班了。每天这时丈夫总要打电话来,而且是躲在“保密室”打来的,周围肯定没人。这里如果有人监听电话,一定能听到许多精彩的私房话。丈夫总是说真想你,路杰总回答你又犯病了,答完便格格地笑。那时路杰总是很高兴的。真的想你,丈夫便说得更认真更动情。路杰便止住笑,说我也是。但是今天路杰却没有往日的那种迫切和热情,尽管依然还是那些话,路杰却没有了那些话应该有的一切。早点回家好吗?丈夫说。路杰急急地说不行不行,晚上还要排节目,还要和战友碰个头。丈夫马上就不高兴了,话说得又急又粗。按往常路杰马上会劝说,声音很亲很柔,例如说,你这样怎么行?结婚后你又写过多少东西,整天陷在情爱里,感情太烈了,会烧伤人的。听话,好好写点东西,给我写几首诗也行,我就喜欢“临走的那一夜,白炽灯也变得灼手烫人”那样的诗,好好写,我回来好好亲你,等待,但今天路杰却说不出一句那样的话。我要吃饭去了,路杰说。丈夫没说什么,电话挂了。

    以往打完这个电话,路杰心里总是特别特别舒畅,幸福感一阵一阵冲击她的心。那时路杰总是想,丈夫真好,浪漫而多情,感情像一口泉,怎么也喷不完。便想到许多丈夫的好,每天见面和分别都要亲吻,上班间隙还插空打电话,还常给她写灼烈的爱情诗。有时,出其不意地从背后拿出一束鲜花或一枚漂亮的胸针或头钗,或一本精装书,或一套时装。路杰高兴地呀地惊叫。丈夫会告诉她这是他们认识的日子,这是他们第一次结合的日子,这是他们第一次吵架的日子等等。有时下班回来,桌上已摆好一桌她喜爱的菜,丈夫把她轻轻抱起,说,你的生日。有时上街回来,丈夫把她横抱起,从一楼抱到四楼家里,然后做许多爱情游戏。有时,晚上,丈夫和她出去,到他们初恋时呆过的地方,重温那时的梦。这时,丈夫会比初恋更热烈的吻她,使她和初恋一样浑身酥软。结婚几年了,还会有这种浑身酥软的感觉她感到珍贵,更觉不可思议。因为她问过几个好朋友,她们都说没有。丈夫说:爱情要不断创造更新,否则婚姻就是坟墓了。路杰感到很满足。她想,她比西方电影中那些坠落爱河里的姑娘还幸福,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是今天,路杰却平静得像一泓秋水,丈夫的所有浪漫和热烈的爱情,路杰一点也没想起来。倒隐隐约约产生对丈夫的不满:丈夫到现在还没向她提起她的生日呢?这时路杰做出了一个郑重的决定:若在她去赴述文的约会前若丈夫想起了她的生日,那她就不去赴约。这时,路杰心里涌出了一些对丈夫的不满,因为她居然没想到她的生日,而一个外人却想到了!

    吃过晚饭,电话台的战士陆陆续续到大操场散步去。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规定的,散步只能在操场,不能到别的地方去。路杰当新兵时就已是这个规矩。路杰当干部后才意识到,这个规定的创立者多英明啊!尤其像现在的女兵那么活,恋爱潮又冲击着部队,若允许她们自由散步,那事情就不可预测了。路杰当连长后,有战士向她提议,能否改改规定,战士们很想到海边去看看大海,大操场到海边只有十分钟的路。路杰曾犹豫过。有许多战士当了四年兵,海边还没去过几次,但最终路杰还是没有破例。路杰说,以后组织大家一起去,找个党团活动时间。路杰说她当兵十多年了,海边也没去过几次。

    每天晚饭后半小时的散步,是战士们最愉快的时候,王敏敏称之为放风。有时,王敏敏会在大操场上使劲的大叫,恶作剧似的,引来操场上男兵女兵们的哄笑。为这,路杰把王敏敏狠狠训了一顿。

    吃过饭,路杰和吕芳也去大操场散步。路杰总要注意几个外面关系多的战士,像王敏敏,这时候是最容易悄悄开溜和人约会的。路杰和吕芳边走边聊着。吕芳说,连长,我现在总感到不顺,憋得慌,什么事都倒过来的,活着紧张。路杰说,你刚来,刚从学校毕业,过几年就会觉得顺了。那时,你就成熟了。路杰冲吕芳笑笑,心里却有些酸。吕芳刚从学校出来,充满朝气,干劲十足,可却常挨训。而另两个排长,整天忙于恋爱、家庭,连里事情很少过问,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干部评议时都受到表扬。吕芳,你以后得注意平缓,不能太冲,尤其是对上面,路杰说。路杰忽然发现大操场上没有王敏敏了,心里一跳。怎么一眨眼不见了。路杰又注意看另几个女兵,都在,心松了下来。一会儿,路杰看到王敏敏在一颗树下站着,才彻底放心。路杰觉得好笑,自己成了克格勃了。路杰有时觉得,部队对待战士的感情问题真的很残酷,解放军纪律条例规定:战士不准谈恋爱。可战士这个年龄正是最需要感情最需要谈恋爱的时候!路杰想,她就是残酷的执行者。

    操场上有男兵在踢足球,不时吆喝着,很玩命。一个男兵作一个飞铲动作,把另一个男兵铲倒在地。在女兵面前,男兵是很勇敢的。上次王敏敏曾让一个男兵去修理另一个男兵,结果两个男兵大打出手,王敏敏差点挨个处分。

    忽然一只球飞向正在跑道上一个散步的女兵,砸在她手臂上。女兵脸一红,低头急步走开。这女兵是上海人,今年刚入伍,长得很清秀。显然,男兵们是有意在捉弄她。吕芳不乐意了,冲男兵们说道:

    “你们怎么这么不要脸?在家是不是对你妈也这样?”

    男兵们“噢”地起哄,说来了个程咬金。一个男兵还把球往吕芳踢过来。路杰火了,说:

    “你们怎么这样蛮横?踢伤了怎么办?”

    “噢!一号说话喽!”

    男兵们又起哄。路杰被男兵们评为一号已经有年头了。男兵们常给女兵起外号,什么“痰盂”,什么“油桶”、“皮蛋”,都是从脸长得像什么或身体像什么叫的。路杰说:

    “你们不要油腔滑调,你们以后还打不打电话?”

    一个姓董的男兵马上过来,他和路杰是老乡,见路杰生气,马上过来打圆场:

    “连长,你别生气,刚才那球不是有意的,是我踢的,对不起,对不起。”

    回到连里,路杰就叫排节目的人在伙房集合,一起讨论五四大团日活动节目。王敏敏没来。路杰脸上有些不快。吕芳说了许多话,谈了对这台节目的构思,舞蹈的框架,编舞的大致方向。吕芳在小学、中学期间业余都受过上海市少年宫舞蹈教师的训练,很有点专业舞蹈演员的味道。

    “吕芳,这次的节目要彻底脱离过去节目的痕迹。大家都想想,群策群力,创作几个有影响的节目。”

    大家便七嘴八舌说了一阵。

    这时路杰的手机响了,路杰知道一定是述文的,但路杰又想或许是丈夫想起了她的生日打过来的,这样想的时候她心里跳动着失望和希冀两只小兔子。路杰怀着这两只小兔子打开手机。一股强烈的失望情绪弥漫在路杰的心里:路杰没有接到结婚才二年的丈夫的生日祝贺电话,而是接到一个外人的生日约会电话。就在这一刻,路杰决定晚上去赴述文的约会。

    “连长,你回去吧,这里我们自己安排。”

    路杰回到连里,坐在那儿,揉着发酸的两脚腕,想着近月连里的工作,想着王敏敏那几个重点兵,心和脑子都觉得非常累非常累。她现在多么希望丈夫在身边,给她按摩头上的穴位,让她轻松轻松。丈夫现在已成她的专业按摩师,按摩的水平越来越高。每次按摩完她身心的疲劳就会彻底消失,轻松极了。她什么时候才可以轻松呢。快了,等段时间指导员和副连长都上班就好了。

    高一是个多么好多么称职的丈夫啊!路杰想着丈夫的好心里这样感叹着。可是,就因为丈夫没有想起她的生日而是被一个外人想着了,路杰马上在心里产生了强烈的失落。路杰忽然觉得婚姻或者说感情是个多么脆弱的东西啊!

    忽然,路杰想起下午还没去训练科,张参谋一定等急了。路杰心想又要挨训了。机关这帮老爷参谋,整天只知道训人。她想起今天正好是张参谋值班。路杰和张参谋比较熟,有话好说,穿上鞋就去了。

    通信值班室在一号楼,一号楼路杰是很少去的,她走进去都有点不自在。将军们都在里面办公,好在晚上他们不在。张参谋见她进来,从座上站起,请路杰坐,很客气。路杰有些意外。张参谋惊讶地说:

    “路杰,你怎么瘦成这样?”

    “成天顶着干能不瘦吗?”

    “你是够苦的,你怎么不要小孩呢?有小孩你也可以休息了。”

    “领导不许要啊!”路杰笑着说。

    上次通信处长很认真地对路杰说,近一年不准怀孕。否则连里只有一个干部,不安全。路杰很听话,可副连长却肚子鼓起来了,把处长气得脸都歪了。

    “你也要注意休息。”

    “可工作总得要有人干呀。”

    张参谋无语。

    “好了,言归正传,海军竞赛可得重视,处里把这次竞赛任务交给我负责,以后多联系,我也会常去的。这是竞赛规则,你拿去好好看看,吃透精神。”

    “你放心张参谋。前两天,我们就开始训练了。每年这时,我们都搞训练。”

    张参谋瞪大眼,说太好了。

    这时,小林进来,表情紧张:

    “连长,参谋长让你马上到他办公室去。”

    路杰心里咯噔一下,手猛地变凉,心想出事了,终于出事了。告别了张参谋,路杰直奔二楼参谋长办公室。

    路杰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她心里紧张,这是进将军的办公室!路杰的心突突地跳。她不像别的干部,经常和首长有来往。她却从来不去,除了工作之外,她和上级没有什么来往。路杰稳住神,喊报告。参谋长说进来。路杰推门进去,怯怯地叫了一声首长。参谋长说,小罗请坐,取下眼镜往椅背上一靠。路杰紧张地坐在沙发上。

    “小罗,你得把部队管好,女兵出事可是通天的。刚才,我在三号门口看见王敏敏和一个男兵在一起,晚上在一起,总不是件好事,有什么事不能放在白天讲呢?这很不好,最近我看到好几次女兵晚上出去。要管严点,我也不把你们处长叫来,否则,处长肯定要训你。”

    路杰有些感动,她真想诉诉苦,可没说。

    “你们连目前能工作的干部很少,你的担子更重了,你更要加紧工作,你们女兵连我是很重视的,好了,你回去吧。”

    路杰站起,向将军敬礼。

    路杰气得急步往连里赶。王敏敏啊王敏敏,为你我得操多少心啊。路杰刚到连门口,王敏敏也从另一方向走来。路杰看到怒火攻心:

    “你不好好休息到三号门干什么去了?”

    路杰严厉地责问。

    王敏敏很惶恐,眼睛怯惧地盯住路杰。

    “把书还给别人。”

    “别人是谁?”

    “一个男兵。”

    “是不是那个?”

    “是,我告诉他不再和他来往了。”

    路杰表情松了下来:

    “他同意吗?”

    王敏敏犹豫了一下说:

    “他不同意。”

    “那你告诉我他是哪个单位的,叫什么,我和他领导说。”

    “不不,”王敏敏急切地说:“连长,我会处理好的。”

    王敏敏的语调很轻,头低着。

    路杰看着王敏敏良久,又说:

    “敏敏,机房的门油漆刚刷,你为什么踢门?”

    “连长,我不是故意的,我用手推,粘了一手油漆,就用脚了。”

    王敏敏的声音越来越低了。

    “敏敏,你人挺聪明,又漂亮,心眼也不坏,为什么就不能改改你的稀拉,娇气,什么都无所谓的毛病?你还要我操多少心呢?你是个老兵了,应该有一个老兵的样子。你们都说我老,让我注意休息,可你这样我能休息好吗?我现在每天睡觉都睡不踏实,我能不老吗?哎!”

    “连长,对不起。”

    “刚才基地参谋长把我叫去了。”路杰盯住王敏敏,“是为你的事,希望你不要让我再为难了。”

    “连长,你放心,我一定。”

    “敏敏,你真的不愿为连里做点事?你的文艺基础这么好,参加演出好吗?”

    王敏敏点点头。路杰刚想问中暑的事,又想算了,让她自己说。她问了王敏敏的身体情况后,让她好好休息,就让王敏敏走了。

    路杰到办公室没坐上二十分钟,处长来了,进门就训道:

    “路杰,你这个连长还想不想干?!不想干打转业报告!”

    原来是总部的首长正好路过基地,要一个长途,等了十分钟,值机员出来时没有用假嗓子,而是大声说不空。首长一个电话要司令员,司令员叫处长跑步去见他。处长被司令员足足训了十分钟,从二十八大队线路老是不通到程控交换机老是调试不好到现在的值机员态度不好等全拎了一遍,处长立正站在那儿,冷汗直冒。处长被训得一肚子火,直奔路杰这儿把满腹的火喷了出来。

    “你只知道要钱,可你部队是怎么抓的?!”

    路杰被训得心里极难受,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在眶内打转。她想,晚上八点半时电话多你处长不是不知道,自己挨了训就来训下面。

    处长训够了,在办公室来回走。

    “41号一定给处分!”

    处长说完了转身就走,也不让路杰说半句话。路杰默默地流了会儿泪。

    过了一段时间路杰觉得心里好受些了,给机上打了个电话,她问王敏敏在不在值班,接电话的说在。王敏敏你怎么回事呢?路杰想明天要对服务态度、踹门等问题点次名,还是要和王敏敏好好谈谈。她忽然想起什么就来到宿舍,让小林买夜餐时把排节目人员的夜餐也买上,然后下楼去。

    天色已经很黑了,还有风。路杰感到有点凉。她抖索了一下,忽然觉得恶心,蹲了下来。酸涩的食物涌了上来。她使劲咽下去。这地方是卫生区,不能随便弄脏的。怎么会恶心?是不是太累了?她觉得好点了就往饭堂去。

    她想起处长刚才说到转业,又涌上气来。现在部队待遇这么低,谁还愿意在部队干。让转业真巴不得呢!趁年轻转业地方还抢着要,可部队是四十岁之前基本上不太可能让你走,过了四十岁让你走了,地方又不愿意要了,尤其是女同志。想起转业,路杰就心烦,她真不知以后是什么命运在等待她。

    吕芳正在给大家讲解舞蹈动作,大家跟着做,都是有舞蹈基地的,很快就学会了。见路杰进来,吕芳就叫休息,大家就围了过来。吕芳把已编好的舞蹈构思告诉路杰。舞蹈的名字取为《我的祖国》,让连里的小歌星独唱,后面十二个人拿着花环伴舞。路杰说很好。吕芳说只要王敏敏愿意参加,打算让她排个独舞《孔雀舞》。路杰说王敏敏明天开始排练。吕芳说那太好了,然后又说,其他的还没想好,计划四个舞蹈,一个独唱。路杰很高兴,说杨干事也要出个节目,他说是双人舞,大家说太好了。吕芳说,就让王敏敏和杨干事对舞。路杰又说排好了给大家重奖,大家就噢地大叫。吕芳说,连长你回去吧,否则高先生要生气的哟!大家都笑了。女兵们都知道,高先生对她们连长的爱情非同寻常。路杰让她们早点休息,还说小林把她们的夜餐买来了。

    路杰来到机房。机房里一片紧张、忙碌。尽管已过了电话的高峰期,但还是有不少电话。路杰想起她当新兵时,一个新兵学技术慢点,手背都被老兵掐出血来。现在哪还有这么严厉的。

    电话少了点,王敏敏接通了一个地方吹起牛来。路杰一阵恼怒,刚想发作,但压住了。当众这么训斥,姑娘是受不住的,否则哭得让你看着难受。她感到不可思议,这有什么好吹牛的。路杰扳了一下王敏敏的肩,王敏敏立刻关掉扳键,吐舌耸肩。她不用回头就知道连长查机房了。

    下班时,路杰把王敏敏叫到连部。

    “敏敏,你不休息怎么去值班了?”

    “连长,你别生气,”王敏敏摇着路杰的肩嗲声说:“下午中暑我是装的,本来还想装下去,看值班人那么少就去上班了。”

    “可当时你知道我有多急。你这人啊!八点半左右你接了将军楼一个电话?态度很不好?”

    “没有啊!”

    王敏敏一脸迷茫。

    “我早就说了,越是电话多、忙的时候,越是要用轻声假音,你老是不听。电话多,你话也急,今天你41号已挂到司令员那儿去了。我也跟着倒霉。你看看,参谋长找我是你的事,处长两次找我也是你的事。刚才机台上你又是神吹胡聊的,全连人都像你这样,我还活不活?敏敏,你最起码应该对得起我对你的这番心血吧!你们都老说我瘦,你这样让我操心我能不瘦吗?”

    “连长,对不起。”

    王敏敏的眼里盈上泪珠。

    “敏敏,你真要懂点事了。别难受了,以后改了就好,好好休息吧。”

    王敏敏刚走,副连长推门进来。

    “哎呀,你来干什么?”

    “我早来了,你整天躺着也累,晚上值班轻松轻松。”

    路杰知道,在基层连队,就是晚上睡觉也不踏实。

    “你到底行不行?”

    “还不至于那么严重吧!”

    副连长说着笑了起来。

    路杰走出女兵连大楼,没有一点犹豫就决定去“北极雪”咖啡馆。

    路杰想象着摄影家述文在“北极雪”咖啡馆怡红厅等她的情景。他慢慢地喝着啤酒,心情愉快而平静,或者说是一种懒散的平静。他边喝啤酒边玩弄着他那只精致的“ZIPPO”打火机。路杰知道这只打火机是他过去的情人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那是大学的一个英语老师,叫凌一。那时他们都准备结婚了。就因为述文那次到女兵连采访看到了她,悲剧落到了凌一的身上。路杰一时心里涌出许多得意,但之后是长久的内疚。她曾对述文说,她不会嫁给他,让他回去找凌一。但述文拒绝了路杰的要求。凌一路杰没见过,但看过述文为她拍的照片,是个不十分漂亮却十分性感看上去就很有个性的姑娘。路杰很喜欢。述文对她说过,凌一给他印象最深的是激越的情感,一个真正的让他满意的Luster。当时路杰没听明白Luster是什么意思,尽管述文没解释,但路杰回去根据这个发音查了英语字典,还是判断出了意思。路杰后来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对述文表露一点点感情原因就是述文说凌一是“一个真正的让他满意的Luster”。

    路杰走进怡红厅时,述文正趴在桌上睡着了。路杰没有惊动他,悄悄地在对面坐了下来。服务小姐过来,路杰用手指放在嘴上,示意小姐别出声,路杰指着“蓝色火焰”,小姐便悄然离去。路杰看着熟睡的述文,心里流过一丝慰藉,就像看到丈夫熟睡时的感觉一样。路杰吓了一跳,怎么会对述文的感觉和对丈夫的感觉一样呢?这可是个不好的信号。

    这是一家只供应小点心和三明治的咖啡馆,装钸得很有情调,是专供情人们聊天的地方。现在已坐满了人。墙上有几幅述文的摄影作品,有风景的,有建筑的,还有几幅女性半裸的很有几分姿色的照片。后来路杰才知道怡红厅里这张半身侧裸照片,是凌一的。述文的照片一挂,咖啡店顿时增色不少,店老板对述文优厚倍加。自从述文说凌一是一个真正让他满意的Luster后,路杰就坚信这些模特过去都和述文有过关系。

    来这儿的都是情人居多。过去述文曾对路杰作过有趣的判断。他判断了三次,结果让路杰大吃一惊:来这儿的人不管是六七十岁的老者,还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述文只判断出两对是夫妻,其余的都是情人关系。这让路杰大为嗟叹。这个社会怎么变成这样了。她现在到这儿来和述文约会算怎么回事呢?

    小姐放饮料杯细小的声音把述文惊醒了。

    “你来啦!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我太高兴了!”

    尽管述文已经等了五个多小时,但他还是高兴得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年龄。由于声音过于响了,路杰觉得许多客人都转过了头从门口看他们。路杰脸红了。好在是晚上,路杰没觉得十分的尴尬。

    述文看着路杰,眼神痴痴的,路杰脑中蒙太奇般闪过过去的一些和述文的往事。

    “昨晚我洗了一夜的相片,为参加‘中国摄影大展’,太累了。”

    述文歉意地作解释,满脸是灿烂的笑,他从包里拿出几张他的得意之作给路杰看。路杰不懂照相,但她确实觉得述文的照片拍得非常好。她想起那年三八节述文第一次到连里采访后在省城日报上刊发的她的那张照片。那真是一张路杰直今为止最美丽的一张照片。路杰自己看了都非常感动。

    路杰把照片还给述文,说:“照得非常好。”

    “你喜欢吗?喜欢就拿去,这是我化了三个月时间在外面艰苦旅行得来的成果。送给你,作为给你生日礼物。”

    述文把照片递给路杰。路杰照片推回去,说:

    “这是你一夜的辛苦,你要参加比赛的,我不要。”

    “没关系没关系,我今晚再洗,一点没问题,你喜欢一定要拿着,否则我心里会很难过的。”

    路杰笑了,说:“你别再像上次那样,连着洗相片累得发高烧。”

    那次述文也是旅行回来接着就洗了二天的照片,累得高烧不退。路杰去看他时,述文把脸捂在路杰的手掌里泪水从路杰的指缝滴落下来,述文求路杰嫁给他。那时路杰的心变得非常柔软,鼻子有些酸,她差点没控制住自己。路杰左手被述文捂在脸上,右手抚摸着述文有些散乱的长头发,柔柔地说,我不合适你,你也不合适我。

    “不会不会,不过我真希望自己再病一次。”

    路杰明白述文的意思,述文生病那次是路杰对述文最温柔的一次。

    “你再生病我可不去看你。”

    “不会的,你不会让我一个人在病中的。”

    路杰笑没再说话。

    述文举起杯和路杰碰了一下。

    “祝你二十八岁生日快乐!”

    路杰脸上是幸福的微笑。述文猛地愣住了,他眼睛盯着路杰,手摸向包里拿出照相机。

    “别动,就这样,这张照片我要参加全国摄影展,一定能赢得大奖。”

    述文一气照了十来张,然后又让路杰戴上军帽照了几张。

    述文放好相机,两闲聊了几句。述文感叹着说:

    “中年人的生活实在太紧张太累,压力太大。你要有点成绩那更叫你累趴下。我整天在外面按自己的说法是像狗一样不停地奔跑,喘着气,吐着舌头。抢前跟后地不断按快门。‘咔嚓’声已把耳朵弄出老茧来了。有时他真想把手里的相机砸在地上,摔得粉碎。累极了回到家,噢不是家,是窝,多么想躺在妻子怀里放松啊!可是却像掉入冰窑一样孤独。”

    “那快找个人结婚呀!”

    “哪那么容易!”

    述文的语调透着苍凉。

    “大名鼎鼎摄影家还会找不到?”

    路杰有些调侃地说。

    “曾经沧海难为水啊!”

    述文,你不能老是这样下去,都那么多年了。路杰想这么说,却把话咽了回去。她知道再纠缠这个问题只会引出更多的麻烦。

    述文开始从包里往外拿东西,全是给路杰的生日礼物。述文递给路杰一个饰品盒,路杰打开,是一根白金项链挂着一颗足有二克拉的钻石,尽管怡红厅里灯光昏暗,但这颗钻石依然耀眼,路杰看了,非常喜欢,但路杰很快放回盒子。路杰还没有买过钻石项链,但猜想这根钻石项链至少得几万元钱。她又打开另一个盒子,里面是一件心型挂坠,路杰打开挂坠,里面是她的两张照片,其中一张就是在省城日报上刊登的她最满意的照片的头像。路杰把两个盒子推还给述文,说,我不能要。

    “为什么不能要?”

    “述文,我凭什么要呢?”

    “凭,凭,”述文说不出理由,“反正,我已经买了,我就是买过给你作为生日礼物的,你必须收下,否则,我就扔到窗外的雪湖里去,我就认为是给你了。雪湖就是你,你像雪湖一样纯洁清丽。”

    “你扔吧。”路杰微笑地说。

    述文站起来,走向窗,他的表情平静而快乐。

    路杰是了解述文的,她知道述文一定会把项链扔到雪湖里去的。

    “述文,你真扔呀?”

    述文停住,转头看她:“从第一次和你在怡红厅见面,我看到雪湖后就认为你就是雪湖,雪湖就是你。”

    “述文,别浪漫了,这样太奢侈,项链就暂时存放你那儿。”

    “这不等于你没收吗?”

    “述文,你怎么还这么傻呀?我怎么能拿回去?拿回去了我怎么戴?现在项链的所有权是我,就等于我收下你的生日礼物了。”

    “噢,对对。”

    路杰忽然心里一痛,一阵隐隐的罪恶感涌上心来,渐渐地又一股恐惧的冰水从心中向周身扩散。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认可了述文对自己的爱情?这不是暗示述文以后可以更加放肆地追逐自己?把述文为自己买的项链收了下来并寄存在述文那儿,这不是给述文一个希望吗?自己对连里的女兵的男女接触管得这么紧,自己现在却这样。路杰对自己刚才的话非常不满意。

    喜悦在述文的脸上写得清清楚楚。

    “今天怎么这么晚出来?”

    述文的语调透着欢快和幸福。

    路杰松了一口气,述文没有继续感情的话题让她产生更多的罪恶感。她把一天的忙碌简单地流水帐一样说了一遍。

    “我一整天不停地在走,恐怕脚指都磨出了泡。”

    述文蓦地从座位上站起走到路杰旁蹲下,抓过路杰的脚要脱路杰的皮鞋,路杰挣了一下却被述文有力的双手抓得更紧。路杰忽然像投降了似的再也不动弹,任凭述文脱掉自己的半高跟皮鞋,脱掉自己的袜子。这时路杰心里涌满了密密麻麻的激动幸福温暖难为情等等夹杂在一起的感情。路杰的心急速地跳了起来,她都感觉到了自己脸已经很烫很烫。路杰看着述文又脱掉了另一只脚的袜子。这时述文跪了下去,摄影家虔诚地把路杰的双脚放在自己跪着的大腿上,看到路杰的小脚指被磨得通红通红,述文轻轻地抚摸着通红的小脚指。路杰知道述文的心里很痛很痛。

    这时述文抬头看路杰,看着路杰那对他认为依然青春的瞳仁,充满着爱情,充满着哀伤。他发现路杰也正盈盈欲滴地注视着他。一股巨大的感情如台风季节的海涌猛地充满摄影家的胸膛。摄影家低下头让路杰惊惧地满口含住路杰的小脚,用他的舌头口腔温暖着路杰磨红的脚指。此时路杰那咸咸的脚汗也成了激发爱情的催化剂。摄影家大颗的泪珠滴在路杰的脚背上,泪水盈上了路杰的眼眶……

    回到家快十二点了。路杰换上拖鞋,蹑手蹑脚走进屋里。外间灯黑着,只有里面书房的小台灯亮着,丈夫正在闷头写什么。她悄悄地走到丈夫的背后,看到稿子上有一首题目叫“倒影”的诗。很朦胧,第一句写着“创伤是生命的财富”。丈夫正专注地在改,稿子的空白处全写上了字,划了写,写了划,很乱。丈夫好像感觉到什么,回过头来,发现路杰在身后。猛地站起,把路杰拥住,亲吻她。路杰心想,这一吻吻得天翻地覆。路杰不明白,结婚都那么多时间了,怎么还像初婚一样。不过她不想多想,她感到很幸福。这时一股强烈的内疚在路杰心灵的一角悄悄地跳出来看着她嘲笑着她。路杰的情绪一下子凉了下来。看着丈夫又要失控的表情,看着丈夫举止有些疯狂忙乱,路杰有种局外人的感觉。路杰挣脱出来,说要洗漱一下,丈夫不让,把路杰抱出书房。路杰愠色道,这怎么可以?丈夫见她不高兴,就放下她。

    路杰去了卫生间,丈夫替路杰舀了碗在煤气灶上温着的白木耳桂圆汤。路杰出来时已换上粉红色睡袍,睡袍质地柔软贴在身上,衬出路杰高耸的胸,身上飘出淡淡的法国香水的清香。路杰一出来就搂住丈夫亲吻了一下,但显然没有往日的激情,路杰感觉自己好像在表演。路杰接过碗,吃完漱口,路杰就去睡了。丈夫也关掉书房的灯上床,就抱住路杰,路杰说今天太累了,想早点睡。丈夫看着她的倦容便放开她,关掉灯。路杰刚迷糊,丈夫猛地又抱住她,说他爱她。路杰知道,丈夫是不可能熬过去的,便说那快点,我真的太累了。等到丈夫心满意足后,路杰想,这是她结婚以来最糟糕的一次性生活。路杰很快就睡去了。可路杰知道丈夫还要认真地端详她一阵,还会不时吻她的脸颊。丈夫常对她说,她两个时候最美,一个是凝神想问题的时候,另一个就是作爱的时候。这一夜路杰的梦中奇怪地不断重复着一个她醒来后倍觉忧虑的问题:她的美满的婚姻生活还能有多少年呢?

    路杰当兵时虚报了年龄,十七岁改为十八岁,否则她就考不了军校当不了兵。想当兵是她多年的愿望。新兵时她看上去又蠢又傻,这是丈夫看到她新兵时的照片后说的。大学毕业后提干当了排长分配到基础,宣布命令的那天,路杰有些激动,处长对她们一批新干部提了要求,尤其要求女干部不要急于谈恋爱,要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不到二十五岁不谈恋爱,路杰激动之余记住了处长的话。女大十八变,路杰在二十岁变得漂亮起来。皮肤白嫩细腻,两颊上显着红晕,胸脯像小山一样隆起,烫了个运动头。在整个机关大院和基地部队开始小有名气。男军官们开始向她进攻,路杰羞得不知所措,每次都紧张得满脸绯红,象被惊小鹿一样跑开。她记住了处长的话,同批的女干部一个接一个恋爱了,可她心里仍是空白,连今后找个什么样的丈夫都没想过。她老是想着处长告诫过的那句:好好工作几年。同批兵,路杰进步最快,最早提副连长。她第一次接触的男朋友,是经过一个长她多岁的老乡大姐反复做工作后同意的,那年她刚二十五岁。她想也没违反处长的诫条。他大专毕业,是工农兵牌的,长得很高,父亲又是个家里可以装电话的干部,本人也还不错。路杰还算满意。可丈夫见了他的照片后,轻蔑地一放,见女人骨头会发酥的货,路杰说她对他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反正不是很好的感觉。以后有一次,路杰拗不过他,在他强有力的拥抱下,尽管额头缩到脖子里了,还是被他吻了,这就是她的初吻,缩着脖子,战战兢兢,毫无印象。但不久,确切地说三十六天,路杰就提出算了。因为那股说不出来的感觉越来越厉害。当时路杰还不懂,现在回想起来,可能就是丈夫扔下照片时说的话。之后遇到了摄影家述来连里采访,对于述文的追求,路杰可能接受了第一次处对象的“教训”像对待所有追求她的人一样始终对述文保持着平静。只是一直接受述文的约会要求(而其他追求者的邀请路杰基本上是不去的),直到丈夫的出现才不再赴述文的约会。后来,路杰问丈夫,你和那么多女性来往,你不色。丈夫说,不,那是喜欢,喜欢就是热情,没热情不成其为真正的男人,热情不是色。真正的男人也必须具备色的素质,但永远只会对一个人。路杰很得意的笑,丈夫说你别得意,你必须时刻警惕,你别以为我永远只对你一个人色,若那样想真是愚蠢,你自己使自己退化,不是指年龄,指魅力。那你就迫使我色意向转移。从那时起,她心里老有一股危机感。丈夫说,色意向转移对一个真正的男人是很难的,圆满的婚姻就是陷井,就是交往的女性中确有比你有魅力的,也很难打败你,因为你有陷阱。除非你自己打败自己,把陷井拱手让给别人,把爱情和婚姻当作我们眼睛看出的倒影一样习以为常。路杰当时很长时间没动,脑袋里凝固着丈夫的话。

    婚姻这东西,始终受着心里天平的制约着,你本身素质、层次决定着你的婚姻对象的素质和层次,不管你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尽管你对婚姻没什么要求,就像你所说的,你没任何要求,可实际上,你的心理天平始终起着调节作用。对方的素质、层次达不到,你的心里天平是不可能平衡的。一天晚上,丈夫对她这样说。

    丈夫对路杰一见钟情。她知道婚姻是有缘分的,一见钟情就是缘分。那天路杰忽然问自己,丈夫哪点比述文强?长相,没述文好,性格,比述文暴,钱,更不能和述文比。路杰再次对自己出现这样的问题产生了巨大的恐惧。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一晃已是五月初了,这一月做了许多事。路杰又瘦了一圈,体重轻了四斤,这倒更苗条了,嗓子还哑着。不过路杰感到欣慰的是成绩不错,大阅兵获得方队第一名,让基地警卫连的小伙子气得半死。路杰也觉得有些难受。司令部参谋长宣布评比结果后,路杰说,这有点……路杰没讲完又说,最好设两个并列第一。因为路杰实在觉得警卫连的阅兵队列比女兵连强。当时处长就训她有毛病,路杰便不敢再说,心里总有点荣誉是偷来的感觉。内务评比获第一名,海军话务竞赛团体第一,个人第一、三、四名都是路杰连里的,这些使路杰感到很坦然,心里极满足。五四大团日活动马上就要搞了,她还要操心,指导员小孩小,精力顾不过来,副连长已开始名副其实做“艇长”了。她只得多干点,路杰想,再熬一年会好的。

    自从那天晚上王敏敏眼睛潮了以后,她在各方面有明显转变。一改过去那种稀拉、娇气、什么都无所谓的作风。不仅值班认真,旧貌换新颜,平时还积极参加帮橱及连里的公益活动,而且还参加了演出队,承担了独舞《孔雀舞》,主跳舞蹈《红旗颂》,朗诵《红旗礼赞》,还和杨干事一起跳了双人舞《唱支山歌给党听》。王敏敏也和吕芳一样,受过少年宫的舞蹈训练。史艳艳出院后,主动要求参加演出队。吕芳早就说过史艳艳是跳舞的身材。以前史艳艳很胆小,从不参加大活动,这次都主动参加了,且排练很刻苦。她和王敏敏主跳的《红旗颂》很有样子,舞姿特别好看。丈夫也开始支持路杰的工作了。尽管有时还会因她晚回去训她,说归说,路杰回家丈夫就给她按摩发酸的全身。舞蹈《红旗颂》有一段两分钟的配诗,颂扬红旗,路杰开始让丈夫写,他说什么也不写,他说不会写这种诗,丈夫说写这种诗他都会起鸡皮。后来路杰软硬并用反复磨他,最后终于写了。而且很让路杰满意。王敏敏音质不错,路杰听过王敏敏的朗诵,效果很好。路杰心里很高兴,她想,这次“大团日”活动,女兵连一定能获得成功。

    这天早上,路杰带队去饭堂,走到半路,忽然感到恶心。太累了。昨天晚上又陪她们排节目到十二点。路杰把翻上来的酸水硬咽下去,到饭堂一点食欲都没有,她强迫自己吃一点。近段时间食欲一点不好,常恶心,已有十多天了。路杰是个要强的人,“五四”马上到了,必须最后努把力,女兵连不拿第一,会让人笑话的。她在床上靠了一会儿,这时路杰忽然想到若述文在身边一定会很好地安慰她,让她立刻恢复健康。路杰吓了一跳,丈夫也很照顾她的呀,我怎么想到述文了呢?

    路杰看过节目后,心里就有底了。这次节目是路杰当兵以来女兵连最好的一次节目了。路杰还感到,可能以后的节目再也不可能超过舞蹈《红旗颂》、《孔雀舞》的水平了,还有双人舞《唱支山歌给党听》都具有很高的水平。路杰很高兴,心想拿第一问题不会太大。王敏敏、吕芳、史艳艳真不错啊!路杰从心底里喜欢她们。她特意向杨干事致谢,说以后请她喝酒。

    这些日子排节目的战士够累的,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全在伙房排练。吕芳嗓子已哑得说不出话来。这几个舞全是她主编的。她不断地给大家示范动作,边做边讲解,大家学会了,她却讲不出话来了,还发低烧,脸腊黄。一个新兵也是发烧,还食欲不振、无力。路杰怀疑是肝炎,路杰陪她去抽血化验,一切正常,医生说是太累太虚了,必须休息。路杰尽管心疼她们,可又不敢也没法让她们休息,五四迫在眉睫了。路杰只得每天晚上陪着她们,这样心里可以平衡些。路杰有时累极了靠在床上想,部队搞这样的活动有实质意义吗?

    丈夫有时忍不住还是对路杰发火,训她。路杰知道,这是因为丈夫爱她,心疼她。可还是受不了,有次路杰流泪对丈夫说,希望他以后别再训她,否则白天连里要受累,晚上还挨训,精神上休息不了,她真的要垮了。丈夫不再说话,长叹口气,说,你真改不了啊!那次丈夫在电话里训了路杰后,路杰忍不住给述文打了个电话,电话里路杰就哭了起来,述文立刻赶到基地,路杰不得不出去,在基地边上的一个叫“仙棕林”的茶村和述文见了十分钟(路杰怕被连里的战士看到)。

    这天吃过早饭,路杰在饭堂看节目过场。小林说宣传处来人了。

    前段时间,海军发了通知,要在全海军开展学雷锋读好书活动,列了一大堆书名。宣传处也发了通知,要求基地各单位如何如何。宣传处长对路杰说,想在女兵连搞试点。路杰拒绝了,说实在没人,就她一个干部,那么多事情,怎么对付得过来。处长说,你办你的事,我们自己来搞就行了,你只要给我们一些女兵。还说以后不会亏待你们的,试点搞完,给女兵连买一批书。路杰不能硬是拒绝,说考虑考虑。现在人却来了。路杰回到连里,把正在补觉的十几个上夜班的战士召集起来,参加座谈会。宣传处长还带着一个科长一个干事。路杰介绍了一下情况然后请处长讲话,处长讲了一大堆开展学雷锋读好书活动的意义,然后讲试点的具体做法,然后和大家座谈,请大家发言。女兵们也谈不出什么东西,就说了些读书的好处,其他也说不出什么。处长和科长又作了些启发,比如学雷锋读好书和值好班的关系等等。女兵们又根据启发谈了些情况,科长和干事便飞快地记录,都能听到笔尖和纸的磨擦声。路杰知道,宣传处的秀才们回去又可以写出非常动人非常漂亮的文章或经验材料。以前女兵连上报纸的的文章就是这样炮制出来的。座谈会开得时间很长,快到吃中饭时才散。

    中饭菜不错,小排骨。以前路杰是很喜欢吃的,现在看到就恶心。她把菜全倒给了小林,自己就汤把饭咽了下去。路杰洗碗时,猛地呕出口饭,还一阵一阵往上涌。路杰心想怎么啦?她猛地一惊,是不是怀孕了?她想起倒霉已好长时间没来了。难道真的怀孕了?每次都用工具的呀。噢,路杰记起了,有次工具没了,计算在安全期内丈夫便冒险了,难道真的安全期不安全了?路杰心发冷,若真怀上了,连里的工作怎么办?领导曾嘱咐过路杰,这段时间无论如何不能怀孕,当时她很生气,她都二十八岁了。

    路杰觉得很虚,头晕乎乎的,刚才上楼时,就这么一层楼梯,十几格,往常是不觉得什么的,现在却感到十分疲劳,上来后要喘半天。脸色更加憔悴枯黄,人软坍坍的。站时间长腿直发颤。小林进来,见路杰脸色,说你躺会儿吧连长,你脸色很不好。小林很担心地看着路杰,路杰心里涌动,铺好床准备睡觉。

    宿舍里很吵,对面水池上不断有人洗衣服,自来水哗哗响。有人还在打长途,大呼小叫的。乒乓室里有人在打球。路杰睡下去,头昏沉沉的,像个铅球,困得很,可睡不着。路杰翻了个身。小林放下书,走出门,让大家轻点。一时,声音没了,路杰慢慢地睡去。这时,又有人去洗什么,水笼头还开得很大,水溅在盆里发出很大的声响,把路杰吵醒。路杰猛地生怒,真想起来说几句,可又想,中午休息不让人洗,什么时候让人洗?

    路杰再也睡不着了,很清醒,她躺着,养养神。最近很容易发火,情绪很不好,舌头嘴角都上火起泡,夜里失眠。丈夫训她,以前她是不发火的,现在也顶嘴。精神和体力都感到很累、很虚。眼里经常出现倒影。路杰心想,五四大团日活动后,一定要好好休息。太累了。这时路杰又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述文,而且想和述文打个电话的欲望强烈地冲击着她。

    下午是大团日节目彩排,政治部首长审查节目。首长和路杰很熟。首长看到路杰后,惊讶地说:“小罗,怎么这么瘦?”路杰苦笑,没说话。首长还说要去检查检查身体,别是生病了。路杰说谢谢首长,等忙完这阵再去。

    节目演完后,首长对电话台的节目很满意,说节目紧跟形势,政治内容好,艺术水平高,对部队有教育作用,要组织演出小分队,到分散部队巡演。尤其表扬了王敏敏、吕芳和史艳艳,说王敏敏的朗诵很感人。然后,对路杰说,有什么困难找他。路杰马上说要买些演出中用的东西,如服装、道具、磁带等。首长说可以,然后指示宣传处长拨了一万元钱给女兵连。路杰高兴地说谢谢首长,首长用手点路杰说小丫头。

    彩排完回到连里,已快下班了。路杰走到门口,头犯晕,眼前全是金星和倒影,她赶紧扶墙站定。吕芳和王敏敏急问连长怎么啦?路杰闭着眼没说话。过了会儿,路杰感到好些了,便上楼去。吕芳和王敏敏小心地扶着路杰。

    刚到宿舍,电话铃响,吕芳抓起电话,然后给路杰,说是高先生打来的。路杰猛站起,接过电话。吕芳和王敏敏出去了。丈夫说,今天累吗?路杰说累。丈夫说晚上早点睡。路杰说嗯,忽然,路杰脑中一片空白,什么感觉也没有。她摔倒在地,听筒里丈夫大叫怎么啦。

    后来,史艳艳进来,吓一跳,惊叫,立刻找车送医院。

    很长时间,路杰才醒来。丈夫、吕芳、王敏敏、史艳艳、小林在边上,眼里都有点泪花。丈夫告诉路杰,医生说你怀孕了。路杰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很忧郁很美。

    路杰也不清楚,自己是高兴还是什么。这时路杰的脑中再次莫名其妙闪过述文亲吻她被磨红小脚指的情景。

    1990年3月11日—14日宁波东钱湖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