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事一直很稳当的老K,当时正是一念之差,否则决不会有今天之祸。
老K原先在海军服役。官至海军中校衔转业到市公安局工作。中学时老K想象过一千种今后从事的职业,就是没想到过去当兵。这可能和他父亲当了一辈子兵而且混得不怎么样有关。老K的祖上是金华地区的豪门巨富。老K的父亲四八年从金华中学高中毕业后,没去浙江大学继续读书,而是受到金中那位革命党老师的鼓动追随老师一同到苏北参加了新四军。后被送到老大哥苏联海军训练,气得老K的祖父在家里捶胸摔杯。老K是家里的独苗,K家全指望老K治理家业。革命胜利后,老K的祖父因为大地主的名份被革命镇压。老K的父亲在海军自然不能混好,被贬斥到海军某学校。雄心勃勃想在海军好好干一番事业的老K的父亲在培养了几茬海军后神情黯然地离开了海军。他对懂事后的老K说,书要认真读好,以后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去当兵,不能学文科。从小学到中学,老K的学习及任何方面在学校乃至整个地区都是出类拔萃的。老K被评为市三好学生,事迹还上了报纸。老K中学毕业那年,正好恢复高考,老K自然考得很优秀,但从没有想到的事情却发生了。老K被海军一所重点大学录取了。老K的父亲想想算了。有的大学读可以了。全国十年的初高中毕业生,所有的适龄青年都可以参加高考,竞争那么激烈,老K能考上一所重点大学可以了。再说,那年教育局规定,不服从录取,以后不能再考大学。老K上了海军大学计算机系。老K不仅当了兵,而且读书后还鬼使神差地喜欢上了文科,迷上了普希金的抒情诗。这两样都是和老K的父亲最初的愿望相悖的。海军大学毕业后,老K在海军部队服役了十六年。这十六年老K非常勤奋刻苦,白天训练、工作,晚上便在自己的宿舍读书。对于自己家族的不幸,老K从大学起就开始认真思考,读了大量人生命运之类的书。《奇门遁甲》和《易经》是老K最爱读的两本书。老K毫不谦虚地说,在《易经》的研究上,他的成果在国内都是先进的。只是老K从来没想过要把他的研究成果公布出去。老K把自己的和他家族的命理算通了,对于家族的命运便不再奇怪。同时老K也明白了世上万物的生生死死的道理。老K练就了预卜世界的本事。
老K读了大量的书,这使老K几乎成为一个完美的人。在海军那么多年,有不少军内外优秀女性喜欢老K。但奇怪的是老K一直没结婚。好象老K也不太想结婚。老K是个正人君子,一直恪守着一种规范一种道德。他没有和任何一个女性有过过度的行为。这让那些和老K来往的女性很敬佩他。
老K转业到公安局,他的优良传统得到了进一步发扬光大。他被分到了扫黄处工作。老K一直对卖淫嫖娼深恶痛绝,对卖淫女从心底里鄙视。但老K第一次执行任务回来后,心里就产生了变化。当他看到一个个年青水灵的姑娘满脸羞愧地被带到局里,听到她们那些无奈的近乎于伤痛的陈述,过去那种强烈的鄙视情绪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同情和怜悯。第一次执行任务回来的当晚,老K做了件和他年龄绝不相称却和他的修养、纯真相吻合的事情:老K给那些可怜的卖淫女一一写了信。信中满含深情地告诫她们不能这样生活,她们做那样的事让父母知道会让他们多伤心。人到世上走一次不容易,要活得有意义,有价值。世界上有千百种有意义的生活。千万别再干这种事了。老K还很很认真地例举了许多有意义的工作。并说,如果她们愿意改邪归正,他老K愿意帮助她们。老K写完信天已经亮了。望着初升的太阳,老K心里涌满了一种神圣的崇高的情怀。他觉得很幸福很幸福。这种幸福让老K继续写这样的信。老K收到了一些回信,有几个让老K帮着找工作。老K化了不少力气解决了问题。有几个确实改良了。她们都和老K保持着越来越亲密的关系。有几个姑娘居然还爱上了老K。那么多年那么多优秀的姑娘都没让老K动心,老K自然能很绅士地和她们相处。看到改良了的她们生活美满,工作安定,脸上充满红润而完全没了老K第一次看到时的那种菜色,老K觉得生活得很幸福很充实。
警察老K过着幸福的生活。
那天晚上,老K的扫黄处倾巢出动,去端一个星级宾馆的淫窝。老K他们已经对这个星级宾馆踩点了近一个月,情况了如指掌。老K冲进1313房间时,房间的景象给他重重地一击:他看到了一个清纯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姑娘……那姑娘太像老K在海军服役时那个一直钟爱老K的少尉。当时老K却鬼使神差地一直固执地拒绝着军花少尉的爱情。那个少尉执着地要老K说出理由,老K楞了一会儿说:你实在太漂亮了……那个少尉迷人的眼里即刻滚出泪来,少尉凄哀哀地说,老K,你怎么这样?我漂亮也是你回绝我的理由?
现在,老K心里像被刀剜过一样疼痛起来。老K不记得他有过这样的疼痛。在局里的审讯室,老K心痛得一句话也不想问便走了出来。在漆黑的夜色下,老K使劲地抽着烟。
那夜的天,老K觉得黑极了。
那天夜里,从不失眠的老K一夜没睡着。
第二天,老K从审讯记录中看到,那个让他痛苦万端失眠一夜的卖淫女竟然是个大学生。因为实在无钱继续学下去,不得不出卖青春。老K看到这儿把审讯记录狠狠地摔在桌上。心里被刀剜过的疼痛再次在心底翻涌。那次扫黄是市里的集中行动,而且对卖淫女也要进行严厉的处理。老K的副手见老K如此愤怒,说:
“这帮婊子,真该送到劳改营去做苦工去!”
老K凶狠地看了一眼副手:“刘林平在那儿?”
“二监房。昨天刘林平哭得很惨,求我们别告诉学校,否则要开除学籍的。”
“通知学校了没有?”
“没有,上午通知学校来领人。”
“刘林平我来处理,任何人不许给学校打电话!”
愤怒的老K转身走向关人的监房。副手有些惊惧地看着老K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觉得莫名其妙。
老K走到二监房门口,向里望了一眼。卖淫女们各个低着头,有人还在打瞌睡。老K在门口站了不一会。仿佛有感应似的,让老K心如刀剜的刘林平抬起了头,用哀伤而布满血丝的红肿眼睛盯住老K。老K抬起手臂像在舰上指挥操舰一样用力向刘林平一指,然后手指向后一勾。刘林平获救般地猛地站起,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走来。
刘林平刚走到门外便向地上倒去。老K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刘林平。刘林平说她有点贫血。
刘林平跟老K走到公安局的大门口。她有些疑惑地看着老K。老K停住,转过身,用严厉而有些伤痛的眼光看着刘林平,良久说:
“姑娘,你考上大学不容易,国家培养你也不容易,一定要好好读书,把学业完成,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千万不能再做这种事!以后有困难来找我。”
老K说完递给刘林平一张名片。
刘林平泪如泉涌,她向老K鞠了一躬。
警察老K私自放走了卖淫女大学生刘林平被局里黄牌警告。在全局大会上局长怒斥平时很有声望的老K。但局长心里很认同老K的观点:不能因为由于极度的贫困而不得不出卖青春的刘林平失去学业。局长尽管给了老K黄牌警告,但在心里还是很欣赏老K的人品的。老K却认为自己得一张黄牌换来刘林平的继续学习值得。
警察老K和卖淫女大学生刘林平继续演绎着故事。从来没有对姑娘动过情的老K爱上了刘林平。但老K把这爱情深埋在心底,他和刘林平保持着通信或约会联系。他掌握刘林平的情况,不断鼓励着刘林平努力学习。老K还说着一些语无伦次的话:1978年我考上大学,学习非常刻苦,我们是忘年交,八年后你考上上大学,你也应该努力学习。一定要好好学啊!老K的话毫无逻辑关系。老K说这些话时脑中却飘过小时在浦东的田野上放飞的风筝。那些儿时放飞的风筝多年来一直是老K心里的美好的希望犹如一盏神灯一样。尽管老K已近不惑之年,但书、风筝、不灭的神灯,还有普希金的抒情诗使老K的心灵如十八岁一样年青和纯情。老K每月给刘林平五百元钱。刘林平不要,说她有钱。你那点打工或做家教的钱哪儿够啊!拿着!不行你以后有工作了还我就是。老K的纯朴和善良让他坚信刘林平是在用劳动挣钱。老K把每月四分之一的收入交给刘林平后心里涌满了巨大的幸福和神圣的崇高的情怀。他还给刘林平买了许多老K认为能滋养心灵的书籍。老K想,他不仅要把一个天仙一样的少女从火坑里救了出来,而且还要用他的友情(老K想爱情是以后的事情),用那些从小至今一直滋养他心灵的书籍洗去卖淫女大学生心灵的污浊。老K从小至大热情善良乐于助人,看到那些被他帮助的人摆脱困难甚至是困境他心里真是觉得满足和幸福。现在,他把一个天仙似的女大学生从罪恶中拯救出来,警察老K觉得这是他活到现在做的最最伟大的一件事情。他从心里觉得他的生活太充实太幸福了。
刘林平为了不让老K伤心或怀疑把钱接了下来。事实上刘林平并没有改邪归正。以前那些来得太容易的人民币让她过着幸福的生活。除了第一次让她觉得痛苦和羞耻之外(但她得到了两万元人民币),以后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每次一二千元的收入实在让她觉得没什么不值得,有时遇到一个团队一小时接一个一晚上就可挣一二万元钱。更何况她刘林平所选择的对象都是些有身份并不缺魅力的人,而且有几个非常爱她,已向她求婚。她觉得这也是一种很高级的职业。警察老K的出现和他的真诚使她这颗被金钱腐蚀得锈迹斑斑的心灵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她为在如此物欲横流的世道还有这样出污泥而不染保持一份清纯的尤物惊叹。但她还是觉得警察老K值得尊敬但很愚蠢不可效仿。刘林平甚至觉得老K对她这么好也是出于对她美丽迷人的觊觎。尽管有那么几个人真心爱她,但她还是觉得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就是警察老K她也不相信他真这么好。
刘林平是从医院出来后开始绝望的。她的化验报告上写着感染爱滋病。刘林平在街边的行人休息椅上坐了下来,她感到虚软无力。绝望和世界末日的感觉把她包围。她仿佛看到了一具浑身发满了红斑的刘林平向她走来。她绝望得心里发空。这时想到的惟一的一个人就是老K。她拿出手机给老K打了个电话。她刚听到老K的声音就哭了起来。老K在电话里高叫你怎么啦?事后老K回忆他从来也没用过如此惊惶的语调说过话。
刘林平没敢把真实情况告诉老K,只是极度的悲伤和绝望使她完全变了个人一样。老K急得像小时候放风筝时线断了后风筝远远地飘走了一样。刘林平的哀伤绝望和泪水使老K觉得现在她最需要力量和温暖。老K认为现在向她表白爱情是对她最好的安慰。老K看着刘林平良久,脸涨得通红用发颤的声音说:
“你要是觉得我没冒犯你的话,我想告诉你我非常爱你……”
老K没说下去,他紧张地看着刘林平那张悲伤的脸,等待着。
刘林平抬起头,第一次盈盈欲滴地看着老K。她没想到老K向她表白爱情竟然如此怯懦,仿佛从来也没有经历过恋爱一样。这时那个威武的警察老K荡然无存。事实上警察老K确实没有恋爱过。
“我不值得你爱,我曾经做过那事……”
老K激动得浑身打颤:
“不不,值得的值得的,你回头了比圣母还纯洁……”
“得爱滋病也值得?”
老K楞了一下:“那也值得。”
刘林平拿出烟抽出一支吸了起来。老K瞪大眼看着她。
“很吃惊是不是?婊子都这样!你滚吧!”
刘林平忽然愤怒地大声说。
老K知道刘林平遇到了大麻烦。老K想,他一定要帮助刘林平度过难关。老K每天约刘林平或和她打电话。老K不断告诉她他爱她。老K想,这时给刘林平爱情是对她的最好的安慰和最大的帮助。老K在这么表述的时候,心里再次涌满了幸福爱情和崇高。
从医院回来后,刘林平再也没去上过课。她把自己关在宿舍里三天三夜。她回顾了自己短暂人生,回想了父母亲和两个弟弟,她抱怨起父母,日子过得这么穷苦为什么还要生她让她到这苦难的世上来受罪呢?她又一一过了一遍那些男人,和那几个所谓爱她的有身份的男人,她细细回忆了他们对她的一切。她还是得出那个结论: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最后她想到了老K。老K对她的一切都像电影一样在她脑中映过。她开始改变了对老K的看法。老K真是个好人。这世道上还有老K这样的好人真是造物主的顽强,而且还让她碰上了真是造物主对她的恩赐。她应该知足了。
第四天,刘林平开始发疯一样和男人作爱,和那几个爱她的男人作爱。晚上只要老K有空,她就陪他,刘林平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恋爱。两人很快就爱得如胶似漆。她一次又一次拒绝老K接吻的要求,却允许老K抚摸她的全身让老K快乐而又觉得奇怪。
刘林平没想到她的病情发展得那么快。那天晚上她问老K: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死吗?”
老K充满豪情地像个十八岁的小伙子似的说:“我愿意。”
刘林平哭了。那晚上刘林平没有拒绝老K。她想,既然真爱那就一起去吧。
第二天,三十八岁的警察老K觉得满世界都充满了美好,连过去他十分厌烦的马路上的噪音也感觉像音乐一样迷人了。
老K想,他的灾难不会来了,因为上帝不忍心让一个这么纯真善良的警察遭遇劫难。
这天早上警察老K哼着他最喜欢的俄罗斯民歌《三套车》想着和爱人刘林平幸福的情爱,迎着初升的太阳走进了公安局的大门……2000年9月3日夜广灵二路
5
我是在父亲给我弄了一套房子,才和明姨做邻居的。第一天放学回家,便发现海清和我同路,我便很自然地跨入了海清的家。那时,明姨腰上围着围巾正在抄菜。她听到我们进屋的声音,说了声海清有同学来了。明姨的嗓音脆得银铃似的,深深地打动了我。我怔怔地站着,入迷地看明姨的侧影,我仿佛又看到母亲站在那里。我心里产生了多年来没有过的亲切感,我感到温暧如春。这最初的亲切感和温暧如春,左右了我十多年,注定了我大学毕业后不顾一切地非娶年长我二十岁的明姨为妻。那年我九岁。我的楞怔直到倩儿放学回来才算解除。
从那天起,我和海清同去上学一起回家,很快成为很亲密的朋友。我们从九岁一直玩到十七岁海清入狱。海清打架凶狠野残,加上我体格高大强壮,尽管我从不参与打架,我们那一带人谁见了我们都退避三舍。普遍舆论都认为我和海清是一丘之貉。这可真冤枉了我。我时常规劝海清别再打架了,可毫无作用,直到海清遇到小红后才算真正改邪归正。这时,同学们才算对我有一个公正的看法。
十七岁的年龄是个充满青春浪漫充满玫瑰幻想的年龄,同时又是充满青春苦难和折磨的年龄。父母的离异,母亲的自尽和父亲多变的婚姻,使我感情上产生空白畸型和磨难。颇有诗人气质的父亲是个浪漫多情在军界颇孚名望的人物。他天生喜欢女人,同时又极易被女人喜欢。革命胜利后,父亲在某大学娶了第一个妻子。1955年被授于少将军衔后,即因感情不和与妻子离婚,娶了军区歌舞团一舞蹈演员。据我母亲后来讲,结婚时,那演员的肚子里已有五个月的孩子了。后因那演员在团里和人私通,父亲把女演员狠揍了一顿,差点没给毙了,幸亏被保姆抢下脖朗宁。那男演员于反右运动中被判刑收监,最后死在狱中。过了两年名义的独居生活后,1959年,父亲晋升中将,他又娶回了和他私通多年的我母亲。母亲说,结婚后,她过了几年幸福的日子,父亲的无微不至的细腻而又热烈的感情使母亲忘记了父亲结过两次婚的前嫌。母亲说,那几年她真是幸福至极,她过了几年的好日子。已经六十出头,永远不会安住春心的父亲又一次坠落浪漫的爱情海,母亲在劫难逃。心胸狭隘视爱情如生命对丈夫爱得刻骨铭心的母亲,在离异后的第二天轻松地投江自尽了。
由于母亲的去世多年,我对母爱有了种陌生感。明姨的亲切呼唤,竟使我产生了多年没有过的激动和温暖。这感觉长时间地停留在我脑中。回忆明姨的音容笑貌和亲切的身影成为我孤独生命中一件极重要极珍贵的事情。在我心境最苦恼最黑暗的时候,明姨伴我度过难熬的漫漫长夜。渐渐地,明姨成了我的一切。只有青春少年才会有的漫无边际的遐想和不顾一切的冲动,每天折磨着我,打击着我,摧毁着我。我不得不失眠,整夜整夜凝望着漆黑的夜幕。我不明白这是不是书上无数次讲到的初恋。难道初恋就是这般痛苦这般磨难这般摧残生命吗?我在静穆中无数次在心底里大声地责问苍天。夜深人静,空寂孤独,我躺在床上任凭泪水大片大片地打湿枕巾而一动不动,心里无数次地呼唤着明姨的名字。
我的光辉灿烂充满幻想充满爱情充满磨难的美丽青春啊,我这辈子如果有幸成为一个小说家的话,我将继续写你,永远忠实地写你,讴歌你,谴责你,让我们的后代永远铭记我们,我们的父辈,我们的祖父辈的抑或是光辉灿烂抑或是充满苦难的美丽青春。
我对明姨疯狂的恋情导致了我做出了许多青春期青年要做的事情。我敢说,我做得更放肆更彻底更揪心。每次疯狂地做完之后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悔恨之中。可到第二天夜深人静时明姨又走进我的视野中依旧如故。我不能自拔,像陷入沼泽地里。我像个吸食鸦片海洛因的病人一样,日渐憔悴衰竭。我明显地感到精神和体力在一天天虚弱下去。我不敢去见明姨,尽管她就在对门,尽管我日夜思念她。我下决心彻底忘了她,可到了夜里又执拗地想到了她梦到她,想象着和明姨做着许多灿烂而快乐的事情。
后来事情的发生出乎我的预料而实际上又在必然之中。后来我无数次回想起这起事件,深深地感叹,人生和历史一样,带有极大的偶然性。如果说1840年,英国的炮舰不打开中国大门的话,中国的近代史会不会重写呢?我们会不会依旧留着长辫过着三跪九叩的生活呢?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可怕的事情,如果不是明姨宽容了我对我进行长达半年的心理治疗,我或许早就先于于泳潭而坠身高楼了。
那是暑假里的一天,我百无聊赖,长久地靠在椅子上呆望着窗外的天空。空落寂寞。一只麻雀无声地扑腾着翅膀飞过我的视野。煤气灶上水开了,咝咝叫着。这时有人敲门,我无力地说进来。门被推开我便听到明姨的问话:
“好多天没见你了,哎,水开了怎么也不灌上?”
我慢吞吞地站起,看到明姨正在把水灌入水瓶。
我走向明姨。一切的事情就从我启步开始了,一切命运在我启步时就已决定了。我如果不站起走向明姨,我的人生是不是更好抑或是更坏?我走向明姨,无意间从明姨的衬衣领处第一次看到了女人的胸脯。明姨雪白的肌肤和美得让我惊颤的乳房,使我顿时血往头涌口干舌燥气喘吁吁两腿发软心脏卜卜鹿跳。十七岁的我啊必定要遭受更多的人生苦难和情欲的折磨!夜里的梦境和一切有关明姨的美丽幻想一瞬间涌满了我的脑中。我的胸壁几乎被鼓胀的情欲撑破。我浑身颤抖。我脑中的理智一次次向卑下的情欲发动进攻,把卑下的情欲打败。但是不可遏止的情欲一次次又顽强地膨胀开来,迅速地包围理智,把高尚的理智淹没掉消灭干净。我处于极度的混乱和颠狂状态中。我竭力控制浑身的颤栗,但还是失去控制。我走到门边,把门关死。明姨看着我,表情严峻,担扰地一连串发问:
“你怎么啦光寒?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发烧了?你冷吗?你怎么发抖了?”
明姨走近我,焦急地用手试试我的额头。我嗅到了明姨身上的肉香,我用发颤的语调说:
“明姨,我,我晚上睡不着……”
明姨吃惊地看着我:“为什么睡不着,病了吗?”
“我没病,我想你,我爱你……”
我眼里涌上了泪花,我的心里充满苦难的酸痛。
听到我话的最初瞬间,明姨的眼睛一亮,旋即笑了起来:
“光寒,你瞎说什么呀,我都可以当你的妈妈。”
“不!明姨,我就是爱你!”
我歇斯底里地狂吼一声。
明姨一怔,正色道:
“光寒!你不能胡思乱想!怪不得你脸色这么难看。”
“明姨,我就是爱你!”
我固执地说。一股强大的无法抗拒的青春之火在我体内熊熊燃烧,不可遏止。我猛地抱住明姨。明姨的脸唰地红了,她努力挣脱,但在我有力的双臂里徒劳无益。明姨的丰乳压在我的胸膛上似两道电流通过全身。顿时,使我欲望勃发。我把明姨往床上抱。
“光寒,你怎么可以这样?”
明姨严厉地喝斥我,脸色由红变白。那时我已完全失去理智,脑子嗡嗡得发胀发热,全然不顾明姨的拼命反抗。明姨精疲力竭了,我含着泪嘴里臆语般说着明姨我爱你。这时明姨用尽最后的气力凶狠地在我肩头咬了我一口。一股巨大的疼痛从肩头泛遍我的全身,刚才还像巨大的海涌一样的情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理智重新回到了我脑中,我才意识到我对明姨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明姨气得脸色苍白,表情板结着,眼里噙着泪水,愤怒地盯着我。我被明姨的眼光击碎。我充满恐惧和悔恨。我流出了眼泪。
明姨什么话也没说走出门去。我绝望地叫了一句:
“明姨,我确实爱你。”
可明姨没有回身。
我绝望之极。我觉得我的末日到了。我为自己痛悔。我痛恨自己。我抓起桌上的一个杯子砸在地上。器皿的碎裂声清脆刺耳如万箭穿透我心。我“啊”地猛叫着,使劲用拳头猛击自己的脑袋,使我的头表面凹凸不平。我又猛地往墙上撞去。立刻,我一阵轻松。我失去了知觉。
我仿佛在月球上进行着一次漫长的旅行,轻松飘忽,自由自在。我追着遥远的一棵红彤彤盛开着的桃花树。灿烂迷人的桃花树在远处向我招手。我拼命往前跑,悠悠忽忽。桃花树却越来越远。我终于跑出了月球。坠落到无边无际漆黑洞洞的太空里。我绝望地惨叫一声。
“光寒,你醒醒。”
一个亲切的声音在呼唤着我。我感到温暖幸福。我慢慢睁开眼,遥望着黑暗深处的声音来处。我又看到了那棵灿烂的桃花树。我迈动铅似的双腿,拼命向前奔去。
天开始下雨了,我的脸上被雨水湿透了。这雨怎么是热的?我的脑袋胀痛。冥冥之中有只纤手在抚摸我,疼痛立刻减轻了许多。脸上又被雨水打湿,温热温热的。我睁开眼,模糊中我看到明姨流泪的脸。我叫了一声明姨眼泪就夺眶而出。我转过头去,立刻,脑中一阵巨痛。
明姨用毛巾替我擦泪。我看着她,明姨的泪珠也不断地滴落下来。明姨哽咽地说:
“明姨原谅你,你保证听明姨的话好吗?”
明姨温和的语调像母亲的抚爱,慰藉着我这颗伤痕累累的心。我猛地把脸埋在明姨的手掌里恸哭起来……
以后的日子里,明姨每天抽空过来和我聊一阵。明姨让我别再想那事,但她要求我以后绝不能再出现这种事情。明姨说这话时表情严肃而温和。我仿佛感觉到母亲的再生。明姨说,我就象她的儿子,儿子犯了再大的错误,母亲总是会原谅的。但母亲绝不允许儿子再犯同样的错误。明姨对我比以前更热情更关心更严格。明姨让我不要有心理负担,要重振旗鼓,一定要考上大学。
秋天开学后,我投入了紧张的学习中。开学不到一个月,就发生了明姨自杀事件。这一天正是明姨的丈夫刘克兴死在监狱十五周年祭日。
6
我太轻易地考上了大学,使我在心里莫名地生出许多骄傲。我疯狂地认为我是这一代人的骄子精英。我变得像个大学者似的每天在图书馆博览群书而经常不去上课。我坚决相信三个月以后六十分和一百分一个样,两者在对知识的遗忘和掌握上处在同一条水平线上。与其这样,我完全没有必要为考个一百分而把大量珍贵时间浪费在三个月后很快就会遗忘的课本上。我很快在全校发起了六十分万岁运动。我身体力行以身作则,从来不上自习课和做作业,把大量的黄金时间扔在了图书室,抑或去听别的系的课,不到临考前一个星期决不拿课本和笔记本。就是期终考试影响到升级还是留级,也坚决按这规定办而决不改变。我想,我要留级,大学就没有毕业生了。当时,我很孤独。老师和同学都热心地开导我关心我,团支书记和辅导员以高度的无产阶级责任心不厌其烦地对我进行重点帮助,并一定要和我组成一帮一,一对红携后进小组。这时,操场上好多人都盯着我们。这些目光让我难堪。他们却依旧喋喋不休。老气横秋瘦骨嶙峋不到三十就象五十岁的老妪一样的团支书脑袋像被大粪塞住似的迂腐,辅导员更是一脸猥琐。我忍无可忍。我高声大叫,我他妈的是什么人要你们来管?!你们要有精力完全可以做一次爱也比现在好一百倍。我说完使劲地把足球踢向远处,全然不顾目瞪口呆的两个大傻瓜。
我感到欣慰的是,后来,我发起的六十分万岁的运动已在我的大学蓬蓬勃勃地开展起来,并像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样在全国的大学里漫延开来,直到现在。
于泳潭坠楼身亡的消息使正在读高二的倩儿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她没法承受这一事实。她觉得于泳潭的死是她倩儿一手造成的。当天夜里,倩儿在被窝里哭了一场,哭声悲切惊动了隔壁床上的明姨。明姨长时间地安慰也没能使倩儿安静下来。明姨不得不和倩儿睡一个被窝。母女俩哭哭啼啼,唠唠叨叨折腾了一夜。第二天上学时,本来就郁郁寡欢的倩儿更沉默了,眼神呆滞凄恻。以后的日子里,倩儿常常孤坐在椅上,虚望着窗子发呆,脑中不断地映过于泳潭空中飞人的画面和头颅砸地血脑飞溅的惨状,然后啊地一声尖叫。同学们和老师都确认倩儿得了精神病,一次次建议明姨带她去精神病院治疗。这种状况持续了好长时间。倩儿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明姨焦急万端,无计可施,痛苦至极。她真担心倩儿真的变成精神病。海清已经毁了,倩儿可不能再废了。明姨在绝望中想起了我,她郑重地把开导倩儿的重任托付给我。看到明姨哀伤绝望的表情,我像古代武士出征沙场一样在心底里起誓,就是肝脑涂地也一定要把倩儿开导好。
我开始放弃博览群书,每天的自习课就陪着倩儿出去玩。从下午一直玩到傍晚。我们的足迹印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上海所有的公园电影院都让我们寻觅到。那几天敢说是我今生玩得最多和最痛快的了。我们放肆地消耗时间,大胆地蹉跎和享受青春。我无所顾忌地对倩儿大谈我的奇谈怪论,把我蔑视真理怀疑一切的思想表现得淋漓尽致。我坚决认为真理和荒谬只一步之遥,高尚的背后就是卑鄙,真诚和虚伪的本质上是一回事,大智若愚大善如恶大忠似奸大道无边。倩儿让我的胡言乱语给怔往了。她睁大纯净的眸子崇拜而又怀疑地盯往我。我依旧喋喋不休像鸟儿一样叫着。我说英国人发动鸦片战争是一次野蛮行为,可效果恰恰是非常文明的。它让中国从此迈向现代。历史上很多事情往往是以野蛮的目的出发而结果却恰恰是非常文明的,我从心底感激英格兰人的野蛮侵略。倩儿的脸胀得通红,激烈地反驳我,骂我是叛徒。我不得不暂停,用一些其他的话题把倩儿的愤怒引开。我开始谈文学和艺术,夸张地玄耀从书本上得来的剽窃品,肆无忌惮地大谈意识流和存在主义,抽象主义和达达派,装模作样地说自己如何欣赏康定斯基的“构图第二号”,如何喜欢普鲁斯特的“小玛德兰点心”和“斯万的爱情”的写法。实际上我也是似懂非懂,书云我云,搞不清究竟好在什么地方。我时不时地插上一些萨特和西蒙波娃肖邦和乔治桑的爱情故事让倩儿感动一番。我还说上些幽默小事,让倩儿笑一阵。倩儿笑时很动人。她笑时我便会愣住,着迷地看着倩儿的笑态,心里特别的舒服。倩儿也时不时地说上些班上同学的事情。很明显,倩儿的心情恢复了。
市区已再没什么可以玩的了。我们便商定到浦东郊区去玩。那天早上我们都没去上课,我和倩儿一人骑上辆自行车背上干粮袋上路了。
浦东真是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我们沿着窄小的建平路扬高路往南骑,立刻一股全新的感觉涌入心底,我心里生出股强烈的激动和兴奋。对置身于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中间在心中会产生如此清新爽朗的感觉我是未曾料到的。我的血脉在突突地跳着,心里产生了想使劲吼一吼的欲望。立刻我就吼了起来,随着吼声我浑身毛骨悚然。倩儿在车上咯咯地笑。我又扯着嗓子唱起了《祝酒歌》。倩儿说,当心把人吓晕过去。
我们在一条河边停了下来,河岸坡上长满了小小的青草。倩儿一屁股坐了下来,脆声叫道:
“真累死我了。”
我也在倩儿边上坐下。河水绿油油的,微风吹起涟漪,河两岸一望无际的水稻被秋风吹得哗哗地响,透溢出黄灿灿的香味。绿色的水面泛起温馨和清甜。周围空无一人。蓦地,我心里涌荡起激动,眼睛竟有些潮。我看着浩瀚的稻海,喃喃地说:
“多好……大自然……多好……生活……”
倩儿一动不动地凝视远方,低低地说:
“青春多美丽。”
两颗晶莹的泪珠流过倩儿的脸颊。
7
按命相书上说,蒋怡明是属于那种生来要和多个男人睡觉的女人。尽管她品行周正,做人端庄,按占卜者说这是命。换一种说法有点接近中国的一句古话:红颜薄命。放宽点说,蒋怡明算过了近二十年的幸福生活。而实际上,蒋怡明的父亲蒋明伦在决定他一生命运的关口时刻,没有听他的好友玉佛寺的道济和尚的话,就已定下了后半生的生活走向。当时决定国民党命运的徐蚌会战在即,上海城人心惶惶。蒋明伦便去拜访老友道济和尚。聊谈之余自然谈到局势。蒋明伦问道济对局势有何见解。和尚手捻佛珠,静默良久,道出八个字:大势已去新主出世。蒋明伦又问他以后该如何动作,因为当时蒋明伦已接到校方通函:随时准备随政府搬迁。老和尚微闭眼慢慢吐了一字:走,或勤奋工作免开尊口。
蒋明伦受到进步学生的鼓动和赤化已有多年,对延安毛泽东共产党的向往和对未来新社会的渴望已到了很冲动的地步。尽管蒋明伦年纪已近半百,可依旧有一颗年轻的心。他像许多知识分子一样,对毛泽东共产党和未来的新中国充满激情,他要把自己的知识才智全部贡献给新中国。所以他平生第一次没有听老友道济的话。当徐蚌会战国民党大败后,蒋明伦便在进步学生的帮助下摆脱了军统特务的监视,率全家逃到了乡下。蒋明伦夫妇在青海劳教农场自杀前,他曾仰天长啸:他一生都听老友的话,可关键时刻忘了道济免开尊口的教导。
蒋怡明被开除公职后,生活就变得极其艰难。当时正值三年大灾难,她更觉得无法活下去。望着瘦得猴似的儿子,蒋怡明心如刀绞。蒋怡明举目无亲,走投无路。刘克兴是外乡人,她自己在上海的亲戚,全因蒋明伦的逃离而在国民党撤退前夕被军统杀掉了。人在生存都变得十分困难的时候,一切尊严羞耻贞节等等都成了奢侈品。蒋怡明几乎没作什么反抗就让于书记脱掉了裤子,只是一瞬间眼里蓄满了泪,还有海清饥饿的啼哭陪伴着于书记的疯狂。
蒋怡明让于书记的大公子得手实在是无法抗拒他的年轻力壮,这个受过训练的公安部门的一个处长,很轻松地制服了疯狂反抗的蒋怡明,尽管他的手臂上被咬了一口。处长被咬后使劲地抽了蒋怡明二个嘴巴,然后疯狂残暴地蹂躏蒋怡明,嘴里不住地骂着你这个臭婊子。蒋怡明泪流满面悲痛交加真想一死了之,可儿子的哭声使她不得不坚持活下去。蒋怡明不得不向于书记控诉他儿子的暴行。于书记立刻气得满脸透紫浑身哆嗦,没等蒋怡明说完就回去了。他把儿子大骂一顿。平时挺尊敬于书记的处长竟然在这个问题上毫不让步。他痛斥于书记对母亲不忠,并以要告诉母亲为要挟让父亲离开蒋怡明。于书记不得不败北。最后父子俩用在官场上和会议贯用的沉着冷静的态度达成协议:一人一星期。于书记最后要求儿子,尽量多给些钱,蒋怡明带孩子不容易。
当晚于书记恬着脸向蒋怡明阐述父子协议后,蒋怡明真恨不得杀了这个糟老头子。于书记刚要坐在床上,蒋怡明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处长征服蒋怡明后,和蒋怡明厮磨的半年里,多次流着泪向蒋怡明忏悔那二个嘴巴及那次强暴。蒋怡明也渐渐地被感动了。后来处长提出要和蒋怡明结婚,蒋怡明流泪了,她觉得老天实在对她太不公平了!
“你这龟孙子!你要明白,你和右派婆子结婚,你这个处长还想不想当?!你的政治前途还要不要?!女人是什么?!是衣裳!是鞋子!该穿就穿,该扔就扔。你这傻小子!”
于书记用方言把儿子严厉地教训了一顿。
后来的两年里,于书记的大公子始终在前途和蒋怡明之间犹豫不决。第三年,处长终于结婚,但对蒋怡明依旧割舍不下。蒋怡明对他说,你要真爱我以后就别再来了。他听从了,时常给蒋怡明一些接济。多年后处长再次出现时,蒋怡明也有些冲动,他们像一对久别的情侣一样度过了一夜。可第二天,蒋怡明坚决拒绝他以后再来。但三四个月后他们又不得不重新偷情。蒋怡明和于家父子这种既屈辱又有些微幸福的偷情关系断断续续拖了十几年。在这十几年里,于书记从系总支书记晋升到大学党委副书记,后又升为书记。他儿子从处长提到局长。蒋怡明也在于家父子的关照下从无业者谋到了一个小学老师之职。蒋怡明最终下决心彻底和于家父子断绝这种偷情关系是因为发现了那个叫光寒的高中生对她的挚热哀伤的感情。
蒋怡明差点被那个高中生强暴的事实,使蒋怡明产生了极大的愤怒和悲伤。当蒋怡明听到了高中生撞墙的巨响时,蒋怡明立刻原谅了高中生,并深悔离高中生而去致使高中生差点死于非命。蒋怡明以母亲般的严厉和感情拯救了感情受挫的高中生,使高中生走出了感情的泥潭。高中生考上大学,蒋怡明深深地吐了口气。大学四里,高中生对蒋怡明的感情反复了两次,蒋怡明均以极大的毅力和母亲般的责任克制着自己,严厉地训斥了高中生。当蒋怡明发现女儿对高中生的感情后,一瞬间,蒋怡明万念俱灭,但很快又以母亲巨大的牺牲精神彻底泯灭了自己心灵深处的感情。高中生大学毕业后成了一个机关的干部。高中生便庄重地向长他二十岁的蒋怡明求婚。蒋怡明看到女儿眼中一闪即逝的忧伤,蒋怡明坚决拒绝了高中生。在高中生猛烈的追求近半年时间后,蒋怡明非常谨慎地征询女儿的意见。女儿含着泪告诉母亲,她非常高兴,说母亲受了一辈子苦,说高中生会让母亲幸福的。蒋怡明激动地把女儿拥在怀里。蒋怡明心里充满了喜悦,在那一瞬间她觉得她只有二十多岁,她觉得她在重过青春。
新婚的幸福冲掉了几十年来笼罩在蒋怡明生活的苦难,使蒋怡明容光焕发。没有人会认为蒋怡明会超过三十五岁,就是蒋怡明的女儿也不相信自己的母亲看上去会如此年青。爱情使蒋明怡青春焕发。蒋怡明觉得,她过去的生活太黑暗了,现在应该阳光普照了。
高中生一踏进家门就觉得气氛异常。倩儿满脸紧张通红地告诉高中生,有个男的不知为什么很蛮横地找母亲。高中生敲开了门。那男的自我介绍说是局长,然后很猥琐地看了一眼蒋怡明。蒋怡明脸上充满了愤怒。那个看去四十多岁的局长阴阳怪气地对蒋怡明说,是你自己说还是我说。蒋怡明没有理他。这位局长便怪模怪样地阐述了他的观点。他认为他和蒋怡明保持了十几年的关系,蒋怡明是他的情人,她无权结婚。高中生铁青着脸,走近局长,一拳击中局长的脸颊。局长啊地惨叫,翻倒在地又猛地弹起。尽管局长年青时受过训练,但毕竟不是作为运动员的高中生的对手。没等局长站稳,高中生当胸又一直拳,局长即刻弹出两米多撞在墙上,高中生又上去一脚踢在屁股上,局长嗷嗷乱叫。这时,蒋怡明制止了还想动手的高中生。
“你给我滚出去!打听一下老子是谁!下次再来打死你!”
局长狼狈而逃。
和高中生的结婚给蒋怡明带来了生活希望。蒋怡明觉得生命中有一口激荡的涌泉在不断地向外喷,这是蒋怡明活了四十多年以来没有过的。就是在二十岁,和刘克兴的初恋,蒋怡明坚决认为不及现在的十分之一的感情。蒋怡明曾无数次地想无数次冲动要在高中生回家的一瞬间扑入他的怀里,像个二十岁的姑娘一样。可最终她还是克制住了。蒋怡明深切地哀伤,她已是个四十出头的女人了,她要像个四十岁的女人的样子。高中生每次回家便立刻把蒋怡明拥住,狂烈地亲吻她,蒋怡明这时才会释放出全部的情欲和热情。有时高中生会立刻剥去蒋怡明的衣服,蒋怡明便会激动得使劲搂住高中生。蒋怡明心里强烈地涌荡着要重过青春重做姑娘的强烈的愿望。可每每要行动时,四十多岁的概念便把她无数次建立起来的信念打得粉碎。她多么哀叹多么羡慕那光辉灿烂的美丽青春。高中生给四十多岁的蒋怡明的生活带来幸福温馨甜蜜的同时,使蒋怡明更深切地体悟到岁月给她心灵的重创和磨难以及不可挽回的青春永逝。蒋怡明心里充满痛苦可她不知道应该去仇恨谁。她只能悲叹自己的命太苦太糟糕。她虔诚地祈求上苍,保佑她和高中生以后的生活平平安安幸福美满。三十五年前,蒋明伦最后一次拜访他的老友玉佛寺的道济和尚时,老和尚已看出蒋明伦心境浮躁心智大乱。老和尚只勉强说了一句话,事实上老道济已看出蒋明伦脸上凶相环生,只有远走高飞蒋明伦和全家方可化险为夷消除灾难。但他知道,蒋明伦的心智已被污染,不可能再象过去那样笃信他的话了。蒋明伦刚出玉佛寺大门,老和尚便知道蒋明伦一家在劫难逃就像这块土地一样。
二十二岁的高中生热情似火。过高的心智使他太早地明白孤独和寂寞给心灵带来的苦难和折磨。他的感情变得细腻而成熟。母亲过早地扑入黄浦江使他初次见到蒋怡明就埋下了要娶她的种子。事情的发展不可逆转。高中生过早的成熟使他感情倍受折磨。在无数个难熬的日日夜夜后,高中生悲壮地意欲强暴蒋怡明。这无疑是个灾难。高中生痛不欲生深悔不迭。当蒋怡明以母亲般的宽容原谅了他后,高中生被彻底拯救了。高中生和蒋怡明的结婚就变成是别无选择的结果。
二十二岁的高中生热情似火,他对可以做他母亲的四十二岁的蒋怡明的迷恋达到了极端的程度。多年来他没有发现一个姑娘是美丽迷人的。大学校园里那些风姿绰约灿烂迷人被众多男生追逐的女生也没在高中生眼里停留超过一秒钟。就是倩儿这样的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在高中生看来就是平平常常的倩儿。蒋怡明像只巨大的屏蔽网,把高中生严严实实地罩在网中。高中生把所有的感情和心智全投入到蒋怡明的身上。他既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暖又充分体尝了情人的痴迷。高中生像个心智极高悟性十足的学生在技巧圆熟经验丰富的蒋怡明的指点下很快学会了所传授的全部技巧并有创造发明。高中生用感情和身体的极限疯狂地爱着蒋怡明,蒋怡明进入了人生最辉煌的时期。多年后高中生回忆这段辉煌的日子时,感慨地对我说,最完美的婚姻妻子应比丈夫大十岁以上。他说,明姨死后,尽管他又和爱了他多年的倩儿成婚,但再也没有出现和明姨结婚后的灿烂日子了。我他妈的诅咒于东方这个老混蛋!
高中生说完潸然泪下。
8
想写这个关于蒋怡明一家及和我同名的青年的故事已有好多年了。最初萌生这一想法是在一个充满忧伤皓月当空的深夜。在校园的深处,有个人正吹奏一曲孤独的透溢忧愁的萨克斯曲。萨克斯沙哑的调子浸润着我们的耳膜,浸润着我们的血液和我们的心灵。那个叫光寒的青年讲完了他的故事,我们长久地沉默着,我被光寒的叙述感动了。已经是某局办公室主任的光寒已泣不成声。在忧伤的皓月下光寒那凄伤的哭泣声像把利刃在剜着我的心。多年来我每时每刻都想着写这个故事,我动了十多次笔,写了近二十万字,全部都让我付之一炬。我觉得自己太无能了,我怕写出来的东西亵渎了蒋怡明一家及光寒的神圣感情。我怕我的文字对不住那段灿烂美丽的青春。现在我在充满谎言充满虚伪的世界中写他们的真实故事。我不知道能不能让光寒有一丁点满意。我不知道我的朋友们能不能原谅我的无能坚持读下去。但我今天不得不写了,我觉得我再不写,我将像蒋怡明一样毁灭我的生命。我必须写下去,我必须让我的鲜血随着我的笔尖慢慢地浸润到稿子上,就是明天毁灭,我也在所不辞。
打架魔王海清凭着小红的辫子和那坚强的复仇信念,顽强地在监狱里活了下来。他的肋骨断了三根。他的眼神麻木而冷酷。当他敲开门的时候,我明姨倩儿先是一楞,紧接着明姨大叫一声向海清扑了过去。倩儿同时叫了声哥哥。海清轻轻地但很果断地推开母亲,径直往里走,把破包扔在屋子的一角。我叫了声海清,他没理我。我看到了海清那可怕的眼光。我心里充满痛苦。
明姨忙不迭地去买菜。倩儿和明姨很快地弄了一桌丰盛的宴席。明姨高兴地说,海清回来了,为海清接风洗尘。海清木然地看了明姨一眼,把酒一饮而净。我们竭力说些高兴的话,拼命劝海清吃菜。海清狼吞虎咽,把酒猛灌,始终不说一句话。这时明姨犯了一个不该此时犯的错误。明姨用筷子不停地扒拉米饭,也没往嘴里送。明姨低着头。明姨说,海清,妈结婚了。明姨慢慢地抬起头。海清也慢慢地抬起头,盯着明姨看了半天,浊重地吐了一个字,谁?明姨把眼光转向我。我笑笑很尴尬。这时我看到海清眼里闪过凶狠之光。海清猛地掀翻桌子,浊声骂道:你他妈的也来欺侮!海清跳过桌子要来打我。海清,你怎么能这样?明姨泪流满面,想拉海清,被海清一把推开。我让海清重重地打了两拳,然后把海清抱住。我对他高声说:海清,我爱明姨。我把他牢牢抱住,不让他有一点动弹的余地。海清挣扎了一会儿没气了。我说,海清你不能不讲道理。明姨在边上一个劲地哭。倩儿默默地收拾地上的脏物。
我松开海清,海清提起背包就往外走。我追出门,高声说,海清,你不想知道小红的消息。海清立刻停住,回过头:她在哪儿?
我和海清谈了很长时间。
这天晚上是我结婚以来,第一次没和明姨做爱。明姨情绪低落到极点。明姨不停地抽泣,低低的哭声撕裂了整个空间。我不断地宽慰明姨。明姨悲哀地说,天天盼着儿子回来,盼回来的却是这样。我们絮絮叨叨直到凌晨才睡。
后来的事情让我和明姨震惊和不能容忍。我惊愕于海清的人性在短短的七年里竟被粉碎得荡然无存。我对时间这魔鬼的力量和监狱感到恐惧。多少年来,这恐惧时常折磨着我打击着我。我无数次地担心,我会被这魔鬼的力量打败,被这魔鬼消灭吗?
我们终于进入了比较平静的睡眠状态。所以我们听到倩儿的叫喊声便特别的刺耳惊心。我猛地从床上弹起。倩儿的哭声在静夜中显得格外响亮而绝望。我打开倩儿的房门冲进去,看到倩儿的卧室门开着,倩儿和海清扭打着,倩儿被剥得一丝不挂。我脑袋嗡地一炸,上去一拳把海清打倒。倩儿哭着逃出房间,扑入明姨的怀里。倩儿被撕烂的内衣躺在地上,仿佛也发出悲哀的低呜。
海清背上他的破包走进了夜的黑幕中。
我再次得到海清的消息已是二个月以后。
警察猛烈地敲开我们的房门,告诉我们,刘海清杀了人,让我们一有消息立刻打电话给公安局。明姨立刻满脸灰白瘫在一边。
海清再也没有出现过。有关海清杀人的消息,在海清出走后没几天我便知道了。几天来明姨坐卧不安不思茶饭情绪低到了极点。每晚以泪相伴。她恨海清,竟然残忍到了连自己的同胞妹妹都不放过的地步,同时又为海清担心绝望。我怎么说都没用。我便找到了小红的单位。小红不敢告诉我海清在哪里。小红和我谈了整整一晚上。
七年的监狱生活使海清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他用烟蒂把小红的胸脯大腿烫了一个又一个焦痕,把小红赤裸裸地绑在床架上,用皮带把小红身上抽得布满红印。然后嚎啕大哭,歇斯底里地请小红原谅,若小红不原谅他,他就杀了小红,然后自杀。海清说,他以后一定会好好爱小红。小红是属于那种极忠诚极善良的好孩子。她对我说,她不想离开海清。她说海清中学时非常非常爱她,她相信海清会变好的,会变得像中学时一样爱她。小红说,我有这个能力。小红说这话时,眼泪滚落下来。小红感到后悔的是她不该把一件事告诉了海清。小红说,她当时不得不说,她觉得不说更对不起海清。
海清每次虐待完小红后痛苦地忏悔,然后又疯狂地爱抚小红,每当此时,小红就全线崩溃了。终于在一次爱到极点的做爱后,小红告诉海清,她为了毕业后不分到外地去让于书记睡过。怒不可遏的海清立刻抽了小红两个耳光,穿上衣服就去杀于书记。小红死命地抱住海清,哀求他别去。小红说,清清,我们受了那么多苦难,我们活着不容易,我们要好好的相爱活下去。小红泪流满颊哀伤至极。海清终于放弃了杀人的念头。
小红说,她真担心,海清是否真的放弃了那念头。
于书记把事情做到如此地步也是命数该绝。小红每天恳求海清,别去报复。小红流着泪说,清清,你要是死了,我绝不会活过第二天。海清是真的被小红感动了,放弃了杀于书记。
永远安不住春心的于书记,在年过古稀之年,身体变得越来越硬,牡物变得越来越软,他每天靠看录相带和回忆来满足他那颗骚动的心。可忽然有一天,他突发奇想,把两盘录相带分别寄给了蒋怡明和陆小红。脑子老糊涂的于书记心里快乐地想到:现在看录像很盛行,那就让她们看看自己的录像吧,她们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小红取了邮包往包里一塞急着回家看海清。小红一看海清安然无恙便打开邮包,一看是录相带。小红正嘀咕是谁给她寄录相带,海清拿过带子放了起来。事情的结果可想而知。海清使劲抽了小红两个嘴巴,上路了。小红瘫坐在地,木然地看着电视上自己赤裸倒立叉开双腿让于书记口淫的画面。
小红昏了过去……
海清先是奔大学。倒霉的于书记正好看文件晚回去了。海清走进空荡荡的大楼。海清推开于书记办公室的门时,于书记很有学者风度地看着海清。然后客气地请坐。于书记还没搞清楚这个一脸凶相的青年来干什么,脖子便被海清抹了一刀,于书记连哼都没哼一声。
海清极平静地把刀在于书记的身上擦擦干静,极平静地走出办公室。海清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舒畅。海清又到了派出所。七年前那个把海清打得额头上长了一个大包的警察正好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哼着小曲。倒霉的警察看了海清一眼,傲慢地说,来干什么。海清扔过一枝烟说,有点小事。倒霉的警察从桌上捡起烟衔在嘴上,正点着,海清一刀劈到他脸上,倒霉的警察哼了一声,落在地上,海清又在脖子上来了一刀。
据报纸消息,海清于第二天下午三点十三分,被击毙在某地。
小红也于当天晚看完电视新闻后吃了一瓶安定片静静地睡在床上,实现了她对海清的诺言。
警察走后,明姨和倩儿都处于恐惧和瘫痪状态。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第二日从电视新闻中看到海清被击毙的消息才有所改变。明姨和倩儿立刻哭了起来。这是我们的灾日,我感到世界的末日到了。
9
我的叙述本该到此结束了。我不忍心把更悲惨的结局写出来,因为我已深切地爱上了明姨和倩儿。若现实生活中还有一个明姨存在,我一定和她结婚,那怕她已是个六十岁的老妪。我把我的《美丽青春》给那个叫光寒的青年看。他看后告诉我,一定要把结局写出来。他说这话时仿佛又经历了一次地狱,他脸色灰白,宛如害了一场大病。我接过稿子,极庄重地点点头。这时,校园深处那个孤独的吹奏手又吹起了那支孤独忧伤的萨克斯曲,萨克斯那沙哑的音调浸润着我们的耳膜,浸润着我们的血液,浸润着我们的心灵。萨克斯曲像这重重茫茫的黑夜把我们包围,把我们吞掉。蓦地,我感到强烈的恐惧和绝望。仿佛这狰狞的黑夜立刻就要把我吞掉,把我消灭。我离开了那个青年,落荒而逃。我要逃出这黑暗,我要到没有恐惧和黑暗的充满温馨充满幸福的家里去。
那个青年在和我叙述他的故事时,无数次痛苦地惋惜,他不该去看那盘录相带,不应该去取那个邮包。他太麻痹大意了。否则绝对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蒋怡明在海清死了十几天后,情绪渐渐恢复了平静。倩儿也去大学读书多日了。整个家庭似乎恢复了正常。那个青年仿佛觉得黑暗和灾难的日子已经过去。青年的心也渐渐地注满了热情和美好。他又恢复了和蒋怡明火热销魂的爱情生活。他觉得蒋怡明一生太灾难深重了,从今往后他决不再让蒋怡明受一点点委屈和苦难。那些天里他对蒋怡明倾注了比以往多得多的感情。他们爱得难分难解。他们便都称病休息了几天。在这几天里,他们在这种疯狂的爱情中哭泣沉睡和苏醒。那个青年在平静和狂热的时候不时地叫蒋怡明妈妈,我的好妈妈。蒋怡明顿时热泪盈眶,即便是在做爱时也止不住热泪奔涌。她把青年人搂在怀里,动情地叫着,我的儿子,我的宝贝,我的小丈夫。青年的热情把笼罩在蒋怡明头上的乌云驱散了。蒋怡明有时会灿烂地笑着,蒋怡明对青年说,我们要珍惜,我们要好好过。青年也对蒋怡明说,我们要珍惜,我们要好好过。青年和蒋怡明又进入了新的蜜月。
后来事情发展的结果验证了中国的一句古话:福兮祸所伏。也证明了一句成语:物极必反。那日幸福至极的青年忽然想起前两天被邮局罚了款后取回来的录相带。他便拿出来插进了录相机。那是个周末,蒋怡明买了些好菜,正在捡菜。青年把蒋怡明叫过来,说一起看会录相。蒋怡明过来,青年便拥住她,亲吻她。蒋怡明问是什么录相带,青年说,是寄给你的,你怎么不知道?蒋怡明楞了一下,思索着会是谁给她带子。这时,青年已按下了Play键。经过了大约两三秒钟,电视里便出现了图像。这时,倩儿从门外高叫着妈妈我回来了。一瞬间,三人全楞住了,谁也没有想到去关录相机。淫乱的画面恶心至极,把三个人的思想彻底粉碎。还是蒋怡明先清醒过来,冲上去关录相机,双手颤抖的蒋怡明按了几下Stop键都没成功。后来还是倩儿冲上来关掉的。蒋怡明浑身发抖脸色灰白瘫在地上。青年木木地坐了半天,然后走出门去,走进令他恐怖的黑暗中。他仿佛听到蒋怡明极衰弱极绝望地叫了他。青年没回头。
青年在黑暗中游荡了很长时间。他忽然觉得无家可归了,他像个幽灵在孤伶伶地飘荡。他的脑中空落落的一片空白,没有爱没有恨像一俱僵尸。
天已黑透了,万籁俱静。昏黄的路灯投射出青年孤独的影子。也不知过了多久,青年忽然觉得应该回去看看。
疲惫不堪的青年打开了门,屋内一片漆黑。青年叫了一声明姨和倩儿。没人回答,他闻到了一股呛鼻的血腥味。青年一阵毛骨悚然。他慌忙打开灯,屋里的情景让他顿时浑身冰凉:蒋怡明躺在床上,地上是大片的污血。蒋怡明割断了腕脉。青年的眼泪喷涌而出,他惨叫一声向明姨扑过去。这时,明姨已浑身冰凉。青年又回头看倩儿,看到倩儿没割腕脉,床头放着一空安定药瓶。青年立刻背起倩儿往医院跑。
倩儿终于被救过来了。倩儿第一次睁开眼,青年的泪水便滴在了倩儿的脸上。倩儿也流出了泪。
“倩儿,我们得好好活,我们要活下去,我们不能被苦难打败。倩儿,你听见了没有?”
倩儿用力地点点头。
这时,墙上的挂敲响了一九八×年四月二十九日凌晨一点……
1993年2月7日——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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