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夏蔡田-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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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09年第11期

    栏目:中国中篇小说排行榜

    季栋梁,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文学》《十月》《北京文学》《上海文学》等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纪实文学等作品300余万字。出版散文集《和木头说话》等,长篇小说《奔命》等。多部作品被选刊转载,入选中国文学年度排行榜等多种选本和中学语文教材,多次获奖。有作品被翻译成英文在美国出版。

    蒿杆打来电话说你抓紧时间回来一趟,有大事,大事。我想他能有啥大事?一个小小村长,中国最小的官僚,还大事,大事的。不过我还是踏上了回村的路。高考恢复的前一年,蒿杆参军了。在当时参军是最光明的前途,因为可以转业到城里吃粮本本,拿工资。最不行,回到大队能弄个民兵营长,咋都能出人头地。蒿杆他爹是大队长,他当然就参军了。他走的那天,我、猪头、菜瓜几个人坐在野鸡岭上,看着他披红挂绿的被敲锣打鼓地送过狼崾岘,消失在明媚的阳光中,我们明白了这个世界有多么的不公,因为从身体条件来比较,我们哪个都比他更像个兵。他尖嘴猴腮,长得就像一根臭蒿杆,要是打仗遇到敌人,人家一拳就能打得滚几个跟头,还守卫祖国哩。读书就成了我们离开那块苦焦的土地的唯一一条路。蒿杆当兵三年,他没能留在城里吃上粮本本,拿上工资,却复员回了村里,村子也不是大集体,没了民兵营长,他爹也不是大队长了。那时我已大二了,他就很失落。假期归来,他极不甘心地对我说如果我不参军,我也是大学生了。我想他要是念书也没问题,但我还是说别以为你们家人啥都能。他就把头低下了,许久没抬起来。生活折磨人就是这样。转眼几十年就那么过去了,蒿杆当了村长。到了董塬,就看见村子里的劳力几乎全在地上忙乱。忽然想起新闻报道过京藏高速公路省段从家乡穿过,要想富,先修路,当时很是激动了一番。只是没想到这路就从董塬通过,离村子这么近。

    蒿杆看见我,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身后带起了一道尘带。那时候干瘦的身材现在发福得憨憨壮壮的,像一头牛。远远地就嗡声嗡气地说:“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哩,我想你不会在我跟前摆架子吧。”说着抓住我的手,他手劲太大,捏得我手生疼。我咧着嘴说:“大事?天大的事?”他说:“你看,全村的人都在地里,盯着自家的地算哩,我粗粗地算了算,每家占掉的地国家能给补不少钱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芙蓉王”递给我一根。我说:“腐败了?”他笑笑说:“为了让人家多算补点好处,买的招待烟,我抽这个。”说着他掏出一包“金驼”。“金驼”一包一块多钱,“芙蓉王”一包二十多块。我们蹴在地头上冒烟,他又说:“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我说:“谁?”他说:“老高啊。”“老高?”我还在想着,他却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说,“就是那个反革命,一走三摇晃像鸭子的那个。”说着他站起来一摇三晃地走了几步,说:“应该找到他,家家凑点钱去看看他。要不是他,这地哪有咱们的份儿?”又点了支烟,说:“你是耍笔杆子的,写篇文章登在报纸上,他是文化人,说不定能看到。”又说,“我要有你的本事,就把他们四个人都写一遍,不知你咋样,我现在时不时就想起他们,他们还就像以前一模一样。”我点点头,我何尝不是,回乡之前,我正以“消失的词语”为题,着手写一个系列的东西。他们就在其中,因为他们到我们这里来,每个人都背负着一个消失的词语。

    田家四季苦,农人酣睡香。蒿杆已呼声四起了,我却睡不着,月光从窗棂爬进屋子里来,水一般柔静,有几声鸟鸣,让夜更幽秘、深远。我微闭着眼睛,沉入深深的烟雾里,他们就踏着那月光,款款向我走来。他们在我们的村子里最短的改造了三年,最长的改造了四年,第二年过年的时候,大队长陶世宽宰了一只羊,请他们过年,几杯酒下肚,陶世宽忽发感慨说世事越来越让人不明白了,像你们咋就成了反革命呢?一个下棋的,一个画画的,一个写字的,一个唱歌的,都是些手艺人,咋就反起革命来了呢?几个人说我们不是反革命。陶世宽说日他妈,你们不是反革命,难道我是反革命?你们不反革命,到我这里改造个球!

    我写下了他们的名字:高佑佐、夏再道、蔡翰林、田石艺。我有些奇怪能把他们的名字完整地写出来,真是应了那句歌词:“从来不需要想起,但永远也不会忘记。”而他们在我们村子里我们从来都没叫过他们的这些名字,而叫反革命、老汉奸之类的。因为是竖着写,他们的姓组成了“高夏蔡田”,我忽然记起这正好是百家姓中的一组。我想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因为特殊的年代他们走到一起来了,没想到组成了百家姓中的一组,我敢说即使到现在,他们也没想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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