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人们的意料的是不要看他身子骨单薄,干起活来却一点不弱,还挺有劲儿的。
一年过去了,田石艺还是那么的沉默寡言,干活就像一头犟驴蛮牛,有多大的力使多大的力,不会借势省力。打窖、淘窖,他都是拉辘辘,从窖底把土或者泥拉上来,窖口专门有接的人。拉辘辘是个慢性活儿,力气要匀着用。可他人家一喊“上”,他就一瘸一拐小跑着扯了上来。结果把其他人也追得很急,力气就消得很快。活没少干,却不装人,别人总看见他们坐在那里歇缓,会计记工分时总是打折扣。影响了挣工分咋行?工分就是口粮啊。几个说他,他却不听,也不说话。拉起辘辘来还是那样。歇缓时,他坐在一边拔一根草放在嘴里嚼。他们就说这狗日的是属驴的,咋挨了鞭子都不知道。
有一天,山头上一个放羊汉唱曲儿,他听得痴迷,跟着哼哼,忘记了自己正拉着辘辘,结果辘辘便从肩上滑落下去,差点砸在窖底人的头上,惹得窖底的人一阵大骂。窖底的人上来,就找着茬骂田石艺你狗日的这身体,长得像个坏蛋,软得像个卵蛋,听起骚曲儿倒来了劲,你狗日的想害死贫下中农啊?田石艺不说话,他们就越发地不能放过他,说这狗日的看不起我们哩,连话也不愿和我们说,把他狗日的裤子脱了,看看城里的X长得也跟我们不一样吗?于是几个人就扑了过来,将田石艺按住,田石艺大骂着挣扎着,这时从他的衣服口袋里掉出一个笔记本,几个人好奇地翻开一看,上面却是一些1234567的数字,还有曲里拐弯勾勾连连的线条。这一重大发现让他们觉得抓住了一个大特务。特务们用的密电码就是数字。他们忽然害怕起这个人来了,觉得跟这个人在一起很危险。于是几个撒了手,一个拿起本子飞快地去找队长了。田石艺在后面连追带骂,可是他一瘸一拐哪能追得上,就一屁股坐在地大哭起来。陶世宽来了,看着滚了一身土鞋也蹬掉了的田石艺,便将田石艺带回了队部。那几个人奔走相告,立刻“抓到了大特务”的消息传得漫山遍野的。
大队部就在学校旁边,一遇这事,我们就一哄全跑到这边来了。这是最让人兴奋的事。大队部的大院子立刻就人山人海了,鸡鸣狗咬娃娃吵地热闹起来了。
几个民兵押着田石艺,陶世宽说你给我说老实话,你本子上记的是啥?田石艺表情很高傲,看都不看围着他的人。陶世宽说你狗日的这种思想不对劲,如果我向上面一汇报,你就完了,一辈子都完了,人就活一辈子,没有人能活两辈子。田石艺还是不说话。陶世宽火了,他骂道日他妈,你当老子想的啥好处,老子是为你好,人走错了要人拉一把,老子想拉你一把,你当老子想害你?你老实交待了,咱扣的扣了,盖的盖了,你好好改造就行了。陶世宽背着手在地上走来走去,说不老实交待,明天就让民兵押你到公社去,老子还捞个好表现,说不定当干部吃公粮去。陶世宽说完就蹴下来,他等着田石艺开口,可田石艺硬是不说话。陶世宽吼了一声说这狗日的是石匠做的,犟种。田石艺高扬着头,目光越过人群,看着一叠一叠的远山。
高佑佐是挤了半天才挤到陶世宽跟前,看了一眼那本子,对陶世宽说他记得是歌谱。陶世宽说歌谱?歌谱是啥东西。蔡翰林说就是把你们唱的曲子谱成曲,他是个搞音乐的。陶世宽脸上有了笑容,指着田石艺说你狗日的不说话,要是前几年我那个脾气,你早把大亏吃上了,知道不?哎现在这种日子长了,弄得人也不知道谁是坏人好人了,把人弄得都没火气了。你狗日的这毛病不改,以后吃大亏哩。
陶世宽在他的光头上抹了一把说日他妈,别看你长个了玻璃脑袋,见了亏都不知道躲。你想记骚曲子,多的是,来来来,我给你唱。说着便扯开嗓子唱起来:
正月里冻冰二月里消,
三月里鱼儿水上漂,
水上漂呀想哥哥,
我想我的妹妹谁知道!
……
唱完一曲,又唱了一曲:
正月里,正月正,
雪花花飘上身;
小河湾湾,水葱葱,
妙妙地扎下根。
……
田石艺一拍手跳将起来,说再唱再唱。陶世宽笑笑说日子长着哩,漫山遍野都是曲子,大人娃娃一张口就是曲子,你记都记不完。
劳动歇缓时,女人们会聚在一起边纳鞋底边唱曲子,唱几句她们就咯咯地笑,还会打闹起来。田石艺总是侧着耳朵听。有一次,他凑了过去。女人见田石艺凑过来就不唱了。田石艺就很着急,说你们咋不唱了?那些女人就说你婆姨没在跟前,我们怕这骚曲儿把你给唱炸了。田石艺说球,一天苦得腰都抬不起来,还炸啥,好长时间连尿都尿不远了,要是铁的怕都锈了。女人们就大笑,说我们还当你看不上和我们这些人说话哩,没想到你说话也这么流氓哩。女人说你这人看来也不是个正经人,记这骚曲儿做甚?田石艺说这咋是骚曲儿呢?女人说咋不是骚曲儿,都说的是那些事,嘻嘻。田石艺说这么好的曲儿,你们咋说是骚曲儿。女人说你要带回城里去么?田石艺说当然,我要让城里人也唱哩。女人说那城里人就该笑话我们了。
只要一听到唱曲子,田石艺就停下手里的活,写写画画的。小组长有意见,陶世宽说都是些手艺人,别把他们的手艺撂生,他们以后还得靠这吃饭哩,在咱这里改造也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有时候他会拿几分一毛钱让我们给他唱曲儿,我们就给他唱,唱完就往小卖部跑,边跑边叽叽地笑着骂他瓜松,这世上还有买唱的哩。快开学的一个晚上,爹从大队部开完会一进来就说要出大事了。娘看着爹,爹又说要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娘大声说出啥大事,你倒是说呀,就像老狗拉屎一截一截的!爹说你慌乱啥,和他姥爷没牵连。娘便长出一口气继续纳鞋底了,爹又说要破四旧,要拆庙。娘说啊,好好的拆啥庙?庙又没碍谁的啥事。娘说啥是破四旧?爹说庙就是四旧,明天全队的男人都得上山去拆庙。娘说陶世宽把胆子吃大了,神灵也是随便惹的?爹说不是陶世宽要拆,上面下了命令,全国都拆哩。娘说庙是说拆就拆的?你明天不要去,扣工分就让他扣去,扣三天的工分都不能去。爹说不去不行,陶世宽说这是政治任务,谁不去就给谁戴帽子。娘说咱几个娃都是老爷保佑着哩,这事做不得。爹说这事大哩,不去不行。娘说就说有病了,天一亮我就去请假。爹说人家要不信发现装病就祸事了。娘说你装得像一点,我把去疼片叫来一趟,病就是真的了。爹说万一去疼片检查出来我没病,事就弄日塌了,麻烦更大了。娘说屁,去疼片能检查出病来,你说哪达疼,他就说你哪达有病哩,就给你药吃,咱买些去痛片、安乃近、四环素、阿司匹林,这些药又吃不死人。去疼片是大队的赤脚医生,他爹是个脚户,去疼片从十五岁开始跟着他爹跑脚,跑脚最主要的要会给牲口看病。跑了几年脚,牲口的一些病就能看,草药也识得些。解放了,不跑脚了,给牲口看病就成了手艺。那年,每个大队要配一位赤脚医生,大队提出了几个候选人,上面来人拿着些草药让他们认,只有去疼片认出了其中的几种,加上他识得一些字,又会给牲口看病,就定了他,说正好兼顾着把人和牲口的病都看了。后来,去疼片到县里培训过几个月,回来就成了真正的赤脚医生了。娘一把就揭掉了我身上的被子,拍了一巴掌说,快穿衣服,去叫去疼片。又对爹说你快睡下噻,捂得严严实实的,能出一身汗来最好。我说你们合起来撒谎哩。娘迟疑了一下说好我的瓜先人哩,千万不敢胡说,明天要拆庙哩,你爹要是去拆庙就把神灵惹下了,你还是老爷庙上拴下的。我说我爹不拆别人也会拆的。娘说别人拆是别人的事。我和娘到了去疼片家,去疼片被朱旺财找去看病了。我和娘追到了朱旺财家,见狗剩和他娘也等在那里。我和娘只能等着从狗剩家请去疼片了。狗剩的爹也捂着大被子,呻吟得满院子声音。去疼片说日怪了,不是野地里胡吃吃出来的病吧。我和娘还有去疼片刚刚踏进院子,就听见爹的呻唤声很夸张地传出来,进去一看,爹的头发都湿漉漉的,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去疼片给我们卖了些去痛片、安乃近和四环素,刘毛子和他奶奶又来了,说刘毛子的爹也病了。
人才出了大门,爹一个鹞子翻身就起来了,光着身子,拿了笤帚疯狂地扇着说日他妈,热死人了。娘端过一马勺冷水来说喝吧。爹灌了一马勺冷水,看看我,嘿嘿一笑,说你狗日的不许给人说,这事要说出去有你狗日的受的罪哩。我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爹摸来摸去摸出一颗洋糖来给我,又抹了一下我的头。这糖不知道装在爹身上多少天了,糖上不但有汗腥味儿,而且化了,糖纸和糖都黏到一起,我只能把两头子拧起来的糖纸撕掉,然后抠了几下,放进嘴里去了。这样的糖化得最慢,因为糖纸最不容易化掉。
爹还是没有摆脱拆庙,因为一个晚上,村里十几个男人都说病了,去疼片也一个晚上没有消停。人人都想到了这一招。第二天,上庙的男人稀稀拉拉的,民兵营长带着民兵挨家挨户搜人,说大队长说了不上山就定个反革命罪,就是病得不能动弹,也得抬到庙上去。爹说日他妈,这还让人活不让人活啊。只能扛着锹去了庙里。可是都到了庙院,谁也不下第一锹,就那样互相扛着,民兵营长也没办法,陶世宽又去公社开会了。
谁也没有想到,田石艺会像闹窝的老母鸡阻拦拆庙。民兵营长说看看,反革命嘴脸暴露出来了吧。田石艺说这么好的房子拆了做啥?把神仙请出去,学生搬进来,学生上学的那几个砸窑子都快塌了。民兵营长说毛主席说要破四旧哩,庙不拆咋破四旧?田石艺说毛主席说破四旧不是说拆房子。民兵营长说房子不拆咋叫破?那你说啥叫破四旧?田石艺却不说话了。民兵营长对民兵说把他给我捆起来。几个民兵就从肩上拿下指头胖的麻绳,利索地捆上了田石艺。田石艺立刻就像一个问号了。民兵营长踢了田石艺一脚说给我看好了,我去公社找大队长。已经赶着羊出了山,又硬硬被叫回来拆庙的老木头说大队长在芨芨谷睡觉哩。民兵营长说大队长一早就去公社开会了。老木头说军马就在坡上老榆林下拴着哩,不信你去看。一会儿,民兵营长就和陶世宽一块儿回来了。陶世宽走到田石艺跟前,田石艺还是那句话。陶世宽想了想说我得向公社汇报,今天就先不拆了。从公社回来,陶世宽说公社还得向上汇报,等几天再说。过了一周,有了答复,说可以将学校搬进庙里,但神像必须毁了。搬学校的那天,陶世宽对田石艺说你这人就是不识风头,按说这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这事弄不好真还给你定个现行反革命哩,你没想过?田石艺说毛主席说要活学活用哩,你看娃那几孔箍窑都快塌了,万一把娃砸到下面事就大了。
这年的秋天,雨下个不停,结果以前做教室的两孔箍窑塌了个彻底。大家长出一口气,说这学校要是不搬,不知道要压死几个娃。继而人们就想到了田石艺,便都去感谢田石艺,有的拿了鸡蛋,有的买了白糖,有的买了卷烟,家家户户都请田石艺吃了饭。陶世宽说其实你们这些人啊……他不说了,对身后的民兵说宰个羊。
田石艺回城的时候,他为我们村子写了一首歌,自己谱曲自己作词。然后教大家唱。我们一唱就会了,因为那调子我们熟,只不过词不一样。
田石艺是军人出身,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回国,他做到了团长。转业时,上级领导说继续做团长吧。他做了歌舞团团长。到了歌舞团才发现这地方不像带兵打仗,也不像革命建设,有力出不上,他就像个局外人一样,觉得孤独寂寞得很。有时候觉得就跟那看大门烧水的老头没啥两样。
有一女演员,歌唱得真是好,人长得也洋气,已经过了三十的他不能不动心,可是他跟这些唱戏的不会表达感情。下面的明眼人自然多,副团长就自荐去做媒人。不知是咋说的,从那以后那女的见了他就嘻嘻嘻地笑。他觉得奇怪,这女子平时很少笑。开始他只是觉得云里雾里的,那女子对他笑,他也对她笑。笑得久了,他有些毛骨悚然了,因为这是不正常的那种笑,就怕见这女子。可又不能不见,那时间革命宣传任务多,需要歌舞的场合很多,而且大家都吃食堂,一天几次的见面。直到有一天,那个作曲家也对着他那么笑,而且是故意走到他前面,回过头来再对他那么笑,他立刻想到了镇上那个傻子,人们见了他也是这样嘻嘻地笑,就是为了惹他傻笑。他明白过来,他们是把他当傻子了。他们是在嘲笑他。这让他十分气愤。一家有女百家求,你不同意就明说,藏藏捏捏不说,还嘲笑人。后来,就更过分了。那女子和那作曲家总是挽着胳膊有说有笑地从他面前经过,还不忘冲着他嘻嘻一笑。那作曲家看他的目光就像是看傻子,蔑视得了得。那种目光是有毒的。他怒了,见不得玩阴谋诡计的人,要在战场上他早就拔枪了。冷静下来,他明白人家看不上他,一个是他腿瘸,一个是他不会作曲。在一个歌舞团,作曲家的地位是很高的。何况他作曲得了不少的奖。他找来了一个老作曲家要学作曲。老作曲说团长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心想难道还有攻占猪头山那样难?那是解放战争时期,他们团奉命占领猪头山高地,国民党军队当时有一个师的兵力在抢占,他们硬硬拿下了。他得到了勋章,腿却因此被炸瘸了。老作曲家看他认真,就教给他。老作曲家会教,让他唱时下流行的歌曲,唱完就把曲子写出来给他讲。他说这也叫难?老作曲家说这是别人谱的曲,作曲是要自己写曲子,写得要和别人不一样就难了。这样吧,你除了会唱这些革命歌曲,还会唱什么歌?他想不出来,作曲家说老家的谣曲儿也行。他说那都不唱革命。作曲家说你唱两首我听听。他就唱了老家的一些谣曲小调,老作曲就激动了,说这才是真正的曲子,你要能写出来,就是很好的曲儿了。从此,他就开始作曲儿了。当他融进去之后,才发现这确实不是件容易的活儿,但他却痴迷上了。老作曲家说要学会作曲,你还得会一门乐器。他说啥好学?老作曲家说都一样,会起来容易高起来难。他想了想说那我就学二胡吧。他想起村子里有一个瞎子,二胡都拉得人掉眼泪哩。
后来,阶级斗争抓得一紧,团里分配了一个反革命名额,他想都没想就在那作曲家名字上打了个勾。虽然他思想上没问题,可做人上有问题。作曲家被带走的时候,还对着他那样笑,还拿那样的眼神看他。他原本想着和往时一样,无非是集合到一起教育教育,批斗批斗,改改他做人的坏毛病。可他没想到这次阶级斗争的严重性,他被关进了劳改大队。事情有点过头了,他去找革命领导小组,说其实他没有什么大问题。可人家说他有大问题,思想里肮脏的东西很多,和革命不在一个道上。任他再咋说,人家有了自己的看法,他就没办法了。那女子来他的办公室,再也不那么笑了,却直接扑进他的怀里说你把他放回来,我一生一世就是你的人了。说着就解衣宽怀。他一把推开,怒吼一声说我操你娘,操你八辈祖宗,你把老子当土匪啊,你把老子当嫖客,滚出去!他哭了,哭完又去找人家,可那作曲家已经被送去劳改了。事情还没结束,那作曲家竟上了吊,继而那女子也跳了湖。他从此便沉默寡言了。
当运动再次来的时候,名额得完成,他没有再推荐人,写了封匿名信,自己给自己编造了些问题。临走的时候,老作曲家对他说你有作曲天赋,几首歌写得真不错,只要努力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作曲家的,我们已经在排练哩。他说我都要接受改造了,你还说这样奉承的话。老作曲家说正因为你要接受改造我才说这样的话,要不是这样我还不说哩。他笑笑说你们这些有才的人啊做事就是和人不一样。老作曲家说不可放弃,不可放弃。
田石艺再次来村子里,带了一批人来拍MTV。那个时候,我已在银川。我是跟着他一起回村子的。一个洋气的女人挽着他的胳膊。村子里人都说你头上毛越来越稀了,还有这么漂亮年轻的婆姨,一定是二婚,你当陈世美了,有钱了就弃了糟糠。田石艺说我回去后就结了婚,可是那婆娘不走正道,作风有问题,我说别人的东西大、好,你就在别人家一直睡去吧。村子里人就笑说你真流氓。那女人就笑,一笑眼睛就月牙儿一样,更好看了。村里就啧啧地。
拍MTV的时候他说大家都得拍上了,还说要在全世界上播放,让世界上的人都看到大家。村主任说那我们人人要做身新衣裳,再穷也不能自己丢自己的人。可是田石艺说不用,这样最好,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村里人都有点纳闷,新衣服咋也比旧衣服光鲜。可他说就要这样的效果。村里人最不愿扫客人的兴。何况村里人都知道他是头沉默的犟驴。
拍完田石艺给村里人每人发了500元。大家都说这是做啥,人情值万金,帮忙是应该的。田石艺说万金是万金,但这是你们应该得的,这是群众演员的报酬。
原载《时代文学》2009年第7期
原刊责编 房义经
本刊责编 关圣力
创作谈:好人
季栋梁
很小的时候,村子里动不动就有陌生人来,来的人大约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社教干部,一种就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批斗大会也就多了起来,穿马甲(捆扎)、坐飞机(由民兵押着高架起胳膊快速跑动)的批斗便是经常性的了。他们有各种各样的罪名,比如“专政对象”、“反革命”、“右派”、“坏分子”、“反动派”等,因此,我们往往很害怕他们,尽管他们多数是老头儿,身体大都很瘦弱。但与他们相处得久了,发现他们并不可怕。他们往往一住几年,等到他们离开的时候,大家都显得有些难舍难分,还有流泪的,包括支书,大队长这些领导。我想,或许这是发动对这些人进行劳动改造的人没有料想到的。
记得那年老蔡经过改造要回家了,村里好多人都去送,真像送功臣或者英雄,因为老蔡是个画家,给村子里的许多老人画过棺材,画棺材在村子里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就像购买了住房需要装潢一样。谁愿意棺材啥也没画就装了人送埋呢?人一辈子活得好不好,主要还是要看送埋时风光不风光,现在村子里人都知道老蔡的画名气很大,很是值钱,都觉得那些背了老蔡画过的“房子”的人是幸福的,幸运的。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