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文学史-赫尔曼·梅尔维尔及其《白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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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rman Melville (1819~1891): Moby Dick

    梅尔维尔十三岁时,家道中落,父亲事业破产,留下巨额债务,而且因过度劳累死于精神错乱。梅尔维尔与哥哥只好休学谋职,开始在社会上讨生活。二十一岁那年他开始在捕鲸船上工作,难怪日后他会喟然叹曰:“捕鲸船就是我的耶鲁和哈佛!”

    我读过雷蒙德·韦弗的《赫尔曼·梅尔维尔:水手和神秘者》、刘易斯·蒙福德的《赫尔曼·梅尔维尔》、查尔斯·罗伯茨·安德森的《梅尔维尔在南海》和威廉·埃勒瑞·塞奇威克的《赫尔曼·梅尔维尔:心灵的悲剧》,但我对赫尔曼·梅尔维尔的了解依旧没有比以前增加多少。

    依据雷蒙德·韦弗的说法,一位“思虑不周全的批评家在1919年梅尔维尔的百岁诞辰”时曾撰文说:“由于某些从未清楚说明的反常的心理体验,他的写作风格、他的人生观经历了完全的改变。”我不知道韦弗为什么将这位姓名未被说出的批评家描述成思虑不周全。这位批评家说中了每一个对梅尔维尔有兴趣的人必感困惑的问题。为了这个原因,我们细察梅尔维尔人生每一项已知的细节,阅读他的信件和书籍,包括某些要运用坚定的意志力才能看懂的书,只求发现一点有助于阐明奥秘的蛛丝马迹。

    但我们先接受传记家们告诉我们的事实吧。表面上——仅仅是表面上——这些事实非常简单。

    赫尔曼·梅尔维尔生于1819年,其父艾伦·梅尔维尔和其母玛丽亚·甘斯沃特均出自名门。艾伦教养佳、游历广,玛丽亚则是优雅、彬彬有礼又虔诚的女人。他们婚后头五年住在奥尔巴尼,后来定居纽约。艾伦是法国纺织品进口商,他在纽约的生意一度很兴隆,赫尔曼·梅尔维尔就是在那里出生的。父母共有八个小孩,赫尔曼是老三。可是到了1830年,艾伦·梅尔维尔交上了厄运,又搬回奥尔巴尼。两年后他破产去世,听说死前精神错乱。他死后家中一贫如洗。

    赫尔曼·梅尔维尔进入奥尔巴尼男子人文学院,1834年离校后受雇于纽约州立银行;1835年他到哥哥甘斯沃特的皮货店工作,次年转到了叔叔的匹兹菲尔德农场。后来他还曾在塞克斯区的公立小学当了一学期的老师。他十七岁出海,大家写过不少东西来解释这件事,但我不懂为什么还需要另找理由,他自己提出的理由很充分嘛:“我草拟过几个未来人生的计划,结果令我非常失望;我必须为自己想点办法,加上天生的漂泊性格,两项因素凑在一起,促使我出海当船员。”他试过很多行业都不成功,就我们对他母亲的了解,她大概毫不迟疑地道出了心中的不悦。他跟之前或是之后的许多年一样,因为在家不开心才去航海的。赫尔曼·梅尔维尔是个非常古怪的男人,但我们没必要在其颇为自然的举动中寻找古怪之处。

    他到达纽约时全身湿淋淋,身穿补丁裤和打猎夹克,口袋里一美分都没有,却带了一支哥哥甘斯沃特交给他卖的猎枪;他穿越城区到哥哥的一位朋友家过夜,隔天又跟这位朋友前往码头区。经过一番搜寻,他们碰上一艘要前往利物浦的船,梅尔维尔应聘当了“练习生”,月薪三美元。十二年后他写了《雷德伯恩》一书,描述那趟航行以及逗留利物浦期间的经历。他自己觉得那是为赚稿费而写的平庸作品,不过内容生动有趣,以简单、率直、轻松、不矫揉造作的风格写成,是他可读性最高的作品之一。

    接下来三年他是怎么度过的,没有多少资料可寻。根据一般可接受的说法,他在好几个地方教过书,其中一处是纽约的格林布什,薪水一季六美元,提供住宿。他为地方报纸写过不少文章,有人发掘过其中一两篇,内容没什么趣味,却显示他断断续续地看过不少书。那些文章有种特殊风格,终其一生他都改不过来,就是不讲节奏、不讲理由地乱用寓言神话、历史人物、传奇人物以及各类作家的典故。正如雷蒙德·韦弗巧妙所言:“他呼唤伯顿、莎士比亚、拜伦、弥尔顿、柯勒律治和切斯特菲尔德,也呼唤普罗米修斯和灰姑娘、穆罕默德和埃及艳后、圣母马利亚和伊斯兰教的女神……把他们漫不经心地挥洒在自己的作品中。”

    但他具有冒险精神,我们猜他最后实在受不了环境注定要他过的温驯日子。虽然他不喜欢海员生活,但还是下定决心再度出海。1841年,他从新贝德福德搭上捕鲸船“阿库什尼号”前往太平洋。水手舱的人都很粗鲁野蛮,没有受过教育,只有一个人例外——一位十七岁的少年,名叫理查德·托比亚斯·格林。梅尔维尔对他的描写是这样的:“格林天生具有动人的外表。他穿着蓝色长衣和斜纹布裤子,有史以来没有一位甲板上的瞭望水手比他更帅;他体形特别娇小,不太结实,四肢灵活而有弹性,天生黝黑的肤色被热带阳光晒得更黑,几绺黑亮的头发围在鬓角旁边,使得他的黑色大眼睛色调更暗。”

    “阿库什尼号”航行了十五个月,在南太平洋马克萨斯群岛的努库希瓦岛停泊。两个少年实在受不了捕鲸船上的艰苦生活和船长的残暴作风,决定要叛逃。他们尽可能地把烟草、船上的饼干和白棉布(要给土著)藏进外衣的前部,匆忙逃往岛屿内部。他们遇到各种奇事,几天后来到泰比族居住的山谷,受到对方热情的款待。由于梅尔维尔在路上小腿受了重伤,走路会痛,他来此不久便叫格林以寻找医疗救助为理由提前离开,其实是安排逃脱之事。

    听说泰比族是食人族,他俩很谨慎,觉得长期依赖他们施恩不是聪明的办法。格林没回来,过了好久才知道他一到港口就被绑架上一艘捕鲸船。照梅尔维尔自己的说法,他在山谷中过了四个月,颇受礼遇。他跟一个名叫法雅薇的女孩交上了朋友,两人一起游泳并乘船出游,除了担心被吃掉,倒是挺快乐的。后来一艘捕鲸船在努库希瓦停泊,船长听说泰比族手中有一名水手,由于他的手下有很多船员已弃船逃掉,他便送来一船土著,希望泰比族放了这名水手。仍是照他自己的说法,梅尔维尔劝土著们放他到海滩,接着发生了一场小冲突,他用船钩打死了一个人,然后便真的逃亡了。

    他登上“朱丽叶号”,船上生活比“阿库什尼号”还要糟糕。抵达塔希提岛之后,船员发生叛变。他们被系上锁链在一艘法国海军舰艇上关了五天,由塔希提岛的法庭审判,然后移交当地的监狱服刑。“朱丽叶号”签约雇了新水手,扬帆出海,囚犯们过了不久就出狱了。老船员中有一位落魄的医生,绰号叫“长鬼医生”,梅尔维尔跟他一起航行到邻近的茉莉亚岛,两个人受雇为两个农场主种土豆。梅尔维尔当年在马萨诸塞州为叔叔干活儿时不喜欢农耕,如今在波利尼西亚的热带阳光下更不喜欢。他跟“长鬼医生”乱逛,靠土生动植物度日,最后还撇下医生,说服一艘捕鲸船“利维坦号”的船长雇用他,搭这艘船抵达檀香山。他在那里做了什么不太清楚,大概找到了份文书工作吧。接着他登上一艘美国小型快速军舰“美利坚合众国号”当普通海员,一年后那艘船返乡,他就被解雇了。

    到1844年,梅尔维尔二十五岁。他没留下青年时代的画像,但我们从他中年的肖像可以猜出他二十几岁时个子很高,体格壮硕,强健又活泼,眼睛小小的,鼻子挺挺的,气色很好,有一头飘动的波浪发。

    他返乡后,发现母亲和姐妹们住在奥尔巴尼郊外的兰辛堡。哥哥甘斯沃特·梅尔维尔已放弃皮货店,成了一名律师兼政客;大弟艾伦也是律师,定居在纽约;小弟汤姆未满二十岁,不久就跟他一样出海航行。赫尔曼·梅尔维尔发现他已成为大家瞩目的中心,以“曾与食人族为伴”而知名。他常向起劲的听众讲述他的冒险故事,他们怂恿他写一本书,他立刻开始动笔。

    以前他试写过东西,不太成功,但这次他非赚钱不可。描写努库希瓦岛寄居经过的《泰比》完稿后,已前往伦敦当美国部长秘书的大哥甘斯沃特·梅尔维尔将文稿交给约翰·墨雷,对方接受了,不久威利和普特南出版公司在美国出版了这本书。此书的反响不错,赫尔曼·梅尔维尔受到鼓励,又写了一本书描述他后来在南太平洋的冒险,名叫《奥穆》。

    这本书在1847年问世,同年他跟梅尔维尔家认识多年的大法官肖家的女儿伊丽莎白结婚。小两口搬到纽约,住在第四大街103号,艾伦·梅尔维尔的房子里,与赫尔曼及艾伦的妹妹奥古斯塔、范妮和海伦同住。这三位小姐为什么离开母亲和兰辛堡故居,我们不得而知。在这里,赫尔曼·梅尔维尔定下心来写作。

    1849年,亦即婚后两年,他的第一个儿子马尔科姆出生才几个月,他又横渡大西洋。这回是旅游,顺便见出版商,安排他描述小军舰“美利坚合众国号”上种种经历的《白外套》一书的出版事宜。他由伦敦转往巴黎、布鲁塞尔,直至莱茵河畔。他太太在枯燥乏味的回忆录中这样记述:“1849年夏天我们留在纽约,他写《雷德伯恩》和《白外套》。同年秋天前往英国,出版上述作品。从中并未得到多少满足感,因为想家而匆匆赶回家,有尊贵人士邀他造访,也暂时搁下了——其一为罗特兰公爵约他到贝尔沃城堡住一个礼拜,要看他的航海日记。1850年夏天我们前往匹兹菲尔德,同年十月迁往箭头庄。”

    “箭头庄”是梅尔维尔用大法官岳父代垫的钱所买下的农庄,由他自己命名,他跟妻儿和妹妹定居在这里。梅尔维尔太太在日记中以实事求是的笔调说:“在恶劣的环境下写《白鲸》(或者《莫比·迪克》)——常整天坐在书桌前,直到四五点都还没写出一个字——天黑后骑马到村庄——早上起得早,早餐前外出散步——有时候劈柴当作运动。1853年春天,我们都为他身心的压力担忧。”

    梅尔维尔定居“箭头庄”,发现霍桑住在附近。他对这位老作家的仰慕就像一个女生崇拜老作家,令沉默寡言又含蓄矜持的霍桑感到坐立不安。他写给霍桑的信慷慨激昂,其中一封信写道:“有幸认识你,我觉得我离开世间的时候会带着更大的满足感。”“认识你比圣经更让我相信我们的不朽。”傍晚他往往会骑马到利诺克斯的红房子,去畅谈“上帝、来世以及其他各种人类不得而知的事”。霍桑想必有点厌烦吧。

    两位作家谈话时,霍桑太太便在一旁的台子上做针线活儿,她曾写信给母亲如此形容梅尔维尔:

    我不太确定[1]我是不是把他当作了不起的人物……一个有真诚温暖的心、有灵魂有心智的人——从头到脚都洋溢着生机;认真、诚恳、虔敬;非常温柔和谦逊……他有十分敏锐的洞察力,但最叫我惊讶的是,他的眼睛不大也不深。他看事情好像非常精确;我搞不懂他眼睛这么小,怎么可能办到。那双眼睛也不锐利,反正普普通通就是了。他的鼻子很挺很好看,嘴巴表现出灵敏和热情。他个子高高的、挺挺的,有种自由、勇敢、雄伟的气概。他谈话时手势很多,很有力,沉迷在话题之中,不斯文也不优雅。偶尔他的活力消失了,我不太喜欢的双眼露出特别安静的表情;一种内向的朦胧的目光,但同时又让你觉得他当时正无比深沉地留意眼前的东西。那是一种奇特的、懒洋洋的眼神,却蕴含一种独特的力量,似乎未曾穿透你,却能带你到他身体内部。

    霍桑一家离开利诺克斯,于是这段在梅尔维尔感觉热切又深刻,而霍桑觉得平平静静甚至感到尴尬的友情就此告终。梅尔维尔把《白鲸》献给了霍桑。霍桑读了那本书之后写的信已经不复存在,可是看梅尔维尔的回信,他好像认为霍桑不太喜欢此书。大众也不喜欢,批评家们亦然。他接下来写的《皮埃尔》运气更差,读者报以轻蔑的谩骂。他写作赚的钱很少,除了妻子,他还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要养,可能还得养三个妹妹。

    看信件就知道,梅尔维尔觉得耕种自己的田地与以前在匹兹菲尔德替叔叔割草或在茉莉亚岛挖土豆一样没意思。事实上他从来不喜欢体力劳动:“看我的手!——这只手掌有四个水泡,是这几天锄头和铁锤磨出来的。今天早晨下雨,所以我在室内,一切工作都暂停下来,心情好愉快……”双手这么嫩的农夫是不可能靠种地赚钱的。

    他的大法官岳父似乎定期给他们一家财务上的援助,看来他是位好心又通情达理的长者,我们猜他曾建议梅尔维尔另想谋生之道。亲友动用各种关系想帮梅尔维尔找一个领事职位,但是没有成功,他只得继续写作。他处境困难,大法官再度伸出援手。1856年他又出国了,这次是前往君士坦丁堡[2]、巴勒斯坦、希腊和意大利,回来后靠演说赚了一点钱。

    1860年,他最后一次远行。他的小弟汤姆指挥一艘专做中国贸易的快帆船“流星号”,梅尔维尔乘这艘船到了旧金山;我们以为他还有足够的冒险精神把握机会前往远东,但不知为了什么,也许是他对弟弟生厌或弟弟受不了他,他在旧金山下船回家了。大法官去世,梅尔维尔贫苦度日过了几年,1863年决定离开箭头庄。他们在纽约向发迹的大弟艾伦买了一间房子,箭头庄转给艾伦抵作部分房款。梅尔维尔在这间东二十六街104号的房子里度过了余生。

    依照雷蒙德·韦弗的说法,梅尔维尔某年若靠版税能赚一百美元,那年就算不错了;1866年他设法获得了海关督察的差事,经济条件稍有好转。次年他的长子马尔科姆在房间里开枪打死了自己,到底是自杀还是意外不得而知;次子斯坦威克离家出走,之后再也没人听到他的消息。梅尔维尔在海关干了二十年,后来他太太得到弟弟塞缪尔分给她的财产,他就辞职不干了。1878年,他靠舅舅出钱出版了一首两万行的长诗,叫作《克拉莱尔》。死前不久他撰写(或重写)了一部中篇小说,名叫《比利·巴德》。他于1891年去世,随即被人遗忘,享年七十二岁。

    这是传记家们笔下的梅尔维尔简传,但他们没说的显然很多。他们略过马尔科姆死亡和斯坦威克离家出走不谈,将其当作微不足道的小事。十八岁少年开枪打到自己的时候,梅尔维尔太太一定跟她的兄弟通过信件,我们只能猜那些信被压着未发表。没错,1867年梅尔维尔的名气已不比从前,但我们总觉得这种事件会让媒体想起他的存在,报纸会稍微提起这件事。没有人调查少年死亡的真相吗?他若是自杀,原因何在?斯坦威克为什么逃走?他在家生活状况如何,怎么会逼得他走上这一步?为什么他从此杳无音讯?就我们所知,梅尔维尔太太是一位慈爱的好母亲,但她似乎从未设法和仅存的儿子联络,这一点很奇怪。

    听说梅尔维尔死后,只有梅尔维尔太太和两个女儿参加了丧礼,我们猜斯坦威克已经死了。根据记载,梅尔维尔晚年很疼爱自己的孙辈,但他对自己儿女的感情却不太确定。刘易斯·蒙福德根据所知所见写的梅尔维尔传合情合理,他无情地刻画了梅尔维尔和儿女的关系,读来十分可信。

    梅尔维尔似乎是个严厉、没耐心的父亲。“其中一个女儿,每次想起父亲的形象来,就会产生某种痛心的剧烈反应……家里几乎没有东西可吃了,他却会花十美元买一件艺术品、一张版画或一尊雕像。他们有这么阴森的回忆谁会觉得奇怪呢?”梅尔维尔似乎喜欢开一些她们没有兴趣的玩笑,你若在字里行间细读细想,一定会怀疑他有时候喝了酒,回家更糟糕。我忙不迭要加上一句,这方面没有明显的证据,但我们对他性格的任何看法都少有证据可以佐证;大家断定他自私、偷懒、不中用,只不过是猜测罢了。

    我发现《奥穆》比《泰比》可读性强。《奥穆》是梅尔维尔在茉莉亚岛经验的直接记叙,大体上可视为真有其事;反之,《泰比》像是事实和幻想的大杂烩。依照查尔斯·罗伯茨·安德森的说法,梅尔维尔自称在努库希瓦岛待过四个月,其实只待了一个月,而他前往泰比族山谷途中的冒险并不像他说的那么吓人,他逃避泰比族食人癖好的危机也不像他说的那么惊险;他说的逃亡故事不大可能发生:“……整个得救场面很浪漫,叫人难以信服,显然是仓促写成的,未恰当注意逻辑和戏剧的技巧,反而想把自己塑造成英雄。”我们不该为此责备梅尔维尔;我们知道他一再向听众叙述他的冒险经过,人人都晓得,每次讲同一个故事,一次次把内容说得好听一点、刺激一点,这是很难抗拒的诱惑。当他提笔写下来的时候,本来朴实又不刺激的事实已被他添油加醋地说了无数回,如今要照实说,一定很尴尬。

    事实上,《泰比》更像是梅尔维尔在当代旅行书中找到的资料加上他自己的经验,夸大一番汇编而成。勤奋严谨的安德森先生指出,这些旅游书所包含的错误他不但照单全收,还在不同场合使用了旅游书原著者的词汇。但《泰比》和《奥穆》都使用了当时的惯用语,文笔不错。梅尔维尔已经偏好使用文学词语而非日常词语,例如他喜欢称一栋建筑为“大厦”(edifice);不说一间小屋靠近另一间,甚至不说在附近,而说“毗邻”(vicinity);他更乐意用“疲惫”(fatigued),而不用大多数人会用的累;他喜欢“显露”(evince)情感,而不说表现情感。

    但这两本书的作者肖像清晰地浮现出来,你不必努力运用想象力就可以看出他是个吃苦耐劳、勇敢又果决的青年,喜欢冒险、喜欢玩,不喜欢工作但并不偷懒;快活、和蔼、友善又无忧无虑。他跟同年龄的小伙子一样迷上波利尼西亚姑娘的美貌,他若不接受她们自愿给他的好意才奇怪呢。若说他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那就是他对年轻人容易漠视的美极为喜爱,他以爱慕的笔调描写大海、天空和青山,有股艺术激情。若说他比其他二十三岁的水手多了一点什么,也许是他天生爱思考,而且自己对此也有所认识。后来他记述道:“我天生爱沉思,在海上,夜里常爬上高处,坐在一根上帆桁上,把身子蜷缩在夹克里,纵情冥想。”

    一个明显正常的青年变成了撰写《皮埃尔》的野蛮悲观主义者,这该做何解释呢?什么因素使得平凡、不引人注目的《泰比》作者变成了富于深沉想象、强有力、有灵感又有表现力的《白鲸》作者呢?在那性意识甚强的时代,自然会寻找性爱方面的理由来解释这么奇特的状况。

    《泰比》和《奥穆》是梅尔维尔娶伊丽莎白·肖为妻之前写的。他们结婚的第一年,他写了《玛迪》一书,内容先是继续坦率地叙述他的海员经历,后来却奇幻得荒唐,冗长不堪,我觉得很乏味。我无法把该书的主题说得比雷蒙德·韦弗更好:“《玛迪》所追求的目标,就是完完全全地支配那种圣洁神秘的愉悦感(在求爱期间曾触动梅尔维尔心弦):这份愉悦感,他在爱恋母亲的磨难中感受到过;这份愉悦感,在他对伊丽莎白·肖的爱情中曾令其不知所措……《玛迪》是追寻失落魅力的朝圣之旅……描写追寻一个来自‘快乐岛’奥鲁利亚的少女——伊拉的经过。他们在文明世界到处找她:虽然他们(小说中人物)有机会大谈国际政治和一大堆其他的议题,但没找到伊拉。”

    我们若喜欢瞎猜,不妨把这个奇怪的故事当作他对婚姻失望的第一个征兆。我们必须从梅尔维尔太太伊丽莎白·肖现存的几封信中猜猜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的信写得不好,也许她的内涵比信上显露的多;但从信上至少可看出她深爱丈夫,是个通情达理、亲切、实际,也许有些狭隘和保守的女人。她忍受贫困,毫无怨言;她无疑对丈夫的发展感到困惑,看他似乎想抛掉《泰比》和《奥穆》带给他的声誉,或许会感到遗憾,但她继续相信他、爱慕他到底。她不是一位知识女性,但她是一个善良、容忍、深情的好妻子。

    他爱不爱她呢?求爱期间可能写过的信一封也没留下来。他娶了她,不过男人不见得只为爱情结婚,也许他过腻了流浪生活,想要安定下来:这位奇男子有个奇怪的地方——照他自己的说法——他虽“天性爱漂泊”,但他初当水手练习生前往利物浦又在南海待了三年之后,冒险的渴望已经消失了,后来的旅程只是旅游观光而已。也许梅尔维尔结婚是因为家人和朋友认为他娶亲的时候到了,也许他用结婚来抑制那些使自己沮丧的喜好。谁知道呢……

    刘易斯·蒙福德说:“他跟伊丽莎白在一起从来都不太开心,没她在身旁也不太开心。”这暗示他对她不只有感情,而且“分开久一点,欲望就会在体内聚集”,接着就是匆匆满足并厌腻。世上不是他第一个发现自己跟妻子分离比共处时更爱她、性交的期望比实现更刺激。我想梅尔维尔很可能对婚姻的束缚颇不耐烦;或许他对妻子期望高,得到的少,但他继续维持着婚姻关系,让她生下四个孩子。就大家所知,他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举动。

    我这篇论文不打算细谈《皮埃尔》,那是一本荒谬的书。当然书中有意味深长的话语:梅尔维尔写得很辛苦、很辛酸,他的激情偶尔会让他写出有力又动人的段落;但情节不像是真的,动机叫人难以信服,对话也僵硬做作。一个专门看最差劲的浪漫小说抚慰敏感心灵的十四岁女生,或许能创作出《皮埃尔》这么一本书。说真的,我们读后有个印象:这本书是重度神经衰弱的人写的。不过此书对精神分析家来说是一大宝库,我欣然将其留给他们。

    梅尔维尔从巴勒斯坦和意大利回国后曾发表有关雕刻的演说,专门挑出一尊名叫“望楼的阿波罗”的希腊罗马雕像特别加以评论。那是件沉闷、没灵感的作品,唯一的优点是刻画出的青年男性非常俊美——梅尔维尔对男性美特别有眼光。我已描述过跟他结伴弃离“阿库什尼号”的少年格林给他留下的印象,在《泰比》一书中他不止一次提到跟他在一起的小伙子们的体形多么完美。

    我们别忘记,他十七岁就搭上一艘前往利物浦的船,在那里跟一位名叫哈瑞·波尔顿的少年交上了朋友,他在《雷德伯恩》中这样描述其人:“他是那种个子娇小却匀称完美的人,一头卷发,丝样光滑的肌肉,好像蚕茧里出生的一样。他的肤色是赤褐带红晕的,像女孩子那么娇柔;他的脚很小,双手很白;眼睛又大又黑,像女人;撇开诗不谈,他的嗓音像竖琴声。”有人怀疑两位少年仓促的伦敦之旅不是真的,读来颇不可信,甚至怀疑有无哈瑞·波尔顿这号人物存在。不过,若说梅尔维尔捏造了这个人来为作品增添一段有趣的插曲,那他这么有男子汉气概的人竟会捏造一个显然是同性恋的人物,未免太奇怪了。

    梅尔维尔在小型快速军舰“美利坚合众国号”上的好朋友是“高大结实、眼睛清楚张开、眉毛宽阔优美、留着一大把栗褐色胡须”的英国水手杰克·蔡斯。他在《白外套》中写道:“那人洋溢着通情达理、情感高尚的气息,谁要是没法爱他,尽可自称为骗子。”又进一步说,“亲爱的杰克,无论你此刻在什么地方的蓝色大海上逐波航行,把我的爱带在身边吧。无论你到什么地方,上帝保佑你。”梅尔维尔难得有这么温柔的笔触!这位水手给梅尔维尔留下极深的印象,所以十五年后,他死前三个月才完成的中篇小说《比利·巴德》特别题献给这个人。故事系于男主角惊人的美貌,这使得船上每一个人都爱他,也间接造成了他悲剧性的下场。

    我细述梅尔维尔的这项性格特色,因为此特质或许可解释他对婚姻生活的不满;他的转变使对他感兴趣的人同感疑惑,也可能是性爱方面的挫折造成的。我想他可能是品行非常端正的人,但是谁知道是什么本能——可能是未被意识到的本能,就算被意识到也已愤然压下,除了在想象中之外,从未纵情发挥——我是说,什么本能栖息在人类身心,虽然人从未向它屈服,它却对其心性有排山倒海的影响,谁知道呢?

    有人说梅尔维尔性格的奇特改变——从《泰比》的作者变成《白鲸》的作者——是一次精神病发作造成的。可是他的崇拜者把精神失常当作丢脸的事,强烈否认他曾精神失常。精神病发作当然不比黄疸病发作更可耻。反正就算有证据,就我所知也没人拿出来过。还有人说,梅尔维尔从兰辛堡搬到纽约时集中看了很多书,受到深刻的影响,才会完全变了一个人。说他因托马斯·布朗爵士的作品而发狂,就像堂·吉诃德因骑士传奇而发狂,这观点没人相信,太天真了。如果调查研究能发掘进一步的资料,奥秘也许能被发现,但目前只好维持不明的状态。不知什么原因,平凡的作家变成了非常像天才的作家。

    梅尔维尔看书虽然缺乏条理性,却博览群书。不难看出他主要受17世纪的诗人和散文作家吸引,我们假定他从中找到了跟他自己混乱癖性异常相符的东西,他们的影响对他是利是弊完全是见仁见智的问题。他早年受的教育甚少,日后学到的文化又不太能吸收,这种例子很常见。文化这东西,不像一件现成的衣服,穿上去就可以,而是要吸收进体内来增强人格的养分,就如同食物可增强发育期孩子的体质一样。它不是华丽辞藻的修饰,更不是要卖弄你的学问,而是一种充实灵魂的方式,得来实在不易。

    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3]说梅尔维尔没有耳朵;我要说一句相反的话,他的耳朵非常灵敏,具有非常好的节奏感。虽然他的文法不时出错,但却有绝妙的韵律感,他的句子不管多长,总的来说都非常均衡。他喜欢华而不实的措辞,所使用的庄重词汇使他的写作得以常常达到极美妙的效果。有时候这种喜好导致他重复使用同义词,譬如他谈到“umbrageous shade”(荫翳蔽日),其实就是树荫的意思,但我们不能否认这样发音很圆润。有时候我们被“hasty precipitancy”(匆忙的仓促)这样的重复同义词搞得莫名其妙,才恍然发现弥尔顿写过“thither they hasted with glad precipitance”(他们愉快而仓促地匆匆前去)这样的句子。

    有时候梅尔维尔以料想不到的方式使用普通词汇,往往因此得到新奇的效果。即使你觉得他的写作手法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也不能草率地拿“hasty precipitancy”来责备他,因为他很可能颇有依据哦。当他谈到“redundant hair”(多余的毛发),你也许会想到少女嘴唇上方的绒毛很多,而不会想到是青年男子头上的毛发很浓密;但你若查字典,会发现“redundant”的另一个意思非常广泛,弥尔顿也写过“redundant locks”(浓密的头发)。

    对于梅尔维尔偏好古词和诗歌用词的做法,我不敢苟同。比如,以“o'er”代替“over”,“nigh”代替“near”,“ere”代替“before”,还使用“anon”和“eftsoons”,给本来雄厚刚健的行文带来一丝陈腐俗丽的气息。我想他偏爱第二人称单数有更大的借口,那是一种别扭的发言方式,可能因为这个原因才被废弃,但我相信梅尔维尔想运用这一招来达到他刻意想好的目标。他可能觉得这样会使他叙述的对话具有神圣风格,并赋予他的词句一种诗歌的韵味。

    但这些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无论我们如何存疑,梅尔维尔的英文确实写得无与伦比,他的文风到《白鲸》时已达到完美的境界。当然啦,有时候他养成的风格使他恣意追求辞藻,但最棒的时候其文体具有现代作家未曾企及的大气磅礴、铿锵有力、恢宏气势,还有极强的表现力,确实常叫人想起托马斯·布朗爵士雍容华贵的词汇和弥尔顿的庄严考究。我改谈别的话题之前,一定要请读者注意梅尔维尔是多么巧妙地把水手们日常工作的一般航海用语交织入其作品的精美画面中的,结果给气氛如阴沉的交响乐的独特小说《白鲸》带来了写实主义的成分和新鲜的大海的咸味。

    只要读过我写的文章,没有人会指望我从神秘和寓言方面来讨论梅尔维尔的伟大杰作,亦即唯一能使他跻身伟大小说家之列的作品《白鲸》。读者要找那种东西,请到别的地方找,我只能从一个不算生手的小说家的立场来谈这本书。不过,既然有些非常有头脑的人把《白鲸》当作寓言,我也该谈谈这件事。他们以为梅尔维尔说的是反话——梅尔维尔在文章里说过,他怕自己的作品被当作“恐怖的寓言,或者更糟糕更可憎,被当作讨人嫌、叫人受不了的讽喻”。我们假设一个老练的作家说某句话时很可能真的是那个意思,不是评论家以为他所想的意思,这不算草率吧?没错,他给霍桑太太的信上说过,他写作期间曾“依稀觉得整本书有种讽喻的结构”,但这不太能证明他有写一篇寓言的意图。就算真的可如此诠释,有没有可能是他给霍桑太太的信件所指是偶然造成的,连他自己也大感诧异呢?

    我不知道批评家怎么写小说,但我略知小说家如何写小说。他们不会选取一个普遍的主张如“诚实才是上策”或“闪烁的并非全是黄金”,然后说“我们来写一段这方面的讽喻吧”。通常是一群自己熟悉的人物激发了他们的想象,有时候是同时,有时候是相隔一段时间,先前体验过、听过或杜撰的一件事或一串事件突然浮现于脑海中,使他们可借人物和事件协力运作来发挥脑海中已出现的主题。

    梅尔维尔并不富于幻想,至少他打算写幻想作品如《玛迪》的时候惨败了。他的想象很有力,他要想象,必须有稳固的事实当基础。例如他写《皮埃尔》时,想象力自由驰骋,结果写得很荒谬。不错,他性喜“沉思”,年纪渐长后更醉心于玄学。雷蒙德·韦弗说那“不过是苦痛溶解在思绪里”,这样的说法未免太狭隘,对此人们可以给予适当的关注,因为玄学处理人类灵魂、价值观、上帝、永生和人生意义所遭遇的最大问题。梅尔维尔处理这些问题的方法不是理性的,而是非常感性的:他这么想是因为他这么感觉,但他的很多感想照样很深刻。我认为,刻意写一篇寓言需要作者具有一种思想上的超然态度,但梅尔维尔并不具备。

    若论系统化地诠释《白鲸》,没有人比埃勒瑞·塞奇威克做得更透彻。他甚至宣称这本书之所以伟大,就在于书中的整套象征。照他的说法,亚哈船长是“人——有知觉、爱投机、果断、信仰虔诚的人,昂然挺立,对抗宇宙万物的巨大奥秘。他的对手白鲸——‘莫比·迪克’就是那巨大的奥秘。他不是它的创造者,但与先知以赛亚虔诚地认定为造物主所制定的宇宙的一切法度(抑或无法度)之公正无私别无二致”。我觉得难以置信。刘易斯·蒙福德的梅尔维尔传提出了比较说得通的诠释,他把白鲸当作恶的象征,把亚哈跟它的冲突当作善恶的冲突,最后善被击垮了——这颇符合梅尔维尔忧郁的悲观主义思想。但讽喻是难以驾驭的动物,你可以拉它们的头,也可以拉它们的尾巴,我要做另一种诠释也同样讲得通。

    为什么评注者要假定白鲸是恶的象征?蒙福德教授提到的“空虚的恶意”,是指白鲸在受到攻击时的自我捍卫。

    那畜生异常邪门;

    人出击,它便捍卫自身。

    我们要记得,《泰比》是歌颂未被文明之恶腐化的高贵野蛮人。梅尔维尔把自然人看成善,为什么白鲸不能代表善而要代表恶呢?它外表极为壮丽,体形庞大,力量雄伟,自由自在地悠游大海。愚蠢而傲慢的亚哈船长冷酷无情、性格残忍、报复心强,他才是“恶”。当最后的决战来临,亚哈和手下——由“形形色色的叛徒、流浪汉和食人族”构成的船员被摧毁,天道已行,沉着镇定的白鲸神秘离去,恶已被击溃,善终于胜利了。你若想从同样的内容找到另一种诠释,不妨把阴森邪门的亚哈船长当作撒旦,把白鲸当作造物主。那么上帝虽受伤至死,却已摧毁恶者以实玛利,人类只能漂流在“柔软又凄凉如挽歌的大海”,再也没什么可希望或害怕的,孤单单伴着自己无法征服的灵魂。

    幸运的是,我们可以饶有兴趣地阅读《白鲸》,而不必考虑它有没有什么寓意。我重复再多遍也不嫌多:小说不是为求教诲或启发而阅读,是为了获得思想上的享受而阅读的,你若发现无法从中得到乐趣,最好干脆不读它。但我们必须承认,梅尔维尔似乎尽力阻挠读者享受。《白鲸》的结构相对松散,太多关于白鲸的介绍破坏了故事的悬念。梅尔维尔很清楚,《白鲸》不会讨人喜欢,但他这人脾气倔强,说不定大众的忽视、批评家的猛烈攻击、最亲近的人对他的不了解,会更加坚定他照自己意思写作的决心。

    蒙哥马利·贝尔金曾为《白鲸》的一个版本写过一篇精辟的序言,文中猜测:既然这是一个追寻的故事,追寻的结局必须不断延缓,梅尔维尔撰写有关鲸鱼的进化史、鲸鱼的大小及骨架等知识的篇章就因为这个理由。我不相信。他若有这种意图,在太平洋的三年间一定目睹过可以更恰当使用的事件,一定听说过可以更恰当使用的故事。我认为梅尔维尔撰写这几篇,只有一个简单的理由:他忍不住想把他感兴趣的所有知识都放进他的作品里。我觉得我完全可以读得津津有味,但不可否认,它们都是妨碍叙事的题外话,脱离了正题,令人感到有些可惜。

    另外有一点也许会使读者感到失望,就是梅尔维尔习惯长篇累牍地描写一个人物,然后把他撇下——你已对他着迷,想多知道些他的事,却无法把事情做一个了结。事实上,梅尔维尔没有法国人所谓的“连贯精神”,谁要说他的小说结构严谨,未免就太荒唐了。他既然这么写了,就是因为他想要如此,你必须全盘接受或干脆舍弃这本书。“得了,我照你的提议这样做或那样做也许能写出更令人满意的作品。我敢说你百分之百正确,但我就喜欢这样,我就要这样做,假如别人不喜欢,我也没办法,而且我也不在乎。”他绝对不是第一个说这种话的小说家。

    有些批评家指控梅尔维尔缺乏创意,但我觉得这么说没什么理由。不错,他有经验做基础的时候虚构得比较可信,不过大多数小说家都是如此,有了经验打底,想象力可自由发挥而且很有威力。我没有进一步的话要说了。当梅尔维尔有剧情可描写时,他确实写得很棒,力道十足,他那有点正式的写作风格奇特地带来震撼人心的效果,这一点再漫不经心的读者都会注意到,简直不值得我特别指出来。场景设在新贝德福德的前面几章非常真实,而且浪漫得迷人,充分让读者的心灵准备接受后面的篇章。但弥漫全书,使全书显得充满情感、触动人心的当然是亚哈船长那邪恶又庞大的身影,我想不起有什么小说人物的境界可与他相媲美。你必须看希腊戏剧家的作品才能找到亚哈的故事所带给你的那种劫数难逃的感觉,必须看莎士比亚的名作才能找到具有如此可怕力量的人物。无论我们如何存疑,因为赫尔曼·梅尔维尔创造了亚哈船长这个人,《白鲸》才成为一本伟大——非常伟大的书。

    注释

    [1]加粗的正楷字为霍桑太太画线的内容。

    [2]君士坦丁堡,土耳其伊斯坦布尔之旧称,东罗马帝国之首都。

    [3]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 1850~1894),出生于苏格兰的英国诗人、小说家,代表作有《化身博士》《金银岛》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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