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目:中篇
大榆树屯不大,仅有三十几户人家。其实也没有什么大榆树或小榆树,是个没穿“裙子”的“光腚屯”。去年春上,屯里有个叫“二合适”的人,弄了几棵“快杨”栽在了自家的房后,很惹了一阵大人孩子们的欢欣,可是要能遮阳避暑,似乎还需几年的光景。他为什么不把杨树栽到房前呢?屯里有个说法:“房前栽杨死爹娘,屋后插柳媳妇姑娘偷人走”。二合适虽然不在乎这些,可也得顺乎屯情。眼下在这寒冬腊月天里,那“快杨”也只有几簇干巴巴的细枝朝着天,不招人不显眼。只是在受了一溜溜儿西北风的折磨时,才“呜呜,”地叫几声,好象对人们说:“我也是树呀!”
别看小屯子不起眼儿,交通却很便利。它北距省城二百里,南离县城二十里。屯东有铁路,屯西有公路;汽车站,火车也停。南来北往的人流不断,给小屯带来了许许多多的物质精神文明。女人孔雀尾、飞机式的发型,男人身上的港衫、牛仔裤以及蛤蟆镜、变色镜之类,都能随着省城的节奏而变化着。就是某影星的风流韵事,社会上流传的小道儿消息,也总是旧的没去新的便来。
在这小屯人们的眼里,县城人也是“老山炮”一个、“土瘪”一窝,没啥了不起的。历来县、乡干部都不愿到这儿来“蹲点儿”,都说这儿的“老豆包儿”太刁蛮不好唬弄。过去那些年,这儿的地里打不出粮食,屯民们竟引为骄傲’,二合适也不无自豪地说:“那叫人奸地薄”。其实,这正好就是城乡差别中间的那一段。
二合适在县城里开个小饭馆,快过年了,吃客净是屯子来赶集办年货的,一碗老豆腐外加四个馒头也叫下馆子。真气人!而且好象这还不上算,就磨磨蹭蹭地吃完再抽烟唠庄稼嗑,愣是要多占你一会儿座位,耽误了别的吃客。这不仅灶上的师傅不愿侍候,二合适也气得直翻眼根子。因此,他一气之下,摘了幌子,关了门。
雇用的年轻女服务员无事可干,就串着桌子空儿转来转去地练舞步。也是时兴的衣裤处处都窄,她身体的各个部位就给箍得露骨露象的。二合适闲心难忍,就一边闷头坐那儿抽烟,一边左一眼右一眼地偷瞄人家的下身。心火一燎,屁股就在板凳上来回地蹭,脑子里就闪开了“意识流”。实在熬不住了,这才想起只有回家才能解决问题,又不犯啥病。于是,干脆封火,放假。除了要和老婆小疯狗团聚团聚,倒也该张罗张罗,准备过年了。
他乘末班车回到屯里,和小疯狗“疯”到很晚才睡,可他还是早早就醒了。是整天吃馆子营养好,还是财气儿支的?他自己也纳闷儿。反正这精神头儿是越来越足了。听着窗外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他就在被窝儿里点燃了一支烟。刚狠抽了一口,小疯狗就被呛得连声地咳嗽:“抽!抽!咋不抽死你个老王八头!”嘴骂着,身子就扭了过去,被角儿往头上一蒙,底下又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二合适本想再懒上一会儿,被小疯狗这一踹,他骂了句:“真、真他妈的邪!这贵人倒长了个贱身子!”却爬起来穿上了衣服。
小雪早就停了,从西伯利亚远道而来的冷风不停地刮着,雪片几翻了几个身就变得砂粒儿似地硬,唰啦啦满世界乱钻乱跑。他出门仰脸看天,灰黑的一片,只是在西天边上有条绰约的灰线,那条线不紧不慢地向东滑,滑过的天空中露出了几颗闪亮了的星星。等到大半个天空中都有了星星的闪烁时,就又突然暗淡了下去,天地间便朦朦地亮了。
早班去省城的火车“轰轰隆隆”地开过来,在屯东“意思”了那么一下,就又极费力气地大口喘息着,“呼哧呼哧”地开走了。
随着列车的远去,二合适想起了前几年自己“跑车板儿”时的那些艰辛日子,就又勾起了对死去大女儿香子的怀念。直到他身子冻透了,打起了一连串的冷战,他才悻悻地转身进了屋。
一直到太阳升起老高,大榆树屯好象才从沉睡中醒来,各家的烟囱懒洋洋地升起了黄烟。接着,便是一阵冻硬的房门吱吱嗄嗄声和女人们放肆般地喊猪叫鸡声。
在轻闲天短的冬季,这里的人们总是把三餐合成两餐,早些年是为了省点儿口粮,现在却成了习惯。二合适不睡懒觉,又无事可干,就把在饭馆跟师傅学的几招手艺在小疯狗面前大大地显示了一回,硬是把两餐又拉成了三餐。虽说几个菜的滋味儿有点儿怪,可他也还是觉着心里高兴。这时,他早已酒足饭饱,习惯地摸着棉衣下松软的肚皮,手掌好象感觉到了胃肠惬意的蠕动。随着两个响亮的饱嗝,酒香肉香又窜进了鼻孔。
“真、真他妈的!舒服!舒服!”他甩了甩袖子,一边悠闲地踱出屋子,一边晃着脑袋有滋有味儿地哼唱起来:
四月里,四月十八
娘娘庙前把戏台搭
姑娘媳妇都去看戏嘛依儿哟
留下莺莺来看家……哎哟
一把苞米粒儿打在了他的脸上,火辣辣地疼。地上正吃食儿的小鸡也吓得“嘎”地一声炸散了。
小疯狗的脸儿阴得一汪水儿似的,伸手又往破葫芦瓢里抓了一把苞米粒子,说:“哼!你个不要脸的!又要往哪儿颠!昨晚我还没倒出工夫问你,你他妈的总也不回家,在外边跟哪个婊子扯上啦?”
二合适用手护着脸,几步闪到了院门边儿,回身就骂:“这臭骚老娘们儿,你就他妈那么一会儿还是个人,完事儿就是狗!你哪天晚上闲着啦?倒管起老子我来啦!”
小疯狗扬起胳膊要追打,二合适一步跳出院门就跑。跑了几步,回头看她没追出来,就“呸”地吐了一口,一步三摇地慢慢遛起街来。
街上静悄悄地连个人影也没有。二合适在县城的饭馆里热闹惯了,冷丁如此清静下来,就不免心里空空荡荡、没着没落的。
“妈的!总盼着没事好好歇几天,这真的没有一点儿事还怪难受的!”他嘴叨咕着,心里就后悔:“再忍一忍晚回来几天就好了。”
可不是,二合适原有两个女儿。大女儿香子死了,小女儿英子又跟钱小三跑进了省城,轻易不回来一趟。自己和小疯狗热乎一阵也就够了,再没啥话给她说。屯里的老少爷们儿能动的都趁年前这几天紧着捣腾买卖,想多抓几个钱到手,他连吹牛也找不到闲人听。
二合适游游逛逛地在屯子里转了一圈儿,不知不觉就到了屯东头。这时,一台拖拉机从公路上折下“噗嚓,噗嚓”地紧着响,叫人从耳朵到脑瓜仁儿都不舒服。
拖拉机一抬头便横越过铁道,又扭身朝屯里开来。二合适担心地看着那两个小前轮子上下颠着,左右摆着。眼睛再向上一瞧,正是亲家钱三两驾驶大四轮回来了。
钱三两双目平视,眼珠儿都不肯转一下,端着那张刀条脸,加大油门儿猛冲。二合适紧着躲下了路沟,还是被车风带起的雪粉灌了一脖腔子。
“X你妈冤大头!”骂声淹没在拖拉机的吼声中。
二合适愣愣地看着拖拉机拐进了钱三两的院子,他跺了跺脚:“真他妈的败兴,大清早咋碰上了这么个丧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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