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字不仅在百家姓中占了个第二,就是在当今的世界上也当属亚军。“一有权二有钱”嘛!更何况还有:“钱能通神”,“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一说呢。由此可见,这世界上绝对永恒的真理只有一个字——钱。谁知老爹发了什么邪,硬在这“钱”的后面又加了个“广’。钱广变成钱光,还能不受穷?
正因如此吧,钱三两这大半辈子也没在钱上做过好梦。虽然他也曾几次想改改这晦气的“光”字可临了又总是犯寻思。广字再不好也是爹给的,若明修乱改起来,天理良心何在!再者说了,又有谁不喊他钱三两面去专提钱光的外号呢?
钱三两原本不是大榆树屯的人。自他爷爷那辈儿上起,就是走街串户,干“修锅补碗锯大缸,焊洋铁壶”勾当的。其爹一死,那副担子就由他继承到肩膀上了。谁知还没挑上两年,合作化就把他归进了县城的大修厂。也许是“工人阶级”的遗传因素,要么就是自小的环境熏陶。在大修厂的工友堆里,他就显得特别灵,手也特别的巧。别人不会的活计他都能凑合着鼓捣。不过,据说技术上有两手的人脾气都倔,钱三两当然也有这毛病。他特别的狂,专门“抗上”。别看和工友们嘻嘻哈哈有求必应的,在上级领导面前却从来都是身子溜直,脖子梗硬,眼皮专往一边了。
可这有什么好处呢?困难时期一到,到处实行精简、下放,车间主任的下放名单上,头一个就是他。还多亏厂长考虑了半分钟后表态:“这人哪都不好,可是他那把活儿太招人稀罕”,给留下了。
月末发新,他的一叠钱刚在怀里捂热了贴肉的那一张,几个酒友就在门口堵住了他。
钱三两自幼跟父亲在外耍手艺,烧酒是免不了喝的。只是练来练去酒量上总不见有出息,卡在三两上就再也提不上去了。本来他是一天一顿,每顿三两,就是喝别人的酒自己不掏腰包时,也从没越过这个杠儿。因此,“三两”这个外号就叫开了。
哪知这困难时期太难熬,钱毛的没了边儿,一斤老黄烟就顶他半个月的工资,哪还敢去惹什么酒那玩艺儿。不管是谁来撺掇,他都摇头摆手。
“酒是穿肠的毒药,伤身的东西!还是不贪的好!你笑?这是老人古语讲的,没错!反正我是戒绝啦!”然而他又一想:“今天这架势,看样子是这几个小子串通好了的,不去怕不行……”心下刚一松动,酒虫就爬到了嗓子眼儿,连咽两口唾沫也没咽下去。
在这几个人当中,他是大工匠,自然也就得贪个大头儿。酒杯一捏到手,钱三两就犯了小毛病。他既不看谁,也不让谁,闷头只管往自己嘴里倒。谁知这东西还是不尝的好,一沾上就撒不开手。“下次,下次说不定哪个猴年马月再能喝一回呢!”
酒入空肠就往头上蹿,还没到三两,他的身子就起了空,渐渐地两脚也飘起来。脑袋一大。说话就没个把门儿的。喝酒吹牛本来就是男人们的一大乐趣:这既不犯法又不上税,便宜得很。他出的钱多,大家自然就众星捧月般地嘘他唬他,弄得他自己也不知是神还是仙了。于是,他吹通牛皮又骂咧咧地发通牢骚。
哪知第二天刚进厂,厂长就把他叫到办公室,把那有毛病的几句话给抖了出来。人家的本意是开导开导他,叫他以后注意,顶多带点儿谴责味儿,绝没有严惩的意思。哪知他早上的二两“代食”窝在肚里没消化,胃管火辣辣地正难受,说出的话温度自然也就高:“我觉着这就不错又不错了。出的牲口力吃的牲口食,说句话还这儿不是那儿不是,哪来这么多的臭毛病……”
厂长当然也发了火,兴许也是肚里“代食”拱的。可人家毕竟是领导,涵养高,话说得也还是有余地的:“你要是真的这么不听从教育,那,那可别怪我这厂长不留你!”
哪知这钱三两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他一蹦多高:“操!别鸡巴总拿往屯子打发吓唬人!你以为屯子是地狱是不是?那要看你有没有能耐!那上高级饭馆的还有很多是庄稼人呢!你要是不用就说痛快话,谁也不能硬赖扭这儿指靠着谁……”
厂长一听气得立时脸都变灰了,那话还用说?他痛痛快快地下放了。
人有七情六欲。据说凡是有所作为的人,都能很成功地控制自己的欲望。可钱三两呢?划成分他属小业主,小市民的那一格。说他聪明,不过是小聪明,他能看出几寸远?那肚子也缺德,偏偏就连稀松平常的食欲也控制不住,难免要丢铁饭碗,顺着垄沟找豆包儿吃去。
当时看着也还凑合,可一年下来,就显得很不高明了。有人一提起这事儿,钱三两就眼泪汪汪的,惋惜得直叭嗒嘴。后长大懂事的二小于也对他恨恨儿的,只是自己的翅膀还没硬,又慑于他是一家之长的地位和倔脾气,不敢当面提抗议。
其实钱三两自己心里比谁都难受,可也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有苦诉不出,后悔药既然买不到,后悔也没用,他就索性来硬的:“大丈夫做事,赚了拿着,亏了赌着。我这辈子从没后悔过……”
钱三两虽然挣起了工分成了“老屯”,可也没正经下地翻土坷垃。他既当保管又兼电工,队上外出办点儿啥事儿也多由他去。不管谁当队长似乎对他都高看一眼,安排他的尽是些“俏活儿”,他比队长还神气。二合适就说那是“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他钱三两就是那狼的角色。
其实呢,平心而论,人家也真的干出了信誉。可以说他从没偷过,没贪没占过。就是一粒米,一把糠也从没不明不白地动过一下,而且办事极为公正,认真。
一次分粮到二合适名下,二合适眼珠儿一转就来了鬼点子。他肩上抬秤嘴上咋呼,把别人的视线一转移,底下的脚尖儿便把麻袋往上顶。钱三两掌秤,眼角一扫就看出了门道儿,脸子“呱哒”一下就撂下了。二合适自觉不妙,忙死乞白赖地笑着挤眼儿求情,谁知钱三两脸儿一黑,“哗”地摔了秤杆儿:“操!我说咱可不能没羞没臊,昧着天理良心,吃人饭不拉人屎儿!”
二合适脸皮再厚,当着众多人的面,也有点儿下不来台,就记恨在心,背地里捣鬼,造谣生事。本来钱三两当保管这差事就叫人嫉恨,巴不得抓点儿毛病赶他下台。所以,二合适一扯闲话很多人就跟着起哄。一时间你说他发挥,就把钱三两的高大形象锯短了一大截子。
钱三两却不怒不脑,阴笑着:“操!都是些牛屁股苍蝇——瞎嗡嗡。老子正想不干还没找到理由呢,这回可得谢谢这些帮忙的。”
在社员大会上,他的态度诚恳又坚决:“这两年我当保管,对老少爷们儿没少得罪,可那也是为了队上,为了大伙儿,谁心里也都能有个数。有人说我有‘吃黑’的事儿,我也没啥好说的,咋查都行。不过我总觉着对得起天地良心,心里坦然。可这保管工作操我八辈祖宗也不干了!大伙另请高明——”他四下里望了望,回身又象找了找什么,“二合适呢?我刚才还看他在呢。我不干了还得再保举一个,我就保举二合适。他大公无私,好象还很愿意干……”
“哄”地一阵大笑。原来二合适就在钱三两的跟前,钱三两是有意在耍他。钱三两却绷紧了脸,眨着那双小眼睛,一本正经地瞅着大家。
这倒好,舆论“哗”地一下又倾了回来。二合适保管没当成,钱三两却把早就惦着的大鞭子抓到了手哩。
“啥叫人物?这就叫人物!明白吗?”钱三两拎着大鞭子,明目张胆地气着二合适。
二合适也真的气得肚皮鼓鼓儿的,那双鹰眼恶毒地盯着钱三两的后背。心里骂道:“操你十八辈祖宗!你别神气,老子便宜不了你,你个狗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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