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疯狗被他逼得没法儿,到底弄回了二百块钱给他。怎么来的,他不仅不问,连想也不愿想,睁只眼闭只眼吧,可心里那滋味儿也不怎么好受。
他盯着小疯狗那扭动的屁股“呸”地狠吐了一口,便登上火车跑开了“车板儿”。
跑了几次,也就看出了点路子。那坐车不买票的,大都是回家跟老婆报销的庄稼汉。背着破麻袋烂条筐,一上车就往角落里钻、想躲查票的,人家又恰恰盯住了他。那穿戴气派、大模大样儿的主儿呢,叫人家不买票也不干,没票头儿哪儿去领补助费?
他弄清了路数,就咬牙买了几只象样儿的大旅行袋,又做了身新衣服。一上车,他就咋咋呼呼地喊叫着串位子挪地方,无论从哪儿看都是个出差的公家人。而且所带的货色也全象是精密仪器,怕挤又怕碰,高高地供在行李架上。一切弄完了。就回过身弹弹笔挺的中山装,伸手从小兜里抠出支带把儿的便宜烟点上,专挤在干公事模样的旅客堆里连吹带哨,装成个“阔大爷”的样子。
查票的过来,他连看都懒得看。偶而问到他头上,就一扬下巴颏一努嘴儿,继续神聊,也就顺过去了。其实到底还是肚子里虚,心脏免不了“噗通”几下。这倒不是他怕露馅儿丢人现眼,就怕补票罚款,那是咬硬儿的事,弄不好连本钱都得搭进出。
可逃票再巧妙,时间一长也难免露马脚,他又是个不管到哪儿都是个引人注目的角儿。火车上管事儿的慢慢就认准了他,自然也就知道了他是干啥的,既然抓住了他的把柄,不揩他点油儿哪儿能放过!二合适当然懂这些,用省城里时兴的话说,他还是个开明的“山炮”。
“就当是撒买路钱儿给鬼啦!”他忍了又忍,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谁知越撒“买路钱儿”鬼越多,到后来不撒还不行了。几个家伙盯住了他,一回弄不明白就要翻脸。他得罪不起人家,就此洗手又没别的出路,就只好忍气吞声赔笑脸,咬着牙根儿充大方。
尤其是新近跑这趟车的那个白脸小伙子,一天笑嘻嘻的,鬼点子最多,茬子下的也最狠,变着法儿地整治他,好不容易赚那么几个钱,还得抠出一半分给他,要不就说是犯了车规,二合适就差掉眼泪哭出声了。
可大女儿香子偶然一次跟他上车逛省城,他的待遇就突然一改从前。
那小子变得格外地客气、温和,不仅没了那么多的歪歪事儿,到站时还一口一个“大叔”地帮着往下拖旅行包呢。
二合适是干啥的,这还能瞒得住他那双鹰眼?他早已从那小子的眼睛里看出了点什么。这下可倒好,只要他跑车,就非摽着香子和他一起走不可。
时间一长,两个年轻的就有说有笑起来。这时二合适又从香子的眼睛里看出了点什么。“这倒好,我二合适也总算是找了个靠山。”再咋跑这趟车他也不犯愁了。
早在两年前,香子就早早地发育成熟了。那胸部臀部随着眼睛里水纹的增多而发达,恰如其分地成熟得恰到好处。几件时髦的衣服往身上一套,该突出的部位就更加突出,该朦胧的也就更加朦胧,鲜鲜亮亮儿地隔多远就打人儿。小疯狗的遗传基因有点儿变异,香子虽然风韵超群,却又绝没有半点儿“疯”的意思,正合当代青年的审美口味儿。
香子一上车,那小子准在车门口接应,象早就约好了似地。一切安排就绪,二合适的烟还没点燃,他和她两个人就没了踪影。只有到站该下车时,才又突然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二合适的心里多少也有过惶惑和不安。在他看来,人求富贵无非是靠着“红”、“黄”、“色”三门。“红门”为官;“黄门”为钱财;“色”嘛,自然就是色相了。
“虽然这事也不稀奇,可香子毕竟是我的亲生女儿。难道我二合适竟下贱到靠自己女儿的色相来发财吗?”这样自问,他就心虚得身上冒汗。别看小疯狗怎么“疯”他都不大在乎,那是因为她是自己老婆,而且自己从没给她勾过男人。可这个是自己的女儿,而自己又是指着这个女儿来发财。可转了几个弯子再往下想,那也没什么。
“哼!其实这算他妈的什么呢?那省里有的官儿,县里有的头儿们不也有靠女儿结亲什么的来维持吗?哪天在车上不听些奇闻!再者说了,这又不是坑她害她。女儿早晚是人家的,看那眼神儿不也明摆着她自己乐意吗?小子靠闯,丫头靠浪。不是长的漂亮,人家吃铁路饭的还能看中咱屯子人!”
时间一长,二合适便和那小子勾搭到一起了,合股干买卖。你有利,我有益,谁还能和钱财开玩笑!不管是什么货色,都能畅通无阻,而且越是封锁不让带的越有油水儿。至于香子不香子,他再也不问,也不去想了。
于是终于有那么一天,没发现香子的腹部变了形,纤腰走了样儿。可他不但没觉有什么不妥,反倒来了几分的庆幸。好象这门亲事是把攥着的了。他想的是以后见到城里的亲家时应穿些什么,说点什么。总之不能太土喽,叫人看不起。
一次屯里几个长舌女议论这事儿,正好叫他听见了,他没鼻子带脸地一顿臭训:“我就寻思你们这样女土瘪,啥时也不会‘开窍儿’!你们谁没和老爷们儿睡过?谁家姑娘永不生孩子?偷偷摸摸地就可耻啦?大模大样地给人家送去就光彩啦?依我说,怎么都是那点儿事儿!有啥大惊小怪的……”
可没多久,火车上那小子就没了影儿,跟人打听反遭一顿鄙夷地耍笑。
香子首先慌了神儿,二合适也觉着总这样不是个曲子。早就有点儿嫉妒香子的小疯狗这下可抓住把柄了,说香子坏了她的门风,给她丢了脸,什么话下流往外掏什么。弄得香子整天跟个泪人儿似地,腆着个大肚子站在门外发愣。
二合适免不了和小疯狗动武,可她是贱皮子货,越打她,她骂的越凶。实在没了咒儿,二合适就出主意叫香子上门儿去认亲。
谁知公婆不但不认账,嘴里还不干不净地损着她。香子满心的苦水没处倒,肚里那就要出来的小东西又没法儿消化,所以就赖着不走。谁知偏赶上从没见过面的大姑子回娘家,又大骂她是骚狐狸不要脸,坑了她弟弟,坑了她全家。香子刚刚回辩了几句,那大姑子就母夜叉似地扑上来连揪带抓,她粉脸上登时就多出了几条血道道儿。不过她却从骂声里听明白了,自己的那个“丈夫”是犯错误进了大牢,啥时能出来都没法说,哪还有什么希望?
也是香子太年轻了,遇事儿想不开,夜里跑出去就卧了铁轨,真真是可怜死人啦!
二合适原本也要去打官司告状,可一转念又没了主意。那小子因啥事儿犯了病,他心里不能不明白,人家没来找他,已是万幸又万幸了,哪还敢去自投罗网?香子的事虽怪那小于,可人家先就判了罪。再说香子毕竟不是那小子害的。这时再联想到人家的那么多好处,反倒是自己亏了良心,害了香子。
一股火蹿上来,二合适就趴了炕,眼角儿嘴边儿烂成稀乎乎的一片,差点儿一命归西。病好后人也变了样儿,早没了往常的那般神气。虽然怎么也还是煞不下心在家老实呆着,却也就此跟“车板儿”绝了情。
二合适只有香子和英子两个女儿,本来不生个儿子他是不算完的。可谁知小疯狗太无能,重赏之下也没成“勇妇”。她象胖母鸡一样,早早就住了作,二合适只好认命地说:“谁叫我嘴黑,又这么损来着?这是缺了阴德,活该到我这儿绝户……”
香子一死,他可动了真心,不仅嘴上,心里也总犯嘀咕,专找自己做过的缺德事儿进行反省。可人死不能复生,他也就只好一边在心里请求香子的宽恕,一边把父爱加倍地给了小女儿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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