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适听了长出一口气，灌了一瓶烧酒，又长了精神，当下塞腰里一千元钱就要上路。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也应该叫那冤大头亲家知道知道，可又不好意思亲自上门。
小三儿拐走了二合适的女儿，钱三两却跳着脚骂二合适，硬把责任推到了二合适的身上。还讲半点儿理吗？
二合适抱着双肩在钱家门前转，碰到谁和谁讲，把消息绕了几个弯儿捎到了钱三两的耳朵里。
钱三两说和小三儿断绝父子关系，那只是气头上的话。虎毒不吃子嘛！父子关系哪能一句话说断就断？他细想起来，怨自己也真有点儿缺德，又慢慢地察觉到了家里的小二儿和大媳妇的心思，就多少有些后悔。又不得不佩服小三儿有骨气有能耐，这正是随了他的好种儿。但是说出的话象泼出的水，不好往回收，只好在被窝里向钱大嫂透了底。
钱大嫂自然又抹开了眼泪。听丈夫说二合适要去看英子，她也要同行不可。这也正好合了钱三两的意。他虽然在嘴上还要反对一番，可那态度却极不坚决，话里话外还提醒着钱大嫂：“我是不愿让你去。可你当妈的非去不可，我也不挡你。出门儿在外啥事儿都兴许碰到，穷家富路，你就是带上千八百的也不算多……”
说也真快二合适和亲家母从省城回来，本应高兴才对，可他却因英子这一走，家里显得冷冷清清，他有些散了神儿，干啥都没了劲儿，酒后无人时就更加老来凄惶。虽说手头儿上的钱和早先没法相比，可又有啥意思？没有儿子，女儿又一个钱也不向他要，说要自力更生……
他第一次尝到了难过伤心的滋味儿，独饮到半醉，心下就生出了几分看破人生的意思，也就不免滴下两颗老泪。再加上小疯狗的脾气又越来越糟，听一个朋友说她是患了“更年期”的病，正经还得几年能过劲儿。总和她打吧又打不起，只好惹不起绕着走。
受了英子和钱小三儿的启发，心下一琢磨，就跑到县城里租了个门面房，挂上牌匾，“合适酒家”就算开了张，竟也当上了老板。
他原本并没想挣多少钱，别亏本弄个平，混吃混喝也就行了。谁知歪打正着，买卖兴隆起来了。一天忙东忙西，早把烦恼丢在脑后，也就又来了精神头儿。偶而回家一次，和小疯狗亲近一番也觉着新鲜。
二合适有“跑车板儿”积累的经验，更兼有本就是个天才，当老板自然不须什么预备期也就很成熟了。
紧挨着“合适酒家”还有两家酒馆，两个掌柜的一开始没把这个“山炮”瞧在眼里。过了一段时间，发现“合适酒家”顾客盈门。自家反倒门庭冷落，生意清淡，不由气满胸膛。他们依仗自己是坐地户，熟人多，就联合起来，跟他对阵，处处拆他的台，拉起了不挤走这个老豆包誓不罢休的架势。
二合适看在眼里，胸有成竹，暗暗地骂道：“真他妈的，我招你惹你啦？就这么不讲义气？来正经的咱不是个儿，玩邪的我二合适可是有名的邪神，从来没在乎过谁，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
二合适早就看中了一个查卫生的小伙子。这小子胆儿大道道多，敢做敢为又讲义气。二合适说：“他真有点儿象香子那个混帐‘女婿’。高兴时咋都行，翻了脸姑子庙里也硬往外拽孩子。脸子一撂同行都怕他。现在的年轻人最他妈的鬼，比老家伙能耐多了，什么面子不面子，最知道来实惠的。”
二合适早早就把这个人当顶门杠儿养起来了。每次到这儿或路过这儿，都是好吃好嗝，从不厌烦地亲自陪侍着。
小伙子一到，二合适就可怜巴巴地装起洋蒜来。一边吩咐上菜，一边耷拉下脑袋连声叹气，那小子就有点儿不是心思。等了一会儿，二合适觉得到了火候，便豪爽地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咕咚咚”一饮而尽，“叭”地把杯噋教在了桌上：“我说小哥们儿咱的交情不是一天半天了，好歹大哥是借了这个小馆子和你交上了朋友。我这个人你也知道，交朋友死心眼儿，交了不弃，弃了我就不交。咱难得好上一回，本想你我能时常地聚聚，多喝几回痛快酒，可这回完了，也就几天的事了，我得收摊子啦……”
“我说二先生你是啥意思吧？”
“啥意思？唉——说来话长，不说话短，说也没用。总之吧，这气我是受够了……”
“不说不行！今天你不说明白，这酒我就不喝！你说咱哥们儿是哪儿对不住你……”
“咳！你老弟想哪儿去了？慢说你，就是工商、烟酒、税务，哪帮哥们儿不够意思？！我、我实在是让跟前这两家给整的呀！”说着，眼泪就出来了。
“你也真是窝囊，就凭你还怕他们？”
“话是这么说，可人家联合起来整咱，人家熟人又多，谁受得了哇？”二合适可怜巴巴地瞄了小伙子一眼，伸手从怀里抓出一叠钱，随便往小伙子手边一抓“我都想过了，再挺两天，我就摘幌了，这二百你拿去，喝酒时就当大哥还在陪着你，总算朋友一回吧……”
小伙子不由火冲脑门，拍案而起：“哼！你先别摘幌，我啥也不说，你睁大眼睛瞅着就行了。不过你得先准备准备，给我们那帮哥们儿好好地预备一顿。”说着，伸手抓起桌上的钱塞进兜里，就要走。
二合适一按他的肩膀：“先别忙！你的酒还没喝呢！其实呀，你是不知道，嘿嘿，我就实话告诉你吧。他们那两家……哼！有工夫你看看去，那卫生，比不上咱家的猪圈。再说那菜码，也太小啦！两盘还没有咱一盘大呀！人家顾客不去是正理儿，可他们倒把我给黑上了。有啥招儿呢？人家是坐地虎。反正我是宁可不干也不能那么丧良心……”
“你别说了，等着瞧就是啦！”
二合适也不想再多说，已经够了。
没出一个月，那两家就接连挨罚，关门整顿，最后不得不卷帘散朝。二合适眼睛看着，心里喜着，乐出了声。
“他妈的！靠熟人的几张老脸就想整人？笑话！新时期讲的就是新关系，也不多看看报纸听听广播……”他得意洋洋地对掌勺的师傅说。
掌勺师傅暗想，你把人家挤倒了，挨累的还不是我！因此他没精打彩，不搭腔，二合适心里自然明白。他嘿嘿一笑，友好地拍了拍师傅的肉肩膀：“我这人净说实在话，他们黄摊了，咱们可就要多吃累，可累也有累的好处，我还能亏着伙计？钱呢，是大伙挣的，也得大伙均着花，买卖好了谁也不能亏着。这么着，这个月不错，你的工钱就先长二十吧！怎么样？咱还够哥们儿意思吧？好好干吧，弄得好下月还往上涨！”
胖师傅先是一愣，接着便咧开厚嘴唇乐出了声，马勺刨得山响。
二合适得意忘形地刚出门，四个花里胡哨的家伙便围上了他。
二合适心里一激灵，嘴上却挺硬，“哎！我说这是啥意思？”
“少他妈装糊涂！你小子把我哥们儿整惨啦！”歪嘴子一点一点地哈着腰，说着就往前凑。
我整谁啦？你把话先说明白！”二合适后退两步，发现腿有点儿软。那家伙大拇指一翘，往旁一指：“这他妈不是你整黄的吗？你就寻思白整啦？”
说着几个家伙一齐向前挪脚，把二合适围了个半圈儿。二合适斜眼从肩膀往后看去，后面是墙，“唰”一下子，冷嗖嗖的汗水就从脊背冒了出来。没退路，他捏了捏拳头，硬撑着拉开了架式：“唔哈！真想打架咋地？”
几个家伙一停脚，却变戏法儿似的，手上都亮出了明晃晃的家把什儿。
二合适虚张声势，也伸手去怀里摸，硬梆梆地正触上了那叠没来得及存银行的大票子，于是他灵机一动：“——哈哈……我当他妈什么新式武器哪？就这玩艺儿也掏出来会你二哥！简直没羞没臊！告诉你们，那玩艺儿二哥早玩过了，你看咱这玩艺儿！”他伸手从怀中拽出那大叠钱，“叭”地往左手心里一磕：“怎么样？小哥们儿，比你们那玩艺儿先进吧？”
他看几个小子愣了神儿，又是哈哈几声怪笑：“你们那玩艺儿也就能放出点儿红色吧！你们选出一个来，别到时候不好算帐，省着大伙跟着喝浑汤儿！”他边说边朝歪嘴子跟前凑合，那小子却也向后挪了脚儿，二合适立时勇力倍增，说话那腔就变了：“你看准点儿，一下子给我立正，完了偿命拉倒。最好别留活气儿！”他又磕打手中的钱“叭叭”响。“你给我留下一口气儿。我这把钱就不要了！看好啦，这是三千！我就拿它治你，叫你死不了也活不了！”他咬牙切齿地说：“怎么样？你们选好没有？谁来？”他划着圈儿向前逼，几个家伙真都被他唬住了，连连后退，只听歪嘴子喊了一声：“撒！”便一溜烟儿似地钻进了胡同。
二合适一看，这才喘上来一口热乎气儿，浑身软沓沓的，衣服的后背都湿透了。喝了那么多的啤酒，一泡尿还没撒，全从汗毛眼儿挤出来了。
“真、真他妈是大难不、不死，必有、有……”二合适叨咕着回屋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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