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先生与北京大学东方学-早期佛经中的偈颂翻译——以支娄迦谶的译经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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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明

    内容提要:偈颂是印度佛教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中国古代诗歌产生过影响。要了解偈颂的翻译情况,必须从与中土语言风格迥异的早期佛经开始梳理。本文以东汉时期支娄迦谶的佛经翻译为例,在确定支娄迦谶的现存译经之后,就其对偈颂的处理情况进行了分析。支娄迦谶对原典中的偈颂采取了比较灵活的处理,或译成诗体,或译成散文。他首次将g?th?一词译为“偈”,然而总体而言,他的偈颂翻译手法尚未成熟,不及三国时期支谦的成就。

    关键词:偈颂支娄迦谶佛经翻译

    韵散结合是印度佛教经文的一个主要的文体特点。作为经文中的主要构成部分,而且作为便于“口口相传”的主要手段,在东汉末期,随着早期佛经翻译的开展,佛教诗颂也开始传入我国,并逐渐对中国文学产生影响。要了解偈颂的翻译情况,我们必须从与中土语言风格迥然相异的早期译经开始梳理,这样才能对日后偈颂的发展有清晰的认识。笔者在《“从后说绝”:安世高译经中的偈颂(g?th?)翻译》一文中,以《道地经》等为例,通过与其异译本(《修行道地经》)的比较,归纳出安世高翻译中表达偈颂的引语方法至少有九种:“从后说绝”(“说是绝”)“从后缚束说”(“从后缚束”)“从后束结说”“从后现说”“从后敛说”“从后现譬说”“从后说说”“从后来说”“后有说”。这九个表达法中,“从后说绝”使用次数最多,见于《杂阿含经》(T101)和《佛说七处三观经》之中。除“从后敛说”见于《佛说四谛经》之外,其余的多见于《道地经》之中。这九种表达法的共同点是:均有“从后”或者“后”字,明确表明以后的部分原为诗歌,尽管他没有译成诗句。再者,这些表达法只有安世高使用,可以作为判断是否为安世高译经的标志之一。

    比安世高稍晚的另一位东汉佛经翻译名家是月氏人支娄迦谶,简称支谶,其梵名可以还原为Lokakema 。本文以支娄迦谶译经为例,来考察早期佛经中偈颂(g?th?)的翻译情态。支娄迦谶所翻译的经文不算太多,梁代僧佑《出三藏记集》卷二列举了支娄迦谶所译经的目录,如下:

    《般若道行品经》十卷(或云《摩诃般若波罗经》,或八卷,光和二年十月八日出)

    《首楞严经》二卷(中平二年十二月八日出,今阙)

    《般舟般三昧经》一卷(旧录云《大般舟三昧经》,光和二年十月八日出)

    《伅真陀罗经》二卷(旧录云《屯真陀罗王经》,别录所载,安录无,今阙)

    方等部《古品曰遗日说般若经》一卷(今阙)

    《光明三昧经》一卷(出别录,安录无)

    《阿阇世王经》二卷(安公云:出《长阿含》,旧录《阿阇贳经》)

    《宝积经》一卷(安公云:一名《摩尼宝》,光和二年出。旧录云《摩尼宝经》二卷)

    《问署经》一卷(安公云:出方等部,或云《文殊问菩萨署经》)

    《胡般泥洹经》一卷(今阙)

    《兜沙经》一卷

    《阿佛国经》一卷(或云《阿佛剎诸菩萨学成品经》,或云

    《阿佛经》)

    《孛本经》二卷(今阙)

    《内藏百品经》一卷(安公云:出方等部。旧录云《内藏百宝经》,遍校群录,并云《内藏百宝》,无《内藏百品》,故知即此经也。)

    右十三部,凡二十七卷。汉桓帝灵帝时,月氏国沙门支谶所译出。其古品以下至《内藏百品》,凡九经,安公云:似支谶出也。

    经过许理和(Erik Zürcher)、辛岛静志等学者的考证,现存支娄迦谶的译经共有九部,即:

    1.《道行般若经》(Aas?hasrik?Praj?āpāramitā)十卷(T224)

    2.《佛说兜沙经》一卷(T280)

    3.《阿佛国经》一卷(T313)

    4.《般舟三昧经》三卷(Pratyutpannasamādhisūtra)(T418)

    5.《文殊师利问菩萨署经》(Majurī-paripcchāsūtra)一卷(T458)

    6.《遗日摩尼宝经》一卷(T350)

    7.《阿阇世王经》二卷(Ajātaatru-kauktyavinodanasūtra)(T626)

    8.《佛说内藏百宝经》一卷(T807)

    9.《阿弥陀三耶三佛萨楼佛檀过度人道经》二卷(T362)

    之所以要详细列出支娄迦谶的译经,就是为了给相关的偈颂讨论提供一个比较准确的时间坐标,不至于将后出的经文当作安世高、支娄迦谶等前代高僧的译作。如果对那些托名前人之作信以为真的话,那么在论述中就会犯时空错乱、自相矛盾的错误。比如,黄先炳在论证支谦译《法句经》不是中国佛教偈颂诗的源头时,将《五阴譬喻经》《佛索阿难问世佛吉凶经》《佛说温室洗浴众僧经》等数部佛经当作了安世高的译作,证明其中的偈颂要早于《法句经》,恰恰犯了颠倒时间的错误,为自己的论述提供了反证。

    《出三藏记集》卷七所收的“《合首楞严经记》第十”,乃支慜度所写,对支娄迦谶的译经特点与门徒传承有所介绍:

    谶,月氏人也。汉桓灵之世,来在中国。其博学渊妙,才思测微。凡所出经,类多深玄,贵尚实中,不存文饰。今之《小品》《阿阇贳》《屯真》《般舟》,悉谶所出也。又有支越字恭明,亦月氏人也。其父亦汉灵帝之世,来献中国。越在汉生,似不及见谶也。又支亮,字纪明,资学于谶,故越得受业于亮焉。越才学深彻,内外备通。以季世尚文,时好简略。故其出经,颇从文丽。然其属辞析理,文而不越。约而义显,真可谓深入者也。

    在《出三藏记集》卷十支娄迦谶的传记中,僧祐指出其翻译作品,“凡此诸经,皆审得本旨,了不加饰,可谓善宣法要、弘道之士也”。对支娄迦谶的译经风格,许理和总结如下:

    这些译经独具风格而内部一致,自成一类,与安世高等人的译文不大相同。和安世高的译文相比,其语言更自然更容易理解,某些段落甚至相当生动流畅,白话成分丰富。这一类译文的另一个特点是喜欢音译专名和术语,有时12个音译字连在一起,这使叙述语言难以卒读。这些译经中还没有中国式文学的特征,但已出现了无韵的佛教诗句的端倪,译者在此显得犹豫不定:在同一部经中,原典语句整齐的部分有的被译成了散句,而另一些段落又被翻译成句式整齐的五言或六言、七言的汉语偈颂。

    与安世高相比,支娄迦谶的译经语言要流畅一些,但仍然比较质直。在进行了《八千颂般若经》的若干段落的梵汉对勘比较之后,党素萍发现支娄迦谶的译本《道行般若波罗蜜经》风格比较质直,偏重音译。有些段落“在行文翻译时,顺着梵文的语序,一个一个词直译下来,排列成句,倒也不失原意”。还有些段落“谶本过于质直,有时不免让人不明其意”。

    支娄迦谶翻译的《佛说遗日摩尼宝经》是早期佛教大乘经典之一,对应一百二十卷《大宝积经》(Ratnakūa-sūtra)中的一品,名为《迦叶品》,现存梵本名为K?y?paparivarta。它有三个异译本,即(1)晋代失译的《佛说摩诃衍宝严经》(一名《大迦叶品》);(2)失译附秦录,后由唐代菩提流志勘同编入《大宝积经》卷一一二之《普明菩萨会》第四十三;(3)宋代施护译《佛说大迦叶问大宝积正法经》。《遗日摩尼宝经》并没有任何偈颂部分,但对应的梵语平行本、藏语译本和汉文异译本《佛说大迦叶问大宝积正法经》,却有不少的偈颂,而且这些偈颂多属于“重颂”类型。按照一般的常理,“重颂”类型的诗歌用geya来表示,而梵本《迦叶品》中却非常简略,并没有提到与gàthà和geya相关的词汇。现选取一段略加说明如下。

    例1.梵本《迦叶品》中的第21叶正背:

    1u(pamo)-panyāanirdeās te kāyapa nirdekyāmi yai<r>upamopadnyāsanirdeebhibodhisatvo mahāsatvaguānv(i)j?āpa[y](et)

    2tadyatha k?yapa iyamahapthivīsarvasatvopajīvyānirvikārānipratikara

    3evam eva kāya(pa)prathamacittotpādiko bodhisatvo yāvad bodhima

    aniadanātāvat sarvasatvopajīvyo nirvikāro (ni)-pratikāro bhavati

    4tatredam ucyate//

    pthivīyathāsarvajanopajīvya

    pratikara nakakati ni(r)[vi]kara/

    citte tathadye sthita bodhisatvo

    yāvan na boddho bhavita jinottama/

    anuttara sarvajanopajīvyo

    pratikara nakakati nirvikaro/

    putre caatruhi ca tulyamanaso

    paryeate nitya varagrabodhim//

    佛言:“迦叶,譬如地。一切人随其所种。其地亦不置人也。如是,发意菩萨,自致乃成佛,饶益十方人,亦适无所置也。”

    ——《佛说遗日摩尼宝经》

    复次,迦叶,我当为汝说喻,智者以喻得知。譬如地界为一切众生而无有二。如是,迦叶,菩萨从初发意以来至于道场,为一切众生亦无有二。

    ——《佛说摩诃衍宝严经》

    复次,迦叶,菩萨福德无量无边,当以譬喻因缘故知。譬如一切大地众生所用。无分别心不求其报。菩萨亦尔,从初发意至坐道场,一切众生皆蒙利益,心无分别,不求其报。

    ——《大宝积经》卷一一二之《普明菩萨会》

    佛告迦叶波:“我为菩萨,说譬喻法,令彼知见为菩萨德。”迦叶自言:“其义云何?”“迦叶,譬如地大,与一切众生。为其所依令彼长养。而彼地大于其众生无求无爱。菩萨亦然。从初发心直至道场,坐得成菩提。于其中间,运度一切众生无爱无求,亦复如是。我今于此而说颂曰:

    譬如地大与诸众生依止长养于彼众生

    无求无爱菩萨亦尔从初发心直至道场

    成无上觉运度有情无求无爱无冤无亲

    平等摄受令得菩提

    ——《佛说大迦叶问大宝积正法经》

    通过对比,我们发现梵本《迦叶品》中的“tatredam ucyate”是一个标志。“tatredam ucyate”的意思是“它被如此说”或“于此它被说”。就此一段而言,在“tatredam ucyate”之前的是散文部分,在它之后的是诗歌部分。前后的内容基本一致。这种用诗句将前面的散文(长行)内容重复一次的体裁,就是“重颂”。

    汉文的前三个译本均无偈颂,其原因可能是所对应的梵文母本当时尚未有偈颂,偈颂也许是后世添加上去的。与前三部译经比较,宋代施护翻译的《佛说大迦叶问大宝积正法经》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它有偈颂部分,现存的梵文本和藏文译本也有这样的诗句,然而前三部译经基本上没有这么多数量的偈颂与其对应。当然,前三部译经中,并不是一首偈颂也没有。我们可以找到如下的例证。

    例2.梵本《迦叶品》中的第68页正背:

    atha bhagav?s tasy?vel?y?m im?g?th?m abh?ata//

    naīlavantasya m(ala)na kicana

    naīlavantasya mado na niraya?

    naīlavantasya tamo na bandhanam

    naīlavantasya rajo na[d](oa)1

    ?ntapra?nta-upa?ntam?naso

    kalpavikalp?pagato niragaa

    sarve?jan?manyanavipramuk(t)a

    (sa)ī(lavā)-n k?yapa buddha?sane:2

    na kāyasāveki na jīvitārthiko

    hy anarthikasarvabhavopapattibhi

    samyaggat(a)s.pratihita

    saīlavān k[ā]yapa buddhaāsane3

    na lokapipto na ca lokanirito:

    ?lokapr?pto amamo(aki)-?cana

    na c?tmasaj?īna pareu saj?ī

    saj?parij?āya viuddhaīla4

    yasyāna(’)pārana ca pāramadhy(aa)-pārap?re ca na jātu sakta

    avabaddh(’)asakto akuho an?srava

    saīlavān kāyapa buddha?sane5(下略)

    尔时佛说曰:戒无瑕秽着也,戒者无奢、无瞋恚,安定就泥洹,如是为持戒。不爱身,亦不爱命;不乐于五道,悉晓了人于法,于佛法中是故为戒。适不在中边止也,中边不着,不着不缚。

    ——《佛说遗日摩尼宝经》

    于是世尊说此颂曰:

    持戒不有亦无垢持戒无而不倚持戒不暗无所缚持戒无尘无污秽

    究竟止息无上寂无想不想亦无秽诸恸众倚一切断是为迦叶持佛戒

    不着身口不倚命不贪一切受生死以正去来住正道是为迦叶持佛戒

    不着世间不倚世得明无暗无所有无有己想无他想断一切想得清净

    无此彼岸无中间于此彼岸亦不着无缚无诈无诸漏是为迦叶持佛戒

    ——《佛说摩呵衍宝严经》

    尔时,世尊欲明了此义,而说偈言:

    清净持戒者无垢无所有持戒无慢亦无所依止

    持戒无愚痴亦无有诸缚持戒无尘污亦无有违失

    持戒心善软毕竟常寂灭远离于一切忆想之分别

    解脱诸动念是净持佛戒不贪惜身命不用诸有生

    修习于正行安住正道中是名为佛法真实净持戒

    持戒不染世亦不依世法逮得智能明无暗无所有

    无我无彼想已知见诸相是名为佛法真实净持戒

    ——《大宝积经》卷一一二之《普明菩萨会》

    尔时世尊而说颂曰:

    所持离垢戒非住我人相无犯亦无持

    无缚亦无解微妙甚深善远离于疑惑

    迦叶此戒相如来真实说所持无垢戒

    而于彼世间非为自身命普济诸群生

    同入真如际迦叶此戒相如来真实说

    所持离垢戒于彼我人中无染亦无净

    无暗亦无明无得亦无失不住于此岸

    不到于彼岸亦非于中流缚脱而平等

    无住如虚空非相非非相迦叶此戒相

    如来真实说所持无垢戒

    ——《佛说大迦叶问大宝积正法经》

    例2的梵本中有“im?g?th?m abh?ata”,四个汉译本分别译为“说曰”、“说此颂曰”、“而说偈言”和“而说颂曰”,可见g?th?对译为“颂”和“偈言”。支娄迦谶没有译出g?th?一词的意义,也没有将这一段偈颂译为诗体,因为这一段偈颂能够对应四个汉译本,这说明它不是后来添加上去的,而是最古老的梵本中原有的。这也印证了前文的说法,即支娄迦谶将偈颂部分,有些译作了诗体,有些译作了散文。

    通篇考察和对比梵文本《迦叶品》,则可发现《佛说大迦叶问大宝积正法经》中的“重说颂曰”所引导的诗体部分还有以下几个特点:

    (1)从形式上来看,梵本一般前面为长行,叙述一个问题(常常用“先问后答”的方式),然后用诗体将前面回答的内容再重复一遍。这是属于一般所说的“重颂”体裁,施护译本也是如此。

    (2)梵本在长行和诗体之间基本上没有任何交代诗句的话语,除用tatredam ucyate表承接外,直接将诗句置于长行之后,而施护译本中间有承接语,即除用“我今于此而说颂曰”来对译“tatredam ucyate”之外,还用“我今于此重说颂曰”等来译之。施护特别是用“重说颂”来表明此处为一种“重颂”体裁,而梵本中并无与“重颂”或者“颂”相对应的词语,因此,可以断定,在有些段落中,施护根据经文的内容和形式而意译(或增译)了“颂”这样的词语。

    (3)梵本的诗句一般为四句,而施护的译本多用五言诗来翻译,也有用四言诗的形式,而且诗句的数目不等。比如,上引的例1这一段就是用14句(实际上是七组)四言诗来对译的。

    (4)梵本诗句多用韵,而施护所译诗句基本上不押韵。比如,上引例1的梵本这一段诗句使用了Triubh类的音律。Triubh是佛教众多偈颂的一种,一般为每两行二十二至二十四音节(每句十一或十二音节)所组成。例1中的这一Triubh音律,并没有像中土诗歌那样押尾韵。施护译本显然采用了无韵诗形式来翻译偈颂。

    (5)现存梵本《迦叶品》有些段落没有诗体,而施护的译本和藏文本却有偈颂部分,这说明现存梵本与施护的译本有一定出入,二者并非严格的母本与译本的对应关系。

    虽然《佛说遗日摩尼宝经》中没有翻译诗句,但是支娄迦谶在其他的经文中有过翻译诗句的经历。许理和认为,最早用“偈”?见于支娄迦谶的《般舟三昧经》。经查,支娄迦谶的其他八部经文中并未见有“偈”字。《般舟三昧经》是《大方等大集经·贤护分》的早期译本。现存《般舟三昧经》有两种:一卷本(T417)、三卷本(T418)。经过对比,发现前者并不是一个独立的译本,而实际上是节缩后者而成,时间大约在4世纪初。Paul Harrison(何离巽)在其未刊的博士学位论文《藏译本〈般舟三昧经〉的英译批注本》(堪培拉,1979)中仔细地分析了三卷本《般舟三昧经》的复杂语言现象。其结论为:“高丽藏本的1~6节是支娄迦谶原来的译文,7~26节的散文部分也大致是支娄迦谶所译,而其中的偈颂则是稍后的人所译。T418的1~6节以外的各节是另一种早期译本,Harrison从行文风格着眼认为不是竺法护的译文。”如果这样的结论成立的话,那么,《般舟三昧经》中的哪一处“偈”是支娄迦谶首译,尚待厘清。

    《般舟三昧经》中一共有三种形式的偈颂,即五言偈、六言偈和七言偈。《般舟三昧经》卷上“行品第二”中有一首五言偈:

    佛尔时颂偈曰:

    心者不知心有心不见心心起想则痴无想是泥洹

    是法无坚固常立在于念以解见空者一切无想念

    像这种五言偈,还见于该经卷中“四辈品第六”和卷下“劝助品第十三”。又,卷中“四辈品第六”有两首六言偈。卷上“譬喻品第四”、卷中“无著品第五”中各有一首较长的七言偈。卷中“授决品第七”有佛与阿难对答的二首七言偈,佛陀一般用“即颂偈曰”,而阿难的诗颂是用“以偈赞曰”而引出;又,卷中“拥护品第八”有佛陀单颂的一首七言偈。卷中“羼罗耶佛品第九”也有一首七言偈;卷下“请佛品第十”有三首七言偈;“无想品第十一”有一首七言偈;“十八不共十力品第十二”则有一首七言四句短偈;“师子意佛品第十四”和“至诚佛品第十五”还各有一首七言偈。经统计,该经共有十三首七言偈。对这些七言偈,陈允吉认为:

    七言偈是我国翻译之佛典中出现甚早的一种偈颂译文形式,洎于东汉支娄迦谶所译的《佛说般舟三昧经》里,就已经有数量不少的七言偈存在,而且其中有些句段在篇幅上亦具备一定的规模,它们把若干四句偈串合在一起,构成了七言偈颂比较完整的译文体制。

    笔者认为,这种《佛说般舟三昧经》里的七言偈是稍后的人增译,不能看作是东汉末期的产物。像这种成熟的七言偈的翻译当不出自支娄迦谶的手笔。有关支娄迦谶对偈颂的处理,前引许理和论文中还指出:“支娄迦谶有时也试图采用汉语的无韵诗形式翻译偈颂,而在别的地方,甚至同一段经文中,又把原文的诗节翻译成散文句。”《般舟三昧经》三卷本中有些部分就是用散文翻译原经的gth,而在其异译本中则被翻译成了常见的偈颂。这些都说明支娄迦谶在佛经翻译实践中,尚未有一整套成型的翻译偈颂的方法,带有一定的随意性。

    从支娄迦谶之后,佛经翻译时,根据原文的韵散结合的形制而在汉译中体现出的所谓“诗歌化固定格式”,得到了广泛的运用,翻译偈颂的手法也更为丰富。支谦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高僧传》卷一“康僧会传”记载了支谦译经的情况:

    谦以大教虽行,而经多梵文,未尽翻译。已妙善方言,乃收集众本,译为汉语。从吴黄武元年至建兴中(223~252),所出《维摩》《大般泥洹》《法句》《瑞应》《本起》等四十九经,曲得圣义,辞旨文雅。又依《无量寿》《中本起》,制菩提连句梵呗三契。

    比起安世高和支娄迦谶来,支谦的汉语水平更高,因此,所译的经文“文质兼重”,能够沟通梵汉两种文化,达到了“曲得圣义,辞旨文雅”的地步。他翻译的《法句经》就是佛教史上最简明扼要的重要诗体著作之一。吕澂先生特别肯定支谦翻译《瑞应本起经》的价值。他指出“这一翻译不但丰富了佛传文学的内容,而且通过赞呗的运用影响到后来偈颂译文的改进,也是值得提出的”。支谦深谙音律,不仅翻译偈颂,而且留意经文中赞颂的歌唱,自己创作出了三首可以吟诵歌唱的连句梵呗,对后世中土文人的诗歌创作(特别是赞呗艺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在齐藤隆信的系列研究“汉语佛典中偈颂的研究”中,他从韵律使用的角度,重点讨论了支谦所译偈颂的特点,并且根据“偈颂中的韵脚”方面的共同特点,判定《法句经》(吴·维祗难、竺将炎合译)、《般泥洹经》(东晋,失译)、《鹿母经》(西晋·竺法护译)、《演道俗业经》(西秦·圣坚译)。虽然作者的结论还有待验证,但他这种根据音韵来判定译本的方法,对以往根据经录记载、词汇(和语法)来判定译者及年代,无疑是一个较好的补充。

    总之,佛经偈颂的翻译是随着译经事业的发展而成熟的,其中既要切合印度梵语(或西域胡语)的内容和音韵特点,又要迎合中土人的诵读习惯,在两种(或多种)语言文化的交汇中找到最能表达偈颂神韵的方法。周一良《论佛典翻译文学》中指出:“佛典的体制固然是依照原本,但就是译成汉文,多少要受汉文文学的影响。譬如佛典里的偈语,不问原文音节如何,大抵魏晋六朝时所译以五言四言为多,七言极少。而隋唐以后所译偈语,什九是七言,五言极少,四言简直看不到了。”魏晋以后,译师们对这些翻译偈颂所采取的办法,陈允吉《中古七言诗体的发展与偈颂翻译》一文中作了比较好的归纳,特征引如下,作为本文的结语:

    (一)多用同格的语句铺排叙列,以力求其译文一气贯注;(二)碰到长篇的七言偈颂,则在各个四句偈的末尾套用同一个名相事数;(三)以几组韵部不同的汉字在偈颂偶句末尾参差交替使用,彼此映衬间隔,使之体现出一定的韵律感;(四)在极个别的七言偈颂零星短章里,还出现过一些隔句押韵的例子,这犹如当时的四言、五言诗一样,碰到偶句时在其句末押上韵脚。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东方文学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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