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的门口停下，问我买不买东西。我想不起我该要点什么。可这位老人看上去实在太累，太老了。我想，如果他不歇一会儿，再走一步，准会倒下去。于是，我请他进园来，让我看看他的货。老人胡子雪白，皮肤皱褶黝黑，但目光炯炯有神。他干瘦如柴，两腿弯曲，身着一件带补丁的黑色背心。
他自己不能从头上取下箱子，我帮他一起把箱子抬下来，放在树阴下。老人坚持要把箱子里的所有货物都摆到草地上：手镯、梳子、鞋带、别针、便宜文具、纽扣、润滑油、松紧带以及其他日用品。
因为没人给我钉扣子，所以我谢绝了纽扣。于是，他又坚持要我买别针。我说不买。但当他一件件地向我点货时，那种颇带愠怒而又富于诱惑的声音终于打动了我的心。最后，我买了信封、信笺（鲜蓝色的纸上印着粉红色的玫瑰），一支一卢比的钢笔和几码松紧带。我不知道我买松紧带干什么，但这位老人使我相信：没有它，我就活不下去了。
这时，他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塑料杯。我以为这又是一件出售品。但他只要一杯水，我马上给他倒了一杯。他慢慢地喝完水，并没有去收拾东西，而是背靠李树干，闭上了眼睛。突然，一种恐怖感攫住了我：他会不会死在我的园里！
“我很累，先生，”他说，“请别介意我在这儿休息一会儿。”
“你想歇多久就歇多久吧，”我说，“这大热天，顶这么重的东两是够你受的。”
他抓住这说话的机会，睁开眼：“我年轻的时候，这算什么！我顶着箱子走马道，可以从拉杰普尔走到穆索里——足足七英里！可现在从市集到马尔只一英里路，却感到困难了。”
“这很正常，因为你上年纪了。”
“七十了，先生。”
“在你这年纪，你还是很健康的。你看上去不超过六十五岁。”
虽然他虚弱，但体格健壮，肤色健康。
“没人帮你忙吗？”我问。
“上个月还有一个孩子，可他偷了我的钱，溜到德里去了。要是我儿子还活着该多好！他准不会让我为了糊口而这样辛苦。但他五年前就死了，死于咳嗽。”
我猜他说的“咳嗽”就是肺结核。“那么，你没有亲戚吗？”
“没有。他们都死了，我比他们都活得长，这就是健康长寿的报应。我的朋友，我的妻子，都早死了，到头来就剩下我这孤老头子了。但我也快要死了，不久就要死的。这路似乎一天天难走了。我感到它好像长了一英里。石头更硬了，太阳更毒了，甚至有些树也老了、死了，我年轻时这些树就在这儿，我比它们都活得久。”
他比那些树活得久，这我相信。如果他在我园里睡着了，准会在那里生根，长出弯曲的枝芽来。我眼前不禁浮现出一棵弯腰驼背、身穿黑背心的小树。他又闭上了眼睛，但还在继续说下去：“对，总有太太们大量购买松紧带的时候。现在的姑娘喜欢丝绳和手镯，男孩喜欢梳子，但我却赚不了多少钱。不是他们不买我的东西，而是我走不了那么远。我一天能跑多少村庄？十个，十五个。但二十年前，我可以跑五十个村庄。那情形就不同了。”
“你常在这儿吗？”
“除了到纳吉巴巴德结婚外，我大半生都在这儿。他们修公路前我就在这儿了。那时，绅士们骑矮种马、夫人们坐人力车来到这儿。我在这儿时，这儿还没有电影院。威尔斯皇太子远涉重洋来时，我就在这儿了。地震时我也在这儿——那是什么时候，我记不确切了，那时我还是个孩子——但见地动山摇，房塌树倒。啊，我在这儿已经很长时间了，先生。当盖这房子时，我就在这儿了，这准是五六十年前的事了，我记不清了。当你活到七十时，十年算什么？我记得是一位少校先生盖了这栋房，他在这儿没住多久。一天他从马上摔下来，死了。然后，他的妻子和儿子来了——我忘记他们的名字了。孩子长得很漂亮，他们也离开多年了。所有的人都走了。”
“但其他人来了。”我说。
“是的，这是应该的。我不是抱怨这个，我抱怨的是我被遗弃了。”说着，他又拿出他的小杯子，“对不起，一说话就渴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