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一五年,袁世凯准备做洪宪皇帝,以所谓“六君子”等人的筹安会,在全国展开“劝进”活动,封官许愿,拥护复辟。袁世凯派山东人何国华(日本士官学校第三期毕业生,辛亥革命前在云南任陆军第十九镇七十四标标统)来云南为专使,封唐继尧为开武将军,一等毅勇侯。何国华到昆明把委令交给唐继尧。唐接受后,召集省议会全体议员开会,唐亲到省议会宣布,并叫议员们投票表示是否赞成袁大总统做皇帝。那天,军警宪兵大量出动,戒备森严,马市口、华山西路一带,架起机关枪。议员们看见那种威势,都吓得写了“赞成”两字。唐继尧又到云南讲武堂宣布后,就正式接受袁世凯的“钦命”,并用开武将军、一等毅勇侯、云南将军的官衔出布告,贴在三牌坊,宣布接受袁世凯的命令。当时唐内心还有些恐惧,密令一些亲信到部队里观察动静。唐的父亲唐省三(当时人称唐老太爷)有一天上五华山对他儿子说:“全国拥护袁大总统做皇帝,这是大势所趋,你必须顺应时势,不能另作打算,主意拿错了,或者轻举妄动,会使吾家遭灭门大祸,而且还会带累全省人民啊!”唐继尧答复他父亲说:“请老人家安心,我一定有办法。”唐省三去到四吉堆高秀峰盐号里玩,有人问他:“袁大总统称帝,唐将军怎样看法?”唐省三回答说:“这是大势所趋。”
何国华来滇,除了致送委状、利诱唐继尧外,还负有勘察滇缅边界的任务,看见唐已就职,就去边疆勘界去了。何国华离开昆明大约一个多月,唐继尧就接到蔡锷从海防打来的电报,当即在五华山召集两个师长(那时云南全省就是两个师,第一师长张子贞,第二师长刘祖武)及在昆团长开会。我当时是唐继尧的侍从副官,亲见出席这次会议的除张子贞、刘祖武外,还有邓泰中、杨蓁等人。唐说:“蔡老前辈已经到海防,打电报来,你们看怎么办?”张子贞说:“报告将军,这件事要特别慎重,他如果来,对云南不利吧?”唐听后勃然变色,说:“你是说什么话?”刘祖武慌忙转弯说:“将军准备如何做,请指示我们,我们遵办。”唐继尧这一天才表现出已经转变,愤愤地说:“事情只问应该做和不应该做。蔡老前辈既来云南,我们当然欢迎他,成败利钝,在所不计。”会后即密令其弟唐继虞借名去海防、河内购买自来水管,实际是去欢迎蔡锷。蔡到海防的消息,虽未发表,但昆明已有风闻,唐密令邓泰中、杨蓁两人召集在昆明的少校以上的带兵官开会,勉励大家带好部队,并说:“一切将军(指唐)自有妥善办法。”
那时,袁世凯通缉蔡锷的明令已经传来,河口督办杨鑫、蒙自道尹周沆与开远县长张一鲲三人密商,等蔡锷一入滇境,就下他的手。事为唐继尧知悉,令唐继虞把这三人逮捕法办。杨鑫、周沆从边地逃跑,张被捕后,先关在昆明,后被枪毙。张有三匹好马,后来交给第一军总司令部使用。
蔡锷由唐继虞陪同秘密抵昆后,唐继尧的父亲唐省三又上五华山,想见唐继尧,唐即推故不见。
二
蔡、唐两人在省议会后面大客堂里,召集少校以上军官开会。由唐继尧简单宣布开会,号召大家共同反袁,并问有无意见。某团长站起来说:“云南一省,反抗袁的全国力量,譬如以卵击石,请两位将军多多考虑。”唐继尧望蔡一眼,蔡就发言说:“清朝几百年的帝制,我们云南才一旅人,响应武昌起义就把它推倒了。袁世凯算什么力量?你们要知道,我们的力量是活的,越来越大;袁世凯的力量是死的,不但不会发展,而且只会越来越小。我不是空谈理论,而是根据人心,全国反对帝制的十之八九。希望大家把军队掌握好,我与唐将军有稳妥办法,反对复辟,一定成功!”唐接着问:“你们听见蔡将军的话没有?”大家齐声答应说:“听见了!”唐又问:“你们赞成不赞成?”全体起立,高呼赞成,欢声如雷。
第一师长张子贞是个拥袁的人,曾派其参谋长路孝忱到北京上劝进表。蔡到昆明后几个月,张子贞从迤西逃跑,唐继尧下令追捕,张子贞的旅长曲同丰驻扎楚雄,阳奉阴违地把张子贞放走。唐把曲同丰扣押起来,关在模范监狱。张子贞后来逃到北京,去做袁世凯将军府的将军去了。
何国华勘界完毕,回到昆明,唐继尧派我和另一个副官祝膏如到大观楼接他。何国华从昆阳乘小火轮来,看见是两个副官接他,有点不高兴的样子,问道:“唐将军没有来吗?”我回答他说:“将军重感冒,派我们来欢迎专使。”我们把他送到外交司休息。他上五华山见唐继尧,结果却看见了蔡锷。何国华和蔡是同期同学,但是万没有想到蔡会来到昆明,一见之下,吓得面如土色。蔡、唐下令设一桌酒席在外交司给何国华,令我陪他吃饭。我带着配枪警卫四人同去;何还有两个随员。何国华好像很饿的样子,端起碗来正准备吃,问了我一句说:“蔡将军几时来的?”我没有直接答复,对他说:“专使,蔡、唐两将军反袁的通电都发出了!”何国华听见竟滑到桌子下面,战战兢兢地说:“你赶快不要喊我专使,喊我何国华吧!”我执行命令,叫他打开所带的箱子,进行检查,把一支拉七和电码本等带上五华山。蔡说:“何国华是个胆小的人,软禁起来,善言安慰他。”何国华一直被软禁在外交司,直到袁世凯死后,才由火车路把他送走。
三
蔡锷统率的第一军总司令部所属部队共三个梯团。每个梯团辖两个支队,共六个支队;每一支队两营、一个工兵营。人数总计不到一万人。蔡由昆明出发后,每天行军,或坐轿、或乘马、或步行。我是他的侍从副官,蔡坐轿、骑马,我都骑马(开远县长张一鲲的那三匹好马,蔡和我各乘一匹,另一匹副官长何鹏翔乘骑),他步行我也步行,随时不离左右。蔡生活朴素,自背饭盒,用树枝作筷子吃饭。所穿大衣,还是在日本当学生时穿的,不但很旧,而且通个大洞。我在电话里报告唐继尧后,唐派人送来一件皮氅,蔡对我说:“何消穿这么好的衣服,这是我们卧薪尝胆的时候呀!”到达宿营地时,蔡的伙食仍然十分简朴。总司令部参谋长罗佩金原与蔡同桌开饭,没有多久,罗感觉蔡的饮食过分简单,就去和参谋处人员一道开伙了。
为什么蔡锷身处将军、总司令这样高的位置,而生活上却如此艰苦朴素呢?这是因为他自幼艰苦,养成优良的生活作风。他曾对我谈过,他幼时在湖南读书,梁任公(启超)做校长,没有毕业,因为家境困难,遵照他父亲的意思,辍学去到铁匠铺里学打铁。梁任公把蔡的父亲请去,问知情由后,再三对蔡父说:他有奇才,一定要让他继续读书,并答应一切免费,这样才能读到毕业。后来到日本进士官学校,也是由于考取公费,不然的话,家庭环境早就逼迫他去从事打铁了。
四
蔡锷有一天问我:“我来云南以前,唐将军对于袁世凯害怕不害怕?”我回答说:“报告将军,袁世凯拥有全国,兵多将广,粮饷充足,凭借中央政府,发号施令,云南一个边省,地瘠民贫,力量的悬殊,真像以卵击石,怎么会不害怕?”蔡又问:“那么,唐将军又为什么毅然决然欢迎我来呢?”我说:“这是因为总司令对唐将军恩情太重,威信素孚,唐将军是个重义气的人,因此总司令一来,他就毅然决然,竭诚欢迎,破釜沉舟,在所不计了。”蔡微笑一下,点点头说:“你观察得不错,所以我晋京之前,袁世凯要我保荐云南将军,我不保李鸿祥而保唐。要是李鸿祥做云南将军,我也不会来云南了。你还记得,我保唐的公事发出以后,李鸿祥提出反对,我曾经准备开军法会审审他吗?”我说:“是!是!总司令当时要对一个师长军法会审,哪个听见,不吓得发抖啊!”
五
蔡锷由日本士官学校三期毕业后回国,先在广西工作。那时广西巡抚是李经羲,任命蔡为广西陆军学校校长。李经羲从广西调升云贵总督后,就把蔡也调到云南,委为陆军第十九镇三十七协协统(相当于旅长)。由于蔡在广西办过陆军学校,有一定基础,因此在他一九一五年来滇之前,也曾与广西方面取得联系,胸有成竹,只要到云南揭起义旗,就会得到广西方面的响应;还有贵州将军刘显世,蔡也是有把握的。这些都是有利条件。
更重要的是蔡在北京任职期间,还看出北洋军阀如段祺瑞等人,对袁世凯有不满情绪,原因是袁世凯的长子袁克定非常跋扈,连段祺瑞身为陆军总长,要见袁世凯还得通过袁克定,如果袁世凯做成皇帝,袁克定变成太子,其专横当可想象。在北京大员中,这样看法的人,还不止段祺瑞一人。有了对这些客观因素的正确估计,特别是对袁世凯力量会越变越小,革命力量会越变越大的坚强信心,所以蔡、唐所领导的云南健儿,比起袁世凯来,尽管力量悬殊,毕竟由于正义所在,得道多助,在护国起义中,表现了人民力量的伟大,打垮袁世凯,粉碎洪宪复辟。
后来蔡因喉病严重,离川就医,保罗佩金为代理四川督军,我在督军署任文武招待长,但因棉花坡战役攻朝阳关督战负伤,曾得二等恤奖,蔡令我在成都养伤,故未随蔡北上。
(刘宗岳 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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