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记忆里流连-纵使童话也会有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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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吃早饭的时候奶奶总是盯着我看,我对她向来抱着能躲则躲的原则,正准备上楼,她叫住我:“倾心,你脸色看起来怎么这么差?好像没睡够似的,不是才刚出院吗?在医院待了这么长时间,钱也花了不少,怎么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啊?”

    “奶奶,我是诉意,不是倾心!”我纠正她,“我没睡醒,我要去补眠。”

    奶奶被我呛得接不上话,等我走到楼梯口她才开始念叨:“死丫头果然是臭脾气,一点都没变,嘴巴毒得跟蛇信子一样。要是能有兮兮的一半,哪怕十分之一也行……”

    其实我不是没睡醒,是根本没睡。昨晚被那个梦惊醒之后,我就抱着膝盖在床上坐了一夜。我怕睡着以后又会梦到倾心,梦见她哭着喊着叫我把时宇锋还给她。

    草草收拾了一下随身的东西,我去厨房找了妈妈。她正在洗碗,见我拎着包一副要出门的样子,有些纳闷:“不是说要补眠吗?你精神这么不好,还出门去?”

    “妈,我想去看看倾心。我晚上做恶梦梦见她了,你告诉去她的墓在哪。我要跟她说清楚,不然我晚上睡不着。”

    “……”我妈瞠目结舌。

    我早就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倾心的遗体一直没有找到,就如她在梦中所说,我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冰冷的海里……可是爸爸妈妈肯定给她立过墓的,我只想见一见她。

    我妈没一会儿眼睛就红了,她忍着泪:“你别去了,见了又怎样?倾心都已经不在了,你跟她说话她也听不见,还弄得自己心里不舒服。诉意,听妈妈话,回去睡一觉就没事了。你只是太累,又经历了绑架这样的事,唉。”

    “妈,你就跟我说吧,不然我真睡不安稳。你看我眼圈都黑了,眼袋这么大,你看你看。”

    我妈被我弄得有些招架不住,只好把具体地址告诉我。出门前她千叮咛万嘱咐,别想太多,别有心理负担,早点回家……她向来这样,特别爱操心,小时候我和倾心经常被她念叨得耳朵长茧子。

    我从小就是那种忘性特别大的人,老师家长说话我都很认真听,听完就抛到脑后去了,典型的左耳进右耳出。上了出租车我已经不太记得我妈说过什么,隐约只回忆起一句“早点回家”。

    公墓离我家还是有些远的,车子上高架下高架又上高架,计价表的数字都已经跳到九十多了,我开始肉疼我的钱,司机终于说了句“到了”。

    我依着妈妈所说的,挨个儿找过去。公墓很荒凉,而我胆子本来就小,非年非节的很少有人来这里祭拜。我一个人在私人群里穿梭,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邱晗和我开玩笑曾说过,辟邪要念《金刚经》《大悲咒》什么的,她还似模似样给我学了几句。

    怎么念来着?我现在半句也想不起来了。

    好在这时候一张熟悉的照片映如我的眼帘,而我也很快在墓碑上看见了“文倾心”三个字。一股难以言明的滋味从心底冒出来,我蹲在地上,右手颤抖着摸着倾心的照片。照片里,倾心正盯着我看,眼神温柔却似乎能洞穿一切。

    我明知这是我的错觉,还是害怕的很。原先酝酿好的一肚子话,半句都说不出来了。我咬着下嘴唇,感觉不到疼痛。

    “倾心……”好不容易挤出两个字,眼泪冲破堤坝哗的就涌了出来。我真没打算要哭的,我也没想过我会哭得这么汹涌。

    我扑在倾心坟山,泪眼惺忪,像个受尽委屈却无处倾诉的孩子:“倾心,我不是故意要把你一个人留下的,我想你回来。我也不是故意要抢走时宇锋,我一直以为我是你,我想替你活下去,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从来都没想过要跟你抢,倾心,你不要怪我好吗?”

    说了半天,哭累了,我抬头看了一眼倾心的照片。她的眼神让我心里发毛,我后背也冰凉冰凉的。

    一阵风吹过,发丝在我脸上乱飞。我心一静,仔细盯着照片。黑影被太阳投在墓碑上,渐渐往上,往上,我能分辨出那是人的影子。

    “倾心?是你吗倾心?”我又惊又喜又怕,猛然一回头。

    心,顿时又回到原地。

    “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孙浩宁拍了拍我的脑袋:“还不是怕你胡思乱想,你呀!”

    “是我妈让你来的吧?”我早该想到,我妈生了个管家命,对什么是都操心。

    孙浩宁没否认:“你妈也是为你好。胆子这么小还一个人往墓地跑,亏得是白天,不然还不知道你要吓成什么样呢。”

    “我傻了才会半夜三更往墓地跑!你以为我是你啊。”

    和孙浩宁拌了几句嘴,我心情平复了好多,也没有那么难过了。想了想,我又加了句:“再说我是来看倾心,她可是我姐,就算别的孤魂野鬼要欺负我,倾心也会帮我的。”

    “听说你做噩梦了?”孙浩宁在我旁边坐下,他拍拍自己的肩膀,示意我可以借用一下。

    我哼了一声,小时候我哭鼻子喜欢往他身上靠,可现在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我从脚边拔了根草往他身上扔去,“也不算什么噩梦,就是老梦见倾心,我心里不踏实。浩宁哥,你说倾心是不是很恨我?”

    “傻瓜,她是你亲姐姐,又不是别人。要是真恨你她就不会拼死救你了。”

    “可她当时也没想到我会抢走时宇锋,你不知道,时宇锋可是倾心的命根子。她生前就爱时宇锋爱得要死,一天到晚在我耳根子前念叨。她在天上要是看见我和时宇锋搅和在一起,心里肯定特别难受。”

    “那是你这样认为,白白的给自己增加心理负担。”他又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

    我叹了口气:“但求心安吧,我不想一辈子活在自责中。”

    一阵冷风吹来,我凉飕飕的,身上也起了鸡皮疙瘩。孙浩宁见我缩成一团,赶紧把他的外套脱了给我披上。完了他回头对着墓碑说:“倾心,好久不见了。诉意就是孩子气,你哪能跟她一般见识,对吧。”

    我问他:“你什么时候来过这里?”

    “刚回国我就来了。”

    “这么说,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孙浩宁眼中带笑,好像笑我大惊小怪。他说:“从小我就能一眼分辨出你和倾心,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

    “那……童珊呢?”

    “童珊起初不知道,她是后来才发现的。不过我想她肯定一早就起了疑心。你和倾心童珊三个人从小学起就混在一块儿,她认出你也是迟早的事。”

    “看来就我蒙在鼓里,真讽刺。”

    “好了好了,回去吧诉诉。你刚出院,别又弄得生病了。”

    我妈让我早点回去,再不走估计她又会瞎操心了。我点点头:“好吧,我肚子饿了,回去弄点吃的。”

    孙浩宁和我一起站起来,我在前他在后,本来我已经迈开脚步了,他的一句话令我猛然止步。

    “再见了倾心,我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以后有机会再来看你。”

    我拧着眉头:“你说什么?你要去哪里?”

    “回家啊,我的家又不在这里。当初我要回来,我爸妈一万个不同意。”

    孙浩宁笑得云淡风轻的,好像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可我明白他一定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早在我上初中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就移民去了加拿大,他爸爸在那边也有自己的公司,等着他去继承。他抛下一切回到国内,难道是……

    “你是为了我才回来的?”我等着被他说我自恋。

    没想到他还真的承认了:“是。一回来就听说你出事了,我都快忘了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你对我的意义,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诉诉,和我一起走吧。”

    “呃……”

    “呵呵,我开玩笑的。不过你要是愿意,我当然会很开心。”

    看他强颜欢笑,我心里也不是滋味。我们一前一后走了很久,快离开公墓的时候,我叫住他:“你不急着走吧?这种事你得给我时间考虑啊。”

    孙浩宁似乎本来没抱希望,听我这么一说,他笑得像中头彩似的,忙说:“不急,当然不急。公司的事还没交接完,再说还得办手续。”

    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我要是真跟着孙浩宁走了,时宇锋会不会气得追杀我到天涯海角?

    孙浩宁带我去吃了点东西,等回到家已经是中午了,我妈正好准备好了中饭。

    她说:“倾心你回来得正好,赶紧洗手,叫奶奶来吃饭。”

    “妈,都说了别喊我倾心。”都真相大白了,再听他们这么喊我我很不自在。

    我妈笑了笑:“这不是都叫习惯了嘛,慢慢改,慢慢改。”

    “嗯,我和浩宁在外面吃过了,你们吃吧——奶奶,吃饭了。”

    上楼前我妈又加了句:“对了,你刚出去没多久宇锋来家里找过你。”

    我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看,奇怪,并没有未接来电。他没找到我居然也不给我打电话?心里又庆幸又有点小失落。再这样下去我迟早精神分裂,有谁会像我这么变态,明明喜欢一个人却一边把他往外推一边又千万个舍不得!

    (二)

    当天晚上我又做噩梦,还是原来那个梦。倾心的眼睛就像魔咒一般种在了我的心里,我惊醒过来,不论睁眼闭眼,脑子里全是她幽怨清冷的眼神。

    后来迷迷糊糊的,我又睡了过去。梦里面的我知道自己在做梦,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心慌意乱,再次惊醒过来,枕头上已经湿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我翻了个身,床头的白色人影突然闯进我的视线,我想尖叫,喉咙却如同被一只大手捏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几天都没有月亮,房间里原本很黑,只因为我的手机在充电,充电器上那一点绿色的提示灯衬得四周隐隐有些亮光,也有些阴森。风从窗户里吹进了,那白色影子晃了晃,我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我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胆子,居然还敢动。僵硬的手从被子里移到床头的开关处,这段时间就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灯光亮起,我的身子刹那间就像被重新注入生命力的枯树,一下子活了过来。

    所谓的人影,不过是件白色的旗袍。

    从医院回来前我妈帮我整理过衣柜,那件旗袍被压在柜子底下皱皱巴巴的,她特意帮我拿出来熨了一遍,一直挂在床头的挂衣架上没有拿下来。

    我深深吸了几口气。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不过这床上我是怎么睡怎么不舒服,索性起来抱着被子去沙发上睡觉。

    平时我都喜欢窝在沙发上看书,因此刻意买了张特别柔软舒服的长沙大放在房间里,上面还放了两只绒毛熊,一只白色的一只棕色的。我把它们往床上一扔,自己窝上去,缩成一团。

    沙发的空间小,我缩在上面感到特别安全。这一次我不敢马上睡觉,眼睛睁得大大的,倾心和时宇锋的影子依然在我眼前徘徊。我看见他们手拉手,背对着我越走越远,我的心就跟被掏空了一样,不再有任何温度。

    依然是那片熟悉的油菜花地,和我梦里一模一样。可这个景象太真实,和我之前做过的梦也不一样,我分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梦。如果不是,为什么倾心会回来?如果是,为什么我能那么清楚地感觉到心痛?

    “倾心啊,起床了……”隐隐约约的,耳边传来我妈的声音。

    她好像说了很长的一句话,我半梦半醒,没听清楚她到底要说什么,含糊应了一声又睡过去。

    过了不久,有人又叫我,我脑袋很沉很沉,以至于根本分不清是谁的声音。

    “倾心,倾心你醒醒。”那人摸了摸我的额头,“怎么这么烫?”

    “妈,别吵……我再睡会儿。”

    “乖,起来我们去医院。”

    “不去,你别碰我,我要睡觉。”我开始不安分起来。

    “好,不去不去。去床上睡吧,来。”

    我浑身发热,体内像是有一把火在烧。不知怎么的,身子轻飘飘的好像飞了起来,我一害怕,伸手去抓身边能碰到的东西,似乎只有这样心里才会踏实。

    那个梦周而复始,从开始到结束,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我强迫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看,可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做到。我坐在花田里哭泣,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后来时宇锋终于回头看了我一眼,他一如既往的温柔,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有无数流星的碎片掉了进去,闪闪发光,闪闪发光。

    “诉意,再见了。”

    他叫我诉意……我的心沉到谷底。他知道了我不是倾心,所以他要离开我?

    我冲上前想拉住他,却扑了个空。因为我竟然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

    “时宇锋你别走,不要丢下我。”我大声叫着惊醒过来。

    眼前的一切渐渐变清晰,我惊讶地发现,时宇锋居然坐在我的床前,而我正半倚在他怀中,双手紧紧抱着他。一抬头,正好看见他英俊的侧脸,他摸了摸我的额头:“我不走,我不会走的。”

    这是现实还是梦?我使劲掐了自己的手臂,好疼!

    “傻瓜,你已经醒了,这不是梦。”时宇锋笑了出来。

    我猛然推开他,坐起来向后缩,脸色也一下子变得阴沉,“你怎么在这?”

    “刚来。你发烧了,我们去医院。”

    “我不去,我不想去医院。”我拼命摇头。

    “倾心,你别这样。”

    “时宇锋……”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仿佛不是我自己的,“如果,如果我不是倾心呢?”

    时宇锋没料到我会说这样的话,大感意外。他皱了皱眉:“我说过,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如果’。”

    “那么,万一不是如果呢?万一是真的呢?”

    “倾心……”时宇锋盯着我的眼睛,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从来都觉得,他皱眉的样子很好看。

    既然憋在心里这么难受,与其一直被这个秘密折磨,还不如把一切都告诉他。

    我鼓起勇气:“时宇锋,我不是文倾心,我是文诉意。倾心已经不在了,她是为了救我才死的。我骗了你,一直以来我都在骗你,我根本不是你喜欢的人。”

    “倾心……”

    “求你了,别再叫我倾心,我真的不是倾心!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倾心是我的亲姐姐,她是为了我才死的,而你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喜欢了你整整三年!我不可以抢走你,我不能对不起她,也不能对不起孙浩宁。你知道吗,自从恢复记忆,我没有一天晚上睡得安稳,我天天做噩梦,梦见倾心哭着叫我把你还给她。我很内疚很自责,再这样下去我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你懂吗时宇锋,你懂吗?”

    我一边说一边流泪,眼前朦朦胧胧的,隔着这层水汽我看不清时宇锋是什么样的表情。他肯定很失望吧?

    “我明白了。”时宇锋上前一步,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帮我擦眼泪,他很认真地看着我,“我明白了,倾……诉意。”

    我擦了擦眼角,强颜欢笑:“忘了我吧,硬是要在一起的话,我们都不会开心的。其实你爸爸的眼光很好呢,你看凌真又漂亮对你又好,虽然爱吃醋了点,不过那也是因为她在乎你……”

    “别说了,我知道。”

    “还有,其实我……”

    “别说了!”

    我被他喝住,吓得颤了一颤。

    “你……记得去看医生。”说完这句话,时宇锋果断转身离开。那一瞬间我好像又回到了刚认识他的时候,那时的他也像现在这么干脆利落,想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拖泥带水。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吗?我又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还是很疼!原来这是真的,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像梦里一样离开了我。

    果然,真相面前我们都是不堪一击的。

    雨点轻轻垫着脚尖,喵呜一声,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它纵身一跃跳到我的床上。我抱住它,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它身上,它竟然也没感觉,依旧咬床单咬得很欢。我不在家的这几天,是妈妈帮我在照顾它,这家伙倒是没忘记我,一直对我挺亲近的。

    我捏它的耳朵:“还是你好,不管我是谁,你不会嫌弃我的对吧?”

    雨点不理我,我不高兴了,推它脑袋:“时宇锋拽,你也跟我拽?再拽我不给你饭吃!”

    说完我自嘲地一笑,都到现在这个份上了,我心心念念的还是他!凭什么他一听我不是倾心就甩头走人,而我却要在这里伤春悲秋?

    我举起手来往脸上胡乱一抹,开门朝楼下喊:“妈,我饿了,我要吃饭!不不,我要吃肉,猪肉牛肉羊肉都要,全要!”

    过了不久我妈端了一碗排骨汤上来,她吓坏了:“我还想给你弄点清粥呢,怎么一睡醒就想吃肉啊?你这孩子。先前叫了你半天都没反应,宇锋在楼下等了你很久。”

    我喝着汤,故意把碗举得很高很高,不让我妈看见我的脸。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滑落,掉进碗里,和汤混在一起。反正的都是咸的,我还嫌汤太淡呢。

    我妈见我这反映,不敢继续这个话题了,她换了个茬儿开始扯别的。喝完汤我把碗递到她手里,很平静地说:“妈,我跟他分手了。”

    “哦。”她一点都不意外。

    “我把真相告诉他了。妈你知道吗,他可气人了,听我说完他居然甩头就走。”我拉拉我妈的衣袖,“这算是我抛弃他还是他抛弃我?应该算我抛弃他吧?毕竟是我先提分手的对吧。嗯……那也不算很丢脸。”

    “诉意。”我妈哽咽了。

    她伸手来理我的乱发,一碰到我的额头,大叫:“天啦,怎么这么烫!都能熬排骨汤了!”

    “是吗?刚才还不烫的。”我自己摸了下,“没有啊,不烫啊。妈……为什么,为什么你有两个脑袋?”

    “我还四个脑袋呢!烧成这样了还逞能,快,跟我去医院。”

    “我不去,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难闻死了。”我重新爬回床上。

    “你干吗?”

    “我躺会儿。你去找颗退烧药给我吃,睡一觉就没事了。”

    被窝暖,枕头软,我一会儿就睡在了。迷迷糊糊的有人跟我说话,有人拉我起来,我也不知道我妈有没有喂我吃药。脑袋一沉,我就跟昏过去一样,说得文艺点就是不省人事了。

    (三)

    我仿佛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又套着梦,一层一层的,可是究竟里面有些什么内容我却都忘记了。等我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所看到的还是我房间顶上那个熟悉的吊灯。原来我妈没送我去医院。

    “倾心,你可算是醒了。”这声音……

    我头一偏,看到的竟然是时宇锋的妈妈,还有时宇婷。

    “阿姨?”

    时宇锋妈妈拉过我的手:“别动别动,你好生躺着。”

    随着她的动作,我才发现我手背上还通着输液管,输液瓶就挂着床头的挂衣架上。

    正好我妈推门进来,松了一口气:“可算是醒了,我没见过像你这么能睡的,梦里还拽着我的手死活不要去医院。”

    我脸一红。从小我就怕打针吃药,对医院也有很强的抵触心理,偏偏这半年来我往医院跑的次数比以前几年都还要多。听我妈的意思,似乎我睡梦中还吵着不去医院。

    “来,把药给吃了。”

    我妈递给我一个小瓶盖,里面放了三种不同颜色的药,黄黄的那种,看着就很苦。有外人在我不好意思做出很怕吃药的样子,于是闭着眼往嘴里一塞,喝了一大口水咕哝咽了下去。

    一股苦涩的味道从喉咙里传出来,满嘴的药味。我痛苦地望着我妈,我妈还没来得及表示,时宇婷赶紧从包里掏了颗德芙巧克力给我。

    “呵呵,这孩子和我们婷婷一样,怕吃药。”时宇锋妈妈朝我妈一笑。

    我妈看看她们,又看看我,冲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亏得我向来自诩聪明,可还是不明白我妈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再看她,她就找了个借口溜了。

    “我出门买点菜去,时太太,倾心,你们好好聊。”

    有其他人在场,我妈还是会喊我“倾心”。的确,我并不想让时宇婷母女知道这回事,反正我和时宇锋已经没关系了。

    “呵呵,阿姨你们别站着啊,快坐。”我笑得很尴尬。

    时宇锋妈妈握着我的手,像看亲生女儿似的看着我,那眼神充满了心疼。看她那样我感动得要死,这么好的一个婆婆,真是白白便宜凌真了。

    “你这丫头,怎么总是生病,也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是啊倾心姐,你才出院没几天呢。连我哥都说你太小孩子气了,不懂得照顾自己。”

    我一愣:“他说的?”

    “是啊,我哥说的。”时宇婷点点头,冲我抱怨,“我哥这人也真是的,你都病了两天了,他怎么也不来看看你,哪有他这样当人家男朋友的。我也是听文兮说起才知道你又生病了,本来想叫我哥一起来的,他说什么公司有事,真是的!”

    “婷婷别说了,他可能是真有事。你呀,少挑拨人家小两口的关系。鬼丫头。”

    她们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我哭笑不得,憋了好久才说:“阿姨,其实我和时宇锋……我们已经,已经分手了。”

    时宇锋母女俩的笑顿时全缩进肉里去。

    “是不是他欺负你了?这混小子,难怪不肯来看你,看我不收拾他!”

    “阿姨你别怪他,不关他的事。”

    “你这孩子就是太好心,都这样了你还替他说话。刚才我是怕你难过才没讲,其实我都知道,昨天我就看见他和凌真那丫头一块儿回家呢。你们之间要真是说谁变心,肯定是他!”

    昨天,时宇锋是和凌真一起回家的?

    我眼色一黯,看来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了。我以为就算我不是倾心,他对我也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哪知道人家一转身就找他的老相好去了。

    敲门声响了三下。我奇怪,我妈出门买菜了,奶奶没事是不会轻易来我房间的,现在这个时候,到底谁会过来?

    “可能是我哥来了。”时宇婷眼前一亮,蹦跶着过去开门,“呃,是你啊。”语气明显低落不少。

    孙浩宁提了个水果篮子,看见时宇婷母女,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他温柔地冲我笑:“诉……倾心,好点了吗?”

    “倾心,既然你有客人,我们就不打扰了。”时宇锋妈妈拍了拍我的手背,“好好休息,什么时候不生气了就来我们家玩,宇锋也是一时糊涂,唉。”

    我觉得自己一生病就成了被众星捧的月亮,大家都围着我转。跟男朋友分手了,他的家人还来慰问我。做人做到这个份上也真是不容易。

    “还得意呢!”孙浩宁推了下我的脑袋。他就跟我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我想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给我削个梨去。”我颐指气使。

    “是,遵命。”

    他一边削皮一边跟我聊天,我们都很敏感地避开了时宇锋这个名字。看他动刀子那灵活的样儿,我都没移开眼睛,哪有男人手这么巧的!其实我根本不想吃梨,我就想看他表演一下,不过如果我直说的话,没准他的刀对着的就不是梨了,而是我的脑袋。

    “给你。”

    我不怀好意地提了提嘴角:“浩宁哥,我突然不想吃梨了,我想……”

    “你想讨骂对吧?”

    “滚你的!”我踹他一脚,“我要吃好吃的,你带我出去吃,带我去!”

    孙浩宁指了指还剩一大半的盐水瓶子,微笑不语。我不乐意了,赏他一个白眼,轻而易举将手背上的针管给拔了下来。

    “胡闹!”

    “我早好了。你试试看在床上睡一天一夜,看你吃得消!走走走,我们出去吃饭,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干锅店,我带你去。”

    孙浩宁被我半哄半骗拉下楼,还好奶奶回房间去了,客厅的电视机开着,刚好掩盖了我们开门出去的声音。我妈买菜估计暂时还回不来,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她要是在家,铁定不让我这时候出去。

    上车后我仍旧对着孙浩宁颐指气使,这边开,这边转弯……我对自己的方向感很怀疑,不过大致的方位我是记得的。上次秦莉向我推荐,说那家店的干锅味道有多么多么好。她是作家,用词丰富,被她那么一描述我的味蕾集体往上蹿,越想越饿。

    估计我是饿坏了,脑子不清醒,瞎指挥了半天结果迷路了。孙浩宁很鄙夷地瞄了我一眼,我吐吐舌头,幸亏还留了一手。

    我从手机里翻出了秦莉的小说,这是我几个月前从网上下载下来的,她在小说里提到过那家店的具体地址,似乎还是她和她老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来来,你自己看,就是这家。”

    孙浩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姑娘,是金陵东路,不是金陵西路,你是要带着我南辕北辙吗?”

    “嘿嘿,地球是圆的嘛。”

    我心里一阵苦涩。地球是圆的……我和时宇锋在一起不久他和我说过这样的话:地球本来就是个圆,就算走散了我们一定可以在原点碰面的。

    当时我感动得一塌糊涂,我还纳闷时宇锋这样长着一张精英脸的男人居然会说这种文绉绉的话。在我的威逼利诱下他不得不坦白,原来那句话他是从秦莉的小说中看来的。他和赵远是同事,关系也不错,赵远曾送过他秦莉的全套签名书。

    我家的书柜里也摆着一套,十几本,可惜我一本都没看全。我打定主意,等空下来非得把这些书全看上一遍不可。

    孙浩宁方向感很好,过了没多久就找找到了目的地。我刚打开车门就闻到一股很浓的香味,胃里的馋虫开始不安分了。

    “快点快点。”我催他。

    这还没到吃饭的点儿,楼下就已经座无虚席了。我推开门的时候,服务员小姐热情地引我们上楼,说上面空得很。我不喜欢凑在人堆里吃饭,最好楼上空得一个人都没有。

    “果然很空啊,只有两个人。”我回头对孙浩宁笑,突然觉得不对。

    这两个人……

    眼神又回到他们身上,我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脚也被定在了地板上,一动不动。

    时宇锋和凌真?

    我暗笑,早先怎么就没想到呢!秦莉说过这家店就在她老公公司的附近,既然是有名的美食店,时宇锋自然有可能会来这里。

    他们也看见我了,俩人差不多同时转过头来。时宇锋眉头一紧,视线停在我脸上久久没有收回。坐在他对面的凌真嘴角扬起,眉眼含笑,看向我的目光中充满了挑衅。

    孙浩宁拉我走:“诉诉,要不我们换一家吧。”

    “干吗要换?”我还偏不走了,“这家的东西好吃,我就要在这里吃!”

    凭什么要我走啊,是我先甩他的,丢谁的面子也丢不到我的啊。

    按照老习惯,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正好和时宇锋斜着相对,不过还好我是背对着他们的。

    服务员小姐很快就拿来了菜单,我饿了一天,饥肠辘辘,图上稍微好看点的菜我全点了,生怕吃不饱。服务员小姐的脸由微笑变味震惊,估计没见过那个女孩子这么能吃的。

    孙浩宁用筷子敲我的头:“你上辈子饿死的吧?”

    “别打我脑袋,打笨了你养我啊!”

    “可以啊,不就一天三顿饭吗,我还是养得起的。”

    “想得美!”我说,“养我可是很费钱的!”

    和我说话的时候孙浩宁眼神老往后边飘,心不在焉的。我心里其实也不舒服,不过我这人就是不爱把伤口揭开给别人看,天塌下来估计我都能笑着面对。这会儿前男友和前任情敌在,自然不能让他们看了笑话去。

    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看我,我心里凉凉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凌真还是时宇锋。孙浩宁还在往那边看,我凑过去,压低声音:“喂,你不会是看上凌真了吧?”

    “胡说!”

    “不是?”我故作惊讶,“你……不会是看上时宇锋了吧!”

    孙浩宁一哆嗦,打翻了手边一个杯子,差点滚下桌去。幸好他眼疾手快,及时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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