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记忆里流连-如果能再次与你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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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孙浩宁摇摇头,恨铁不成钢:“诉意,我上辈子肯定是被你气死的。”

    服务员端上来一个冷盘,我慢悠悠地吃着,抬头看孙浩宁一眼:“快吃啊,再不吃菜都凉了。”

    想想又觉得不对,哦,这菜本来就是凉的。我暗暗笑自己,都这样了我还去关注他们干什么?他们爱怎样怎样,跟我已经没关系了。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把他往外推!

    “倾心姐?”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居然在这里出现了。

    我抬头。文兮站在楼梯口,眼神在我和时宇锋之间来回徘徊,表情复杂。她身后的凌青了愣了一下,不过掩饰不住满脸的得意。

    纳闷了几秒钟之后,我忽然又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她们之间不是还有个赌约吗,如今凌青赢了,她哪有不炫耀一番的道理。

    “你们,你们这是……”文兮语无伦次,“姐,你和他,他们怎么回事?”

    我身后的凌真吐气如兰:“青青,你们怎么在这里?”

    装得真好啊!

    凌青嘴角扬起:“哦,我和文兮过来吃个饭,没想到碰见姐姐和时大哥了。”

    这个装得也好,不愧是姐妹!

    我不由担心地看了看文兮,只见她脸色越来越白,突然蹦出一句:“姐,你和他真的分手了?”

    她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时宇锋。

    “嗯,分了。”我刻意表现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余光瞟了瞟凌青,她果然愈发得意了。

    文兮显然一下子接受不了我已经和时宇锋分手的这个事实,说得确切点,是不能接受她打赌输了要去向某个她讨厌的人告白的事实,小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咬着嘴唇不发一言。

    身后传来时宇锋的声音:“我吃完了,走吧。”

    “宇锋,我……”凌真忸怩几下,“那好吧,我也饱了——青青,玩好了早点回家。”

    我讨厌的一男一女渐渐进入我的视线,我偏了偏头,托着下巴仔细盯着桌上被我们吃了一半的冷盘看,仿佛要从里面翻出个宝贝来似的。

    宝贝没找到,倒是听凌青说了句:“我也不是很饿,姐,姐夫,要不你们顺便送我回去吧。我保证乖乖的不当灯泡。”

    傻子都知道这话是说给我和文兮听的,还姐夫呢,姐夫你个头!我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凌真被那声姐夫给哄得轻飘飘的,凌青的话音刚落下她马上回答:“不碍事不碍事,正好一起回家。只是你同学……”

    “哦,没事的,文兮肯定也想和她姐姐一起回家呢——对吧文兮?”

    文兮小声地哼了一句,回道:“你先回去吧。”

    下了几级台阶,时宇锋回头朝我看。一对上他的目光我马上回避,等我再次抬头,他早就消失在楼梯口了。

    文兮走过来拉我的袖子:“姐,你和时宇锋到底怎么了?凌青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前几天看你们都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就……”

    “你别说了,我不知道。”时宇锋一走,我的假面具马上碎裂,再也没法伪装下去。

    眼眶开始湿润,我很讨厌自己这样,尤其是当着别人的面哭。可我又忍不住,泪腺根本由不得我控制。

    “倾心姐,你怎么哭了?你你,你别哭啊。我不说就是了,你别哭别哭。”

    孙浩宁倒是没劝我,递过来一包纸巾。

    我刚擦干泪渍,有人突然横插进来一句“倾心你怎么了”,我忍不住又哗啦啦开始掉泪珠子。这也是我的老毛病了,受了委屈劝不得也问不得,别人越是劝我问我,我哭得越凶。

    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巧会碰上她。

    秦莉噔噔噔跑过来,高跟鞋在地步上踩出的声音格外响。她一只手搭在我肩上,一只手伸过来帮我擦眼泪:“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啊?”

    软软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我更加收不住了,扑过去抱住秦莉,委屈得无以复加,“莉莉姐……”

    透过氤氲的雾气,我看见赵远站在秦莉身后不远处,神色严肃,和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样,帅得一塌糊涂。他的性格和时宇锋差不多,冷冷的,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不过时宇锋比赵远要好点,至少和我在一起他经常会笑。

    时宇锋……现在的我,满脑子都是时宇锋。看见任何人我都能往他身上联想。我从未想过,忘记一个人比爱上一个人要难千倍万倍。

    秦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见我哭成这样她手足无措,胡乱安慰了我一通。慢慢的我也就好多了,我也只是需要发泄一下,完了就没事了。

    服务员小姐来上菜,不明所以地朝我看了好几眼。满桌子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然而我却再也没有胃口,胡乱吃了一点就催着孙浩宁回家去。文兮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一样唯唯诺诺看着我吃,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莉莉姐,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我的目光从秦莉和赵远脸上扫过,有些尴尬,“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家去了。”

    “嗯,早点回去休息吧。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不过倾心,有事千万别憋在心里,会憋出病来的。”

    “嗯,我知道。”

    不知是不是我太敏感,总觉得赵远一直在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上次我是领教过的,赵远平时不声不响,其实就是个腹黑。他和时宇锋关系应该很好,没准一转身就把我很没形象抱着秦莉哭的事给抖出去了。

    我懒得去想这些,因为我的脑子已经完全被时宇锋给占据了。我不得不承认,其实我对时宇锋的爱远比我所认为的要多得多。

    车子慢慢行驶着,文兮坐在我身边,时不时回头打量我几眼,却一句话都不敢说。孙浩宁专心开着车,也没说话,车子里格外安静,我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直到文兮下车回家,孙浩宁才开口。他说:“你这又是何必。”

    我第一次听他用这么无奈的语气跟我说话。他的意思我又何尝不知道,无非是说我自作自受罢了。

    我没跟他一般见识,想了想,幽幽地开口:“浩宁哥,要不我跟你一起走吧,我想出去散散心。”

    “你是说真的?”后视镜里,我看见他眼睛一亮。

    “嗯,当然是真的啊。你看我在家也天天宅着,没工作也没志向,坐吃山空。奶奶看见了又要念叨我,我爸妈看在眼里也不舒服,而且我也不想再看见时宇锋。”我故意用调侃的语气说,“干脆你带我私奔吧,又刺激又好玩,反正我们本来就该是一对的,是吧?”

    “诉诉……你要不再考虑一下吧,我不希望你以后后悔。”

    “不用考虑了,我早就考虑好了,我们走吧,越快越好。”

    我无法欺骗自己,其实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不过很快我又打定主意,无论如何我都是要离开一阵子的,不然我没法保证自己会不会被折磨得疯掉。

    第二天文兮来找我的时候我还在做梦,房门一响我的梦就破了,满屋子的珠宝哗一下全都消失不见。

    文兮走到我身边我就说:“人家正做发财梦呢,你还我珠宝还我珠宝!”

    “倾心姐,”文兮嘴角抽了一下,在我床头坐下,“看来我是白担心了,你没事就好。”

    “担心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不就是分个手吗,我至于每天跟个弃妇似的吗。”

    “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觉得你变了个人,有没人人跟你说过,你越来越像诉意姐姐了?”

    我的心一紧,好几次尝试着开口,始终没法镇定地将真相告诉她。虽然我明白,这件事迟早是要说的,可是记忆错乱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叫我如何开口?

    犹豫了好久,等文兮站起来要走的时候,我一把拉住她的衣襟,心一横,牙一咬,终于和盘托出。

    文兮就跟见了飞碟似的,眼睛眨一下又眨一下,她从头到脚把我仔仔细细看了个遍,颤抖着问:“你,你,你真是诉意?”

    “现在你明白了吧,为什么我和时宇锋会弄成这样。”

    “那他也不能一转身就跟凌青她姐厮混在一起啊,害得我……”后半句话她吞进了肚子,我能猜到,她是想说我们害她打赌输给了凌青。

    文兮性格还不错,就是被宠坏了,太娇气,让她受点教训也好,本来这种事就不是应该拿来打赌的。

    她走了不久我就起床了,稍微收拾了一下,结果在枕头边上找到了她的手机。这个糊涂虫,和我一样爱丢三落四。

    我翻开手机一看,居然已经十点半了。本来邱晗约了我一起吃中饭的,我又怕别人有事联系不到文兮,只得打电话把约会改到了晚上,为此我还挨了邱晗一顿骂。

    文兮念的是C市师大,和倾心原先念的S大在一个高教园区,离得也近。对于S大我并不陌生,上大学的时候好几次去那儿找童珊和倾心玩,第一次遇见时宇锋也是在那里。

    (二)

    进了S大的大门我忽然意识到,没有手机联系,学校这么大我很难找到文兮。我在操场附近荡了一会儿,最后不得不打电话给时宇婷,让她帮忙想办法。

    时宇婷听到我的声音,很意外,也很开心,没几分钟就从宿舍楼跑下来了。她气喘吁吁,一边还冲我笑:“倾心姐,身体好点了吗?文兮也真是的,还让你特意跑一趟。”

    “呵呵,她从小就这样,糊里糊涂的。”

    “你稍等一下,我给文兮同宿舍的同学打电话问问看她在哪里。”

    时宇婷拨通电话,跟对方聊了几句,挂了之后她告诉我,文兮和凌青一起到图书馆去了。

    我奇怪:“文兮和凌青不是关系不好吗?怎么去图书馆还在一块儿?”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文兮的室友说,她们以前挺好的,只是后来……”

    八卦人人爱,时宇婷这样的乖乖女也不例外。我们一边走她一边把文兮和凌青的恩怨给理了一遍,我哑然失笑,跟我心里想的八九不离十。

    事情是这样的,凌青从大一开始就很喜欢法学院某学长,喜欢到什么程度呢?据时宇婷说,她这样的娇小姐破天荒放下架子去跟人家告白,结果可想而知,学长拒绝了她,原因是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万分狗血的是,该学长喜欢的人正是文兮。

    我扶额,问时宇婷:“你知道她们打赌的事吗?”

    “知道,文兮跟我说过。我和凌青从小就认识了,她这人就是吃不得一点亏。这次的事她无非是想报复文兮,让文兮在她面前被被拒绝一次,出个丑罢了。”

    这番话让我恍然回到了我的学生时代,想当年我上大学的时候,没少碰上这种我爱你你爱他的事。每天晚上一熄灯,寝室四个人就开始夜谈,聊帅哥聊绯闻聊八卦,不亦乐乎。一旦步入社会,这些青葱岁月也就一去不复返了。

    走了很久,时宇婷指了指前面那幢有钟楼的建筑:“那里就是图书馆了,挺大的,我们得仔细找找。”

    “不用找了,你看。”我努努嘴。

    文兮抱着一本书,跟在一个高高的男生后面从图书馆走出来。时宇婷拉着我的手一紧,凑近我说:“那个就是程颢翔,我们学校篮球队的队长,这下文兮丢人要丢大了。”

    程颢翔……我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上次文兮曾经跟我提过,她和凌青打赌,输了的人就要向程颢翔表白。刚才时宇婷也提了下,这个程颢翔是他们学校出了名的冰山,对人向来不冷不热的,暗恋他的女生一抓一大把,但没有一个到最后不是玻璃心哗啦啦碎了一地的。

    这么说来,文兮这是要行动了?

    仔细一看,凌青和两个女生跟在文兮后面十几米的地方,交头接耳,一个个掩嘴偷笑。文兮越走越近,只是她心里想着别的事,还没看见我。我怕她看见我会难堪,赶紧拉了时宇婷躲树后面去了。

    文兮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满脸不情愿,那眼神像是要把凌青撕碎了似的。凌青挑衅地朝她笑笑,她咬咬牙,大步追上程颢翔,“喂,那个……程颢翔你等一下。”

    程颢翔回头,沉默三秒钟之后,他不屑地冷哼一声,继续往前走。不愧是冰山派的,和童珊那位冰山美人一样,真有个性。

    “你站住!”文兮三步并作两步追上程颢翔,拦住他的去路,“你聋了啊,叫你等一下,你听不见?”

    “有事?”帅哥抬眉。

    文兮低着头,脸涨得比二月的鲜花还要红。或许在帅哥眼里她是在害羞,可我这个作堂姐的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她这是要发火的前兆。

    “我……我……”文兮咬牙切齿,愣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四个字,“我喜欢你。”

    从我这个角度看去,文兮双拳紧握,一副要揍人的样子。我不禁为程颢翔捏了一把汗。

    凌青和她的姐妹笑得花枝乱颤,声音之大吸引了一大帮路人。有不少人循着她们的目光看向文兮和程颢翔,脸上洋溢着看八卦的兴奋之情。

    程大帅哥似乎被人表白得已经麻木了,文兮拼死说出的话他就当她是放屁,酷酷地甩了“无聊”两个字,转身走人了。凌青等人跺着脚狂笑不止,笑得飙泪。我看看文兮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黑……糟了。

    文兮再一次跑上去拦住程颢翔的去路,她顾不得婶婶平日里教她的“为淑女之道”,一把揪住程大帅哥的衣服,恶狠狠道:“喂,刚才我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到!你要是敢说出去一个字,我,我要你好看!”

    说完使劲一撒手,她回头的时候我看见她眼睛里亮晶晶的。居然被气哭了!从小到大,我第一次看见文兮气成这样,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哪里被这样取笑过。

    程颢翔眉头拧起的皱纹几乎都能夹住纸片了,他不明所以地盯着文兮的背影看了几眼,又朝凌青看了看,眉头渐渐放平。

    “文倾心?”凌青惊叫了一声,把我放在程颢翔和文兮身上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去。

    我对上她的目光,顿时有一丝窘迫。难道她长了三只眼睛不成?我一声不吭站在这里,居然都被他发现。文兮知道我看见了她出丑的样子,那还得了!

    “姐?”文兮果然停了住脚步,她又尴尬又着急,“你怎么在这里?”

    “我……”这下轮到我语塞了。

    我很想告诉文兮,我啥都没看到,啥都没听到,不过现在说这种话完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文兮不掐死我才怪!

    估计是怕丢人,文兮赶紧走过来拉我的衣袖,她压低声音:“该死的凌青,这下我丢脸丢大了。你们不许笑我,我们回去再说,走了走了。”

    临走时她又回头瞪了一眼程颢翔,眼睛里都快溅出火星来了。我默默地为程帅哥捏了一把汗,接下来的日子有他受的了!

    我和文兮从小一起长大,她的脾气如何我比谁都清楚。程颢翔虽然算不上始作俑者,可是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文兮出了丑,以文兮的性子会饶了他才怪。文兮死要面子在我们家是出了名的,以至于每次想起去年春节那件事我都觉得冷汗涔涔。

    那会儿七大姑八大姨来家里做客,表姐表哥都带了孩子来,一帮小孩子在院子里玩旱冰,不亦乐乎。小侄女文丹羽不小心摔了一跤,躲墙角哭去了。她倒不是摔疼了,而是得了文兮的真传,死要面子。估计她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摔跤丢脸了,心里很郁闷,一直绷着脸,任我和倾心怎么劝都没用。

    我目瞪口呆地看见文兮走到旱冰滑得最好的小外甥身边去,推了一下他的脑门,“快,你滑到丹丹身边去,故意摔一跤给她看。”

    小外甥昂起头:“才不要!”说完继续玩他的去了。哪知道他刚滑到文丹羽身边,文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推了他一把,他毫无悬念地摔倒了,当然,摔得很轻,不过他吓傻了,立马嚎啕大哭起来,文丹羽则拍手大笑,和文兮小时候完全一个德行。

    回忆起往事,我抿着嘴巴偷笑。程颢翔和文兮还得在这S大的屋檐下待上不少日子,而这以后的日子不出意外是不会清净了。

    “你一路上都在偷笑,笑什么啊?”文兮贼兮兮地盯着我,十有八九怀疑我在取笑她。

    我忙摇头:“没事,真没事。”一边说一边心里继续偷着乐。

    或许这是我离开前最后一次见文兮,能这样说说笑笑也好。我一直以为我是讨厌文兮的,只是我不知道在这讨厌中又有一丝留恋。文兮曾说年少无知时,她因为嫉妒所以经常排挤我和倾心,我又何尝不是嫉妒她所以才处处和她作对呢。

    “怎么又阴下脸来了?”

    我摇摇头:“没什么,一想到快要走了,舍不得你呗,都没人可以欺负了。”

    文兮是知道我要跟孙浩宁去加拿大的事的,倒苦水时我一并说了。我以为她会阻止我,可是她没有。

    她喝了口水,若无其事:“走了就走了呗,又不是不会来。就算真嫁给孙浩宁你也不能在加拿大待一辈子啊。”

    门外传来轻微的低呼声。我和文兮同时回头,正好对上时宇婷黑白分明且充满压抑的眼睛,她眸子滴溜溜地转着,好像有话堵在喉咙里却说不出来。

    我和文兮互相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缓解气氛,我们如同三个傻子。

    “我,我找文兮。”最后还是时宇婷最先反应过来,她尴尬一笑,“想找你明天晚上一起看电影去。”

    “嗯嗯,好,明晚你来叫我,我们一起去。”文兮连忙应她。

    我伫立原地,脚底板仿佛被涂了502胶水,动弹不得。一直到时宇婷走了,我还是跟丢了魂的人似的,恍恍惚惚。

    “你是怕她告诉时宇锋?”文兮小心翼翼地问我。

    “没有,告诉就告诉吧,已经没关系了。对了,我明天出趟远门,去看看我外婆,等签证办下来就直接去加拿大了。你也知道奶奶不喜欢我妈,我不在的时候你劝着点,别让老太太总是冲我妈发火。”

    “好啦好啦,知道了,奶奶这边有我呢。”

    (三)

    坐了整整六个小时的火车,我腰酸背疼,一出火车站就恨不得马上找个地儿躺下去。

    再次回到C市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很模糊,又很亲切。而我心里清楚地知道,我马上又要离开这里了。

    我拉着行李箱在人行道上晃晃悠悠,深秋的空气中夹杂着冷冽,风吹到脸上,使我清醒了几分。我总感觉身后有双眼睛盯着我看,几次回头,入眼的也只有匆匆的人群。心底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可是被绑架过一次的人,要说不害怕那完全是糊弄人的。

    脚步交换的频率不自觉地变快,行李箱的轮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我越走越快,越走越急,走到拐弯处,突然灵活地往前面巷子里转进去,动作快得我都有点怀疑我是兔子托生的。

    我紧紧贴着墙壁不敢动弹,这里是小区的后巷,人算不上多,但也不偏僻。我琢磨着要真是有人跟踪我绑架我,我就马上喊救命。那种频临死亡的恐惧,我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地上,黑色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老长,渐渐向前。我心跳加速,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果然,我的直觉没有错,真的有人在后面跟着我。我死死盯着左边看,早已做好了喊人的准备。

    可是当那个人渐渐进入我的视线,我的心瞬间僵硬,喉咙如同被一只大手掐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也发现我了,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瞳孔深不见底。

    “你跟着我做什么?”我话中带刺。他和凌真亲热的画面浮现在我眼前,我确实没办法跟他好言好语。

    一向干脆利落的时宇锋,难得结巴了:“我,我听说你要出国?”

    “关你什么事。国外帅哥多,我去猎艳不行啊!管好你们家凌真就行了,你管我!”

    这话酸酸的,我自己都被酸到了。

    时宇锋笑:“一段时间不见,你还是牙尖嘴利的。”

    “你跟了我这么久,不会就为了夸我牙口好吧?”

    “何必呢,我心里想什么,你不会真的不知道。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跟我装傻?”

    这下轮到我语塞了。分手后,我一边乞求上帝让我一辈子都不要再看见时宇锋,以免哪天我忍不住想回到他身边去,一边又侥幸地希望时宇锋其实是喜欢我的,他会回头跟我重新在一起。韩剧看多了,脑子难免短路,再狗血的情节我都臆想过,只是没料到他会真的回头来找我。

    只是我还是不知道,时宇锋是什么意思。

    互相沉默了一会儿,我实在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了。为了防止自己很没形象地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我拉起行李箱就走。

    “等等——”

    “还有事?”

    “可不可以不走?”

    我心底泛起一丝苦涩:“不走,留下来继续和你吵架?”

    “文诉意,对你来说我到底算什么?”他生气了。

    我也很生气:“那么对你来说我又算什么?倾心的替身?真可笑,当初我向你坦白的时候,是谁二话不说扭头就走?我一直都觉得你心里的人是倾心,你也知道我是这么想的,可你从来都没否认。”

    “时宇锋,你别嫌我不矜持,我坦白地告诉你,我喜欢你,不,应该说我爱你。以前我喜欢过孙浩宁,可是后来我就被倾心给传染了,着了魔一样开始迷恋你。我也爱着倾心,我不能因为你而做对不起她的事。虽然我幻想过,或许你也是爱我的。”

    看着时宇锋复杂的眼神,我底气也慢慢变弱。

    “不是或许,诉意……”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意义了。”我忙打住他,“时宇锋,我们好聚好散,就这样吧。再见。”

    不待他回答,我逃似的离开了。

    我是这么懦弱的一个人,从来都喜欢生活在保护伞下。我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这样一番话,才能正式跟他道别。他的回答我已不再需要,因为答案永远是一样的,我和他注定要走到这一步。

    孙浩宁告诉我签证已经办好了,他拖了各种关系,不然也没这么快。当他满心欢喜地拿着机票给我看时,我意兴阑珊。毕竟不是演员,哪能真的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我明明是舍不得走的。舍不得爸爸妈妈,舍不得文兮童珊,更加舍不得时宇锋。

    最后当我作出决定,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离开的时候我没让任何人去送我,我怕我会忍不住嚎啕大哭。机场最浓郁的气氛永远只有两种相逢的喜悦和离别的依恋,而我恰恰是后者。

    我们到机场的时候还很早,领到登机牌之后,孙浩宁提议,要不先安检进去,在候机室的咖啡厅坐一坐。我看着大厅各自忙碌的人群,点点头,可还是有一丝怪异的感觉。

    “诉诉?”孙浩宁回头看着站在原地的我,“怎么不走?”

    我笑笑,四处张望,低着头不说话。

    孙浩宁看出了我的心思:“你是在等他吧?”

    “才不是!”

    “我还不了解你?你从小就这样,口是心非的时候不敢看人的眼睛,我一看就……”

    我本来想耐心地等着他把话说完,他却打住了。当时我正盯着脏了的鞋带看,忽然感觉不对,抬头看他的时候,他皱着眉看我身后。

    “你看什么,有美女吗?”我回头,顿时心砰的一下,五味陈杂。

    时宇锋远远地站在机场入口,朝我们看。他穿得很正式,可能是要去参加什么会议,我知道他一向很忙。这么看来,他是特意来送我的?我心里又酸又甜。

    他右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可越是随意,我越觉得他帅得像天神一样。目测四周十平方米以内的女人全眼冒金星地盯着他看,想入非非。

    我对他笑了笑,他也对我笑了笑。

    “时宇锋,再见啦!”我故作轻松地朝他挥挥手,好比他只是我偶然遇见的普通朋友。我转身一拍孙浩宁的肩膀,“还看什么,走了走了,再不走飞机就要走了。”

    我不敢再看时宇锋,一步一步向安检入口走去,心里却忍不住怀着最后一点侥幸的期待。他的目光一直在我背后,火辣辣的。

    多年以后我和时宇锋一起回忆起往事,我想,如果当时他叫住我,不论他对我说什么,我肯定会抛下一切跟他走。我本来就不是个意志不坚定的人,小时候就是墙头草,长大后更是变本加厉。可是他没有,他并不知道其实我想要的只是他一句挽留的话而已。

    而时宇锋告诉我,当时他很想叫住我的,我转身以后他一直酝酿着该怎么开口。他说,他也侥幸地希望我能回头,如果我回头了,他就有了留住我的勇气,可是我没有。

    就这样,我和他错过了。

    小说看多的后果是,我骨子里透出来的全是言情的细胞。泰戈尔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我偏偏觉得这还不够无奈,在我眼中,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两个人明明互相爱着,也明明知道对方爱自己,可就是没法在一起。不过彼时我还不确定,时宇锋是不是真的爱我。

    安检后,我和孙浩宁静静地坐在咖啡厅里消磨时光。最近有冷空气,天气已经转凉了,可我还是不顾孙浩宁的阻止点了一杯冰咖啡。

    墙壁上挂着的电视里正在放一首很老的歌曲,隔壁桌的两位中年男子听得很有兴致,这是属于他们那个年代的歌。

    我低头拨弄着杯子里的冰块,一不留神,咖啡溅到脸上,冰凉冰凉的。

    “又发呆?”孙浩宁拍我的脑袋。

    我看了看电视里显示的时间,催他:“喂,你该走了。”

    “嗯,我知道。到了加拿大我再给你电话。”他还是把我当成小孩子,轻轻笑,“你好好照顾自己,想我了可以随时来找我。三十岁之前我不结婚,等你来哦。”

    “少来,你快滚快滚。”我笑着跟他贫。

    广播里,温柔的女生一遍又一遍报着飞机起飞的信息。

    孙浩宁站起来:“那我先走了,你再等等吧,再过四十分钟你也要上飞机了。”

    “行了行了,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你再说我就真舍不得你,不让你走了。”我勉强挤出笑容。

    又罗嗦了几分钟,孙浩宁走了,他离我越来越远。那一刻我觉得我像个没人要的孩子,孤单的不得了。

    我从皮夹里拿出登机牌,苦笑。上面的目的地是B市,而不是加拿大。

    我始终没有这个勇气背井离乡,舍弃我留恋的一切。孙浩宁似乎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当我跟他说出这个决定时,他一点都不惊讶。他动用了自己的人际关系在B市替我安排了一份工作,之后又帮我订好了机票。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爸爸,妈妈,童珊,文兮,邱晗……他们都以为我跟着孙浩宁出国了。文兮至今还在替我和时宇锋惋惜,童珊却松了一口气,好像我是一颗走错轨道但最终回到原点的行星,在她眼中,我和孙浩宁才是真正的一对。

    恍然间我又有了回到小时候的感觉,孙浩宁从来都是这样,以兄长的身份出现在我生命中,替我遮风挡雨,帮我解决所有麻烦。我想逃避,他就带我去加拿大,给我一个避风港;我改变主意,他也不勉强我,而是用另一种方法帮我解决任何困境。

    脑子里有个声音对我说:文诉意,欠孙浩宁的,这辈子你都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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