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喜林
李晓峰的诗,看似自由无形,细细读之,大多有瞬间移山填海、倒转乾坤的神力,这是他语言文字的速度决定的,他诗里有大的宇宙,也可以说心是放大的,大度包容,连一丝云翳、一粒纤尘也不放过。他诗里的意象往往是痛点,又是痛点中的痛点。当他的诗歌进行时,你看不到他的抵达方向和目的地,还在他的反讽中沉思呢,直到读完一首诗的句子,才发现远远没有结束,诗思在意念中继续进行,文字快如光速,带你进入陌生星河。他诗里的红外线不是直线型的,而是跳跃和螺旋型的,所以他能让文字在急邃飞舞中引爆一个个意象和痛点。他的诗歌内部秩序就这样看似缭乱又精准有序地并存着。李晓峰的诗看不出讲究字斟句酌,如同坊间美女素面朝天,不油腻不臃肿不搔首,保持着良好的原生态,我想这也正是他的诗飞得高沉得深的自然性。
所谓诗意美学,是建立在诗歌自然性基础之上的审美,也就是说是诗人从故乡地理出发抵达情感地理再抵达精神地理后在诗歌里衍生出的审美思绪,在这里,诗人通过物象至意象的升华实现了诗歌自然性、社会性另一种个性化的呈现。李晓峰的诗不仅贯穿了上述诗歌精神,还在此基础上不断实现诗歌中人性这个“定海神针”的角度位移和转换。在《牛角号》中,他采用牛的吃语,人性化的呓语,透过漫长历史烽烟,对牛自身命运,即被戕杀,再成为牛角号为新一轮更甚的暴力助阵,实质上以此对真正的人性进行无声的反衬,看似牛在呓语,在一种近乎无奈中平静低吟,但已在人的灵魂中引发阵痛。在另一首《境界》里,诗人置身于时间之外,对此时的人间情境进行临摹,寥寥数语,勾勒出一副仙境,但这是怎样的仙境?那些如同露水般风情万种的人和物,羞涩于技巧的成熟,即是失去了自然性和初心。而山之巅,雨淋湿了白云,风景并不觉得沉重,这是否意味着一种麻木呢?而云瑞里,到处是飘飘欲仙,已没谁怀念袅袅炊烟,是否是无土时代人的灵魂的折光?这首只有九句的诗连接天地,在文字的急邃飞舞中瞬间完成了一幅境界深远的水墨画,实际上是一个诗歌世界,一个有些禅意的世界,神与物游,天马行空,但深入进去是否有些反讽呢?有没有当下时间进行时的此岸况味呢?
诗歌是瞬间的智慧,叶芝如是说,实际上是概括了诗在形成过程当中的速度性,但诗再快的速度还要落实到诗歌的文字速度上。李晓峰诗歌文字速度之快已从《牛角号》《境界》中让我们领略。除此之外,我认为李晓峰诗歌中的梦魇,梦魇中的梦魇也是构成他诗歌世界核心地段的重要因素。譬如《梦游》一诗:昨夜看见/有一台电视机长在了墙里/好看至极是真的/里边的连续剧/随时播放着你/这长在墙里的电视/就住在我的屋子/我渴望一贫如洗/我砸碎所有的东西/我祈福我一心与你/随时一集又一集/就在刚才/还在电视里看见你/绝缘的跑道上你姿势新奇/你还在世间/你未变的模样/荒诞又清晰。电视是司空见惯的东西,它的存在已与人类如影随形,它不仅长在墙上,也在人的灵魂的投影里。诗人李晓峰正是基于此,反过来写出电视对人生活方式乃至灵魂的异化。他借助梦游,在亦真亦幻中写出人生苍凉,道出:就在刚才,我还在电视里看见你,绝缘的跑道上,你姿态神奇,你还在世间,你未变的模样,荒诞又清晰。这不仅是梦,更是惊心的真实。哪个奔跑的人无休止地跑在电视里,跑成梦魇般沧桑的记忆!
诗歌是语言的极致形式,这种语言形式是非常态的,李晓峰诗歌很好地体现了此特征。他的诗一直保持良好的自然生态,瘦身、健美、裸态;也一直保持良好的社会生态,正义、良知、向上;更一直保持良好的灵魂生态,纯粹、通透、空明。他的诗弥漫着浓郁的浪漫情怀和后现代色彩,在无为中产生了新的审美,产生了崭新的文学意义。
(作者系陕西作家协会第二届、第三届签约作家,柳青文学奖获得者)
野生和边缘的意义
——李晓峰诗集《行走的野草》读后
王可田
以前读过李晓峰的诗,那是在《长安风·十人诗选中》。他的诗我有印象,我也以《沉思的品质》为题,写过如下短评:
李晓峰的诗,是从自然风物和社会现象中提炼出来的。他并不缺少抒情、调侃乃至戏谑,但他沉思的品质引人注目。一如这样的诘问:“看见一片雾你会想到什么呢/尤其是阳光初照的清晨”。他这种对生活现象的思考和揭示,集中体现在《牛角号》一诗中:“吃掉肉/再以肉上角为号/应该是人类才有的发明”。站在人类视角之外反观、反省人类自身的行为,抑或罪恶,毫无疑问是深刻的,令人信服的。这里牛与人的对比,惨痛的血肉关联,极似基督以自己的血为世人赎罪。善良的弱,成就的往往是悲悯与崇高的伟力。
今天,通读他的最新诗集《行走的野草》,我以为,将他诗歌的主要特征确定为“沉思”,依然恰切。很显然,这种生活层面的思考,对于世态人心的揭示和剥离,以及趋向终极的拷问,均得益于他的生活阅历和人生积淀。果然,在诗集的开篇诗作《大散关之雾》中,我就读到这样的金句:“历史从不借光/秦岭无言生长”。后面,还有这样的表述:“捋直思考的芦苇/点化丑陋的聪明”。在对“法”字的象形和会意式的思考中,诗人说出:“穿着华贵的衣裳/享用褴褛的仰望”。这不禁让人联想起,卡夫卡在他的长篇小说《审判》中呈现的主题。
当然,诗歌的优长并不完全表现为思想的成果,金句的表现,它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特有的语感、语调和诗意的氛围。
李晓峰的新诗集分为六章,题材、主题和语言显出层次,但话语风格一以贯之。他的话语风格显然并不时新,甚至有点土旧,但携带着特有的韧性和执拗,这自然是不追随潮流,甚至排斥诗歌潮流的结果。如果说,诗的抒情风格是一种歌唱的调式,那么李晓峰的诗,就是说,不惜平白质朴地说。这样,牺牲了惯常的诗意,却获取了一种真,真实和真相的真。从理论上讲,当诗与真结盟,通常意义上的美,便退居其次了。
或许,这也正是李晓峰所着意追求的。
面对社会生活,他以怀疑甚至刻薄的目光,注视世相和人心,揭下虚假的画皮,捣腾出阴暗角落里的东西。他习惯将凡俗的、不雅的,甚至令人不适、恶心的事物融入诗歌表达,在对真的靠近中,拉平善与恶、美与丑的现象鸿沟。而这些彼此对立的事物,在生活中本是以自然的方式联接,不分你我的。《月亮把鲜花开满山冈》,如此美好和诗意的题目,在李晓峰的笔下,却充斥着“厮杀”“折磨”“手铐”“罪人”,可见他对唯美诗意的颠覆。
李晓峰既有严肃深沉的思考,也不乏揶揄讽刺,甚至有着恶搞的快感。这些都表现在他城市题材的诗作中,并且以一颗诗人的“方正之心”。但当面对乡土和亲情,他的叙说显出深挚和柔情:“这是寒食节的下午/妈妈你显一回灵吧/看看你过冬的衣裳”。大红袍花椒对于他,则意味着:“体香才是靠谱的记忆”。
思考获取真相,这真相也就脱去了诗意的虚饰和浮华。无论雅与俗,真都是第一位的。我并不清楚李晓峰的诗歌理念和诗美追求,但依照他的文本,以及他在《贫困户炕上躺着诗集》一诗中略带揶揄的表述,这种理念和追求也就明白无误地传达出来:“我开始羡慕那些热情的诗人/想植些现代的皮肤,也写点/玄机重重的生命体验”。的确,他的诗不为抒情,也不够新潮和现代,但体味生活,传达生活真相。
即便揭示丑和恶,也是怀揣着美的。因为他说:“我多想遇见一个路过大地的花匠”。
李晓峰显然深谙社会和人事的种种,但如果将他的诗歌表达限定于社会和生活层面,也是不客观的。因为在他不是很多的终极拷问中,也有这样的疑虑:“天空模仿着死海/像在豁免什么”。他将目光拉远拉长,瞩目太阳,叩问屈原,给海子献诗:“你闪着电,带着大海的血腥/于神殿之上深情俯视/那些仅靠梦和灵感活着的人”。正是这种思维扩张,丰富了诗歌和精神的维度。
通读诗人李晓峰《行走的野草》,我犹豫着搜索出两个关键词:野生和边缘,试图概括他的诗歌特质和写作状态。这或许并不准确。但在一种被圈养和监管而显得过分羞怯、规整的文学环境中,观察当下诗人和诗歌的长势,我看好“野生”和“边缘”。野生,有种蓬勃的力,自己就是自己,不模仿,不混同,不附势。当然,也难免杂芜。边缘,是一个可靠地位置,可以怨,可以怒,可以冷眼旁观,或是冷嘲热讽。时过境迁,边缘很可能跃入主流,而主流也可能退居边缘。
野生和边缘,是在当下文学环境中,最有活力和价值的诗歌态势。
2017.9.26
(作者系著名诗人、文学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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