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坊七巷-梅怡春开心受画陈承影暗中访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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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田耳近了,陈承影低声道:“何事如此慌张?”田耳瞅瞅他人,方对陈承影耳语道:“梅怡春老爷带着一位公子到府上兴师问罪来了,我已经请二老爷先到府上陪着周旋。我一路打听,才知老爷到了此处。”

    陈承影吃了一惊,但面皮还算镇定,对马晓春、陈二斗道:“你们且带着孩子随后回来,一路细心。我们先回去了!”马晓春体贴道:“老爷放心。”陈承影抬腿就往城里赶去,身后紧紧跟着田耳。

    “三公子呢?”走了几百步,陈承影方回首问田耳。

    “那梅老爷气势很盛,夫人已经让三公子回避了。”田耳抢几步追上,“老爷须想好对策方能回府啊!”

    “还想什么对策?本来就是宝回做错了事情,我唯有赔礼道歉罢!我本想过两日待梅羡菊怒气消了,再去梅老爷府上赔不是,没想到梅怡春这么性急!”陈承影一边气喘吁吁地说,一边还在加快步子。田耳也加快步子,跟上主人,献计道:“我们听说梅老爷十分爱慕四公子的丹青,不如让四公子给梅老爷作几幅画吧!”

    “这个?”陈承影猛地站住,迟疑道,“我本来反对宝落作画,现在又叫他作画,恐怕不妥吧?再说,他此时还跟陈宗耕在川石山休养呢!这远水解不了近渴呀!”

    田耳胸有成竹,笑道:“也是老天庇佑陈家,却才我出来时,遥望见四公子和宗耕回来了,而且四公子有说有笑的,气色甚佳。我看不如这样:田耳先回去请四公子速作几幅画,老爷您在城中找一处茶楼小憩,两个时辰后再回府。带上四公子的丹青去见梅老爷,梅老爷得了画,气自然消了许多。后面的事情,老爷就好处理了。”

    陈承影想了想,叹口气道:“如今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唉,这老四的画,倒成了我的救命稻草!这朝廷开科,设一丹青科该多好啊!”

    田耳笑道:“说不定真有哪一天,朝廷会开丹青科呢!”

    “去去去。”陈承影板起面孔,“这作画的当不了饭吃,只可偶尔为之;那圣贤文章,三元及第,方是正经大事!”

    田耳忙正色道:“田耳自然晓得。老爷且徐行,田耳先去了!”

    说完,加快步子,往三坊七巷赶去。

    且说那宝落跟随陈宗耕在川石山住了十数日,每日但在山野、河湖、村落四周转悠,看的是朝阳夕晖,听的是海涛渔歌,尝的是时令瓜果,委实十分快乐,渐渐忘却了旧时的烦恼事。半个月之后,忽想起自己尚是一童生,那生员的帽子还没有戴上,而那五弟宝亦已经当了几个月秀才了,于是要回家读书。那陈宗耕自然欢喜,忙再次拜别母亲,护着五公子回到三坊七巷。谁知陈宝落刚在书房坐定,那清客田耳就敲门进来,说是自己一朋友自漳州来,仰慕四公子的丹青画作,烦四公子不吝惠赐几幅大作,以慰平生。宝落本来不想作的,但搁不下田耳的面皮,就铺开画纸,磨好香墨,给他作了两幅,一幅叫《睡莲沉鱼》,画的是一只红锦鲤鱼,羞于与睡莲媲美,沉入水底;一幅叫《白莲望月》,画的是一朵白莲与一弯新月遥遥相对,互相仰慕。田耳得了画,赞不绝口,直说即使唐寅再世,亦不过如此。小心地卷好画儿,道声谢,飞一般地去茶楼找主人陈承影。陈承影直夸田耳会办事,让田耳抱着画跟在后面,便急急回府。

    回到陈府客厅,见有兄弟陈承行在陪亲家闲坐,陈承影才暗暗松了一口气。且如田耳所言,坐在梅怡春身边的,尚有一位少年,但陈承影心思都在梅怡春身上,不及打量那少年,倒是田耳偷偷觑了那少年几眼,只见他头发油亮,身着青色绸布长衫;面目清秀,一双精明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见主家有人打量自己,他忙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且说不善言辞的陈承行跟兄长交代几句,便交了差事一般告辞了。

    陈承影见了亲家梅怡春,连忙作揖道歉:“昨日去川石山处理一点家事,不知梅老爷驾到,劳二位久等,恕罪恕罪。”那田耳立即在茶几上展开那幅《睡莲沉鱼》,梅怡春和那少年都凑过来欣赏。“早就听说亲家垂爱四子的涂鸦之作,所以特命他用心作了两幅,正待择了日子送过去,不料亲家今日就来了,真是好极了!”陈承影用欣喜的语气说道。“真是妙不可言啊!”梅怡春捋着胡子,不断颔首,“四公子小小年纪,于丹青上有如此造诣,在这人才辈出的三坊七巷,也无出其右啊!”看那表情,似乎没有前来为难的意思。陈承影跟田耳交换了一个眼色,田耳忙小心试探道:“梅大人喜欢少爷丹青,何劳亲自冒着酷暑造访?但吩咐一声,小的自然会送到府上啊!”“哈哈哈哈,”梅怡春爽朗笑道,“四公子赐画,乃我梅某的运气,安敢不亲自来取啊?我恨只恨没有多生一个女儿和四公子结为夫妻,这样我这个岳丈索要画作就简单多了!”说完,又朗笑起来。陈承影和田耳又偷偷换了一个眼色:此人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看来梅羡菊并没有将宝回的龌龊事拿回去告状。真是一个贤惠的儿媳妇啊!陈承影暗自赞叹。但是,这梅怡春既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又是来做什么的呢?

    此时,梅怡春却作出抱歉的样子,对陈承影道:“多有得罪,刚才只顾欣赏四公子的画作,忘记介绍了这位公子——这位是长乐县知县孙文昌公的公子孙翰墨。”

    那孙翰墨忙向陈承影深深鞠躬,作揖道:“见过陈大人。”

    陈承影满面笑容,道:“孙公子请坐,请坐。”

    孙翰墨又道了一声谢,方小心坐下。

    “陈公子也是乡试第三名举人,明春即赴京追逐会试功名,闻知府上长公子在京城捎回会试宝书,特托梅某前来瞻阅,还望亲家行个方便。”梅怡春解释道。那孙翰墨又欠起身子,道了一声谢。

    陈承影闻知这个少年也是举人,不由得多看他两眼:但见他皮肤白皙,五官端正,身量和谐,也是个青年才俊。心下就有几分喜欢了,便爽快道:“这个何难之有?我陈承影虽然以家教为主业,但别人家的才俊,也是国家的栋梁,安有不玉成之理?”回头对田耳道:“田先生,烦你带孙公子去二公子那里,将大公子寄回的书卷,都给孙公子阅览。”孙翰墨又弯腰鞠躬道谢,方随田耳去了。陈承影不由自主地看那孙翰墨的影子消失在客厅后门处。

    梅怡春早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笑道:“亲家为何对孙公子如此关注?”

    陈承影一惊,回首讪笑:“梅老爷不是也厚爱有加吗?”

    梅怡春又大笑:“看来英雄所见略同啊!梅某今日登门,便是说媒来了。”

    陈承影的脑袋不由得凑了过去,故作惊讶状:“亲家开玩笑?”

    “开什么玩笑也不开这种玩笑!”梅怡春端起细瓷茶杯,小心呷了一口,润润喉咙,看着亲家那迫不及待的模样,方道,“我也是受了孙县令之托,特来说媒的;孙公子借书,只是一个托辞。我知道亲家深闺之中,尚有美玉两枚呀!”

    陈承影也笑了:“亲家厚爱啊,什么美玉呀,不就是读了几本女书,认得几个字罢了!配不配得上孙公子,还不好说呢!”

    原来陈承影院子深处,尚有绣楼两座,养着两个秀外慧中的千金:一个唤做长芳,今年一十六岁;一个唤做远芳,今年一十四岁。两个都是花容月貌、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更重要的是,两个都待字闺中,未曾许配人家。其实,这福州城里,托人来打听的官宦巨贾也不少,但陈承影都推脱了,他只觉得,选女婿家世是次要的,人品和学问是第一要紧的,尤其是那学问,至少得是个举人。符合这条件的,并不多,所以很多有意结亲的人家便知难而退。这长芳都十六了,以至陈承影都暗中着急了,现在有才俊求凤,安有不喜之理?

    “看亲家这口气,对孙公子甚满意啰?”梅怡春想快些把好事做成,就不再拐弯抹角了。

    有道是“抬头嫁女,低头结亲”,陈承影纵使很满意孙公子,也不能不作出一些矜持态度,便委婉道:“容我跟贱内商量商量。”梅怡春也深知其意,笑道:“无妨,我等亲家的好消息。”

    接着两位亲家边吃茶聊天,说些三坊七巷近期的一些新闻。不觉到了午饭时候,陈承影就挽留亲家以及孙翰墨吃午饭,田耳作陪。那孙翰墨倒也颇有酒量,殷勤劝酒,宾主喝了几壶杨梅酒,十分尽兴。黄昏时,陈承影才派人用竹轿将梅怡春送回去,那孙翰墨,也跟着去了。

    掌灯时分,陈承影到了张夫人屋里。一进屋,就笑嘻嘻道:“我给你找了个好女婿!”张夫人闻出他满身酒气,就嗔道:“老爷只晓得公子们的状元举人,哪里还记得长芳的终身大事呢?”盖张夫人为偏房,且长芳为张夫人所出,故张夫人对陈承影略有微词。

    陈承影趁着酒兴,一把捉住夫人的手,兴致勃勃道:“这宝回、宝常和长芳,虽然都是你生的,但都是我陈承影的骨肉!我陈承影何曾偏袒了谁去?男儿都要金榜题名,女儿都要寻个好人家,将来旺夫教子,孝敬公婆!我陈承影也算有福之人,娶了你和林夫人两个夫人,生下这七子二女,为陈氏家族,为朝廷作了贡献嘛!好了,不闲扯了,”他扳过夫人别过去的脸,“今日梅怡春来说媒了,那男方是长乐知县孙老爷的公子!”

    “我可不在乎什么知县知州的,我的女婿第一要人品好,第二要才识高!”张夫人昂然道。

    “夫人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陈承影道,“那公子我倒看了,一表人才,还是个举人呢!”

    张夫人也来了兴趣:“老爷所言是真?”

    “还有假吗?”陈承影佯怒道,“夫人莫看我喝了一点酒,就以为我说胡话,我是高兴才喝酒的!”又高兴道:“若七子两婿都考上进士,那我家就有九个进士了!这历朝历代,恐怕无人能超过我陈承影了!”

    “老爷定能心想事成。”张夫人随同了一句,却又冷静下来,“那孙公子有才识不假,但那人品还是要访一访的。”

    “嗯,夫人所言极是。”陈承影酒也醒了许多,“明日带马先生去暗访暗访。这马先生主意多,见识广得很,看待人事不会有错。”

    张夫人也极力赞同。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陈承影又去吉庇巷陈氏族塾寻那马晓春,恰好马晓春给学童们布置写文章,乃是体察民情的范畴。马晓春得知此行目的,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老爷的家事,在下万万不可加入!”陈承影正色道:“选婿既是家事,也是教育上的事情,这学识、人品哪一样不和教育有关?马先生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先生,一想借着眼光,二来也跟先生在观察人品上切磋切磋,万万不要推辞。”马晓春只好答应陈承影。二人立即乘船往长乐县治吴航镇。在船上,马晓春问道:“老爷也是福州望族,难道没有跟长乐知县交往吗?何须亲自去访问呢?”陈承影解释道:“我离官场已久,除了福州本地官宦士人,外地来闽官员一个也不识得,这孙知县应是外地来闽的,所以我不认得。”马晓春方大悟。两人又谈些陈氏家塾中的事情,不觉很快就到了吴航镇。

    泊舟上岸,但见街市屋宇鳞次栉比,熙熙攘攘,却也是个人烟繁盛的去处。陈承影也暗自赞叹这孙文昌知县的才能,心下对那孙翰墨多了几分好感。走了一个时辰,两人觉得腹中饥饿,便欲觅一酒家买饭吃。抬眼一看,一家酒楼就在街边,而且那酒楼正门上方还有一块做工精细的黄底黑边的匾额,中间有三个红字:风清楼。那书法倒也一般,只是下面落款却有些眼熟:文昌题。原来这孙文昌也好题字啊!贵为一县父母官,前来求字的估计不少。陈承影、马晓春各自笑笑,对孙知县的墨宝均未作评价。

    进店找了一处桌子坐定,就有伙计满脸堆笑地前来招呼:“两位老爷请点菜,本店海鲜味冠长乐县,大黄鱼、带鱼、鳗鱼、马鲛鱼和黄虾味道尤佳,这长乐找不出第二家!”

    陈承影笑道:“难怪孙父母给贵店题了匾额,敢情是贵店海鲜做得好啊!”

    “谁说的啊?”伙计倒急了,“我这店是长乐的百年老店,名声不是一天两天唬出来的……两位老爷说的是这匾额……”说到这里,伙计忽然压低声音,警惕地向四周瞅了瞅,才小心道:“二位不是本地人吧?”

    “我们从福州初来贵处,还望多多指教。”陈承影道。

    “这就难怪了。”伙计又指了指清风楼对面的一家店铺,“那里的匾额也是孙老爷题的,这长乐县里稍微有点名气的店铺,都是孙老爷题的字号。”

    “那孙父母挺体恤民情啊!”马晓春插话道。

    “嗤——”伙计嘴巴一撇,“那字号是白题的吗?一个字润笔是这个数!”伙计竖起三根指头。

    “三两银子?”陈承影好奇地问。

    “便宜你了,三两?”伙计眼珠子朝上翻了翻,“三十两!二位想想,这长乐县像样的店铺总有几百家吧,谁敢不请他题写字号?你说孙老爷该赚了多少银子啊?啧啧!”

    陈承影听了,脸色便不好看了。马晓春马上道:“我们不是来打听孙父母润笔数目的,你且将你们店有名气的海鲜上几样过来,我们老爷不会少你一文钱的!”

    “好嘞——”伙计高兴地说,“碰到爽快的主儿了!二位稍等!”屁颠屁颠地去了。

    少顷海鲜奉上,虽然味道不错,但陈承影、马晓春也没吃出个名堂来。结账后往街上一看,果然目之所及,店铺没有不是孙文昌题写的字号的。那陈承影的眉头越皱越紧,差不多就是宝鼎从北方捎回来的麻花了。马晓春晓得主人心下不快,但也找不到安慰的话语来,只好闷头跟在陈承影后面闲逛,眼看到那些字号,越来越可憎。

    忽然,陈承影在当街停住,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马晓春慌了手脚,大声道:“老爷,您怎么了?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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