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雾-花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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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王维《辛夷坞》

    1

    美琪走之前的那段时间,日夜都离不开人。

    她得的是脑部的病,颅腔里长了瘤。她之前总是头痛,也没太在意,只以为是劳累或者情绪波动的缘故。待发现时,已经是晚期了。

    天泽向报社请了假,每天去医院陪她。

    那天如往常一样,天泽在家中收拾停当,熬了鸡汤,盛在保温桶中,提在手里,照例搭电车来医院。

    天泽进了病房门,看到最靠里的那张病床上,美琪已经坐起身来,身后垫了两只枕头,正跟临床的病友聊天,挺有兴致的样子。

    天泽打声招呼,冲美琪笑笑,说:“今天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天泽把手中提的几袋吃的用的东西放在床头小桌上,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又去卫生间洗了手,回来找出一张干净的餐巾围在美琪颈下,从床头柜子里拿了餐杯,把汤从保温桶中盛出一碗来,用一只小汤匙,一勺一勺地喂美琪喝。

    美琪到这种时候,依旧是受不了人照料的。她低着头一口口地喝汤,又几次伸手要从天泽手里拿过汤匙来,嘴里说着:“我自己来,你去做自己的事。”

    天泽瞪她一眼,说:“把汤洒在被子上我可不管。”

    美琪就乖起来,低头乖乖地任他喂。

    她胃口倒还不错,鸡肉都挑着吃了,汤也喝了大半。饭后天泽又剥了一只橘子给她。

    美琪一瓣一瓣仔细地撕去橘子瓣上的白色纹络,问天泽:“家里卫生间的天花板还往下渗水吗?”

    天泽说:“叫工人过来修好了。”

    她想了想,又说:“冰箱里的东西记得拿出来吃,别等到都过期了。”

    天泽应一声,收拾起小桌子上的碗筷,拿去水房洗。

    邻床病号的家属跟天泽搭一句:“宋太太操心的事情还真不少呢。”

    美琪笑笑地帮天泽回应,说:“我这辈子就是享不了福的命呀。”

    吃过饭收拾好,天泽在美琪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从口袋里取出眼镜戴上,念报纸给她听。不过是香港政界、商界、娱乐界各项新闻,错杂如万花筒,与他们的生活隔得遥遥的远,然而美琪听得很入迷。

    念完报纸,美琪说:“给我梳梳头发吧。”

    天泽愣了一下,随即答应着,便去床头柜子的抽屉里拿了美琪惯常用的一把桃木梳子,帮她转了一下身,在她身后床沿上坐下来。

    天泽摘下她头上戴的一顶毛线帽子,美琪的头发,因做化疗,掉得厉害,只剩下稀疏的一缕,黑头发间一丝丝地夹杂着白头发,黑白驳杂的,用藏青色头绳在后面挽了一个小小的发髻。

    天泽轻轻地解开美琪发髻上的头绳,一只手把头发攥在手心里,一只手拿着梳子轻轻地梳下来。嘴里一边说着:“头发又长长咯。”

    天泽又问她:“梳成个什么样子?”

    美琪说:“我要披散在肩膀上。我当初刚见你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天泽口里答应着“好”,轻柔耐心地,给她梳成一个披肩的发式。清汤挂面垂下来,还是三十多年前她在燕大读书时,最纯洁的女学生的样子。

    天泽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发卡,别在美琪额前的头发上。转身从床头桌上拿了一面小镜子,递到美琪手里,让她自己照着,问她:“你看这样可以吗?”

    美琪对着镜子,前前后后地看着,镜中的女人,白皙的脸上有了细密的皱纹,眼睛也干枯黯淡下去了。然而额发上的蝴蝶状银色发卡熠熠地闪着光,衬得她整张半老的脸似乎都有了光彩,令她恍惚看到自己身为少女时候的样貌。

    她的唇角弯出一个笑来,眼角也笑得弯弯的,看向天泽,问:“怎么想起送我礼物来了?”

    天泽帮她正一正卡子,说:“你现在忘性倒大了,好好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

    美琪低头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低声喊出来:“结婚17周年纪念日!”又有些不可置信地说:“我们在一起竟有17年了!”

    天泽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美琪在病床上手舞足蹈的样子像个女孩子,像个老掉的女孩终于得到了自己心爱的糖果。

    她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这说那,天泽便应着听着。又说闹了一会儿,他看美琪倚在那儿,神色间显出一些疲倦来,于是跟她说:“早点睡吧。”

    美琪点点头,神色间极乖。

    天泽站起身来,拿暖瓶倒了一玻璃杯热水,把她每天要吃的药每类都按用量一一倒在掌心里,一大把大大小小的药片和胶囊,拿水喂美琪吃下去,又拿湿毛巾给她擦了手和脸,伺候她睡下去。

    到了夜里11点,值班护士过来查完房,熄了病房内的灯。

    天泽坐在美琪床边的椅子上,手臂撑在床沿上,手托着脑袋,迷迷糊糊地打着盹。月光清辉,透过窗户玻璃洒进来,一片幽寂。病房中所有人都睡了,起了轻微的鼾声,有人在梦中低低地呓语和磨牙。

    天泽渐渐就觉得倦了,两片眼皮黏到了一起。半梦半醒间,他们年少时的时光又回到了眼前。他与忆城、美琪、清治四个人在北海公园溜完冰,去逛东安市场,忆城举一支豆沙馅的糖葫芦,美琪的是糯米馅的,两个女孩子手牵着手,把糖葫芦举到对方嘴边,都让对方咬一粒自己的红果,尝一尝味道有什么不同。两个人好得就像一个人似的。他走在旁边,就刮着脸笑她们,这么大女生了还像小孩子一样……

    美琪从被子里伸出手来,用指尖轻轻地碰了碰天泽的手臂。他沉在梦境中,刚开始并未觉察到。美琪停顿了有一刻钟,又伸出手来碰了他一下。

    天泽从混沌的梦境中猛然惊醒过来,睁开眼,看着面前夜色迷蒙中的美琪。在窗外路灯透进来的朦胧光线中,他看到美琪的双眼水光荡漾,如孩童一样清澈。脸上的神情中又有一个儿童迷路般的惊慌。

    天泽问她:“怎么了?”

    她润润干涩的口唇,问他:“天泽,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顿了顿,又问:“你说,我会碰见忆城吗?她是不是怨恨死我了?”

    天泽整个人呆怔在那里。良久,他回过神来,说:“忆城不会怨恨谁的。”

    说出这句话来,他像卸下了一个重负。是的,他向来清楚忆城的秉性,她从来不会记恨谁。

    美琪点点头,拢一拢鬓边已然稀落的头发,转过脸去,把被子往上拉到下巴下面,说:“家里大衣橱顶层靠左边的最里面,有一个蓝白格子手帕包着的红皮本子。你有空的时候找出来看看吧。不明白的事情,也就明白了。”

    她说完这些,好像把全身的气力都耗尽了,抿一抿嘴唇,冲他笑一下,说:“我睡了。”

    美琪说完就转过身去,蜷起瘦小的身体来,显出的身形轮廓,真像一个刚刚开始发育的女童。她的脸在月光的阴影里,一片低低高高的明灭,天泽看不清她的表情。

    天泽走到病床边的躺椅旁,和衣躺下来,闭着眼睛躺了一两个小时,但总未睡踏实。

    2

    第二天清晨四五点钟,外面的鸟声一声两声地啼起来,静寂中显得寥落。天泽坐起身来,揉揉酸痛的眼睛。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窗前去,把蓝色的棉布窗帘拉开一点缝隙。

    林立高楼上方的那枚月亮一点点地变白,最后成了苍蓝色天空上一点清淡的痕迹。东面天空开始透出来一点鱼肚白。

    天泽揉揉发胀的眼睛,转身走去床前看看美琪,伸手想给她掖一掖被角。他的手碰到她的身体,触手却是冰凉。

    美琪在凌晨月落的某一个时刻,已经走了。

    天泽只觉得一阵眩晕击中了自己,他身体晃晃地,就要站不稳。他扶住床沿,缓了好一会儿,眼前才又重新清晰起来。

    他借着窗帘中透进的熹微晨光低头看着美琪,她脸上凝固住的最后一刻的神情,呈现在他的瞳孔中。在这十七年中,她脸上绷紧的表情终于第一次松弛了下来,眉眼垂落,以前总是紧抿着的唇角也垂落下来,显得比她的实际年龄更要苍老。

    天泽颤抖着,伸出手去,一点点地抚摸着她的面颊,如抚慰一个幼儿。

    结婚这些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细致地看她的眉眼。她的颧骨突出,眼睛下面洇着长期失眠导致的浓重黑眼圈。然而有那么长的两扇睫毛。削薄的嘴唇是两片艳红然而枯皱的干花。

    他心中恻然,想,美琪终于得以有一次安稳的、无梦的睡眠。

    美琪的两只手放在身侧,右手紧紧地攥着拳。天泽伸手去握住她的手。那双手以前温热柔软,然而现在却已经变得又冷又僵。

    他与她之间,近二十年的情分也已落幕。如今只剩他孑然一身。美琪的内心是一面幽暗的湖,他从来都没有进入过。他犹记得美琪情绪失控时,歇斯底里地冲着他喊:“我知道她死了,我就永远比不过她!”

    第二天宋天泽去殡仪馆筹办美琪的葬仪。走过楼下门房时,恰好遇到房东太太。她一边跟他说着“宋先生要节哀顺变”的话,一边抬起头,像看怪物一样,有些骇异地看着他。

    路过街边橱窗玻璃时,天泽侧头往玻璃里面瞅了一眼。

    玻璃镜面映出的影子里,一个陌生的衰老男人与他两相对望。镜中的男人,瘦高挺拔的身材似乎在一夜间就伛偻下去了。原先浓密漆黑的头发,一夜之间泛上了一层灰白,两鬓都是星星点点的白发。他以这么迅疾的速度老去,老得他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港都夜里落了一夜白色的冷雨。

    3

    筹办完美琪的后事,一个人守着空空的屋子。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是他生命中与萧美琪共同生活的这20年,被刷的一下子抽空掉了。他似乎还是当年那个自大陆乍来香港的落魄记者,无亲无故,孤身一人在香港流离。

    一个人在家里,他总是想不起来做什么似的,手脚都没有置放的地方。他想起来美琪说的那个笔记本,于是就搬来椅子,踩在椅子上,往衣橱最高的那一格去摸。穿过一层一层的新旧衣服,天泽的手触到那个硬硬的手帕包,他把它拿出来。

    他在椅子上坐下,开了台灯,小心地解开包裹上美琪用手帕的四个角打的结子——那两个结子她系得死,打开颇费了些力——暗红色皮质封面的笔记本在他面前显现出来。

    他对这个本子有印象,这就是每天他睡下后,美琪做记录的那个本子。他还记得,有一次他起身时只是不经意间瞄了一眼摊开的本子,就惹得美琪情绪失控。他至今还想不明白,她当时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

    现在追想起来,美琪的火气里面,似乎还隐含着一些紧张。她不想他看到,她怕他发现什么。但现在,她决定把这一切都摊开在他面前了。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笔记本略微磨损的封面。美琪的字迹呈现到他眼前来。

    第一则日记的日期很早了,是1937年7月30日,天气晴。

    美琪记下这则日记的笔迹显得仓促又潦草。她那时的心绪大概很乱。天泽想着,又顺路追想了一下,自己那一天做了些什么。

    他坐在桌子前,两只手撑住前额。就从1937年7月30日那一天,一路看下去。他感觉自己的心也在一路地沉下去。

    窗外是如深渊般无底的黑暗,也不知道已经是夜里什么时刻。看完最后一个字,天泽站起身来,眼前却只是一阵一阵地发黑,跌跌撞撞地站不稳,他僵硬发麻的两条腿撞到旁边凳子上去,整个人被绊倒,一下子就往前面地板上跌下去。

    他那么大一个人顺着惯性跌下来,旁边未收起来的折叠桌子也被撞翻,上面放的杯盘碗碟哗啦啦全都翻到地上去,碎裂的瓷片与盘底剩下的酱汁在地上混杂成一大片。

    天泽的脸直直地摔到坚硬的水泥地面上去,门牙被撞碎,满嘴都是带着锈铁味道的血。

    然而此时他什么都已顾不得。只是整个身体趴伏在冰凉的地面上。良久,他伸出手去,摸索到旁边的一块碎瓷片,他手中拿着瓷片,直起上身来,无意识地往自己的脖子上去划拉。

    瓷片的刃面摩擦着他脖子上已显松弛的皮肤,他用力地划来划去,却只是划开一道粗糙的伤口,渗出星星点点的血来。

    最终,天泽把瓷片扔下,脸贴在冰凉的水泥地板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整个人都被无限的懊悔浸满了。

    他抽出手来狠狠地甩着自己巴掌,说:“宋天泽,你当初为什么不跟美琪一起去找她?”“知道了坏消息,为什么只顾着自己逃命,不去福海边找到她的尸体才罢休?”

    他把自己的脸都抽红了,然而一切已然于事无补。

    他得知这一切事情的真相,已经是三十年后。异时异地,1967年的香港,一个寥落的中年男人,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于一切都无所补救。

    他蓬头垢发,头发和胡须也顾不得修剪,只是如一只孤魂野鬼般,在油麻地深夜的街头东倒西歪地晃荡着,手中是一瓶烈酒,走几步就没头没脑地对着瓶口往肚子里灌。喝多了就伏在马路牙子上呕吐。

    听到街边哪家夜店里放着流行歌曲,他也趁着酒劲放开喉咙来唱。少年时跟同伴们唱过的歌,那旋律韵脚多少年未唱,原来一直都蛰伏在他的舌尖上,嘶哑的声音此时吼出来却是个荒腔走板:

    中国男儿,中国男儿,要将只手撑天空。

    我有宝刀,慷慨从戎,

    击楫中流,泱泱大风,

    决胜疆场,气贯长虹,

    古今多少奇丈夫。

    碎首黄尘,燕然勒功,

    至今热血犹殷红

    ……

    歌词记得零零碎碎,颠三倒四。他兀自唱着。唱得涕泪纵横。

    他徒有两只健壮的臂膊,危难来时,他不仅撑不住忆城,甚至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天泽正伏在那里呕吐着,前面巷子的暗影里,拐出来三个小混混,皆是二十来岁的年龄,身上穿着花衬衫,嘴里叼着烟卷,侉着步子走过来。其中两个是敦实矮胖的身材,另一个瘦小精干,眼睛里也闪烁着精利的光,看起来是这伙人的头领。

    天泽抬起头来,眯着蒙眬醉眼瞅着对面来的人看了一会儿,突然霍的一声站起身来,拿着酒瓶的手直直地指着对面来的小混混,冲着他们嘶喊着:“你们这帮狗娘养的日本鬼子,把忆城给藏到哪儿去了?!”

    一边嘶吼着,便举起手中的瓶子,趔趄着脚步朝这帮人扑过来。

    这三个小混混也是刚在一起赌完博出来的,手气不好,窝着一肚子的气。猛然见到前面马路牙子上站起一个男人来,没头没脑地冲他们喊,便都蒙在那里,呆愣了一瞬。

    天泽到他们面前了,这几个人才反应过来。小个子伸出一条腿来。天泽被他的腿绊住,一个趔趄就要往前跌过去。他勉强站住脚跟,回身一个拳头挥过去,正击在小个子的鼻子上,打得他鼻血直流。

    小个子火了,捂着鼻子跟手下两个兄弟狠狠地放话:“给这个疯子放放血,让他知道点厉害!”

    两个矮胖混混得了令,一边一个便要去扭天泽的胳膊。天泽挣开来,没头没脑地只管挥着拳头乱击,嘴里一边骂着:“不把忆城还给我,我把你们千刀万剐!”

    天泽凭着那股蛮劲,又把一个胖子打翻在地。但终归还是双拳难敌六手,自己身上也挨了不少拳头,一副眼镜被砸得粉碎,什么都看不清楚,整个人便被掀翻在地。小个子走上来,穿皮鞋的脚踩在天泽背上,一只手还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疯子,叫爷爷!”

    天泽动弹不得,一口唾沫吐出来,咬牙切齿地说:“操你小日本祖宗八代!”

    三个小混混又在天泽的身体上踢了几脚,最后看天泽神志不清,又怕弄出人命,于是也就罢了手。

    天泽仰着一张被揍得乌青的脸,用胳膊肘爬着想去追他们,一边冲着他们的背影喊:“你们不把忆城还回来别想走!”

    他一遍一遍地喊,在凉薄的夜色里,声音里都是颤抖的绝望。

    天泽蜷缩在街面上待了一夜,是第二天清晨被清扫街道的环卫工人发现送回来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一个人在房间中待着,坐在床沿上,整日对着忆城与美琪的那张合影,也不吃饭,也不睡觉,也不说话,只是神思恍惚。

    黄昏的时候,他又起身晃晃地走到桌前,找出那本从大陆带来的《浮生六记》,又从抽屉里拿了一沓上好的稿纸。伏在桌子上便开始抄写。

    打架时被扭伤的手腕仍在生生地作痛,但他咬咬牙握紧了钢笔,只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写,无日无夜。

    抄至芸去世时那一段:“芸乃执余手而更欲有言,仅断续叠言‘来世’二字。”“继而喘渐微,泪渐干,一灵缥缈,竟而长逝。”“当是时,孤灯一盏,举目无亲,两手空拳。寸心欲碎。绵绵此恨,曷其有极!”

    天泽的泪水从眼眶中滑落出来,滴到面前的稿纸上。纸上刚写下的钢笔字迹都在咸湿的泪水中晕染开来,模糊成了一大片。

    他想起跟忆城见最后一面时,在旅馆中共读《浮生六记》的情景,历历如在眼前。而他与忆城却已是幽明两隔,今生留下了这么多悔恨,而他在心中隐隐期待着的“来世”又何其虚幻。

    他的手机械地动着,写着字,如一台机器的零部件。

    每抄好一份,他便拿到阳台上去,从火柴盒里抽一根火柴,哆嗦着手擦着了,点燃稿纸的边角,在火盆中烧了。

    看着火盆的底部积起来的稿纸的灰烬,上面还能隐隐地显露出一点模糊的字迹。天泽伸出手去,做出的是一个抚摸忆城脸颊的虚幻动作。良久却又缩回手来,捂住自己的脸,一点点,慢慢地,无声息地蹲下身去。

    报社里见天泽几天未来上班,也并没有请假,便让启德过来找他。

    启德下午下班后顺路过来,上楼来敲了门,然而并没有人应声,便担心是出了什么事儿。一会儿想起来,自己钥匙串上还有一把这间宿舍的钥匙。从天泽这儿搬出去后,一直也没有扔,倒不知道锁换了没。

    启德于是从腰带上摘下钥匙串来,找出那把闲置许久的铜钥匙,试探地插到锁孔里去,转动了一下。没想到门锁咔哒一声竟开了。

    呈现在他面前的画面令他吃了一惊。天泽站在房间正中的椅子上,脖子已经放到了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绳套上。

    天泽的两只眼睛紧闭着,似乎陷入了冥想的状态,对启德进门的声响也并无反应。

    启德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抱住天泽的腿,把他放下来,一边骇异地问天泽:“你有什么事情想不开?”

    天泽这时方才哇的一声号啕哭出来,说:“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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