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雾-清秋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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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

    谁不怀忧,令我白头。

    ——《乐府·古歌》

    1

    苏昔到宋天泽这里,听他讲述自己的经历,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时节也已经由夏至进入了深秋。白昼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短。

    自从上次苏昔无意间碰了那本暗红色封面的日记本后,天泽的笑容越发少了,脸上总像蒙上了一层阴霾。

    苏昔每次过来的时间,不过是两个人隔着一张茶几相对坐着,天泽断断续续地讲,苏昔一边仔细地倾耳听着,手指一边在电脑键盘上跳跃着做着记录。除了故事,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东西,是板结住了的,苏昔不知道如何去化解。

    这天是周末,做完例行的讲述后,天泽起身走到卧室中去,一会儿手中捧着一个相册回来,他从茶几上取了老花镜戴上,低头翻着册页。翻到某一页时,天泽的目光在那里停住了。良久,他把摊开的相册递给苏昔。

    苏昔接过相册来,目光所及处,是一个中年妇人的半身黑白照片。

    苏昔神色间露出诧异,问:“这是?”

    天泽平静地说:“萧美琪。”

    照片中的女子,一头略显稀疏的头发剪至齐肩长,蓬蓬地烫着大卷,开叉的发梢枯黄而暗涩。她似乎心里有种种事情排解不开,眉头在拍照的时候仍不自觉地微蹙着,在眉心处拧成一个结,眼睛下面晕着两团浓重的黑眼圈,大概是长期睡眠不好所致。削薄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唇角透露出一丝倔强和隐忍。她的两只手交握着,端端地放在身前,且看起来有了不短时间的抽烟习惯,手上的皮肤干燥皴裂,手指被烟熏得发黄。

    照片中显示的拍照时间是1960年,摄于香港油麻地的某家照相馆。

    “感觉她心事很重。”苏昔说。

    “美琪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大家在燕大读书时,她爱笑,也爱闹。”天泽陷入到追忆里去,说起青春年月,他脸上焕发出光彩。但顿了顿,很快又黯然下去,“但隔了十几年,我在香港重遇的,像是另外一个人。经常发呆、敏感、神经质。”

    苏昔想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

    她知道,这中间发生的事情和可能的原因,正是天泽心里的死结。她不确定现在是不是打开的合适时机。

    随着每天一点点西移的日影,宋天泽的讲述似乎也开始接近尾声。一个人一生中所经历的种种事情,如一幅长长的古画卷轴摊开在苏昔面前。现在这幅卷轴马上就要摊到尽头了。

    然而当苏昔跟宋天泽告别,在回家的地铁上恍惚中神思远游的那些时间里,总有一种隐隐的直觉袭上她的心头,这个故事远没有结束。苏昔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她坚信直觉与神灵相通。

    苏昔在地铁座椅上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广播已到站的女声把她从混沌的睡意中惊醒过来。

    苏昔背上挎包下了车,走过空旷的地下长廊,长廊里没什么人,她只听到自己马丁靴的靴底踩在地面上的空旷脚步声,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刮得她的发丝与衣角都拂拂地扰动。

    走到出口处,她坐电动扶梯上去,电梯也狭长地挂在那里如同天梯,尽头的光亮便显得遥遥的远。

    一个人在人世间活过八九十年去,他的人生中可以隐藏多少秘密?关于宋天泽,苏昔是看不透、想不明白的。

    宋天泽的讲述里,有什么隐藏的东西,是静寂的冰面下湍急的水流。她能够感觉得到。也许那才是故事里最重要、最核心的部分。

    也许宋天泽压根就没打算拿它出来示人。也许他打算让这个秘密伴随他一生,在他死去的时候,便让这秘密随他一起消失,一起埋入泥土,从此不见天日。

    一个人生命中深深浅浅、明明暗暗的不同面向令苏昔沉迷。也许正因为她尚未经历足够丰厚的人生,所以那些沟壑纵横堆叠起来的、能说不能说的东西才令她分外着迷。

    而似乎只有看透了这些,苏昔才可以变得足够明智。

    苏昔错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打捞记忆碎片的侦探。宋天泽的记忆是她探险的山峦与水泽。

    晚上回到小区时,已经是11点多了。苏昔在海淀区人民大学的西门外租了一处40平米的小公寓,当记者所得的那一点薪水,超过半数用来支付这个小公寓的房租。

    这是一处老居民区。道路两侧长满了槐树与银杏树,小街两边有烧烤摊,整个夏天都可以在沿街的大排档吃烤串、喝啤酒,两侧蝉鸣阵阵。

    无数个深夜里,苏昔一个人走在回小区的路上,人声静寂下来,蝉声越发清亮。听着自己的脚步声,这个时刻,她格外清晰地感受到身处的这个城市的脉息。这脚下之城,历史叠现着历史,记忆重叠着记忆,而呈现出来的却又是这样一幅人间烟火的、家常又世俗的表象。在这日常的场景之下,暗涌的记忆谁又知道多少?

    上楼拿钥匙打开门,摁亮墙壁上的电灯按钮,脱去外套,换了拖鞋。

    经过一天的奔波,一身疲累,苏昔好好地洗了个澡。洗澡的时候,向来是她一天中最为放松的时候,她解除掉了白天时在人群里的一切束缚与伪装,恢复到一种最为单纯宁静的孩童般的状态。

    洗完澡,换了清爽的棉布睡衣,用手掠着发丝用吹风机仔细吹干。

    又去小厨房冰箱里找了中午时吃剩的咖喱牛肉饭,放在微波炉中加热。苏昔倚在厨房门上,看着橙色光亮的微波炉门里面,加热盘上缓慢旋转着的碟子,两手背在身后,想着事情。

    这几个月,她倒像是在别人的故事里经历了自己的一生。那种感觉有点奇异。故事里的悲与喜,从她的皮肤表层一点点渗入她的内里,也变成了她自己的喜悦与伤恸。

    吃过夜宵,上网查了邮箱的邮件,浏览了每天固定要浏览的几个网站。

    熄灯躺在床上,瞅着天花板,却总是睡不着。这段时间,苏昔一直被失眠症折磨着,心中纷纷扰扰的都是各种事情在重映,像沸腾的开水中翻腾的渣滓,却又理不出个头绪来。

    苏昔在满室黑暗中努力睁着眼睛。她觉得身体疲累得很,但眼睛炯炯的如一只猫头鹰,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她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到凌晨3点多钟,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2

    第二天7点钟,闹钟准时叮铃铃响起来,苏昔起身抓过表来,把闹钟按掉,又用被子蒙住头躺了十分钟,才弹起身来,穿衣洗脸刷牙,出门去杂志社上班。

    等公交车的时候,在路边的小食店买了外带的油条和豆浆,一路走一路吃。到办公室时,正好8点半,打卡上班。日复一日,并没有什么新意,似乎人生千年万年的,也就这样过下去了。

    在属于自己的那个格子间里,苏昔对着电脑屏幕赶完了上午的稿子,是一则关于电视剧选秀的新闻稿。一个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在海选的舞台上展示着自己的容貌身材,展示着自己在唱歌或跳舞、或其他任何一个方面与众不同的技艺,以期能够获得面前评委的青睐,赢得剧中一个小小的角色。

    这是一个我们见惯了的、纷纷扰扰的新世界,苏昔敲完最后一个句点,仰身在座椅上揉一揉酸涩的双眼和发紧的太阳穴,从13层办公室的落地窗里看出去,窗外日光亮烈,马路上车辆与行人熙来攘往,已经是正午。苏昔稍微松了口气,打电话叫了外卖。

    一会儿外卖送来,是楼下一家小餐厅做的意大利面。正伏在办公桌上吃午饭时,包里的手机响了,苏昔一只手里拿着一双一次性木筷夹着面条往嘴里送,一只手从挎包里抓出嘀铃铃乱响的手机来。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苏昔拿纸巾擦一下嘴唇上沾的番茄酱,犹疑了一下,按了接听键。

    听筒里面传来女声,问:“是苏昔女士吗?”

    苏昔嘴里正嚼着食物,口齿不清地答着道:“是,请问你是?”

    那边女声说:“你是宋天泽的亲属吧?他现在在西城医院里。我们找不到其他的联系人,只好打给你。”

    苏昔口里嚼着的食物尚未咽下去,一下子就呆愣在那里。她不知道宋天泽出了什么事,心里七上八下的,挂了电话,慌慌地把尚未吃完的盒饭扔到垃圾桶里,好说歹说向主任请了一个下午的假,抓起挎包就匆匆出了门。

    坐电梯下去,在单位大厦下面的马路边等了好一会儿才打到车。路上车又堵得厉害,中午炽烈的阳光下,马路上车如长龙,密密麻麻地堵在那里,简直看不到尽头。苏昔坐在出租车副驾的位置上,攥着手机,急得脸上都是汗。然而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个多小时后她才赶到西城医院。

    天泽住的病房在三楼。苏昔进了医院大门,来不及等电梯,就噔噔噔地爬楼梯上去,照着被告知的房间号,气喘吁吁地找到走廊尽头的房间,推门进去。

    天泽住的是一间三人间病房。中午时病人都在休息,窗帘拉着,房间里光线幽暗、昏昏沉沉的。宋天泽躺在三人间病房最靠里的一张病床上,仰着身,正昏昏地睡着,微张着嘴,鼻翼轻轻地翕动着。

    他的右腿缠着厚厚的绷带,打着石膏,如一只肿胀的硕大蛹虫。左手腕上挂着点滴,身侧吊瓶支架上正在输的那袋药液还剩四分之三。

    苏昔站在他床边看了一眼,然后静静地关门出来,找了天泽的主治医师。

    医生姓谢,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人。

    听谢医生说,宋天泽是晚上洗澡时,在家中浴室的地板上滑倒了,右腿骨折,站不起来,又够不到电话。只能在冰凉的瓷砖地面上待了一晚上。

    第二天中午,做饭打扫卫生的钟点工阿姨去家里时,才发现他出了状况,赶忙打了医院的急救电话。宋天泽光着身体在浴室的地上冻了一夜,整个人早就冻僵了,血流迟滞不畅。

    接着,谢医生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你们这些做晚辈的,是怎么照料老人的?”语气里都是责备的意思。

    见苏昔不说话,他又说:“发现再晚一点,还不知道会怎么着呢。”

    苏昔只有低着头,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好地听着。

    谢医生想了想,问她:“宋天泽的右腿是不是有旧疾?”

    苏昔低头呆了呆,说:“他以前右腿腿骨被子弹打穿过,动过几次手术。”

    谢医生点点头,说:“那就怪不得了。”又说:“你们以后可得好好看着他点,这么大年纪可禁不起再一次跌了。”

    苏昔答应着,心里也觉得有些隐隐的后怕。

    回病房见他睡得正沉,嘴唇苍苍的,干得起了皮,苏昔在床边凳子上坐下,拿棉棒蘸了水,湿润他的嘴唇。她抬头看这一袋药液快输完了,便按铃叫护士来,换下一袋药液。

    护士过来得晚了一些,输液管里的药液全都输完了,天泽手背上的一点血便顺着针管回流上来,红色刺目的一小截在塑料细管里上上下下地动。苏昔有些无措起来,去按住他的手背,天泽阔大修长的一只手,手指的关节都骨突出来,手背上用一小截白色胶布固定住输液针,周围全都是暴露的青筋。

    苏昔有些不忍看,撩起被角来盖住了他露在外面的手。天泽对这一切都无所察觉,似乎沉浸在梦中,他的身体微微地动了动,咂巴了一下嘴,嘟囔出一个音节,也许是“忆城”,也许是别的什么,苏昔没太听清楚。

    趁天泽睡着的时间,苏昔去了趟医院附近的小超市,去采买这段时间住院需要用的东西。看天泽现在的身体状况,是要做长期住下去的准备了,而他入院入得仓促,几乎什么都没有带来。她从货架上拿了脸盆、痰盂、毛巾、水杯、餐杯、筷子、汤匙,又拿了几盒牛奶和燕麦片,几个苹果。乱杂杂地装了两个购物袋。

    苏昔拎着两个沉甸甸的袋子推开门的时候,天泽已经醒了,背后倚着两只枕头安静地坐在那儿,正抬头瞅着输液管里一滴一滴落下的药液。

    听到推门的声音,天泽扭过头来,看到是苏昔,脸上便是笑笑的样子,笑得鼻头都皱起来了。

    苏昔走过来,把购物袋放在床头桌上,一边往下摘着围巾,一边问天泽:“腿还疼吧?”

    天泽拿手掌拍拍自己缠着绷带的那条腿,唇角露出一个近乎于顽劣的笑:“那些个疼啊,痛啊的,看到我这个凶老头子,早就被吓回去了。”

    苏昔急忙抓他的手,说:“刚打上石膏,你手轻点。”口气里带一点责备的语气。到了现在,她似乎成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小母亲,看管着一个顽童。

    苏昔陪他说了会儿话,抬起手腕看看时间,便起身去用微波炉做了牛奶麦片。满满的一玻璃碗,腾腾地泛着热气。苏昔又拿了汤匙,要喂天泽喝。

    然而宋天泽扭过头去,一副倔强的样子,说:“我自己来。”

    苏昔无奈,把碗和汤匙递给他,确保他两只手都稳稳地捧好了,才撤回手来,说:“你以后可得要加倍小心了。”

    天泽扬一扬眉毛,说:“担心个什么劲儿,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个30年呢。”

    然而一边说着,却低下头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整个肺像一部泄风的老式管风琴,咳得刚才吃的一点东西都呕出来了。

    苏昔赶忙过去把碗接过来,放到桌上,一边又帮天泽轻抚着背部。

    下午时,吕桥得知消息也匆匆赶过来了。苏昔和他在病房里匆匆打了个照面,简单做了下自我介绍。吕桥神情间满是愧疚,说:“出了事我应该早点赶过来的。多亏了你照顾老人家。”苏昔笑笑:“都是我应该做的,常听宋爷爷提起你呢。”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个人轮流到医院照顾天泽。幸亏吕桥时间比较自由,苏昔上班忙的时候,就由吕桥过来照看。

    在医院中住了二十多天,天泽就待不住了,非要出院回家,说家中的花草鱼鸟都需要他照料。又说,他本来没病,这病房里来苏水味的病恹恹空气都要把他给熏病了。

    吕桥和苏昔拗不过他,又看他的伤腿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帮他办了出院手续。

    出院后的宋天泽,似乎总是要在年轻人面前表现出一副精神昂扬的样子来。但是身体状况显然已经大不如前。

    3

    黄昏时,苏昔下班后会照例过来看他。他房间中弥漫着老人身上特有的衰朽气息,混杂着药味和书架上旧书纸张的气息,调和出一种雾沉沉的暮气来。

    天泽坐着轮椅,身上穿一件藏青色旧羊毛开衫,腿上盖一条毯子,也可以自己推着椅轮,活动着做这做那,总不肯闲下来。苏昔便借关汉卿的句子来打趣他:“你真是蒸不烂、煮不熟响当当一粒铜豌豆。”天泽便呵呵地笑起来:“我情愿你说我是一枝花。”

    天泽房间中,角落的书桌上有一架带喇叭的老式唱片机和几大摞带封套的红色胶质唱片。封套上是衣带缭绕、凤眼高髻的飞天携了琵琶在起舞。以往每天讲述到黄昏的时候,宋天泽都会起身去沏茶,挑一张唱片放给苏昔听。

    现在他又转着轮椅来到书桌前面,扭开唱机的按钮,挑了一张唱片放上。那张红色圆形唱片里的人,便扬着水袖,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唱片里的女声唱的是《锁麟囊》。富贵转眼,姻缘宿命。落魄处的薛湘灵哀哀地唱“一霎时,把前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天泽安静地坐在那儿,双手叠放在膝盖上,眯着眼睛听了一会儿,问苏昔:“好听吗?”

    苏昔答着:“好听。”

    他便笑起来。

    过一会儿,又自己转着轮椅去卧室,窸窸窣窣地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几分钟后拿出一盒巧克力来,递给苏昔,说:“女孩子都喜欢吃甜食的吧,忆城那时候就爱吃巧克力爱得不得了。一边嚷着减肥,还一边不住嘴地吃。”

    苏昔接过巧克力来,撕开包装上的玻璃纸,打开盒子,拈了一颗巧克力,剥了锡纸,塞到嘴里去。夹了榛子的巧克力吃得她满嘴都是带苦的甜味。

    天泽坐在对面,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嘴角便含起一点笑意来,神思似乎走得好远。他低头想了想,问苏昔:“你还记不记得,你刚到家里来的时候,碰了一个红色的本子,我跟你大发雷霆?”

    苏昔含着一嘴苦涩甜滑的巧克力,点点头。怎么会不记得?那天她回家后委屈得哭了大半夜。

    他说:“有一件事情,我得告诉你。”

    他说得很吃力,像是喘不上气来,停一停,换口气又接着说:“我现在身体这个样子,还不知道能活几天。这件事不说出来,我死时也闭不上眼睛。”

    说罢,宋天泽拄起放在轮椅边的拐杖,站起身来,脚步迟缓地走至书桌前,拿出一串钥匙,从里面挑出一把来,俯身打开了书桌抽屉上的一只黄铜小锁。

    他拉开抽屉,扶着桌子站了一会儿,静定了一下心神,捧出一只洋铁饼干盒子来。苏昔坐在那儿,静静地抬头看着他和他手中的盒子。洋铁饼干盒一看便知道是上一个世纪的遗留,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表面都斑斑驳驳地生了棕色的锈迹,上世纪40年代当红影星胡蝶的倩影已经斑驳得看不清楚了。

    天泽打开饼干盒盖,从里面捧出那个笔记本。本子表面包了好几层浅棕色的牛皮纸,便显得有些鼓鼓囊囊的。

    他走到苏昔面前,把笔记本递给她,说:“你还记得我讲的故事里的萧美琪吧?这是她的日记。”

    苏昔刚要动手拆开包在外面的纸包,天泽摆摆手,颓然地坐回到轮椅里,说:“回去再看吧。”

    4

    晚上10点钟的时候,苏昔坐在回家的地铁里。地铁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寥落的几个乘客。苏昔头倚在冷硬的座位靠背上,两条腿直直地伸开着,呆呆地看着窗外一掠而过的五色广告牌。又看着对面车窗玻璃上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随着车身的晃动微微地颤着。

    苏昔想不清楚,难道在他们的交流中,自己说的什么话让他打开了心结,决意对自己说出秘密?也许是因她说起美琪时,无意透露出的理解的态度,让他释然?

    那本暗红色皮质封面的日记本静静地躺在她身侧的帆布挎包里,和她的手机、相机、钥匙、面巾纸躺在一起,像一块沉重的石头般压在那里。

    她是一个怀揣着秘密的人,穿过夜的人流与城市。而她挎包里的秘密,在持久的郁结中似乎越来越沉重。

    回到家中,她什么都顾不得做,便从挎包里拿出包笔记本的那个牛皮纸包来,捧在手里。然后她走到窗边的小沙发上坐下来,拧亮了旁边的落地台灯。

    苏昔把笔记本放在膝盖上,一层层拆去用胶带仔细缠裹在外面的牛皮纸包,笔记本磨损的皮质封面显露了出来,在台灯橘黄色静谧光线的映射下,似乎比苏昔上次见它时又老旧了一些。

    苏昔伸出手来,手指轻触着微微泛黄的纸页,翻开了笔记本。

    日记的大多数文字,经过了这么长时间,颜色已经褪得浅淡。前半部分的字迹很娟秀,越到后面,字迹就越发潦草,甚至难以辨认。

    中间有几页,是前次不小心掉在地上,被茶渍沾湿的,浅蓝色的字迹洇了黄色茶渍,都晕开来,已经非常模糊,苏昔联系着上下文的意思,才得以顺利读下去。

    厚厚的冰层下面,水流的形状一点点显露出来,显现在苏昔面前。你原以为冰面荒凉静寂,但你从来没有试图把耳朵贴到冰面上,倾听下面淙淙的激烈流水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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