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要找到他!”父亲像位将军似的向我下着命令。
父亲接着向我讲述了这个人的一些往事:他叫姜万斌,是父亲的老上级。20世纪六十年代初,父亲在一个乡当民政干部,他是乡党委书记。一次,上边给这个乡分配一个增资指标,并指定是给他的,这是因为他政绩突出,几项重要工作在全县名列前茅。老姜却把指标让给我父亲,理由是我父亲家境贫寒,工资太低。上级不同意,说论资格论成绩父亲绝对不能与他比。他就在电话中和上级吵,甚至骂开娘,说即使把工资给他批了,他每月也要把那一级工资转交给我父亲。上边最后只好尊重了他的意见。又一次,父亲随他一道进深山看望一户缺粮群众,大雪封山,山路很滑,不通的地方独木横放为桥,桥上有冰。父亲要过,他不让,命父亲往回转,他一个人去。两个人争执起来,他就骂娘,说父亲目无领导不服从他,父亲只好作罢。但他过时,一滑跌入深谷,把腰摔伤,住进了医院,从此腰不能挺直,书记当不成了,只好病退在家……
父亲说他这辈子最难忘、最敬佩、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人。找到他后,父亲一定要亲自登门拜访这位老上级。
我从命登上旅途。据父亲说老姜家离这儿有三百多里路,住在一个叫赵湾的地方,换乘了三趟班车后,才乘上直达赵湾的班车。与我同座的旅客是位年逾花甲的老人,头发眉毛皆灰白,但两眼有神。一问,竟是赵湾人,便有意拉呱儿起来,以便打听老姜的下落。
“你知道赵湾有个叫姜万斌的退休干部吗?”
他一怔,打量着我问:“你找他干吗?”
我便把父亲讲给我的故事讲给他,他听了苦笑着,直摇头叹息:“唉,他是我的朋友,也难得你父亲还记得他,可他已不是以前的老姜了。他常对我说些后悔话,他说,如果不把那级工资让给你父亲,他现在每月退休金至少比现在多上百元;他如果不把危险留给自己而摔伤,他现在至少是个县处级,因为当时在几十个乡的书记中,他是个佼佼者啊!他为什么要后悔呢?因为他的儿女常批判他这个病退的老头子,埋怨他不能给后辈带来任何好处,尤其是常常用耳闻目睹的社会现象来说服他承认过去确实“傻”。他精神上受着巨大的折磨,已觉往日不堪回首,并承认过去是错了,错得无法挽回。唉,你还去找他干什么呢?提起往事无疑是在他的伤口上再抹盐呀!”
我十分相信老人所说的话,便在中途一个小站告别老人下了车,等回去的班车。老人把头伸出车窗,似乎很抱歉很内疚地说:“小伙子,恕我多嘴啊!”他坐的班车开动了,此时他好像在用手绢擦眼睛。
回到家将情况告诉父亲,不料父亲冲着我大吼:“错了,一定是搞错了,老姜是那种人吗?绝对不会,绝对不会!那个人一定别有用心……”父亲脸气得发紫,手抖着说:“不指望你了,我自己去!”
父亲腿脚有些不灵便,我只好认错,表示再去一趟,发誓不见到老姜我就不回来。
我又重新踏上旅程,风尘仆仆赶到赵湾。几经打听,总算找到老姜家。敲开门,门里站着一个弓着腰的老人,他竟是我上次在班车上碰到的那个白发素眉的老人。
我们彼此都十分尴尬,最终还是他打破那令人难堪的沉默,把我的手握得生疼:“孩子,你父亲他还好吗?”
“还好,他太想您啦!”我很激动地讲述了父亲对我上次没完成任务的气恼和责备。
不等我讲完,他已饱含热泪,低着头喃喃像是自问:“唉,三十多年了,你父亲为什么还忘不了我呢?这说明我当年没有做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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