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凡

    药都上千家经营中药材的商号，就数伏波堂实力最强。

    伏波堂大掌柜的姓苏，是洞庭湖岸君山人士。他的生意如何发达起来的，大多商号也不太明白，只知道伏波堂已在药都经营百年有余了。伏波堂的经营也无出奇之处，只是把药都的特产白芍贡菊白桑皮向外埠发，并不在药都市面出售一味药材，但这反而给人一种神神秘秘的感觉。尤其是苏大掌柜，更让人另眼相看，他言语特金贵，几乎没有人听他说过话，即使开口了，也是轻言慢语，与他那颀长的身材绝不相符。

    苏掌柜有一个最大的喜好，就是爱喝茶，而且单喝家乡的君山贡茶。君山其实是座小岛，在洞庭湖中，与岳阳楼遥遥相对。岛上大小七十二个山峰起伏叠翠，沟壑回环，一墓一印二楼三阁四台五井三十六亭四十八庙，整整一百个古迹被竹木掩映，远远望去，整座君山就是一幅风光秀美的图画，别具一格地浮立于烟波浩淼的水中。道教称之为十二福地。君山最出名的一种茶日君山贡尖，嫩绿似莲心，见水若银针，每年只产18斤，自乾隆以来专供宫廷。现在不同了，废了朝廷，大药商苏掌柜就能喝上了。

    人常说没有好茶师就没有好茶，说的就是茶道。苏掌柜就有一个茶师，姓关名仪，身高七尺，白面女相，儒雅倜傥。苏掌柜在家，关仪就专门泡茶，苏掌柜外出（当然苏掌柜是很少外出的）时关仪就会身佩单剑，手拎一红木方盒，紧随其后。剑是佩饰，佩上剑人显得更为英气。红木方盒中则是一套茶具，苏掌柜出门是从不喝别人家的茶的，他一生只喝君山贡茶。

    药都是个大商都，什么人都有，什么生意都有得做，什么传言也都有人说。不知从什么时候，关于伏波堂的苏掌柜和他的茶师关仪就越传越玄，有人说苏掌柜是名门望族，长兄在大总统府里做官，药材都走到海外了。更让人感兴趣的是，人们相互传说茶师关仪是当今武林高手，说是苏掌柜的茶师，其实是苏掌柜的保镖。有人说见关仪在月夜舞过剑，那绝对是天下第一剑。

    这些传言，被刚换防而来的日军小队长鸠山次郎知道了。他酷爱中国剑术，而且也曾苦练过。于是，他决定与关仪比试比试。可这一切，苏掌柜的茶师关仪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这一日，苏掌柜刚用完早点，茶师关仪正在泡茶，门房疾步来报，大门外有一日本剑客要见关仪。苏掌柜停了片刻，低声道，让他进来！

    这剑客就是鸠山次郎，他步履沉稳地来到堂前。

    苏掌柜拾眼一扫，细声说，先生找关仪何事？鸠山次郎抱拳一晃道，在下人称“北海道第一剑”，到中国还没有对手，听说你的茶师关仪剑法超人，以决一输赢！苏掌柜又看了一眼这个日本剑客，朗朗地笑了，那好吧，关仪你就和他比划比划！

    掌柜的，我……关仪面带难色地说。

    就这样了，先给我泡一杯茶来，对，也给这位东洋人泡一杯。

    关仪一听泡茶，立马儿变成了另一个人，走到左边的茶台，往茶台前一站，一个清朗、庄严、绝俗、无欲的人便显现出来。

    君山贡尖是讲究“品”与“观”同步的，因而用的是晶莹剔透的玻璃茶具。泡君山贡尖要有九道程序，每一道都有一个美妙的称谓。关仪静气凝神，一一做来——银针初探，湘妃流泪，龙泉吐珠，针落无声，壶旁听涛，风平浪静，哪里来，竹林摇曳，风流万种。

    整整一个时辰，茶才泡好。茶放在苏掌柜和鸠山次郎面前，只见茶叶如针齐聚水面，芽尖朝上，芽柄下垂，随后缓缓降落，竖立于杯底或悬浮于水中，少许芽头忽升忽降，上下交错，蔚然有趣，慢慢沉聚于杯底，芽尖向上，似群笋出土，如刀枪林立，芽光水色浑然一体。端起杯子，泡过的芽尖随水动而散展嫩叶，芽头与嫩叶交角处夹一晶莹透明气泡，似雀嘴含珠，清香之气缓缓而上。

    苏掌柜呷了一口茶，微笑着说，关仪，这个东洋人品了你的茶，该你出手了！

    关仪还没有从刚才的泡茶中醒来，听苏掌柜这么一说，便摘下茶台后的细剑，风一样飘到堂外。见鸠山次郎在堂外已手握剑柄，关仪便双手相抱，让你久等了。接着，脱下马褂，小心地折叠好，再把金表摘下，放在正中，再一颗颗地解开长衫的扣子，脱下长衫，竖两折，横五折，叠得方方正正，放在与马褂并列处。然后，弯腰拉了拉裤口，拂了拂有些褶皱的马裤，再次抱拳相请。之后，提起剑鞘，慢慢地慢慢地抽出剑，专注地盯着剑锋，静目以待。

    突然，鸠山次郎转身向外疾去。

    关仪却木在了那里。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苏掌柜笑盈盈地走了过来，我料你能战胜他的！

    关仪这才醒过神来，掌柜的，我，我可是不会剑呀！我刚才觉得只是又泡了一道茶。

    茶剑同道嘛，你败他靠的不是剑法呀！

    自此，关仪就成了人们传说中的剑侠了。但不久，关仪从药都城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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