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嘉鱼-你的影子,你的气息,和我早已分不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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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伦敦街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间凝固了。她静止不动,心中如万雷惊鸿。

    在参展作者介绍上,第一行就是:Yuan Ye(China)。

    那上面印着他的一寸照片,洋洋洒洒写了三行个人资料。

    周嘉鱼看不懂那些专业的单词,但是她知道,这个人确实是原野,那个跟她热恋三年然后转脸和别的女人结婚的人。

    他现在事业有成,一幅画作能够在这座世界著名的城市中展览,然后大大方方地将他以前最看重的利益和金钱挥洒做慈善。

    除了原野那个名字以外,让周嘉鱼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承办公司那一栏的背后,印着一个蓝眼睛的中年男人和一位亚洲女性的合照。

    那是英国伯明翰文化公司的总经理及其华裔夫人的照片,夫妇两人这次承办展览所得费用将悉数捐给被父母抛弃的先天性缺陷儿童,好大的噱头。

    那个女人,周嘉鱼就算和她分开了这么多年,也无法忘记。

    一个是在她幼时就把她抛弃的生母,一个是耗尽她心血感情然后投入别人怀抱的初恋情人。他们两个,在周嘉鱼不知道的地方,联手做着孤儿的慈善。

    还真是讽刺啊。

    然后,周嘉鱼做了自己有生以来,最卑微愚蠢的一件事。

    展览馆就在地铁出站口步行五分钟的地方,参展门票二十英镑。

    她背着琴,拿着窗口漂亮的女孩递给自己的入口磁卡,踌躇不前。

    在离她不过几十米远的地方,有媒体记者对着展厅中央的展台正在采访,她一眼就看到了原野,也看到了对着镜头微笑致辞的那对中年夫妻。

    原野旁边有甜美体贴的妻子,他们两个陪着前来参观的游客正在一幅画旁耐心地讲解着什么,那副画面,与当初在上海自己和原野初次见面的情景何其相似。

    他一只手揽在雷晚的腰上,讲到共鸣处,夫妻二人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周嘉鱼慌忙转身,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站在众多同来看展的人中,她像个异类。

    她不知道自己这次英国之行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能在同一个地方,看到两个曾经把她弃如敝屣的人。这两个人,一个颠覆了周嘉鱼的亲情认知,一个颠覆了她对爱情最起码的信赖和憧憬。

    她把入口磁卡还回去的时候,那个漂亮年轻的女孩还用遗憾的口吻问她:“不喜欢这里的作品吗?”

    周嘉鱼微笑着在门口的捐款箱里放了自己口袋里全部的英镑,头也不回地走了。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周嘉鱼穿着礼服长裙,又托着琴箱,如果穿过两条街跑回酒店未免太累赘了些,展览馆的外头有一圈别出心裁的遮光设计,周嘉鱼找了个不太引人注目的地方躲雨,想等雨势小一些再回去。

    她坐在一块石凳上,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只感觉眼中的情景变得越来越模糊。

    雨越下越大,身边的游客来了又走,不曾有一个给她递过一把伞送上一张纸。

    王谨骞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周嘉鱼的。

    他从会场开完会出来,晚上有一个东道主举办的晚餐会,中间隔了两个小时,他拒绝了众多合作方下午茶的邀约,带着司机在街上兜兜转转看景儿打发时间。

    王谨骞下意识地,让司机沿着音乐学院那条路开,等到了地方他才想起来,这个点儿,哪儿还有考试呢,估计那个傻大姐早就回酒店睡觉去了。

    于是他吩咐司机回酒店,打算换身衣服去参加晚上的餐会。

    结果在前方掉头的时候,他就在展览馆的长廊下看到一身灰裙的周嘉鱼。

    她低着头,头发遮住了半张脸,长长的裙摆落在地上,已经被打湿了,旁边放着一个和她坐下一样高的琴箱。

    王谨骞心里一紧,忙让司机停车。

    结果车子停下,他却坐在里面一动不动了。

    透过黑色的镀膜,王谨骞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周嘉鱼在哭,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她哭。第一次是在来时的飞机上,她戴着眼罩,但是依然能从她的耳鬓看到晶莹的水珠不断落下,最后消失在发丝中。

    王谨骞坐在车里一动不动,看了长达十分钟之久。

    最后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点儿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王谨骞才开门下了车。

    一把黑伞,一身黑衣,一双质地精良一尘不染的皮鞋。

    头顶不断砸下来的水珠瞬间消失,周嘉鱼懵懂地仰头,直直地撞进王谨骞漆黑平静的瞳孔里。他看着她,抿唇,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要不要跟我走?”

    最后演变成了,周嘉鱼背着琴,王谨骞背着她,一只手还打着伞。

    两个人坐进车里,王谨骞不问她为什么在那里,不问她为什么哭,直接让司机送他们去了一家当地很棒的餐厅。

    王谨骞不认为这个时候究其根底或者放任周嘉鱼独自一人回酒店是很聪明的做法,他想,既然上天这么眷顾他,让两个人又一次相遇,那就一定不要浪费这次机会。

    王谨骞给吱吱作响的岩石炭烧鸡腿[?就是一种食物名称啊~~~]浇上汤汁,隔着一阵白烟问周嘉鱼:“考试通过了吗?”

    周嘉鱼咬着刚烤出来的黄油面包,烫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得半个月呢!”

    王谨骞倒了半杯柠檬苏打水给她:“什么时候回去?”

    “嗯?”周嘉鱼把冰水含在嘴里,过了会儿咽下去,“后天吧,后天回去。”

    “你不是来开会的吗?怎么这么闲有时间出来?”她刻意回避两人下午的尴尬,寻常聊天一般。

    王谨骞淡淡一笑:“晚上休息没事儿干,正好碰上,带你开个荤。”

    “小伙子有良心。”周嘉鱼豪迈地拍拍他,一挥手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来,“为了感谢你上次救命的恩德,这顿我请你!”

    王谨骞拿着叉子手一抖,看着周嘉鱼痛快地找服务生刷卡的行为,转而把摸到钱夹上的手慢慢收了回来。

    王谨骞从来不让女人买单,周嘉鱼又一次刷新了他的原则和底线。

    周嘉鱼兜里的现金全都捐了,她又不好意思跟王谨骞一起去哪个提款机取,餐馆离她住的酒店不远,她嘻嘻哈哈地跟王谨骞打着商量:“吃饱了运动运动好消化,你要是忙就先走,我溜达着回去就行了。”

    王谨骞奉陪到底:“不忙,我送你回去。”

    上一次让她在机场一个人走了,这事儿就像个钉子一样扎在他心里,让王谨骞总是有事儿没事儿就想一想,想她在哪里,安全到了目的地没有,整整一天,开会的时候都还不自觉地拿出手机看看,好像她会发消息告诉他自己的行踪似的。

    这样的王谨骞,还丝毫不觉得自己已经变得不对劲了。

    他的注意力不再全部投入到工作里,上午面对着峰会多家大佬和新闻媒体时,他除了随机应变的辞令以外,总是不自觉地,在任何闲暇时间,想起周嘉鱼。

    两个人沿着街道慢慢走,司机开着车在一百米远的地方不作声地跟着。

    道上有浅浅的积水,周嘉鱼穿着平底鞋,一蹦一跳地走着,遇上水坑,会很恶意地踩出啪嗒声,水珠溅到王谨骞笔直的西裤上,她就咯咯笑,一扫之前的阴霾神色。

    王谨骞双手搁在裤袋里,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后,眼里有极大的纵容在。

    路过酒店前一个街口的广场,有很多人在随着欢快的音乐跳舞摇摆。周嘉鱼沉浸其中,一时也被这种轻松的节奏调动起来。

    音乐是几个玩摇滚的现场组织的,架子鼓,风琴,电吉他,一身铆钉皮衣,让人不自觉地跟着他们舞动。

    周嘉鱼在人群中背着琴箱十分打眼,一看就知道是演奏者。

    有上了年纪的架子鼓手来到她身边,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说了一长句话。

    周嘉鱼听得迷糊,懵懂地回头寻求王谨骞的帮助:“他……说什么?”

    “他问你,”王谨骞上前一步离她近了一点,“愿不愿意加入他们。”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你不喜欢可以拒绝的,委婉一点。”

    周嘉鱼兴致正在热头上:“不用,我愿意呀!”

    她背着琴,跟老架子鼓手往乐队那边走,随手一个脚凳就能坐下来演奏。她持琴杆,朝着一众等她的乐手鞠躬,随着一个鼓点儿落下来,轻快的音符也随之流淌。

    那是周嘉鱼第一次在非正式演奏场合拉琴,不是多么经典高贵的音乐,甚至没什么章法,她随着大流改变音调,手下或轻或重,脸上也一改严肃之色,嘴边有调皮顽劣的笑意。

    她是这个临时乐队中唯一的女提琴手,格格不入,却也默契合拍。

    王谨骞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不自觉地笑着注视她。

    一曲终了,人群中爆发出欢呼的掌声,几位乐手纷纷起身跟周嘉鱼拥抱表示感谢。

    广场上不知道是谁发起的,忽然有人在齐声倒计时。

    广场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起了横幅,上面用漂亮的字体写着kiss strangers字样,人群中有人尖叫,有人在高声吹着口哨,周嘉鱼后知后觉,她之前只在网上看到过类似亲吻陌生人这样的街头测试,没想到在这样一个严谨的国家,她还有机会见到这一幕。

    不管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是老人还是青年,彼此挨着,都要等待这个善意友好的亲吻落下。

    周嘉鱼瞪着眼睛站在人群几米外的地方,隐隐有种看热闹的兴奋感。

    她正热血沸腾的时候,眼前一黑,王谨骞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忽然无限放大在眼前,周嘉鱼手中琴杆一松,只感觉唇上两片柔软凉意袭来。

    那个雨夜他毫无预兆落下来的吻,第二天周嘉鱼仓皇回国,背着箱子拖着行李一个人在巨大的机场里茫然行走,在闸口前抱着渺茫的希望和期冀回头,种种种种,在梦里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她紧紧闭着眼,嘴里不断说着呓语,没人听清她在说什么。

    唇上骤然离去的温度,她无措地看他用拇指轻轻擦去她唇边的痕迹,暧昧而温柔。

    “一个吻而已,这个时候不做点什么似乎太可惜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而她也仓皇到来不及注意到那个人背后一双握得骨节发白的手和怦怦作响的心跳。

    接着是几天前的暴雨,她不要命似的开着车去撞他,他发狠地将她摔到床上,他轻柔小心地将纱布敷在她的伤口上,他头也不回地说,那就分开吧。

    那就分开吧。

    周嘉鱼猛地睁开眼,好似经历了一场惊天浩劫,再醒来时,全身伤筋动骨。

    胡烨受了惊吓似的站起身来关切地看着她,手里还拿着刚才给周嘉鱼擦脸的温热毛巾。她旁边站着周景平,也是一脸紧张,眉头紧促。

    周遭一切纯白,鼻间有淡淡消毒水的味道,身上穿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条纹相间的病号服,周嘉鱼神情恍惚地眨着睫毛,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胡烨小声地叫她的名字,生怕惊了她:“嘉鱼……?”

    “我……”周嘉鱼生硬地转过头,连看着胡烨的眼光都是陌生的,瞥见自己手背上扎的尖细针头,她的意识才稍微清明了一点。她张了张嘴,才发现声音嘶哑干涩得不像话:“我怎么了?”

    见她肯跟自己说话,胡烨受宠若惊,忙扔下毛巾坐到她的床边,温柔地抚着她的肩头:“你发烧了,高烧,都两天了也没退,我跟你爸送你来医院的时候你闭着眼睛,额头上的纱布都让血浸透了。你真的……快把妈妈吓死了……”

    说到最后,胡烨捂着嘴,声音隐隐带着哭腔。

    她深知作为一个母亲的失职,却也无法再承受至亲骨肉与自己离散。

    胡烨本来是要第二天返回伯明翰的,临走时想要和周嘉鱼见一面,前一天晚上的时候给她打电话就一直打不通,第二天早上再打的时候手机就直接关机了,到底是母女连心,胡烨在去机场的路上只觉得心慌,跟周景平联系以后直接让司机回程找去了周嘉鱼的小公寓里。

    可是门怎么都敲不开,声音砸得震天响,胡烨急得脸色都变了,尤其是在邻居那里得知周嘉鱼昨天晚上确实回来过以后,周景平也隐隐觉得心里开始不踏实起来,最后还是找人开了锁才进去,两个人冲进屋里,只见周嘉鱼说不出是睡着还是昏迷着,额头上一块白纱布渗出了血,呼吸急促,面色潮红,嘴唇惨白。

    难为已经快要五十岁经历过无数风浪的周景平,硬是扛住把周嘉鱼背了下去。

    一路上胡烨坐在车里哭,不停地抱着周嘉鱼喊她,抽泣的声音让周景平越发烦躁。他通过后视镜看周嘉鱼,后悔不迭,如果作为一个父亲,他对这个女儿的保护更多一点,是不是情况就不会是这样?

    庆幸的是,到了医院大夫检查过后才知道只是伤口发炎引起的热症,需要静点入院治疗。

    周嘉鱼这一睡,就是两天。

    听着胡烨说“妈妈”这两个字的时候,周嘉鱼才迟钝地发现,原来这屋里,周景平和胡烨都在。

    多难得啊,在她昏迷不醒意识不清的时候,父母全都凑齐了。

    这个愿望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没有实现,可是在她把亲情渐渐从人生中的重心倾斜出去的时候,他们却都来了。

    周嘉鱼别开眼,声音一如刚才那样嘶哑:“对不起啊,让你们担心了。”

    “嘉鱼,你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妈妈吗?”胡烨话说出来,觉得周嘉鱼可能会不开心,又改了口,“告诉……我。”

    周景平不悦,皱眉喝止她:“胡烨!”

    望到周嘉鱼苍白的脸色,周景平又放缓了语气:“嘉鱼才刚醒过来,让她先休息,你去外面给她买点吃的回来吧。”

    胡烨转身,面对周景平的时候神情傲慢:“我的女儿我连问问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周景平,嘉鱼跟你在一起过了十几年,可是你看看这十几年你把她养成什么样子了!!”

    周景平恼怒:“什么什么样子?我什么时候亏待过她,倒是你,现在觉得老了无所依靠了回过头来想把她带走,你又什么时候做到了一个母亲的职责!”

    一对十几年不曾有过联系的前任夫妻在多年以后相遇的时候,纵然心里对往事再平和,也难以说服自己冷静地看待子女问题。

    胡烨语塞,一时没理:“我……”

    “要吵出去吵行吗?”周嘉鱼无力地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呆滞。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瞬间像被戳破了的气球,大眼瞪小眼地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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