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嘉鱼-你的影子,你的气息,和我早已分不开(3)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胡烨尴尬地在病房里站了一会儿,拿了钱包出去。经过周景平的时候,她状似无意地轻声嘟囔一声:“我去给她买饭。”

    病房的门被轻手轻脚地合上,周嘉鱼听着胡烨高跟鞋敲在大理石地面上越来越远的声音,忽然讷讷地开了口:“你还爱她对吗?”

    关系一度生疏至冰点的父女,在病房里冷硬地探讨起爱这个话题似乎太过诡异。

    周景平没说话,干咳一声在病房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一定还爱她。”周嘉鱼又重复了一遍,“我小时候不懂,一直以为是你在外面有了女人抛弃了她,后来长大了一点儿我知道你和曹芸的关系以后,才明白不是你抛弃了她,而是她抛弃了你。

    “你要是对她没感情,不会在书房里偷偷看她的照片,不会这么多年都不让她见我,如果她见我了,而我又刚好同意和她走,那你们就真的再没有半点儿关系了。”

    周景平惊诧,周嘉鱼微微笑了下,难掩一身憔悴:“所以说,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感情再深都是信不过的,你那么爱曹芸,最后还不是为了前途娶了她,娶了她以后才知道谁更适合你,只不过很可惜……胡烨最终还是没适应这种生活。”

    周景平从来没有和周嘉鱼像如今这样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对话过,哪怕是当着千人的面主持过会议的周书记,这个时候也显得局促:“大人的事情,你不懂……”

    “别再跟我说我是小孩不懂这样的话了,如果你肯在我那几年不把我当个小孩子,很多事情都愿意和我面对面地说,也许我跟你的关系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周嘉鱼闭上眼,病了一场,好像很多事情都变得明朗起来。

    周景平动容,说不心疼周嘉鱼是不可能的:“你头上的伤是怎么……”

    “你别问了行吗?”

    周景平噤声,想了想,叹息一声:“事情都过去了,你也别这么揪着自己不放,两个人没什么打不开的结,等这段时间一过自然就好了,年纪都还轻,没什么深仇大恨是放不下的。学校那边我让杜长遇打过招呼了,等你身体恢复了就回去上课吧。”

    周嘉鱼用左手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把脸埋了进去,好半天,才闷声说了句:“我不想再回去了。”

    胡烨去了离医院很远的一家徽菜馆,她记得周嘉鱼小时候自己在家时也会给她做家乡菜,周嘉鱼特别喜欢,如今在国外多年,这手艺也生疏了。

    香菇板栗,干贝萝卜,石蒸鸡,几道小菜配上熬了几个小时的杂粮粥,很对有心火病人的胃口。

    胡烨提着几个打包的食盒进来的时候,病房里静悄悄的。周景平正坐在沙发下头开了一盏壁灯看文件,杜长遇站在他旁边,该是怕打扰到休息的周嘉鱼,两个人谁也没出声。

    见到胡烨回来,周景平没什么反应,杜长遇尴尬,对着胡烨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胡烨从纸袋里递过去一盒,难得对周景平有了好脸色:“耽误你一天了,吃过了就回去吧,我在这里陪着她。”

    周景平要拒绝,胡烨又低声说了句:“一个女孩子,擦擦洗洗你们男人在难免不方便,你放心,我不会刺激她的。”

    这话倒是在理,虽然是父亲,可是到底很多事情是不好插手的。

    周景平接过了餐盒递给杜长遇,简单收拾了一下公文包:“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需要我带的你联系我,明天一早我让人给送过来。”他看着正在窗边发呆的周嘉鱼,清了清嗓子,“嘉鱼,我回去了。”

    周嘉鱼从窗台边转过身,身上披了件开衫,并没有说话。

    待周景平和杜长遇走后,胡烨把打包好的食物一件一件摆到小餐桌上,拿了热毛巾给周嘉鱼擦手擦脸。周嘉鱼抗拒,厌烦地躲开了:“我自己来。”

    察觉到胡烨僵硬的神色,她想了想说:“我只是不喜欢不熟悉的人碰我。”

    胡烨小心翼翼地搓了搓手,拿起路上买的瓷勺,给她舀了一勺粥,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很多年不做了,很正宗的徽菜馆子里买的,你看看合不合你胃口。”

    芸豆,黑米,莲子,银耳,都是过去那些熟悉的食材,可是心境,再没有当初站在母亲脚边等待的那种心情了。

    周嘉鱼没吃,她看着胡烨,忽然问了她一句话。

    胡烨惊得勺子啪的一下掉在了碗里,发出清脆的声响,满脸的不可置信。

    就在一秒前,她以为这一辈子都会和自己老死不相往来的女儿,问她:“如果我想去英国呢?”

    胡烨连连点头,眼眶里激动得全都是眼泪。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异常顺利,有胡烨和周景平的帮忙,周嘉鱼以交换生的身份从C大交换到伦敦大学皇家音乐学院,英国那边有胡烨现任丈夫伯明翰文化公司总经理的社会身份为她打点,一切容易很多。

    最近城里这帮世家子弟的圈子忽然无端沉寂下来,没有了纪珩东三天一小庆五天一大庆的饭局,没有了褚唯愿叽叽喳喳的八卦消息,没有了陈家兄妹的秀恩爱互相斗嘴,好像一夜之间,这些常常聚在一起祸害人间的祖宗都相继走了。

    连着周嘉鱼,也要走。

    她走的那天,北京的天气一直被雾霾笼罩,半空中像是罩了一层灰色的幕布,空气中都有着离散的末世感。

    航站楼里广播声不断,不停地宣布着最近停飞的航班,胡烨和周嘉鱼推着行李车,来送她们的只有周景平一人。

    行至登机口,三个人在机场告别,气氛开始变得沉默。

    周嘉鱼穿着到脚踝的黑色大衣,戴着宽檐的帽子,站在安检外迟迟不动身。

    胡烨虽然着急,也不敢催她。

    周景平看出周嘉鱼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走吧……”

    周嘉鱼离周景平第一次这么近,或者说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观察他。

    父亲不再是记忆中多年前意气风发的模样,眼角有了好多皱纹,眉宇间没了当年的轻狂,现在更多的,是一种容忍的稳重。

    “到了英国要听话,在那边上学干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了,更要懂事一点,也得学会保护自己,遇上什么困难不要硬撑着,一定要找你妈商量。我这个身份不好常去看你,有时间了,就给家里来个电话……”周景平说了一半,眉间隐有哀痛。

    他推着周嘉鱼,摆了摆手:“走吧走吧。”

    周嘉鱼被周景平推着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转身朝他跑了过来,死死地抱住他:“爸……”

    这一声“爸”,父女二人同时流了眼泪,周嘉鱼痛哭失声。

    人一旦在分别的时候,内心就会变得无比感性柔软。她虽然和周景平斗争了这么多年,不曾发自内心地叫过他一声爸,可是站在即将国度两隔的岔口,周嘉鱼还是由衷地舍不得他。

    他用他别扭骄傲的方式保护了她十几年,虽然有不足,有遗憾,有悔恨,可是他始终都没有当周嘉鱼这个不争气不听话的女儿是个累赘,也不曾因她有半分羞愧。

    周嘉鱼躲在父亲宽阔温暖的肩膀里,啜泣不止。

    “我知道自己就这么走了很自私,可是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做了很多……很多错事都还来不及和你们道歉,可能你们永远都不想再原谅我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事情怎么就会变成现在这样子……你们原谅我好不好?你让王谨骞回来好不好?”

    周嘉鱼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般哭得一抽一抽的,站在熙熙攘攘的大厅,说到最后,她近乎哀号。

    “爸爸,我是真的很爱他啊……”

    转眼三个月过去。美国迎来了最热闹的圣诞节之后伴随着狂欢和香槟又悄悄送走了她,今年的圣诞节在平安夜那晚下了大雪,持续了三天没停。

    满街的圣诞树松翠的枝丫上压着白白的雪块,让人很容易想起中国的春节。

    三个月的危机公关,忙得人应接不暇,全布鲁士威尔投行上下,都因这三天假期有了难得的休息机会。

    卓阳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正喝着一杯咖啡,浅浅抿上一口,舒服地感慨:“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就想家,满大街全都是跟你笑着说圣诞快乐的人,你说什么时候我能回去给我爹妈磕个头说句过年好?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望着窗前笔直站立的男人,那人好似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卓阳摊了摊手,揶揄道:“你好歹也说句话啊,从我来你这屋里快二十分钟了吧,怎么着,你也想家?也每逢佳节倍思亲?”

    办公室里暖气打得很足,王谨骞一件高领黑色毛衣穿在身上,显得背影越发挺拔消瘦,他垂眼看着楼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想家?

    哪还有家呢?

    一个过了自己二十八岁生日即将跨入三十大关的男人,没有恋人,没有妻子,没有孩子,在一个没有任何归属感的国家,每晚回去之后面对的只有冷冰冰的空气和有回声的卧室,那是公寓,是不能被叫作家的。

    大厦对面的蛋糕店和商场陆续开了门,有年幼的宝宝被妈妈抱着去买好吃的巧克力点心,王谨骞注视着,慢慢收回目光,转过身来:“老威尔的病怎么样了?”

    卓阳放下杯子,正色道:“做了第二次开颅手术,没有医生预期中恶化的术后感染,能够清醒地吃流食和进行简单的语言交谈了。总的来说,是好现象。”

    布鲁士病重,纽约就是个是非之地。为了避免媒体和别有用心的人对年迈的布鲁士造成不必要的刺激和影响,和投行的公关及律师团讨论过后,王谨骞决定把布鲁士送到洛杉矶去治疗,那里不仅有全美最厉害的脑外科专家,相对来说,环境也更利于病情的恢复。

    “别人都是巴望着他赶紧……”可能是字眼太沉重,卓阳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估计全投行上下,就你一个人希望他能醒过来吧?

    “王谨骞我提醒你,就算是他恢复过来了,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坐你现在这把椅子了。”

    王谨骞皱眉,一字一顿:“不用你提醒我。”

    “其实你跟我一样不希望他死不是吗?”王谨骞踱步走近了些,不动声色地看着卓阳,漆黑的眸子里有说不清的情绪在里面,“在他没有正式的遗嘱文书公布之前,我不会走。”

    两个人是从大学一直互相扶持到现在的关系,虽然之前也会为了某桩交易提案吵得不可开交,但是这样冷硬的气氛还从来没有过。

    卓阳是一个处事很温柔的人,向来不愿意和别人尤其是王谨骞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他遇事总是习惯性地低头和妥协。

    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站在办公室里对峙,彼此看了一会儿,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卓阳打了王谨骞一拳,很多东西不用说两个人就能懂:“我知道你因为我一直逼你回来心里头不舒服,但是谨骞,咱们两个有很多事情势必是你能做到而我做不到的,哪怕我很想代替你,当时但凡我有一丁点办法是不会在那个关头找你的,我……”

    “我知道。”王谨骞打断他,“不管你有没有来北京找我,其实我都会回来。”

    不管他要面临多大的麻烦和背负多沉重的后果。

    王谨骞重重叹了口气,眉间疲惫之色难掩:“做人要知恩图报,这是你告诉我的道理。”他上前拍了拍卓阳的肩膀,宽解道,“所以你不用对此有任何负担,都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无关。”

    卓阳单手揣在裤袋里,话在嘴边滚了一圈,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那你和她……真的就那样了?”

    王谨骞转头,别开目光,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卓阳只知道王谨骞和那位姑娘在北京临行前吵过一架,后来王谨骞私下里找人帮那个姑娘办签证,卓阳以为他是要把家安在美国了,可是没想到他再回来的时候却是孤身一人,对于那个女孩的事情绝口不提,除了话变得越来越少以外,工作起来下手也越发狠了。

    这事说白了其实和卓阳并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和王谨骞同门一场,他见不得王谨骞这个德行,也总是潜意识地把导致两个人分手的一部分责任怪到自己头上。

    后来没多久,卓阳无意间在王谨骞的办公室里发现了那个姑娘的照片和近期的航班资料,他这才恍然大悟,之所以接连几次英国伦敦交易事务所的案子本该由王谨骞出面的场合他都让自己去,原来是因为,那个女孩也在伦敦。

    卓阳惊讶,与王谨骞认识将近七年,他第一次见到王谨骞在感情上有这样隐忍深沉的一面。

    深沉到,哪怕对一个人的感情深到骨子里融到血液中,他也不愿意去找她。

    卓阳调侃他:“伦敦交易事务所那个案子差不多了,我今天去跟托管人签合同,再有俩小时我可就出发去机场了,你要是现在想去……怎么都来得及。”

    王谨骞冷笑一声,讥诮地看着卓阳:“半个小时之后飞澳洲,要换吗?”

    投行前一段时间四面楚歌,光是为了维护现有的资金客户和合作大亨就耗费了不少心血,王谨骞回来以后先是对对投行心怀鬼胎的几家实业大开杀戒,等外界闻风松动以后,才又慢慢把业务回归了正轨。

    回归正轨的代价就是,投行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高管,全都变成了在天上穿梭的小飞侠。

    小飞侠这名字也不知道在公司是谁先开玩笑说出来的,后来传到王谨骞的耳朵里,他也觉得传神可笑,可是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想起来,之前周嘉鱼的花店,就叫小飞侠。

    那个时候他劝她不要再经营花店了,周嘉鱼非但不同意,还跟他振振有词,说她自己是给别人传递幸运和祝福的小飞侠。

    纽约飞澳洲,不算直达,航程时间几乎是飞伦敦的两倍,卓阳最近只要一提“飞机”俩字儿就想吐,如今一听王谨骞这么说,干脆地摆手认怂:“还是我去吧……我去吧……”

    王谨骞拿起衣橱里挂着的大衣穿上,准备动身,吩咐莫妮卡让司机把车停到楼下。卓阳送他去电梯,临走时还贼心不死地跟王谨骞开玩笑:“要不我给你带个口信什么的?交易所离音乐学院没多远。”

    王谨骞彻底冷脸,他深吸一口气,用英语飞快地跟首席特助说了一句:“投行资金紧张,取消卓总监今年的休假补助和餐补。”

    卓阳气结:“王谨骞?!”

    他人生中就剩下旅游和吃饭这点乐趣了,现在全被剥夺了。

    王谨骞走进电梯,按了一楼按钮,挑衅地看着卓阳:“怎么?”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