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嘉鱼-你的影子,你的气息,和我早已分不开(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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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阳把想说的话压下去,转念一想,迅速换了一副面孔。他指着王谨骞黑色的大衣,不怀好意地笑:“没什么,大衣不错。”

    电梯门缓缓合上,王谨骞一直绷着脸的表情也终于烟消云散。

    他沉下嘴角,那是一个很压抑的表情。

    大衣的款式是某家法国奢侈男装品牌最经典的样子,质地用了上乘的羊绒,特地加厚了,很保暖。王谨骞冬天没有戴围巾的习惯,碰上出席什么重要场合,常常就是一身单薄的商务西装,所以这件衣裳的领子做得很大,能随时随地立起来挡住脸和脖子。

    王谨骞手指不自觉地碰到内衬边缘的位置,收紧了些。

    辗转了十几个小时才从纽约到达悉尼,这次洽谈的是悉尼当地的一家船运公司,投行现在耽搁不起时间,王谨骞没那个耐心等风险团队进行考察给他出具报告,干脆自己带着助手来做决定。

    下飞机的时候有酒店的司机来接,他和莫妮卡正往外走,就听见有人用中文喊他:“王总?”

    王谨骞停下脚步,茫然地回头。

    是一张熟悉但说不出来名字的脸。

    王源见王谨骞回头,兴奋得又往前走了几步:“还真是您啊!我在那边觉得像你,就过来试着叫一下,没想到还对了!”

    长时间时差错乱王谨骞本来就精神疲倦,他轻轻皱眉看了对方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王源,之前周嘉鱼在C大乐团的副团长,上次他去看周嘉鱼的比赛,之后一起在日料店吃饭他把人喝趴下那一位。

    世界这么大,没想到在这个地方也能碰见认识的人。出于礼貌,王谨骞示意莫妮卡先上车,站在原地跟王源寒暄:“你怎么来这儿了?演出?”

    王源没想到王谨骞这种身份的人还能记住自己,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一笑:“早就不在乐团了,我女朋友在这工作,来这定居也有一段时间了,我这是去外地出差刚回来,现在做艺术设计这一行。你也是来这边出差?”

    王谨骞接过王源递来的名片,有点意外:“是,来谈一笔业务。”

    王源给自己找台阶下,缓解尴尬:“可能嘉鱼也没跟你提起过。怎么样,你们俩最近还好吗?什么时候结婚?”

    “她去英国了。”

    王源惊愕:“英……英国?去旅行?”

    王谨骞淡笑着把名片收好,平静地跟王源解释:“去留学进修,在伦敦。”

    王源觉得高兴:“她自己申请的?知道上进了啊。学校对这方面的名额卡得特别严,我记着上回这丫头还跟我嬉皮笑脸地说要在学校把研三最后一年舒舒服服地念完呢。”

    王谨骞不想解释太多,也不想让王源觉得周嘉鱼是靠着心机和关系才得来的机会:“是你们上次在大剧院比赛得了第一发下来的进修名额。”

    王源这个人心思直,没想那么多别的,立刻脱口而出:“不可能啊!”

    察觉到自己语气太冲,王源摆摆手:“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比赛结果下来的时候确实有十几个去去美国百老汇的名额,可也不是去英国啊……说起来这还是八月份的事情,她那个时候不是去学校找老师拒绝了吗?我亲耳听见的。”

    八月份?亲耳听见的?

    王谨骞心头一震:“你确定?”

    “当然确定啊!”王源隐隐感觉事情不对,原原本本地解释道,“那个时候我回学校辞职,在教工楼碰见她的,学校孙老师本意是想让她做首席提琴手过去交流,谁知道她一口拒绝了,后来我俩在门口分开,我问她为什么,这傻大姐还跟我说她要是走了就留你一人儿在北京,她心里不落忍呢!”

    气氛一瞬间沉默下来,注意到王谨骞越来越不好的脸色,王源试探着问了一句:“你们……吵架了?”

    王谨骞喉咙发紧,心就像被一只手死死扼住了,那种闷疼让他觉得呼吸都困难。

    英国伦敦,十二月的天气日均最高气温只有八摄氏度,整月降水也高达十三天之久。只要出了房间,就感觉走到哪里都是潮湿的。

    那种寒冷不像北京的大冬天,虽然冷得刺骨,但是痛快,厚厚的羽绒服穿在身上,毛茸茸的帽子再加一副笨重的手套,干什么都不怕。

    每天早上睡醒,周嘉鱼都闭眼躺在床上默数六十个数,把今天要穿的衣服搁在被窝里焐一焐才能起来梳洗。

    伦敦讲究礼仪,尤其是在私立的音乐学院,做什么都要井井有条,在外形上尤甚。这个地方没有姥姥织的秋裤,周嘉鱼硬是咬着牙把黑色紧身袜往保暖裤外面套,努力想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臃肿,上身一件毛衣,再套一件驼色英伦味十足的双排扣大衣,这才算是出了门。

    学校上课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周嘉鱼八点半出了门,走到一楼的时候正好碰上房东福思太太。

    福思太太该是刚从家里送丈夫上班回来,穿着印花的围裙,胖胖的,她对这栋房子里大多数租住的人都很友好,笑起来慈眉善目的,让周嘉鱼词穷到只能想起《哈里·波利》里好心的韦斯莱夫人。

    伴随着福思太太一连串惊愕的“天啊亲爱的你为什么不肯早点起来跟我们一起吃早餐”的抱怨声,周嘉鱼微笑着离开了这间小公寓的大门。

    来英国三个月,除了最开始的水土不服和对家里强烈的思念以外,似乎什么都变得顺畅起来了。

    胡烨不放心周嘉鱼一个人在这边生活,本来是要从伯明翰搬来和她同住的,她在近郊和她的丈夫有一栋堪比城堡的房子,周嘉鱼刚来的时候去过一次,她坐在足有三米长的餐桌上,面对着将近十把吃饭的刀叉,听穿着燕尾服的老绅士叫那个男人侯爵先生。

    周嘉鱼这才恍然,原来胡烨是有自己的家庭的,也有了自己的爱人。那位侯爵先生对周嘉鱼很有礼貌也很和蔼,甚至命人准备了她的房间。

    可是那位先生再好,周嘉鱼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这算什么?寄继父篱下?她拒绝了胡烨同来的请求,也心软地对母亲放宽了自己接受她的限度。

    每周或者半个月,胡烨会来和她一起吃晚餐,偶尔母女两个也会逛逛街,虽然疏离,但是关系没有之前那么僵硬了。有的时候胡烨会把自己和周嘉鱼在英国一些著名建筑里游玩的合照寄给国内的胡老爷子和周景平,告诉他们周嘉鱼在英国一切都好,请务必放心。

    胡老爷子见到女儿和外孙女关系的变化自然是高兴的,可是周景平了解,周嘉鱼对着镜头的笑容里,没几分是发自内心的。她不快乐,一点也不。

    音乐学院的进修课程和学院本部的课程是分开的,除了专业的皇家乐团以外,学院也有自己专业的演出乐团,名声毫不逊色。周嘉鱼有这里颁发的演奏级证书,和同样来自中国的几位留学生在乐团纳新的那天去参加了考试,意料之中却也出乎预期地成了乐团的首席大提琴手。

    她是音乐学院中,唯一一个担当“首席”二字的中国面孔。

    起初,也有人私下里议论这位空降的中国女孩,有人说她的母亲是艺术界的投资巨鳄,是学校最大的赞助商,她的继父是得到过皇室勋章的侯爵,一切都来得要比别人容易。

    周嘉鱼听到这些话之后,就比别人更努力。

    她在这陌生的地方,在用自己的努力和实力向外国人证明自己,证明自己的国家。

    以前觉得大提琴只是自己一种从小学到大的技能,是一种习惯,一种没有任何其他选择的选择,可是来了这里,周嘉鱼之前的认知也随之改变,她跟随这里的老师、同学能学到除了知识以外的灵魂,那是一种热爱,是一种专业的态度,是一种从事音乐行业在最高学府演奏的骄傲。

    每天去排练室她是最早的一个,离开是最晚的一个,当别人享受丰厚的晚餐时,她匆忙到用一根法棍一杯咖啡就能解决一天的饥肠辘辘。

    为了更好地在琴弦上把握变奏,她不用任何保护措施,五根手指的指肚最严重的一次肿得有小馒头那么大,皮开肉绽。

    有相熟的同学和她开玩笑:“周,你这样的手,不会有男孩子喜欢你的。”

    她当时在手指涂了药膏淡淡一笑,继续用尚好的那只手去抓琴杆。

    现在的她,对于身边的一切,都能平静处之。

    至于感情,她一点也不想再碰了。

    伤过一次,牵扯筋骨,伤过第二次,就是粉身碎骨。

    在大学时期与原野相爱的那个周嘉鱼,她清高,孤独,自命不凡,有一种可笑的骄傲。那个时候她只知道爱情是两个人的合拍,是在一起时的舒服和自在,她并不知道两个人相爱需要彼此共同的付出,是一方对一方的忍让和迁就。

    后来和原野分开,重新认识了王谨骞的周嘉鱼,她受过伤害打击也变得温和柔软,她知道在一段感情中要给予对方同等的关心和专注,她收起了身上所有的尖锐冷漠,打算勇敢地好好爱一个人。可是那段感情仍然以分道扬镳告终,于是她开始质疑自己爱一个人的方式,质疑自己对待感情的观念。

    偶有喜欢她的英国男孩,也会对周嘉鱼发起猛烈直白的追求攻势,可是周嘉鱼变得对身边的一切男性都保持着疏远的态度,甚少敞开心扉去和人交谈,她用她礼貌而冷漠的态度,拒绝了很多可能会开始一段好恋情的机会。

    上午只有一堂课,趁着午休,周嘉鱼打算去餐厅买午饭,最近隐隐有感冒的趋势,得对自己好一点儿。

    刚走出教学楼,乐团的一位风琴手叫住她:“周,外面有人找你。”

    来了三个月周嘉鱼额外的时间也会学习英语,因地制宜,对于这些日常的交流她已经能够掌握得差不多了。

    “你知道是谁吗?”

    对方耸了耸肩,比着手势:“不知道,是一位很年轻很高的先生。”他看着周嘉鱼善意地微笑,“和你一样,来自中国。”

    周嘉鱼心跳倏地漏了两拍,她攥紧了包。

    “Your friend?”黑人男孩询问道。

    周嘉鱼匆匆往学校门口跑,连话都来不及回答,因为她也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外面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那个男人穿着棕色的皮夹克,举着一把黑色的大伞,站在门口那棵无数人曾经留念过的樱桃树下。

    他背对着周嘉鱼。

    周嘉鱼越走越近,甚至连呼吸都来不及平复。因为跑步她苍白的脸上难得带了抹红晕,她抓着衣角,指甲都泛白了:“王……”

    “周小姐?”男人闻声恶劣地笑着转过头来。

    那是对周嘉鱼来说,完全陌生的脸。

    卓阳举着伞,神情戏谑:“很遗憾吗?”

    那种空欢喜的感觉让人好似一下踏入了深渊,周嘉鱼戒备地看着卓阳:“你是谁?”

    男人抽出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布鲁士威尔投行现任风险顾问,卓阳。”

    目光在周嘉鱼身上扫了一圈,卓阳感慨王谨骞果然好眼光。

    还真衬得起那句话。

    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周嘉鱼一身清冷,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听到他的名字没有任何惊讶和无措,没用任何脂粉修饰过的脸庞干净纯粹,眉黑眸亮,不用任何表情,就自有一种矜持坦荡的气质在。

    卓阳把伞罩在周嘉鱼头顶,微微一笑:“这个时间这个天气实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不介意的话,我请周小姐吃午餐可以吗?”

    卓阳不是一个太细致的人,对于英国下午茶那套烦琐的程序确实不太感冒,但是对方是周嘉鱼,是王谨骞的人,卓阳为了充分表达对她的尊重,特地去了英国很著名的克拉里奇酒店。

    光蛋糕甜点,就上了三层。待侍者把煮好的花茶倒入两个人的杯里,卓阳被那股甜腻的味道弄得皱了皱眉。

    “开门见山吧,我是来英国出差的,来见你这个主意也算是临时起意,和王谨骞没半点关系。”

    卓阳说完话有一瞬间的停顿,似乎想看看周嘉鱼的反应。

    周嘉鱼规矩地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安安静静的:“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

    卓阳挫败,来时准备的一箩筐的话这个时候看着周嘉鱼却怎么都不好开口,他是个局外人,实在不能对此做太多介入。

    他干脆换了话题,和周嘉鱼聊起天来:“哎,你知道王谨骞为什么回国吗?”

    周嘉鱼迟疑,卓阳抓住机会:“你不会真的信了他骗你说的犯了错误被发配回去的那套说辞吧?”

    卓阳敛了笑意:“周小姐,王谨骞是曾经被《华尔街日报》评为国际最具影响力的青年金融家之一的人,这样的人,你觉得在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老威尔可能放他回自己的国家?是他自己主动提出的卸职。还记得一年前他在英国的事情吗?”

    周嘉鱼怎么可能忘。

    卓阳摊了摊手:“我不知道你们在英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他从英国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动回国的心思。

    “本来那次他是代表投行去参加英国普达纳峰会的,那是投行非常好的一次发展契机,也是他本人一次非常好的发挥平台,投行在那次峰会上接了很多大单子,如果他可以接手这些业务,所创造出来的收益将是整个北美地区从来没有过的一个数字。”

    周嘉鱼诧异地抬眼,觉得这事情好似天方夜谭。

    卓阳讥笑:“很不可思议是吗?在你眼里一个普通而多金的执行人,一个和你住了很多年的对门邻居,一个你可以随便误会质疑的男人,竟然可以在别的地方产生这么大的效用?

    “周小姐,王谨骞的年薪在他回国之后,缩减了一半还要多。除了必要的对合伙公司的赔偿以外,他要对雇佣他的老威尔负责,要对美国这边的团队负责,他扛着一切后果和压力,就为了回国和你有一个开始。

    “而你呢,在这个男人向自己的野心和抱负妥协,打算安稳地与你度过一生之后,你用最可笑的理由和误会,和他分开了。”

    周嘉鱼脸色苍白,原本温热的手指也变得发凉,指腹上有厚厚的茧子,指甲抠进去,麻木到感觉不到疼。

    卓阳适可而止:“我和他认识了七年,虽然不抵你们一起长大的情谊,但是我敢保证,你了解他一定没有我了解得多。

    “你看到的只是这个男人在面对你时的样子,你看不到他在面对除你以外的世界时的面孔,他可能让你觉得陌生、可怕,但是你必须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全都是为了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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