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鼓起勇气和他说话。
他每天穿得很干净,看样子是西班牙人。棕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看也是定期去修剪的,胡子剃得很干净,并不似流浪汉常见的邋遢。他每天有固定时间,从白天到傍晚,就坐在加泰罗尼亚广场的地铁口,恰好在外面阳光照得到的部分和地铁深不见底的阴暗的交界处。
大部分时间,他坐在阳光底下。
加泰罗尼亚广场地铁站是整个巴塞罗那的中心,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加泰罗尼亚的正中心,每天川流不息。
他总是在那里很开心地笑,把随身的小半导体收音机开得很响。
他喜欢新闻,不喜欢流行音乐,他所有的家当就在他旁边,一袋厚重的行李,面前一只碗,虽说不会堆满,但看到一枚枚硬币闪闪发光,令人安心。
我每天都会见到他,基本上所有住在巴塞罗那的人也都见过他,甚至那些拿着相机一脸激动的游客也大半都曾在他面前路过。
因为他总是坐在那里,成为地铁的一部分,成为巴塞罗那的一个地标,无论何年何月。爱说故事的人,可以编造一个故事,说这个男人有个在等待他的爱人。
又况且,他的确拥有一张有故事的脸。
快要到圣诞了,大家都穿得很严实,他更是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乞丐和流浪汉我见多了,却从没看见过像他这样绅士的。这些日子,他穿着简单的牛仔裤,一双洗旧了的球鞋,但不脏也不黑,一件白色的衬衫,外面加一件奶黄色的毛衣,头发依旧整洁,也不发油。
他留起了络腮胡,看起来比原来成熟了一点,但也就约莫30岁的样子,不显得邋遢,反而很有味道。
即使现在已是深冬,他也不穿外套,因为巴塞罗那的地铁总是闷热。要知道,夏天大家最不愿意的,就是在加泰罗尼亚广场站等候火车或地铁,这里根本不通风。
冬天呢,暖和到一进去地铁站不脱外套就会闷热得流汗,这里自然是流浪汉的好去处。
广播里时不时放起圣诞歌,或是主持人欢天喜地的贺词,而他,也依旧开开心心的,依旧坐在地铁门口的交界处,这里可以躲雨也可以躲太阳。
他看人的时候,不会让你感到不舒服。常有乞丐,让你在和他有眼神接触时就立刻闪开,觉得愧疚或者仅是嫌弃。而他看着你,透着一股纯真。
圣诞越来越近,这个快乐的男人每天还是像上班一样,带着厚重的行李来到地铁站门口,播放他的小收音机。
我好奇,他每天在看些什么,他每天在微笑些什么,他每天在思考什么,他每天在期待些什么,他身在市中心最热闹的地方,会不会觉得孤单。总是坐在那里,会厌倦吗?
圣诞那几天,他在自己的碗里放了用彩色纸包好的糖果,他坐在那里闭眼听广播,也不再看人了。常有无邪的小孩子扭捏着跑过去看看他,好似认为他也是流浪者大街上的艺人,他会突然睁开眼吓唬他们。也会有一群群轻狂爱惹事的青年跑去开他的玩笑。
他就在圣诞的热闹里,听着喧闹的人群的声音从远到近,再从近到远。
他每天一定看到很多人,为了来到这座城市的最中心而兴奋万分。他每天一定看到很多人,拿着地图打扮得隆重漂亮。他每天一定看到很多人,为了吃一口面包而贼头贼脑地跟在亚洲游客身后。他每天一定看到很多人,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挺着肚子发出这一天唯一真诚的声音:饱嗝。他每天一定看到很多人,才20出头刚毕业就面临失业,依然带着一脸希望,穿着借来的正装去参加面试。他每天一定看到很多人,被拒绝太多次后还不灰心地打电话给远方的家人说自己一切都好。他每天一定看到很多人,带着类似的身份看着他。
他每天一定看到很多人,其中还有一个中国女孩,从未和他说过话,但总在猜测他的人生,有些疑惑,也有些羡慕。
一座不适合一夜情的城市
每次读到类似于《人一辈子要去的100个地方》或者《背包旅行攻略——一个月游遍整个欧洲》这样的书,常会感到疑惑。如果仅仅是为了收集“去了多少地方”,或者仅仅是为了看美景,拍点照片,匆忙地徘徊在一个又一个名胜之中,总觉得那不是旅行,而是一夜情。
唔……没说错……是啊,我们许多人和一个又一个城市有过一夜情,仅为了说出那句“我去过那里”。
譬如,那些符号化的著名城市,势必要列在单子里,浪漫的巴黎、开放的阿姆斯特丹、哲学圣地雅典。安排一周的行程,每个城市两天一夜。
首先到了巴黎,匆匆忙忙根据脑海里或者攻略书之中的一条“必去浪漫经典”,排队登铁塔,吃一顿法餐,在卢浮宫转一圈,到凯旋门下拍一张照,在香榭丽舍购物,回去后其实浪不浪漫都无所谓了,因为神秘的大名鼎鼎的巴黎早已被自己占有过。
第二站阿姆斯特丹,绕过了一条条运河,终于抵达了红灯区,逛街似的浏览胸部如同篮球一般的橱窗女郎,到一旁的唐人街品尝一番异国的家乡美食,然后去各大博物馆参观真迹,接近尾声了,千篇一律地逛街。
最后雅典,兴奋地下飞机,乘机场大巴到了市中心,远远地就激动地感慨:啊!总算见到了魂牵梦萦的卫城。上山拍照,去山脚的博物馆,傍晚看市政厅的换岗仪式,夜晚在地道的餐馆吃希腊的Pita,口里嚼着橄榄。留宿的夜晚,在酒店发现经典的地方一一都去过,照也拍好了,无事可做,然后还是去逛街。
我常常想,那些追求短时间游览完一切景点的游客,被他们看过的景物一定很寂寞吧!
它们的存在,只是因为某个其他旅者说过“一定要去”,不然不算来过,于是成为在游客面前搔首弄姿的“著名景点”。
那一块区域,走在路上的当地人肯定很少,大半都是扛着佳能、尼康,手里捏着地图的游客。一切都是商业化的,周围一定都是纪念品小店,小商贩知道一点点英文,但是对数字的发音肯定标准无比。去餐厅,也大半是打着“当地特色”招牌的饭馆,实则全然是为游客而开创的。
那些去“必逛景点”转一圈回来,自认为领略了当地风情的游客,其实只不过是见到了他们一夜情对象的身体,要说身体,不如说只是脸蛋。如果把一个景区比作是一个美女,我们一夜情过后,知晓的大半只是她的名字,对于她的性格,她的喜好,她最偏爱的音乐,知之甚少。
作为旅游胜地,在巴塞罗那我接待过很多前来旅行的朋友,我常被问道:“巴塞罗那大概可以玩多少天?”
面对这个问题,我常会哑口无言。一般问出这个问题,潜台词便是:“巴塞罗那所有景点,看完拍个到此一游照,买些纪念品,要多久可以结束?”
倘若想要领略高迪的建筑才华,现在人人都有单反,网上一搜都是摄影技术一流的细节照片;若是要个合照,用软件把你最漂亮的姿势添加到景物前就可以。倘若要吃海鲜饭,国内也有地道的西班牙人开的餐厅,原材料都是从西班牙进口的。又或者,是要来巴塞罗那打折村购物的,这边很多东西其实打完折还是价格不菲。
巴塞罗那,是一座值得好好爱的城市。
如果可以,欢迎前来生活。你会发现它的特别之处:这是一座过分的城市,人们爱,但过分地爱,于是成为热情;人们开心,但过分地开心,于是成为狂欢。
我已经用力喜欢过你了
在广州,我有一个来自巴塞罗那的朋友——乔蒂。两人见面,动辄就会聊起在巴塞罗那生活的点点滴滴,乔蒂常常摇头哀叹:“你们中国人啊,个个都是灰姑娘!”
我不解地问道:“怎么啦?”他解释说:“每次和中国朋友出来玩,到了晚上10点就差不多散场,对我们来说夜晚才刚开始啊!而且,告别的时候,大家挥挥手就作数了居然!”
听罢,我大笑了起来:“哈哈,是啊是啊,你们还要左拥右抱,亲来亲去,说一大堆告别语录的。”
其实乔蒂的思乡情绪,我是十分理解的。刚从巴塞罗那回国,每当与人分别大家说散就散时,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甚至在楼道里遇到邻居,我微笑着打招呼,对方竟然只是沉默地一脸尴尬,更令我想念起在巴塞罗那的温暖人情。
那时候参加各类聚会,总是一大桌人坐在一起,派对如果是在凌晨1点结束,那么正式回家肯定要在3点以后,因为和每个人亲吻拥抱亲热地聊起来,这是一场注定要持续2个小时的西班牙式告别;就算从写字楼下班,在电梯里遇到一个陌生人,也会自然而然地打招呼甚至聊起来;小镇的街坊邻居更是对我这样一个中国姑娘万分好奇与友好;朋友间,不断地有送礼收礼的理由,生日、升职、结婚、圣诞、新年、三王节、隐形朋友……
最近一次临时从上海飞回巴塞罗那,恰巧是我的生日,去之前给好友们千叮咛万嘱咐:“不要送我礼物,不要办派对,我会生气的!”结果还是在生日当天收到了一大堆礼物,在餐桌上一如既往地还有一大盘海鲜饭。看着这群可爱的人,真是生气不得!末了,按照巴塞罗那传统,吃完了蛋糕大家要兴高采烈地碰杯喝香槟。
仍然记得刚结束在巴塞罗那实习项目的时候,去和老板道别,最后他在我脸颊上留下了一个结实而难忘的吻。此次离开巴塞罗那,不知归期何时,和每个人不断拥抱亲吻直到红了眼睛,口里叨念着“很快见很快见很快见”。以前未曾了解巴塞罗那的时候,作为一个不拥抱不亲吻的“冷漠内敛的灰姑娘”,总是觉得西班牙人的性格很矛盾,怎么做到又重感情又享受生活的呢?前者沉重后者洒脱,背负两者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直到有天,我从一个女孩那里突然听到了一句话,才终于找到了答案:“我把我对他的感情都说出来了,他接不接受都不重要了,因为我的感情释放了出去。”
好一个“放”字!也许,恋爱就如同呼吸。当我对你的爱太浓烈太深刻时,只要释放出来,无条件对你好,我就快乐了。对你的爱放走了,却没有得到你的回应,那爱情也就渐渐窒息了;可当我爱你你也爱我时,我们的爱情就能像呼吸一样平衡,直到生命最后一刻。爱上一个看似不可能拥有的人,为何不去勇敢追求一把呢?把感情放出去,享受付出的快乐即可。随即转身,任凭它窒息死亡,倒也可以重新无悔地去过新生活。
原来如此,在巴塞罗那人们可以做到热情却洒脱坦然,正是因为有了感情就会去释放,接下去还能不能再见面再那么亲密,其实都无所谓了,把握当下,你不再出现也没关系,我已经用力喜欢过你了。
“亲亲!”
(巴塞罗那人说的“干杯”。)
随时随地拥抱大海
老话说:“你只要给西班牙人一个好天气,再往他手里塞一把吉他,他就会对生活很满意。”
无论你在市中心哪里上班,只要坐上地铁,总能在20分钟内到达Villa Olympic站的城市海滩。
住在内陆城市的,阳光,沙滩,大海,简直天方夜谭,不过,在巴塞罗那,你总能轻而易举地找个能躺下吹海风的地方。
从我住的小镇出发,坐Renfe火车10分钟到市中心加泰罗尼亚广场,下车走出地铁站,阳光突然洒下来,透过广场中间的喷泉,百货公司门口永远有络绎不绝的顾客。面前经过的路人,10个中至少有3个是典型的初来乍到的游客。
往前走,Fnac商场门口,也总能见到几个打扮奇怪的年轻人,这里是巴塞罗那的潮人圣地,商场里卖的都是文化产品——书、唱片和最新一代的电子器材。
继续走,过了马路你将见到一家Zara,门口有人蹲坐着,他们往往是被寄存在那里的男人们,等着老婆或女友购物完毕。
你已经到了流浪者大街,一直往前走,街道两边是被众人包围照相的街头艺人、中东人开的旅行纪念品商店、门口有热狗摊位的家乐福、卖诺坎普球票的摊位、游客慕名而来的大市场、卖鲜花和手工制品的小店、开在人行道上号称提供最地道西班牙食物的小酒吧、给人画肖像的艺术家。
这条路的终点是哥伦布雕像、蔚蓝的海以及停靠的帆船。
海港区左转,一直往前走,沿路台阶上坐满了游客和当地年轻人,怎样区分两者?通常游客低头捧读地图和攻略书,而当地年轻人则嬉笑着彼此开玩笑,又或者躺地上百无聊赖地晒太阳。
对,还是一直走,沿着海。经过了加泰罗尼亚博物馆,一旁的海港被栏杆包围起来,这时过马路,朝右边的方向继续走,直到突然看见“巴塞罗那奇迹”——左手边,向两栋房中间望去什么都没有,蓝得空旷。见到这蓝色,别犹豫,朝它狂奔,大海在不远处闪耀着。
马德里四季分明,但巴塞罗那全年都可以用温暖人心来形容。
在巴塞罗那,只要不是阴天下雨,天空总是蓝得透明,没有一朵云彩,这在欧洲也很少见。
蓝天下悠然自得,海滩上,孩子们欢声笑语,恋人们奔跑追逐。
巴塞罗那有着典型的地中海气候,冬天依然是温暖的,平均温度11℃。偶然下雪,令人激动,有一年甚至造成了全城轰动。在巴塞罗那,只要遇到下雪的天气,学校停课,学生放假。
这里的夏天舒适,不会像火炉一样炎热。一年四季适合旅行,我最喜欢4月,已经可以穿上短裙的时节,游客少,可以独享沙滩。
巴塞罗那是有暖气与空调的。比只有暖气没空调的北欧要舒服很多。夏天平均气温24℃,且大多时候是大晴天。
上班如果不开心,那就趁着午休时间跑来海边小憩。
若是夜晚,带一条大毛巾盖在身上,这里污染并不严重,黑夜里可以看见繁星,和闺密聊天,听着海浪声入睡,幸福都是不花钱的东西,却丰富了回忆。
当你习惯了巴塞罗那,一切都从开始的新鲜变成了熟悉,再从细节处变成了新鲜。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在沙滩上经常有流动的小商贩,生意最好的是1欧元1瓶冰镇的当地啤酒——星牌,毕竟躺在沙滩上谁也不想站起来过马路去酒吧或餐厅里买饮料,况且价格又低廉,光是听着那些小贩低声喊“啤酒,啤酒,1欧元1瓶!冰镇的啤酒”就很兴奋了!烈日炎炎的午后,再没什么比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一瓶啤酒来得爽快了。
当然,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小贩,有的手拿丝巾四处兜售,有的非洲妇女给人编发,还有的中国妇女用并不标准却分明是中文的西语说“按摩!按摩”。听说大部分的妇女都是来这里做生意失败的黑户,又不愿意回国,发现在海滩不需要店面,可以这样挣钱后,又找到了活路。
有时,这些小商贩会带来困扰,当你只想静心睡一觉的时候,身边不断有人走过,掀起一阵沙子,还不断喊着“啤酒,啤酒”或者“按摩,按摩”。有时候,真想把自己埋进沙子里,与大海做伴,与世隔绝。
如果一座城市,一年四季总能找到快乐,那么,生活在这里的人也一定是乐观的。
生活在巴塞罗那,习惯了它总是温暖的大太阳,习惯了它总是拥挤的地下铁,习惯了它像家一样的归属感,甚至连下雨天内心都是爽朗的。城市不会变老,可是,当你换一个心情看它,会发现它竟然也会有不同的表情,它会笑、会哭、会害羞、会任性、会耍赖、会想化妆去跳舞,也会在一瞬间老去,在一瞬间重生。
我所看见的游客们,其实都一个样子:茫然地走在流浪者大街上,走走停停,簇拥着一个又一个怪异的街头艺人;在大市场里面拿着相机拍着五颜六色的鲜榨果汁,犹豫很久才选了其中一杯;在市中心喷泉下坐着吃三明治,多出来的面包扔给了广场中央的鸽子;进去El corte ingles大百货公司转了一圈;在城市沙滩上躺着听海浪声和喊着英文“啤酒啤酒,冰冻啤酒”的小贩的声音;在巴塞罗那的主场里挑选带回家的纪念品;在圣家堂前仰起头赞美这座美丽而诡异的教堂;在奎尔公园站下车,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山才找到了公园,排很久的队才和那只巨大的彩色蜥蜴拍到合照……
我想,大过于旅行的,就是四处生活。
去看海,却是一年四季的海。冬天的海,不需要化妆,不需要穿上美丽的衣服,下午两三点,11月的阳光是温暖、不炙热的,它温柔地抚摸着每一寸皮肤,小心翼翼地和你亲密着。写稿写得累了,于是来到这里。一个人、一部卡片机,还有一台三脚架,足够度过一整个蔚蓝的下午。
每一个来到这里的游客,都能尽情享受这个美丽的冬天,享受一年四季的大海。
慢生活,从星期天开始
巴塞罗那人的周末,是你所无法想象的懒散。
平时的工作日,相比欧洲其他城市,巴塞罗那简直是不夜城,百货商店灯火辉煌,街上人头攒动,可到了星期天,大街小巷都是睡着了的,整座城空了,直到中午方才陆陆续续有人走动。那些卖点心的小商店通常挤满了人。这里还有一种小酒吧,像香港茶餐厅,伴随着吧台碗碟乒乒乓乓的声音,人们聊天吃早饭。
这让我想起一个英国朋友,在上海,每次见面时他都问我:“嘿!这周末你怎么过的?”每一回我的巴塞罗那风格都令他失望,“没干什么啊,就在家吃饭睡觉。”
我问:“你呢?”
“我去了森林公园散步,后来再到健身房去健了一会儿身。”
正当我想以礼貌性的赞叹回复时,他接着说:“然后中午我到静安寺吃午饭,下午去听了一个讲座,然后在外滩逛了一会儿书店……”
相比在巴塞罗那的周末,英式周末实在太满了!一个地道的巴塞罗那星期天早晨该这样度过:
千万不能早起,非得到中午方可离开被窝。跑去街角的点心店,买西班牙的油条,最佳的搭档是一杯牛奶,或咖啡加牛奶,毕竟睡得太多容易犯困。吃油条的方法讲究,先撒一层糖,然后蘸上热的巧克力酱。
早餐结束后,已是1点多,打个饱嗝,伸个懒腰,然后陷在沙发里看电视。
下午4点吃午饭,可以理解,对于我们中国人的胃,这是不可想象的“出国”。在西班牙不像是中国,做很多的菜,大家自己去夹。在这里要做就是做一大锅的海鲜饭,或者烤箱里烤一整排的羊肉,为了均衡营养,吃主食之前,大家坐在一起,一人一盘沙拉,浇上一层橄榄油,再来一盘橄榄、奶酪切块、小番茄还有西班牙火腿。饮料通常是可乐,或者西班牙果酒(自家做的和外面的一样很好喝)。
别想着Tapas这一类地道的西班牙小食,往往不会在家里吃,是在餐馆小酒吧和亲朋好友聚会时才会去吃的。
对巴塞罗那人而言,星期天的午餐是家庭聚餐的代名词,他们的家庭观念很重。一家老少聚在一起,从工作、学习上面的小事一直聊到了社会新闻,这一顿饭,可以吃上足足3个小时。
结束午餐,继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有时候听着电视里面的声音,加上刚刚吃饱,就会打个小盹。再次起来,已经是夜晚9点。
到了11点,简单地吃一顿晚饭,吃完后洗澡,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不过,说起来又不是那么荒废,花时间陪伴家人,反正不赶时间,慢慢吃饭,多多聊天,即使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也是陪伴着彼此。
慢生活,心情爽朗。
去裸体海滩拥抱大自然
老同学来巴塞罗那玩,毫不拐弯抹角,直接问:“这儿真的有裸体海滩?快带我去!”
关系好的人,才会那么直白。
我遇到一些旅行者,先问高迪,再问毕加索,从艺术绕着绕着,才面红耳赤地憋出这个问题来,低低地吐出“裸体海滩”,接近唇语。
当然,除了裸体的重点之外,海滩还是个可以观察美女的地方。
巴塞罗那本地姑娘,万分吸引人,性感的身材、健康的肤色、金色的长发、随性的妆容,还有热情奔放的性格,笑容灿烂得似乎看一眼百忧解。她们的美,是具有向日葵一样有生命力的美。
我第一回去裸体海滩,心情忐忑。
由于本人保守,此行只和两个本地的女性好友一起。但想到成为好友不久就要赤裸裸坦诚相见,依然害羞不已。
到了!快到了!
在地中海阳光的照射下,面前是绵延无际的海滩,大海在前方一片碧绿,上面星星点点闪着钻石一般的光芒,可是,耀眼不过眼皮子底下走来走去的人,相比巴塞罗那一般的沙滩,这里人稍显少些,他们都是……肉色的啊!
我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只是尴尬地和朋友聊天。我们找到一个空地坐下,铺上大毛巾,她俩就自然而然地脱去汗衫,脱下裙子。我不知道下一步是什么,于是别过头去。
“哈哈,怎么回事?”朋友明知故问地说。
“哦!她太害羞。亲爱的,你知道吗?在裸体沙滩你不脱掉的话,会被抓起来的。就好像在其他沙滩,如果不允许裸体,可你什么都不穿,会被抓起来一样。”另一个朋友说完,她俩看着彼此笑了。
“别开她玩笑啦!这儿没人会专门看你的身体,别担心,你看,不都是自顾自享受着太阳吗?”
我放眼望去,有个老伯伯光着身体在沙滩上走着,自自然然,经过了两个正面躺着晒太阳的年轻女孩,他只是走过而已。还有一个女人和小孩,她们也都是赤裸着身体在玩沙子。在这里,大家和穿着衣服一样正常,没有人大惊小怪,也没有人像我一样,两眼放着猥琐的光芒。
再去看两个朋友,她俩已经赤身裸体地躺着晒日光浴了。
“你说,来这里的都是什么人?”我问道。
“和我们一样的啊。我小时候开始,每到8月就和爸妈一起去海滩过夏天,有时,我爸妈和我都是裸体的啊!我们从小就觉得这很正常。”其中一个回答。
我又问:“可是……不会觉得别扭吗?如果自己身体特别胖呢?”
“哈哈,别多想啦,快点加入我们。这就是裸体海滩啊!因为在这里,你的身体和心灵是健康的。”接着,她俩都戴上墨镜继续晒太阳,任凭我一人在那里反复纠结。
挣扎了5分钟后,我脱去了衣裤,烈日炎炎,海风吹来,前所未有地觉得清凉,这一股清凉也伴随着轻松感。呵!回归自然的感觉原来那么好!
即使你身材不好,也不再需要宽松衣服去遮掩,大大方方地接受这身躯。甚至即便是有缺陷的,也只管脱去衣服接受阳光的抚摸。爱你的身体,那就是身体的健康。不去在乎别人的眼光,更不去戴着有色眼镜看人,那就是心灵的健康。
来到巴塞罗那,记得去裸体海滩!
哦,别忘记事先给自己涂抹防晒液,不然,最后得到的不是性感的小麦色,而是东一块西一块的晒伤。也别忘记一直喝水,中暑可不是好玩的。
在山顶的游乐园玩恐怖屋
在每座城市总有一个建筑的存在让你感到安心,这种平实的感觉,来自对城市的认同。巴塞罗那也有这样的一个存在——提比达波山(Tibidabo)。
白天,无论你在巴塞罗那哪个地方,只要一抬头,总能看见一座山上有个米灰色的教堂。而到了夜晚,这教堂彻夜灯火通明,无论你今天过得怎样,它都在那里照耀着你。还真是《圣经》上说的,雨落下来,湿润了好人和坏人;阳光照射,温暖了坏人和好人。
这就是提比达波山上的圣心教堂,是距离天空最近的教堂之一,教堂顶端是一尊由青铜制成的耶稣像,姿势和张开双臂拥抱世界的巴西救世基督像如出一辙。
来这座山有许多种方式。不怕晕的,可以开车沿着盘山公路上去,途中有一个休息站,那里是俯瞰巴塞罗那整座城市的最佳地点,也被当地人公认是最浪漫的约会胜地,尤其傍晚时分,不可错过在高处欣赏日落。
还可以在市中心搭乘一条地铁专线,去中国驻巴塞罗那领事馆也是那个方向。兴致高的,也能选择乘坐巴士。
但通往山顶却只有一种交通工具:火车。据说它还是西班牙历史上的第一条火车路线。这火车还不是一般的火车,它是一路高角度向上的,恐高症患者不适合乘坐,外面是一片青山树林。在朋友中,乔伊当背包客游览欧洲时,有一段故事发生在这里。同时伍迪·艾伦的电影《午夜巴塞罗那》也在这里取过景。
此刻圣心教堂就巍峨地伫立在眼前。眼睛欺骗了你,它壮观到你无法用相机拍出全景。
来到蒙锥克山,另一件不能错过的事:去游乐园玩。
是的,在山上除了教堂外,还有一个巨大的游乐园,巴塞罗那的孩子们,每个人都在这里有个故事。去之前,朋友们都坏笑着说:“一定一定要去玩那个恐怖屋!”
我不以为然,恐怖屋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有什么吓人的?玩就玩!
远远看过去,恐怖屋和碰碰车在一处,看到这儿我更轻松了,简直是给小朋友玩的。可没想到走近,门口的队伍绕了一圈又一圈!大人小孩都有,称得上是这里最受欢迎的项目。
我们几个排着队聊着天,前面有一家四口,爸爸妈妈带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望过去,恐怖屋被设计成古老破旧的城堡,又像是上世纪的歌剧厅,分为两个门,一个进,一个出,虽然打开着,却都有一层黑布挂着,看不见里面的任何东西。门口各站了一个打扮复古的男服务生,他们不时拿起对讲机沟通,每次只能进入6个人,并且依次排队。另一扇门同时会出来6个,一批批人不约而同地狂奔出来,脸色通红,有时他们跑出来的时候,门里还有一团白色的烟雾。
“真有那么恐怖吗?瞧那个刚跑出来的男孩,他那么高那么壮,还吓成这样!”我嘲笑道。
得到的回复令我逐渐开始紧张:“嘿,轮到你的时候就知道啦!”
终于又过了半小时,前面一批人进去,就是我们了。这时,前面那一家人中的男孩大哭起来,当门口打扮复古的服务生让他们排队并一起进去时,男孩一直挣扎着摆脱爸爸的手,往队伍外面奔去,大声喊着:“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眼里满是惊恐的泪水。
他的妈妈也跑了出来,给男孩擦眼泪,爸爸和女儿跟着小队伍进去了。
这时,服务生走了过去,拍拍男孩肩膀,低头说了些什么,男孩似乎不哭了。
下一批就是我们了!看到这些,也许是心理作用,我双腿不自觉发抖。当另一扇门跑出一批人时,我们几个就被叫过去。“首先,你们一个挨着一个,排好队一起进去。”服务生说。
奇怪,大家都不愿意排在后面。不知情的我,就是那最后一个。
里面一片黑暗,只有恐怖阴森的音乐,我们摸索着往前走,眼前突然出现了微弱的灯光,渐渐亮起来,竟然是一间囚房,里面有个穿着白衣、眼球突出的人,起初是躺着,一下子站起来,拿着刀子朝我们奔来。因为脚下的路是设计好的,只适合一个人通过,所以我们的队伍从一开始就不能改变。
排在最后一个的我,终于在这时懂了为何大家对前排“趋之若鹜”。
差一点!差一点就被抓住了,我叹了一口气,只要再次走进黑暗里,那鬼就不会出现了。当我正庆幸时,身后突然响起诡异的笑声,一回头,妈呀!居然是一个长满毛的妖怪朝我奔来!
我对着前面的人喊道:“快奔,快奔!”
又差一点啊!
到了后面,那些打扮恐怖的人越来越不经意地出现了,他们完全在我经验之外啊!因为是真人,即便是知道这一点,在一片黑暗中,在音乐和灯光效果的作用下,我怕了。有一个鬼在半路出现,迎面向我走来,我不能退后,见到前面的朋友们都在狂奔,可我前后为难,眼里立刻有了泪水。
那鬼用尖爪碰了我的肩膀,吼吼地笑。
我已吓得魂不附体,什么都不顾地往前狂奔,却没想到这已是最后一个环节,掀开一层布,面前一片白光,再仔细看,我已经出来了。
第一反应,赶紧擦干眼泪。
果然好玩,但是不想再玩第二次了!
星期一早晨,上班好心情
在巴塞罗那上班是怎样的感觉?
这就好像有人问,嫁给王力宏之后有什么感觉?咳!还不是过日子啊,一天三餐,白天工作,晚上睡觉。所有的美好需要有些距离的时候,才能真正显现出来。现在回想起来,最怀念也不再拥有的,就是每周一早晨的咖啡时光。
像世界上大部分人一样,办公室里的同事们也都不喜欢星期一,个个上班前都悲痛万分,上班比上坟还沉重。尤其是巴塞罗那一年四季灿烂的阳光,简直是充满诱惑,想到白天大部分时间窗外阳光明媚,海滩游客如织,办公室在市中心,离海滩也近,站在窗口就能见到蔚蓝的海岸,可自己却要在办公室里朝九晚五,不免悲从中来。
于是老板决定,星期一的早晨,我们不用上班,就在办公室楼下的咖啡馆晒太阳,大家坐在马路边聊天,上周末去了哪里,最近有什么乐队演出,接下来什么节日快到了。直到中午,手里的咖啡喝完后,才纷纷坐回电脑前。现在回国上班,每到星期一就是开不完的会,需要立刻回到奋斗的状态,常常想念那懒散的咖啡时光。
西班牙人绝非懒惰,而是太知道如何勤奋工作的同时享受生活。我们往往七八点才收工,因为下午有2个小时午休,下班后却都不急着赶回家,找一家小店吃过晚餐后,就去看电影、看戏,参加朋友们的派对,甚至化了妆坐火车跑去西切斯嘉年华。第二天一大清早,照旧神清气爽地上班。
在巴塞罗那,并没有真正的咖啡馆,人们更多地叫这些店为小酒吧、小餐厅或者甜点店,它们坐落在这座城市的任何角落,只要走过一个街区,你就能见到一家。好友在一家居民区的小餐厅当服务生,她说,每天早晨6点钟一开门,就有上班族过来点一份羊角面包或者夹着火腿的硬长棍面包,必定再来一份牛奶咖啡,这是西班牙人的习惯。无论任何时候,它们都欢迎任何状态的你。你饿了,它们可以提供美味的Tapas西班牙点心;你只想和朋友聊天,它们提供咖啡、茶还有啤酒。
如果是伦敦、巴黎或者鼓浪屿,在景区或者海滩边咖啡馆你见到最多的是游客,可巴塞罗那不一样,你还很可能见到当地人,他们一家老少坐在一长排椅子上,在户外举杯喝咖啡,手舞足蹈地聊天;也可能是一群年轻人嬉笑着,可能刚下课,或者刚一起吃晚饭在这里开始第二派对。
不过,毕竟这里属于任何人。游客们新奇地笑着,西班牙人热情,凡是打开的话题必然收不住,巴塞罗那人又喜欢幽默搞笑,说完俏皮话自己会哈哈大笑起来,因此这里的咖啡馆总是杯碗碰撞声和人声交织着。
喜欢某个人,往往是因为越来越加深的了解,对偶像只有某一瞬间的共鸣,于是产生了崇拜,而越来越了解往往是因为对方以人的形式存在。一座城市,唯独咖啡馆才能让人越来越了解,而著名景点只不过是对偶像的某刻仰望而已。对于巴塞罗那,我想就是因为这些咖啡馆,我才有现在这么深的感情:
在圣家堂一旁的小咖啡店里,我曾坐在那里一个下午写文章,朋友来玩,我就带他们在那里喝下午茶;在流浪者大街的星巴克,每到周末嘴馋了,我都会在那里吃一块芝士蛋糕,那里生意太好,经常是坐到了窗口座位我都惊喜万分;在凯旋门底下有家咖啡馆,我一个人从中午坐到天黑看书,一杯茶喝到淡掉为止;在加泰罗尼亚地铁站有家小小的咖啡馆,那里的羊角面包很脆,是早起上班最令人期待的早餐;在小镇的家门口有家咖啡馆,朋友们的聚会总在那里进行;还有西切斯海滩边的咖啡馆,经常有电影明星出没!
在巴塞罗那,这里的咖啡馆属于每个人,因为它是生活的一部分。
让生活充满诗意
他在咖啡馆里工作,每天的生活都很简单,看似无望。桌子脏了,第一时间去擦;客人来了,第一时间去点单,第一句话总是问想要喝什么;有人吃完了一餐,他就跑过去拿走餐盘换下一餐;客人要埋单,就递过去埋单的单子。
和这个世界所有的服务生一样,生活是重复的。连在咖啡机器里面热牛奶,那蒸气向上发出怪兽一般的声响,都不能让思绪飞扬。一切都是重复的,以至于没有新鲜感。
他来自南美,18岁那年,他千里迢迢飞来巴塞罗那,想要追寻欧洲梦。虽然和所有南美人一样,即使语言相通,在这片土地上,他们仍然从事着最低端的工作。
有个女孩,每天都会来。
第一次来,她只点了早餐,能够吃到别人吃完了中饭吃完了晚餐,她还是能剩一片吐司在那里。她的茶,冲了很多次,结果都淡了。她只有一本书、一支笔,还有几张纸。看起来很穷,但她还是给自己的生活一些好看的样子,比如在纸上画一些图案。她读书的时候,好像钻进了另一个世界,表情总在变。
他忙碌地擦着桌子。咖啡店离巴塞罗那的领事馆区很近,中国客人很多,也常来日本人,不过她应该是中国人。
这时候进来了一个抱着小孩的中国女人,要他去热牛奶,这个女人光顾着小孩,自己就点了一杯水。临走前,女人心疼水钱,把水都喝掉了。他摇了摇头,中国人真是神秘。
收走了水杯,他看了一眼这个女孩,她面前所有的纸张已经写满了,脸上有一种满意的神情,好似一件事情总算有了突破。她朝他示意埋单,付了钱,没有留下小费。不过在这个时代,大家都不留小费了,这家咖啡店的东西本来就是稍贵的。而且,中国人是没有这个习惯的。他擦了擦桌子,再见了,莫名其妙写字的女孩。
第二次来,她带上了电脑,他很快认出她来,她的眼睛里面写满了故事和风景。
这一回她来这里吃午餐,咖啡厅里面空调开得很足,她吸了吸鼻子。他走过去问她喝什么,她问:“饮料包括吗?一杯茶就可以了。”她点了最能吃饱的东西:意大利面。真是个实在的人,他心里默默想着,但是表面上还是不作声。对他来说,日子太无聊,只能在心里说话。
她突然问:“这里能够充电吗?我的电脑……”他听了这有些别扭的西班牙语,还是懂了,掩盖住情绪,冷冷回答:“不能。”其实她早就看到,一旁有一个插座,是工作人员给手机充电的地方。她说了声“谢谢”,还是打开电脑,兴奋地敲打。发表后,认真看评论,思量了很久。然后,又开始打字。
时间不动声色地流逝,窗外的光景,是唯一的见证。
他总端着盘子路过她身边,而这女孩低头敲打键盘就好似看书一般认真,偶尔自言自语,是他所不懂的语言,有时候情绪激动得所有表情都写在了脸上。他看着她,虽然看不懂她在敲打什么,屏幕上都是密密麻麻像是画一样的文字,可是他还是很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故事。
她在写文章,不会写故事的她很笨拙。眼见着电快没有了,她拿起茶抿了一口,看到窗外暗下来的天,有些惊讶。她拿出了手机看上面的新闻,然后离开了。她付钱的时候,他很想告诉她,其实那个插座没有人在用,可还是收了钱,冷冷地说了声“再见”。
第三次来,她又带上了电脑。她敲打着,知道自己要什么,于是不看餐牌。他过去说,今天你可以在这里充电。她开心地坐在了有插座一边的桌子上,一共点了三杯茶,他时不时过去看看能不能倒水,然后她对他礼貌地微笑。他觉得很惭愧,却不知道为何。
他觉得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人这样花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很不可思议。他差点以为自己就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在心里呐喊的人,原来有个人,还能够这样发泄出来。
她在打字。咖啡店里面,常来的中年女人又在聊儿女家常。她不去听,她像是有个保护膜,一旦读书写字就与周围分隔开来。他觉得她很美,他觉得她像是一个冒险家。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世界里面,在这个小咖啡馆里,他像是旅行一样,在看风景。
他鼓起勇气走过去,告诉她,你很美丽。
她说了一声谢谢,咧开嘴笑了。
后来,她回到了中国。她想去发表在那里写的那些文字。
后来,他还是在那里,在心底里思考,忙碌时抬起头瞥见那个座位,还会记得那个女孩,穿红色上衣,表情多变,时而自言自语。
餐厅的客人来了又去,敲敲打打的碗和杯子们,唉,只有它们才是热闹的。所有人心里,都在这座诗意的城市中,肆意上演着一出未完成的戏剧,时而荒诞,时而令人回味无穷。
他不知道,很久以后,这个女孩无比怀念那样诗意和肆意的日子。
“全世界人民都向往巴黎,而巴黎人民向往巴塞罗那”
达利在自传里写道:
“我还是以西班牙人特有的狂热,对他们口若悬河地大侃特侃,把长期积郁在心中的东西,一股脑儿发泄出来。而他们却废话连篇,进行法国式的日常谈话,虽然优雅,但却缺少作为核心的思想,并且谁也意识不到这一点。”
此时,我正在巴塞罗那街头。
肚子饿了,在一旁的饼屋吃下午点心。饼屋是一般西班牙家庭妇女开的,在给客人称分量的同时,自己也要拿走一两只,随性得可爱。
和饼屋不同,咖啡店、酒吧则大部分是中国人开的,一般为夫妻店。女的会一点基本的带中国口音的西语,一听就知道学习的时候是按照中文表音来学的。男的都在厨房里面。
在这里,最常见的还有火腿店。一般不像煺毛处理店,贴了字,很隐蔽。对于这些猪腿,大家是喜欢的。于是,远远地,就会看到一家以深红色为主的店,上面挂着,店里面摆放着,地上还有。在桌子上,有五六只,放在架子上面的好像不一样。穿着白色衣服的工作人员,正在低头细心地切着。好似一定要切得很薄,这是一个技术活。
西班牙小孩就好像洋娃娃,什么颜色的头发都有,以棕色为主,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看见了火腿,忍不住嘬起了手指,回忆着鲜味。
大人也是,火腿一到手,就往嘴里塞一块,一定要配上面包才行。拿长棍面包,如果不是新鲜的,就硬得和天花板一样。当天的最好,吃起来软,看起来硬,那不过是幌子。
大家的午餐,往往都是冷的面包,切开后,放一点橄榄油,再放上西班牙火腿。这时候,西班牙土豆饼的热度,显得格外令人珍惜。而热气腾腾的中餐,只属于夜晚。吧台上,总有羊角面包,有巧克力的羊角面包、苹果派,也有土豆饼。
往往在下课后,老人家接小孩,沿街有卖毛线的店和卖彩票的亭子,老人路过,习惯性地买一张彩票,或者去看看毛线的颜色。小孩子就在店门口,坐着等待1欧元硬币玩一次的木马。
每个酒吧里面都会有一个自动卖烟机器,一般是使用硬币的,需要去吧台换,买完后,人们都会在门口跷了腿抽烟。人们还喜欢玩角子机,尤其是老年人,一堆20分的硬币玩很久。有时候大家聊天,会突然被一枚枚1欧元硬币掉下来的声音吓到。原来,是谁突然走运了。因为往往每个人都是看颜色,最后用完了硬币才走人,只是打发时间,从来没有人想在机器里面赚一把。而对于店里面的人来说,这个机器完全就是给人玩的玩具,而且耗电,他们也不期待赚钱。
足球比赛往往在夜晚。但我晚上都不会来酒吧,因为很吵。但只要有比赛,所有酒吧都是满的,大家都和酒吧里面的服务生一起看,输了一起遗憾大吼,进球了一起激动干杯。
警察倒不是很严肃,我常常会看见他们穿着制服走进来,喝一杯啤酒,继续上班。然后在门口像散步一样,查看那些违章停车。在这里,他们贴一张纸,就意味着车主得付上300欧元。
视线继续回到店里面,常会有不上班的全职太太们,或者已到中年的妇女,聚在小酒吧里讨论家长里短,谁结婚了,礼金多少,谁换了工作,谁的朋友去了哪里旅行。没有小孩或者孙子,说话的时候,两只手是飞来飞去的,但却没有像意大利人那样如同交响乐指挥般夸张。
店里面唯一的年轻人,就是开店的。他们的生活很闲,总是一个个人来了又走,但是客人点完单子他们也不去打扰。他们喜欢在一边观察,一有眼神接触,就会朝你微笑。他们的微笑是自然的,甚至可以说是自动的。
所有的酒吧,最明显的标志,就是砰砰的声响,那就是碗和杯子的碰撞声,他们不厌其烦地洗碗。
酒吧进来了一个男人,带着狗。那狗一旦看见其他的狗路过就狂叫,男人讲话被打断,于是拍了一下狗头,表情里还有些心疼。男人和女人讲着晚餐吃什么比较健康,讲着哪里的火腿好吃,哪里的面包最新鲜,我的存在,似乎不影响他们的对话。
我在喝着绿茶。每次在酒吧只喝一杯茶,然后待两三个小时。酒吧里的钟是埃斯特里亚牌子的,墙壁土黄色,没有精心装修过。女人做了一点火腿肉给了男人。两人看起来似乎是好朋友,还讲起了父母还有姐妹的事情。
这不过是个平凡的夏日午后,他们的生活就是遛狗、聊天、喝茶、整理吧台。一切都是宇宙间缓慢的进程。头发灰白的老女人拎着包走过。酒吧的墙上,挂了一幅玛丽莲·梦露的白裙照片,照片里,她带有着些快乐而无辜的性感。
换了一个地方,去饼店吃下午点心。
我的天,我的耳朵快要爆炸了,很难相信旁边那位中年男人还能够喝着咖啡镇定地读报纸。6点半,西班牙人占领了这间点心房。每人一杯咖啡、一块蛋糕。现在不是晚餐时间,大家刚刚下班,于是在这里聊天,嗡嗡的声音充满了耳朵。我无法打字思索,需要安静,可是这里是他们的地盘。
我正在路上,背着书包,里面有一台电脑、一张纸、一支笔。我有一个脑袋,装满了思想。我有一双会打字的手,会制造奇迹。我有两条不断行走的腿,这个世界用走的方式有时候会更容易靠近。我有一双明亮而充满好奇的眼睛,一切都在那儿。
下雨了,我坐在酒吧里,靠着窗。广播里播放着Tears in Heaven,熟悉的和弦声。窗外对面是巴塞罗那北站,不断有游客出没,有雨伞的,悠闲地行走着;没有伞的,快速奔跑着。那陪你一起走过巴黎桥、走过阿姆斯特丹的人,这一刻,跟你一起在雨中奔跑,或者在一个屋檐下躲雨,你就是幸福的。
一个日本男人拿着相机,拍着对面过马路的两个西班牙女人。他的镜头里面想讲什么故事呢?
出去走走吧!
“我坐在街道口,飘起了小雨,打字把思绪记录下来。”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写出这样一段话,可能希望有些唯美的事情发生。但是,这里是巴塞罗那,生活化得很,你不能期待“蒂凡尼的早餐”,只有油腻腻却甜到心头的西班牙油条。
这时候,有个男人,推着一辆超市里的车子停在我一边。
他很艰难地把小车往上拐,靠在一棵大树上。他身边总有音乐,原来在装着一堆东西的车上,有个收音机不断播放着流行音乐,但是看着他,难以想象!那应该有的画面,是性感的女郎,或看似多情的男人,与眼前这个穿着破旧黑色大衣、褪色牛仔裤还有一双发黑的球鞋的男人无关。
他戴着黑色帽子,看不清脸,但是身上弥漫着一股灰尘的气味。
恰巧鼻炎发作,我对气味万分敏感,不禁打了一个喷嚏,他看了看我,说了一声“你好”后坐下。
那个车篮子是完全满的,最下面压着的,是一只橘红色的箱子,但已经发黑。箱子很满,上面堆了一只纸箱,纸箱也是满的,鼓鼓的。尽管纸箱上标的是一个电器,但是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一个拥有电器的人,甚至可能这台破旧的银色收音机就是他唯一的电器。另外一端,又有一只可以拖拉的箱子,被很巧妙地竖放着,空间利用得很足,一个角落里还有一根没有把的拖把。足以见得,他的所有家当都在这里了。他的一双看起来厚重的冬天的鞋子用鞋带系在一起,挂在了手推车的杆子上面。
男人和我,一起看着那堆东西。我想,这个人和我一样,到处搬家,一堆东西,就是没有家具,但还是很艰辛。他想的是什么,我无从知道。这个人,我不知道他的过去,更不知道他的未来。下一秒,我离开后,我们就不再相关。
他又叹了一口气,听到广播里面的迪斯科音乐横吵了起来,他扭动身体,然后脱下了黑色外套,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锡纸包装的三明治,三明治里面只有一块火腿肉,还不是西班牙火腿,就只是平平凡凡的肉色火腿。他把三明治放在膝盖上,再从大衣口袋里掏着掏着,就掏出了一罐埃斯特里亚——西班牙的啤酒,但是巴塞罗那的特产。他迫不及待地拉开了拉环,咕咚咕咚喝下去。就算现在是冬天,他仍然很爽快地灌了下去。
随后,他打开了锡纸,啃起了三明治。热的东西总是比较贵。去超市或者小店里面,所有的午餐,只要便宜的,都是冰冻的,即使吃饱了,还有一种不满足的感觉。
男人听着音乐,人们一个个走过去。好事、无聊、退休了的西班牙老头经过男人的旁边,就会停下来端详那一车子壮观的东西,被发现了,就不好意思地走开。人们都会朝我们看一眼,好似觉得,这个中国女孩背着书包,和这个同样一身黑色的流浪汉是朋友。
男人打了一个饱嗝。天上的雨小了,原来是一阵飘雨的云。叶子被风吹落,一点凄凉都没有,甚至是美丽的。我穿起大衣,捧着电脑,继续赶路。一旁的小学校,有哨子声,有孩子们集合的吵闹声音。
如果可以,就让我一直流浪下去。让我去体验这个世界上那些微小的幸福。我不去打扰,不去参与,只是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细细品味着。因为,我们说到底都是路过一段人生,路过这个世界,谁都不可能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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