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我高中毕业,只身来到广州,想找一家公司当签约歌手,谁知连连碰壁,没有一个公司肯要我。不久,我身上带的钱用完了,又不甘心两手空空地回去,就抱着一把吉他,到街头自弹自唱,赚钱来维持生计。
唱归唱,我心里是委屈的:自己唱得哪点比港台明星差了,凭什么他们赚鼓了腰包,名利双收,可我却一无所有?这个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
那天,我又找了个繁华的路段,坐在地上,半眯着眼,一边在心里骂世态炎凉,一边无精打采地唱着几首最拿手的歌:《吻别》、《有多少爱可以重来》、《让我欢喜让我忧》……
唱着唱着,我看到面前走来一双红色高跟鞋,鞋子很高档,应该是个有钱女人穿的,这种女人都挺大方的。我心头不由一喜,唱歌也打起了精神。
谁知,这个女人听我唱了两首歌,鼻子里哼了一声,掏出一个明晃晃的钱夹从里面捏出一张两毛钱的纸币,随手一丢,两毛纸币轻飘飘地落在了我的吉他袋子里。
我勃然大怒,这不是欺负人么!两毛钱简直是对我的侮辱!我真想站起来,把这两毛钱摔在她脚下!但我只是转了转念头,没有动,唉,虎落平阳被犬欺,认了吧。再说,万一她说:“凭你的水平,也只配两毛钱了!”我怎么办?
正心情低落时,一个男人黑亮的皮鞋踏着有节奏的脚步走了过来。他边走边打手机,当走到我跟前时,好像电话断了,他站住身子,露出一副焦急的模样,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最后,他朝我走了过来。
他走到我跟前,有礼貌地跟我打招呼:“先生,你好!”
我点点头,答应道:“你好!”
他搓着手,用商量的口吻说:“先生,我可以借你的吉他用一下吗?”
我一愣,借吉他干吗?这可是我吃饭的家伙呢。我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看他西装革履,也不像个坏人,就警惕地问道:“你想……”
他眨眨眼睛,说:“我想跟你合作一次,用你的吉他唱歌,赚的钱咱俩分成,怎么样?”
哦,原来是有钱人好日子过惯了,要换换口味,体验一下街头艺人的生活!我心里暗骂,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有俩钱、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么?
好啊,你也不要以为长着嘴巴就能唱歌,你唱得不好别人一分钱不给,还要躲着走!
我脑子里这么冷冷地想,脸上可没表现出来。见他还一脸期待地等着我的回答呢,我站起身子,把吉他交给他,装得很大度地说:“好吧,你赚的钱都是你的,我不要一分!”
他挺高兴,连声道谢,接过吉他,学着我的样子坐下来,用手指弹了一下,试试音,然后抬起头问:“你说,我唱什么歌合适呢?”
我一口气把自己最拿手的几首歌名报给了他。他认真听完,点了点头,说:“还好,这些歌我都会唱呢!”
“会唱好啊,那就好好发挥啦!”我对他冷嘲热讽,可他好像一点也没听出来,乐呵呵地埋头弹琴,吉他声响了起来,我一愣,弹得还真不错。
“前尘往事成云烟……”他开始唱了,“消散在彼此眼前……”我听得呆住了,他的音色纯正,非常专业化,浑厚的男低音把这首《吻别》演绎得特别到位,一般乐团的歌手都没他唱得好。
“我的世界开始下雪,冷得让我无法多爱一天……”他唱得深情款款,我也听得入神,不禁用心琢磨他唱的每一句,他的每一个字如何发音,每一个音节如何转换……渐渐的,我竟然领悟出许多原先不知道的演唱技巧来。
“哗……”直到掌声响起来,我才如梦初醒,这时我们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很多人走上来,掏出钱放在吉他袋子里,大部分是五块十块,有一个人竟给了一张五十元的人民币。
那个男人微笑着扫了一眼袋子里的钱,好像还不满足,又弹起了吉他,这次唱的是《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愿意等待?”高潮部分的这两句是难度相当大的高音,每次我都唱得脸红脖子粗,但他轻轻松松就唱了出来,而且别有一番苍凉浑厚的韵味。在这一刹那,我突然发现,其实自己的歌唱得很一般,吉他也弹得不怎么样,以前像只井底蛙,自鸣得意,今天和这个男人一比,真有天壤之别呀。
人越围越多,连两个巡警也过来凑热闹,听得满脸陶醉。他一曲唱罢,掌声、喝彩声响成一片,几乎每个人都在摸钱。我发现,别人给我钱是在我唱歌时就把钱扔下来,而给他钱,却是等他唱完以后,才走过来,弯下腰轻轻放进袋子里。
袋子里的钱已经堆成了小山,可男人的脸上还是没有特别喜悦的神色,莫非他对自己的“战绩”还不满意?这时,一个小伙子走过来,蹲下身子打开钱夹,“哗啦哗啦”地从里面倒出几个一元的硬币,一边倒一边还抱歉地说:“你唱得真好,可我身上就这么多钱啦。”谁知那中年男人的脸上却突然绽出了笑容,他放下吉他,从袋子里捡了一枚小伙子给的硬币,那些大票却碰也没碰,然后抱拳对众人说:“谢谢各位!”说完,又冲我点点头,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匆匆地走了。
听众们一阵唏嘘,很多人听得不过瘾,眼巴巴地看着我。这会儿我哪还敢唱啊?赶紧收拾东西走人吧。可我真是糊涂了,实在想不通那个男人为什么只拿走一枚硬币呢?
我迷茫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看到他快步走到不远处一个投币电话亭,拿起话筒,然后把那枚硬币投进去……我恍然大悟,原来他的手机没电了,只是想赚一枚硬币,用来打一个电话!
这是对我意义重大的一天,我在这一天才发现自己以前是那么无知可笑,好在我还年轻,一切重新来过还不晚。于是,我在广州找了一份工作,每日里抽空刻苦学习,终于在两年后考上了广州一家音乐院校。
当我去学校报到时,又碰到了那个中年男人,他原来是这个学校的音乐老师,并且,正是我的班主任。
(芦宏伟)
出租乞讨位
有个老者,在一家商场门口乞讨已经三年了。这个位置很好,人流量大,还不会淋到雨吹到风。
这年秋天,老乞丐病了。他原以为是场小病,扛一扛就会过去,可一天早上,他怎么都起不了床。就这样,一连躺了三天。
老乞丐很着急,虽然他口袋里有些钱,但大多数都攒了起来,准备寄给家里的孩子们,因此手头上并不宽裕。而且,他现在不能动弹,他住的地方,只怕连鬼都摸不着门。再这样拖下去,他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就在第四天早上,只听“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他抬头一看:认识,是街对面乞讨的小乞丐!都说同行是冤家,这一老一少也不例外。小乞丐曾经跟他争过位子,但被他赶走了。
小乞丐看见他的样子,着实吃了一惊,马上出去买了几片药。老乞丐吃下药,又吃了小乞丐弄来的饭,感觉好了一些,但还是起不了床。他抚着两条没有知觉的腿,伤感地说:“我算完了!”
“师傅福大命大,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的!”小乞丐忽然转转眼睛,安慰他说,“师傅,我有个主意,你那个位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租给我,从今天起,我就上你那位子乞讨,每天讨来的钱我们对半分,行不行?”
老乞丐一听,第一个反应就是认为小乞丐有点傻。他反正不能动,小乞丐即便是占了他的位子,他又能怎样呢?
可他没说出口,只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说:“等我腿脚好了,你还得把位子还给我。”“好的!”两人算是达成了口头协议。
就这样,小乞丐每天晚上都到老乞丐家,把一天讨得的钱都拿出来,一五一十地点个数,然后,分给老乞丐一半。
老乞丐心存感激,但也有不满:这个小乞丐给他的钱,怎么只有这么点呢?心想,这小鬼精灵,不知打下了多少埋伏呢?
都说穷人命硬,此话不假。养了三个月,老乞丐愣是站了起来。他第一个想法就是,找小乞丐要回他的位子,因为小乞丐分给他的钱已经越来越少了。
老乞丐走出家,一直走到他乞讨的地方。然而,令他大吃一惊的是,那地方成了一片繁忙的工地,那家商场已是一片废墟。他找人问了一下才知道,就在他生病的第二天,这条街就开始扩建了。
然而,他清楚地记得,小乞丐昨天晚上还在分钱给他。小乞丐既然没有“租”他的位子,可为什么还要分钱给他呢?
老乞丐那久经风霜的心忽然颤抖了一下,干涸了几十年的泪腺,又涌出了晶亮的泪珠……
晚上,小乞丐仍平静地拿出他的钱袋,正要打开,老乞丐伸手握住他冰凉的小手,从贴身的地方摸出一本存折,放到小乞丐的手里,说:“孩子,你还小,上学去吧……”
(推荐者:付秀玲)
大年初一难送礼
这是发生在邻家的一个真实故事,故事主人公叫甄美丽,名美,人也漂亮,命运却不尽如人意。丈夫刚死了不到半年,她又下了岗,守着一个上中学的女儿,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这不,眼看春节就要到了,家家都在办年货,她们娘俩却只能面对面抹眼泪。
有人给美丽出主意,说趁过年,给“就业办”胡主任送份礼,说不定过罢年就会给安排份工作呢!
光掉眼泪可不成,美丽觉得给胡主任送礼这办法可行。抹完眼泪,美丽就让女儿陪着,到超市看看,买点什么礼品送过去!
走过几家市场,看中的东西价钱太贵,但价钱便宜的东西又看不中。最后,女儿目光落在一盒乳猪上,说这东西稀罕些,价钱适中也拿得出手,二百五十元一盒,美丽就点了头。这二百多元钱,本是她们娘俩过年的全部费用,买了乳猪,过年就得另想办法了!
走出超市,女儿拎着乳猪,美丽看着盒子上的价钱标签,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二百五”——这在当地是个骂人的字眼。美丽心里想,是自己“二百五”呢?还是把东西送给“二百五”?再说,上面的标价也不算高,听人说,如今给领导送礼,几百元的东西,根本不算什么。你送这点东西,是否会让人家说自己小气呢!于是,她一把扯下了标签。
女儿一惊,忙问:“妈,你这是干什么?”美丽把她的想法告诉女儿,女儿仍摇头:“你没看标签上还标着产品出厂日期吗?”经女儿这一提醒,美丽才意识到标签上除价钱外还有其他内容,这下可急了:“那怎么办?”女儿说:“再贴上。”美丽只好按女儿的意见办。可是,她费了半天劲儿,怎么也贴不好,标签只是凑合着连在盒上。母女俩左看右看,接缝的地方似乎特别显眼。
小年夜那天,美丽带着女儿把礼品送到了胡主任家。胡主任夫妻客气了一番,又是让座,又是倒水。然后,胡主任就谈起了他工作的难处,说下岗工人越来越多,工作岗位越来越少,他的日子不好过呢!不过,她的事,他心里已记下了!
美丽和女儿结结巴巴说了些客气话,就像做贼似的,急忙离开胡主任家。因走得慌,一出门,美丽就踩着了女儿的脚跟。女儿“哎呦”一声,忙蹲下来提鞋。
此刻,从门里传出对话声:
“哦,乳猪?”正是胡主任的声音。“好,正好春节尝个鲜。”过了一会儿,又听胡主任说:“怎么标签是换过的?”胡太太紧张兮兮的声音:“该不是她们从哪儿捡来的过期东西吧!”“那可不能随便吃,万一吃出个三长两短,就麻烦大啦!”
美丽和女儿尴尬地对望着,听到门把仿佛有动静,大概胡主任要出来了,两人赶紧急急下了楼。刚走到底楼,就听到楼道垃圾箱里“咚”的一声响,吓了她们一跳。垃圾箱门也被撞开了,一看,正是她们刚送的礼品,盒子也摔破了。半个乳猪脑袋歪在外面,小眼珠黑油油地瞪着她们,似乎也带着嘲讽的意思。
美丽的脸立刻变成了一张白纸。女儿沉思片刻,说:“看来,这乳猪只有我们自己享用啦!”美丽没有言语,已是泪流满面。
大年初一,家家鞭炮声响成一团,美丽家却冷冷清清,没有半点声响。女儿把做好的乳猪端上来,说:“妈,吃吧。咱也过年哩!”美丽坐过来,夹起一块肉,放进女儿碗里,说:“好赖都是年,唉!过年。”过年是应该吃饺子的,却吃起了乳猪。乳猪是穷人吃的吗?吃完乳猪。再吃什么,喝西北风!
美丽和女儿怎么也吃不下这乳猪,只是互相望着,静静地,泪水往心里淌。
(张记书)
临死借钱
大黑在一家私人小煤矿里当矿工,这天夜里,他迷迷糊糊睡得正沉,突然感到有人在耳边叫他的名字,睁眼一看,是矿上出了名的烂赌鬼周正龙,这小子趴在他床边,满脸堆笑,不知搞什么鬼。
一见是他,大黑立刻没了好气,生硬地问道:“干什么?”“大……大黑,我想跟你借点钱。”“借钱?”大黑一听,哼了一声,“没有,有也不借。我那点钱还不够你赌两局的!”大黑说完不再理他,闷头就睡,弄得周正龙尴尬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又低声叫道:“大黑,大黑,这次我借了一定还……”没等他说完,大黑翻身起来劈头盖脸地骂道:“你哪回还了?你走不走?不走我揍你。要借钱,找鬼借去!”周正龙借不了钱,只好灰溜溜地回去了。谁料第二天,矿里就出了事。
那天,周正龙和大黑几个人在一个作业区挖矿,这是一个私人的小煤矿,矿洞在地底深处,却只有一条残旧的通风管道,洞里瓦斯味极重。
大黑由于昨天被周正龙搅了好梦,心情不好,把气都发泄到了挖煤的铁锨上。看都没看,便举着铁锨用力砸了下去,“锵”的一声,一串火星溅了出来,大黑低头一瞧,原来铁锨砸到了一片生铁上,他生气地一脚把铁皮踢开。
就在这时,爆炸发生了。随着一阵巨大的冲击,大黑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大黑在昏昏沉沉中突然感到有一只手在他身上摸索,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他猛然惊醒过来,睁开眼一看,周围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胸口闷得不得了,周身刀割般的疼,手脚也不大听自己使唤了。
这时,那只手已经摸到他的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大黑一惊,那是他这个月的工钱呀!为了保险,他把钱一直揣在怀里,连下井也不拿出来。眼见自己的血汗钱要被拿走,大黑不顾一切地一把抓住那只手,喝道:“谁?”
“哎呀!”那人又惊又吓,叫唤了一声。这不是周正龙的声音吗?大黑顿时明白了,这个周正龙,昨天晚上跟他借不到钱,现在以为他死了,就趁火打劫,自己来拿了。
这样一想,一股无名火立刻从他的脚底直蹿到了头顶。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他手上一使劲,嘴里大声骂道:“周正龙,你干什么,死人的钱你也要,你,你还是人吗?”“不……哎呀,我……”
大黑听得真真切切,果然是周正龙。他一巴掌扇了过去,边喘边说:“周正龙,你以为你活得了吗,谁,谁会来救你?矿塌了,上面的人早跑了,你和我都要死了,你拿钱还有什么用,带到阴间去吗?我看到了阴曹地府你也不会有钱花,谁会给你烧纸钱?你妹妹上不了学你没拿过一分钱,你妈病在床上半年你也不去看一眼,你的钱全拿去赌了,你——”大黑越说越气,“以前我虽然知道你好赌,但还拿你当个人看,哼,现在我才知道,你连猪狗都不如!”
“别说了,别说了……”周正龙突然哭了起来,“我不是人,我对不起小妹,对不起我妈,我不是人……”
听到周正龙的哭声,大黑的心不知不觉软了下来,他叹了一口气,想起过去周正龙也是一个不错的人,自己刚来矿上时,没少了他的帮忙,只是后来迷上赌博,他才变成这样的。
突然,大黑的脑子里打过一个闪念,周正龙是一个老矿工了,不会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矿洞里的人根本不会有生还的可能,他为什么还要掏自己的钱?
想到这里,大黑问:“周正龙,你知不知道我们就要死了?”周正龙一边哭一边说:“知道,我知道……”大黑更奇怪了:“你连命都保不住了,还要钱做什么?”
周正龙止住哭,半天才抽噎地说:“小妹来信说,我妈的病……又重了,再不治就没救了,所以……”大黑心里一沉,又问:“那你昨天怎么不说?”“说了你也不会信的,我……大黑,我对不起你,借你的钱,我,我只有来世再还了,连这次的一块算上……”周正龙的声音越来越虚弱,“钱放在我的身上,要是哪一天他们把我挖出来,这钱,这钱就可以拿给我妈看病了。大黑……我,我一辈子都谢谢你。我只希望……那时我妈还活着……还用得着这钱……”说着说着,周正龙就哭了起来,然后再没有声息了。
大黑愣住了,过了很久,他慢慢伸出手去,顺着周正龙的胳膊摸到他手上的钱。大黑把那钱叠整齐,又摸索着揣进了周正龙胸前的口袋,帮他系上了扣子……
(王明亚)
扶贫记
马家村的马老大快要死了,临死之前瞪着眼,张着嘴,一把抓住女儿马文珍的手,指指儿子马文生,叫着:“你要照应啊!”哦,马文珍明白了,原来父亲要我照应弟弟。弟弟是乡村小学老师,快三十岁的人了,还光棍一个,父亲怎么放心得下?马文珍点点头。马老大见女儿答应了,顿时头一歪,脚一蹬,灵魂出窍,到极乐世界去了。
料理完父亲的丧事,马文珍心里疙疙瘩瘩的,想不到父亲死后,还留给她照应弟弟的包袱。想着父亲含辛茹苦,让弟弟读了十多年书,马文生师范学校毕业,当了近十年的老师,只知道在乳臭未干的孩子面前,断命书教得神气活现,一个月拿百来元死工资,就不知道造房子、讨娘子、养儿子。真正要死啊!马文珍越想越恼火,可是记着父亲临终嘱咐,又不能袖手旁观,于是便和丈夫赵宝山计议。
赵宝山“嗤”一声,鼻孔里出气。他想着这个瘟生小舅子,自己儿子阿福在他手里读书,少说叫他一声“舅舅”,他却不知道高抬贵手、照应照应,竟六亲不认,让阿福连留两级,还要上门来家访,编派我的不是。赵宝山一气之下,索性不让儿子读书了。哼,现在竟要我来照应他,给他扶贫?赵宝山眼珠一转,问老婆:“你要他假富还是真富?”
马文珍弄不明白丈夫的意思,说:“扶贫还有真富假富的?”赵宝山拍拍口袋,说:“怎么没有?假富,给他几个钱,别指望他还,只当生场重病,吃药吃掉。”想不到丈夫的话说得这么难听,可是算算不明不白地把钱送给弟弟,马文珍也有点心痛。她又问:“那真富呢?”
赵宝山喊一声:“阿福。”十二岁的儿子只当父亲喊他有事,“噔噔瞪”地走过来。赵宝山拍拍他的肩,自豪地说:“要真富,杀鸡不用牛刀,让阿福给他扶贫!”儿子人事不知,能扶屁贫?“呸!”马文珍啐了丈夫一口。
赵宝山跷起大拇指,伸到老婆跟前,说:“你别小看阿福,比你兄弟能干十倍!他跟我出去捉甲鱼,哪次空过手?”马文珍明白了,丈夫要儿子给弟弟扶贫,是要教他捉甲鱼,儿子跟丈夫捉了几年甲鱼,小小年纪,一个人出去,也不会空手回来。一只甲鱼的价值,能足足抵弟弟写掉两盒粉笔。马文珍连连点头,夸赞捉甲鱼起家的丈夫扶贫有方,她叮嘱儿子,给舅舅扶贫,千万不能马虎。
阿福见父母要他教舅舅捉甲鱼致富,舅舅是他老师,自己平时跟父亲捉甲鱼,缺一两天课都要挨批评,现在已半年不上学了,平时路上远远看见,也要赶忙溜掉,他连连摇手:“爸,妈,我怕……”
赵宝山教训说:“怕你灵魂出窍!我家这捉甲鱼的本领,传到我十六代,传到你十七代,传给你舅舅是十八代,十八代油毛灰孙子,你怕什么?按理他要给你磕头!”马文珍连连点头说:“阿福,现在你是老师,舅舅是学生,你要拿出做老师的样子来。”阿福听父母如此一说,顿时神气起来。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阿福背起鱼篓,赤着脚上路了。他来到舅舅家里,马文生正在批改学生作业,马文生看着外甥瘦小黝黑的身子,背着个大鱼篓,一双脚乌赤赤,小小年纪,为了钱,奔波成小老头似的,他叹一声,说:“阿福,你已经半年不上学了。”
阿福挺了挺胸,一本正经地说:“舅舅,我已经是你的老师了,爸妈让你跟我学捉甲鱼。”马文生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拍拍桌子上一大叠作业本,说:“舅舅哪有时间跟你去捉甲鱼?”阿福却毫不留情,说:“舅舅,你说学生要听老师的话,现在我是你老师,你要听我的话。”说着,一股劲地拉舅舅,非要马文生去捉甲鱼不可。
马文生时常听说姐夫出去捉甲鱼,一天能有百来元钱,家里应有尽有,是远近闻名的捉甲鱼万元户,羡慕得四乡八里的人眼中喷血,今天,外甥逼他去捉甲鱼,说明姐姐和姐夫的良苦用心。可是自己是一个人民教师,岂可为了钱,不务正业,误人子弟?他拍拍外甥的肩,又摸摸外甥的头,说:“阿福,舅舅是老师,不能不教书,实在不能跟你去学捉甲鱼。”阿福急了,拉住马文生的手说:“舅舅,你不去跟我学捉甲鱼,我这个老师没当好,爸爸妈妈骂我,也要骂你的。”唉,简直逼上梁山了,马文生叹一声,只好答应陪外甥走一趟。
阿福见舅舅答应去捉甲鱼了,马上一双眼睛骨溜溜地盯住舅舅的一双脚,要舅舅脱鞋。这是为啥?阿福抬起自己的脚,给舅舅看:“舅舅,捉甲鱼河里、沟里转,不能穿鞋,赤脚是第一关。”马文生一看,阿福一双稚嫩的小脚,脚底上长满厚皮,厚皮上布满老茧,如同打了铁掌的马蹄。想不到外甥留了两级,又半年不上学,这一双小脚,走了多少坎坷不平的路!
马文生感动地叹息着,并且恳求外甥:“阿福,舅舅跟你跑一趟,可赤脚免了吧?”“不行!”阿福坚决地说,“我跟爸爸学捉甲鱼,脚上磨起血泡,我痛得哼哼,爸爸也要骂我,你怎能不赤脚?”现身说法,教育深刻,马文生不得不脱了鞋,露出雪白的一双脚,一歪一拐地跟外甥出了门,踏在高高低低的泥路上,转进屋后的一片竹林里去了。
难道屋后有甲鱼?马文生好奇了,没走几步,只听阿福大叫起来:“舅舅,你看,你看!”马文生看看,一堆鼠啃蚁拱的松土散泥,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马文生用脚踢踢,阿福急得一把拉开舅舅,教训说:“你怎么乱动,快靠边,这里有一只大甲鱼,今夜要产卵了。”
马文生吃惊了,他见阿福仔仔细细地围着松土转了转,随后一直向竹林边的小河走去,便跟了上去。到河滩了,阿福扬扬手,示意舅舅下河。马文生跟在后面,下了河,两脚插在污泥中,东倒西歪地站也站不稳。阿福指教着:“舅舅,甲鱼从这里下河的,你轻点,别出声。”马文生这回看清了,软烂的河滩上,蟹爪似的爪印,依稀可辨,这蛛丝马迹,军犬也难发现,想不到外甥比军犬还灵敏。
一排爪印,沿着河水的边沿延伸,阿福轻手轻脚地往前移。马文生跟在后面,小腿全漫在污泥中,心“咚咚”直跳,紧张得气也不敢喘。阿福摆摆手,马文生忙停步,他见阿福的小手闪电般地向水中伸去,“叭”,水花一扬,啊呀,果然一只大甲鱼翻倒在水中。阿福双手逮住了它,直往鱼篓里塞。
马文生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得叫了起来:“阿福,你真行!”阿福埋怨他:“舅舅,你乱叫啥?我捉的是一只雌甲鱼,在河对面,右面还有一只雄甲鱼。你乱叫,甲鱼要吓跑的。”马文生看着小河的水,轻风吹着,泛着轻轻的波纹,河面上平静得什么也看不见,河对岸,还有甲鱼,而且在右边,雌雄都知道,这简直是甲鱼的祖宗了。
马文生觉得不可思议,问:“阿福,你怎么知道的?”阿福自豪地说:“我爸说的嘛,要是我抓的是雄甲鱼,那么河对岸的左边,就有雌甲鱼。”“为什么?”马文生不由得问。外甥摇摇头,说:“反正我爸说的,没错。”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到河对岸,蹑手蹑脚地在河边转了转,果然在河对面的右边,又抓到了一只大甲鱼。
外甥有如此本领,马文生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看着阿福两脚污泥、浑身水淋淋地站在他面前,想着姐夫祖祖辈辈凭着捉甲鱼的技艺,爬沟过河,日晒雨淋,为了钱,外甥这么小就接班了,而且为了使我致富,也逼我捉甲鱼,马文生不由得苦笑着摇摇头。
阿福一边把甲鱼放进篓里,一边不无遗憾地说:“舅舅,我爸说,乡下工厂办多了,甲鱼也快绝迹了,前几天我跟爸爸跑好远,才捉到两只。”马文生听阿福这么一说,脑袋里星飞电转,眼睛一亮,连忙接过他的话头说:“阿福,你好好读书,有了文化,就能钻研出甲鱼为啥陆上产卵,为啥雌的在左边,雄的在右边,甲鱼吃些什么,喜欢住什么地方。你已经有了一技之长,再有了文化,养上成千上万只甲鱼,今后当个养甲鱼的专家,赚更多的钱!”
外甥幼小的心灵,被舅舅描绘的如花似锦的未来给迷住了,舅舅说得是有道理,想着爸爸一天跑几十里路,捉两三只甲鱼,累得断气,苦得要死,便说:“舅舅,我回家对我爸说,我要读书。”说着,把鱼篓交给马文生:“舅舅,这两只甲鱼给你。我爸说的,让你到集市上去卖,尝尝捉甲鱼致富的甜头。”
马文生明白了,姐夫是在苦心开导我,老实说,两只甲鱼可以抵上自己一个月的工资。但是为了钱,自己岂能放下学生,跑几十里路捉甲鱼,做愧对子孙的事?他对阿福说:“舅舅不能去捉甲鱼,好多和你一样的小朋友,要舅舅教他们读书呢。”阿福明白了,他点点头,背着鱼篓回家了。
赵宝山一见儿子回来,脸上阴云密布,平时,自己出去捉甲鱼,太阳不落山,决不回家,算算儿子出去只两个时辰就回家,难道小舅子摆教书先生的臭架子,不肯跟儿子学捉甲鱼?他正要发作,猛地发现鱼篓里有响动,一看,两只大甲鱼。这么快就捉到两只?他转怒为喜,问:“哪捉的?”“舅舅家屋后的小河里。”哦,那地方自己很长时间没去过,原来有这么大的甲鱼,他立即叫起来:“你为啥不叫舅舅拿到集市上去卖?”“舅舅不要甲鱼。”呸,不要甲鱼,不是不要钱吗?他对着老婆乱嚷:“你兄弟早让孔老二摄了魂魄,让鬼迷住了心窍,书憨病天天发作,让你爸求阎王爷照应他吧!”
马文珍连连叹气,弟弟如此连累她,实在不争气。儿子却不管父母发怒叹气,又叫着:“爸、妈,我要读书。”坏了!赵宝山想:儿子也中了书憨病的毒了。他一拍桌子,训斥儿子道:“你不要听你舅舅乱话三千。”阿福不服气,说:“舅舅说得对,我读了书,有了文化,钻研科学技术,将来养很多很多甲鱼,赚很多很多钱,哪像现在,跟你一天跑几十里路,才捉几只甲鱼。”
小小年纪,乳臭未干,竟然轻弃祖传手艺,还要异想天开养断命甲鱼,真正是想昏脑袋困扁头。赵宝山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叫道:“你舅舅懂个屁,十年前捉十只甲鱼,还不及现在一天捉两三只甲鱼的钱多。要是十天半月捉一只甲鱼,甲鱼屁比黄金都贵!”赵宝山火得无法消受,想想儿子捉甲鱼已经入门,正在赚钱的关键时刻,小舅子扇阴风点鬼火,迷乱儿子心窍,再要照应他,连自己这个家也要毁了。他见老婆在嘤嘤地抽泣,叫着:“你兄弟不可救药了,哭啥,还不快把两只甲鱼拿到集市上去卖了!”
第二天,太阳出来了,金灿灿的阳光普照大地,赵宝山和儿子阿福背上鱼篓又出门捉甲鱼了。走出村头,马文生正对面走来,叫着:“姐夫,我正要找你呢,阿福现在正是长知识的时候,你让阿福上学吧。”“呸!”赵宝山一口唾沫吐在小舅子的脚边,拉了儿子就走。阿福叫着:“爸爸,我要跟舅舅去读书!”赵宝山恨得咬牙切齿,一路骂着:“读你断命书,你这书憨疯入皮入骨的瘟生舅舅,穷气冲天,还不快走!”
马文生看着姐夫拖着外甥远去的背影,消失在田野尽头,不住地摇头叹息:一心致富的人们呵,你们为什么如此嫌弃知识呢……
(张长公)
谁被暗算
我从部队复员以后,在家乡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于是决定到省城去闯一闯。
公司白领这样的工作,我是想都不敢想,只求凭自己的力气,能找到保安一类的活干干,就谢天谢地了。为了省下中介费,我没到职业介绍所去登记,而是自己写了几十份求职广告四处张贴,广告中特别说明自己熟悉各类武器,善于格斗,无论是做保安还是做保镖都绝对合格。
十几天过去,手里的钱花得差不多了,却没有一个人和我联系。
这天早上,我正收拾东西准备去车站买票回家乡,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打开房门,看到门口站着一位40岁左右的文质彬彬的男人。
“您是陶先生吧?”他边问边从兜里掏出一张纸,“这封求职信是您写的吧?”我点了点头,赶紧把他让进房间。进屋后,他问我:“你住这样的小旅馆,不是本地人吧?”我点点头。他又接着问我:“当过兵?”我又点点头。他又问:“找工作很难?”我再点点头。他再问:“你说你什么都能干?”我点头后又赶紧补充道:“只要您不让我杀人,什么都能干。”
我想我这么宽松的要求一定会让他满意,没想到他却很失望地摇了摇头,说:“看来,我们的工作不适合你。”我一听就急了:“咱们还没谈哪,你怎么说不适合?”那人笑了一下,说:“你不是说只要不杀人都能干吗?可我来找你,就是想让你替我杀个人。”听完他的话,我真是吓了一大跳,想不到这个白净儒雅的人,竟然是找我来替他杀人的。
来人转身要走,我一把抓住了他,说道:“坐下来,我们谈谈条件。”
其实,我可没有杀人的胆量,不过我觉得这事很有意思,我要是掌握一些线索,说不定还能替公安局破个大案呢。那人坐下来,说:“我叫大周,也是受人之托,本来不想干,可是对方给的价钱实在不错,现在还需要个合作伙伴。”说完,他从兜里拿出一张照片,说:“要做掉的就是这个人。”
我接过照片一看,挺漂亮的一个女人,看上去也很眼熟,但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大周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道:“看没看过电影《寡妇秘闻》?”他一说这话我想起来了,这个女人是电影演员刘小丽,我上中学时,她可是红极一时的明星。大周说:“刘小丽以前得罪过一个同行,现在这个同行有钱了,就想报复她一下。那个人出价30万元给我,可是我担心一个人做不来,就想找个人合伙,那天偶尔看到你的材料,相中了你。”
我摇了摇头,说:“哥们,为了30万元要一条人命,咱们不值啊。”大周笑笑说:“我早就问清楚了,出钱的人并不是真想要她的命,而是想让她到鬼门关走一遭,吓吓她。所以你只要打她一枪,打伤了打残了都可以。再说了,这件事咱们不干,人家还会找别人来干,所以对刘小丽来说,都是一样的,但是对于咱俩来说可不一样。如果事情成了,各得15万元。怎么样?”
我一听,感觉这件事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可怕,但我还是没有马上答应,我问他:“如果被公安局抓住了怎么办?”大周胸有成竹地对我说:“你先听听我的方案再做决定,我不能说万无一失,但至少可以保证你没有危险。我已经摸清了刘小丽的活动规律,每天下午3点她都会出来遛狗,我们就在车里向她射击,当然是你射击,我开车,但是注意,千万不要伤及无辜,因为那时候附近的人很多。开枪后我们立即逃离现场,开车直奔华龙商厦,那里人最多,你进去想法脱身,至于我,你就不用管了。”说完,大周从兜里拿出一沓钞票,爽快地说:“兄弟,这是一万元定金,如果同意,就把钱留下,不同意,我这就走,就当我没来过。”
我看着那么厚一叠钞票,立刻觉得有点晕,接着就把收拾好的行李往边上一推,说:“啥也别说了,我干了!”其实,我并不是为了钞票丧心病狂,而是对自己的枪法心里有底。要她的命我不敢,但是让她胳膊腿受点皮外伤,就能拿到那么多钱,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行动那天下午2点半左右,我戴上口罩、墨镜,和大周一起驾车来到刘小丽的住所旁,这阵势让我很紧张,感觉自己真的像个杀手。大周交给我一把手枪,说:“只有一发子弹,一定要一枪拿下。”我的手有点抖,但还是故作镇定地对大周说:“五百米之内打苍蝇我不行,打人,你就瞧好吧。”刚说完,只见一个中年女子牵着一条京巴狗从楼里出来了,我一看,果然是刘小丽,不过比我记忆中的形象老多了。
大周发动了汽车,在离她不到20米的时候,我瞄准她的一条小腿扣动了扳机,随着一声枪响和那女子的尖叫,大周开车带着我冲出了小区。十五分钟后,我开始在华龙商厦的人流里挑选自己喜爱的东西了。说实话,我自己都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情像做梦。
两个小时后,大周给我发了条短信:“事情很顺利。”我买了些速食面,回到了旅馆。按照我们的约定,事成后他会在一周之内把余下的14万元钱给我送来,可我在旅馆等了四五天,居然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有些不安起来:那个刘小丽不知道伤得怎么样,她有没有报案?大周会不会私自吞下应该属于我的14万元钱?
第二天,我戴着墨镜上街,在一个报摊前,我问卖报纸的大娘:“最近有没有明星刘小丽的消息?”那位大娘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说:“小伙子,你是外地的吧?这几天到处都是刘小丽的消息,你还不知道么?”我赶紧掏钱,买了一大堆报纸回来。
回到旅馆,我打开报纸,铺天盖地的关于刘小丽的消息真把我吓了一跳。《晚报》上说:“昨日影星遭暗算,警方苦寻无线索”。《都市报》上说:“恐吓枪杀浑不怕,小丽坦言再出山”。《娱乐报》上说:“仇杀?情杀?刘小丽枪击案扑朔迷离;黑道?白道?影视圈内幕费思量”……
翻着这些报纸,我感觉到这件事有些不对劲,怎么没有刘小丽伤势的消息,难道我那枪没有打中……我突然一激灵,立刻到床底下把那天我用过的手枪掏了出来,就这么一看我全明白了,那是一把假枪,所谓的子弹不过是类似于运动会上发令枪的那种火药片,那天我太紧张了,居然没有看出来。
放下手枪,我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我已经明白了,我不过是在帮助一个过气明星炒作出山而已,当然,大周许下的钱也别指望了。好在他还给了我一万元,回老家也许还能做一点事情。
收拾完毕,我刚要出门,大周却一下子闯了进来。他一看我的行李,就说道:“兄弟,我不会食言的。”说完,他递给我一个皮包:“14万,一分不少。”我接过钱,放在一边,愤愤地问他:“不就是刘小丽准备二次出山么,干嘛费这么大的事?”
大周坐下来,叹了口气:“兄弟,既然你也明白了,就告诉你实话吧,我是广告公司的,刘小丽的出山策划是我们接下来的。原打算让刘小丽离婚,炒一下,可是媒体根本就不搭理;后来我们又爆出了刘小丽当年和导演睡觉的丑闻,可是报社还是不感兴趣,他们说,现在这些都不算个事,没这些个事,那才叫新闻呢。没办法,我们只好设计了一个昔日同行枪杀准备出山的刘小丽事件,总算成功了。最近,刘小丽接了好几部片约。当然,为了这件事能够逼真些,也为了不至于让警方产生怀疑,我没敢提前告诉你。兄弟,你手法不错,以后再有这样的买卖咱哥俩还合作,你看怎么样?”
我没敢答应大周的建议,我寻思着,按照这个趋势,如果再有演员出山,恐怕就得劫机或者搞列车爆炸了,说实话,这样的活儿我可干不来。
(陶柏军)
遥望故乡的人
江湖玄机
上午八点多,四十多岁的人贩子焦作梅,在长途汽车站的候车大厅转悠着。她早盯好了一个小姑娘,十七八岁,乡下人打扮,稚气而又秀气的脸上愁眉紧锁,胳膊上挽着个小包袱,已经在长椅上枯坐半个多钟头了。焦作梅确定那姑娘确实是独自一人后,便不声不响地凑了过去,在那姑娘身边坐下,和她搭讪道:“闺女,坐车回家呀?”
姑娘瞟了焦作梅一眼,警惕地把包袱搂到怀里,点点头,“嗯”了一声。
焦作梅漫不经心地打听道:“到城里来,是上学啊,串亲戚啊,还是打工啊?”听着她亲切的询问,女孩的眼眶湿润了,两行泪水,“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她断断续续地诉说了起来:她叫翠萍,十七岁,是离城六十多里地的牛庄人。去年年底,她进城打工,在一家饭馆干了半年,不料丧尽天良的老板竟打起了她的坏主意,妄图非礼,她死不应允,老板连工钱都没给,就把她赶出了饭店。她伤心欲绝,只想着快点回家,永远离开这座令人伤心的城市。
焦作梅望着泪水涟涟的女孩,见她清秀的面庞如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心里盘算着:“这么标致的小姑娘,弄到手,转手一卖,至少能赚个五六千块啊!”想到这里,她装模作样地问了那家饭店在什么地段,然后佯装愤怒地一拍大腿,说:“太不像话啦!姑娘,我儿子就在你打工那家饭店的地界上当派出所的副所长,那个老板这么欺负人,我跟我儿子说一声,咱们去把你的工钱要回来!”
翠萍闻听,喜出望外,于是抹去眼角的泪花,拎着包袱,同焦作梅出了候车大厅。她们来到公路边“打的”,一辆跑黑出租的面包车驶过来停下,司机是个小伙子,他热情地招呼道:“大妈、姑娘,坐我的车吧,便宜!”
焦作梅同他讲好了价钱,便带着翠萍上了车。车子跑出不远,焦作梅忽然觉得大腿上一阵疼痛,转眼一看,只见坐在身旁的翠萍姑娘正冷冷地朝自己笑着,她的手里拿着一个闪亮的注射器,显然刚才她乘自己没有防备,迅疾出手,在自己的大腿上扎了一针!也就在这时,焦作梅只感到天旋地转:“你、你、你……”她话还没说完,眼一闭,就昏迷了过去。
随即,翠萍给一个叫“海哥”的打电话,一会儿就联系好了,那司机是翠萍的帮手,这时,他调侃地对翠萍说道:“你倒是阎王不嫌小鬼瘦,这么老的你也卖!”翠萍听了说:“嗨,现在的小姑娘一个个鬼精鬼精,只好糊弄个半老徐娘,换点零花钱啦!”
四个小时后,也就是下午一点左右,面包车开进了一个村落小院,那个叫“海哥”的汉子把昏迷着的焦作梅抱进了屋,他仔细一瞅焦作梅的模样,“嘿嘿”笑了,对翠萍和司机说:“他奶奶的,大水冲了龙王庙,这不是焦老太婆吗?咱们的同行,老前辈!我说翠萍,你能耐不小啊,把老前辈都给耍了!”
翠萍惊讶了半晌,毅然说道:“既然已经干了,就干到底吧,反正她也不是个好鸟!”
于是,经过讨价还价,“海哥”花钱把焦作梅买了下来。翠萍和司机走后,“海哥”找来同村的老帮手,两人又给焦作梅打了一针他们特制的迷魂药,然后搀着她上公路,“打的”去火车站。打上这种药后,吃喝拉撒睡以至行走全不耽误,就是不清醒,一直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这样,如果碰到警方盘查,就可以说这人是病号,他们是在送病人。
就这样,一行三人乘坐了一夜的火车,再搭乘长途汽车,最后雇了辆摩托三轮,于次日下午抵达了目的地——一个叫龙尾堡的山村。
这是个偏远、贫穷的山村,姑娘们或者外出打工,或者嫁到比较富裕的地方,只见女孩嫁出去,却没有女孩肯嫁进来,男人们要想不打光棍,就只好掏钱买媳妇了;此外,也有些老光棍死了娶妻生子的心,就买个孩子收养,以便将来为自己养老送终,所以,儿童的买卖在这里也有市场。
“海哥”他们三人住在村头一个熟人家,听说来了“新货”,村里人纷纷前来相看。大多数人一看,见焦作梅年纪偏大,都很失望,倒是有一个死了老婆、名叫薛全的人,十分坚决地买下了这个女人。村里人很奇怪:“这个薛全,该不是疯了吧?花这么些钱买个老娘们!”
故乡的月
傍晚,薛全把已经醒来的焦作梅领回了家,进了屋,他立即锁了院门、屋门,指着屋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问焦作梅:“你还认得这个娃娃吗?”这男孩是他的儿子,小名叫狗剩。
焦作梅打量着狗剩,似乎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就疑惑地摇摇头,不料狗剩一见焦作梅,立刻激动地扑了上来,拼命踢打她:“你这个坏阿姨,大坏蛋!”
这一来,焦作梅记起来了:三年前,她的一个同伙拐到了一个小男孩,转手卖给她,然后她又转手把孩子卖到了福建农村,她卖的那个小男孩,不就是眼前这个狗剩嘛!
薛全冲过来,揪住焦作梅的脖领咆哮着:“你知道吗?因为找不回孩子,我老婆两年前投河自杀了!后来,虽然警察帮我找回了儿子,可孩子永远永远没娘了!这都是你害的!老天爷开眼啊,今天下午,我儿子一眼就认出你就是拐卖他的那个人。你以为我买你回来是要你当老婆的?呸!我明白告诉你吧,我买你回来,是要为我老婆、为孩子他娘报仇雪恨的!我要一刀一刀活剐了你!”
薛全双眼血红,暴跳如雷,吓得焦作梅肝胆俱裂,她“扑通”跪倒,抱住薛全的腿,苦苦哀求,左右开弓地抽打着自己的嘴巴,嘴角都抽出了血。薛全仍然怒不可遏,他去里屋拎出把菜刀,“哐”地剁在桌上,指着焦作梅的鼻尖说:“你要打算活命,行,你就老老实实的,把你这些年来,拐卖过多少良家妇女、儿童,从哪拐的,都卖到哪了,都给老子在纸上一个一个写清楚,让老子瞧出一点耍滑头的地方,就立马要了你的狗命!”
焦作梅哪敢不从?她哭哭啼啼地坐到桌前,一边回忆,一边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等她写完,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
薛全把焦作梅的笔供仔细揣好,又把家中所有的钱都揣进兜里,关了灯,锁了屋门,一手攥着菜刀,一手攥着焦作梅的手腕子,儿子狗剩跟着,悄悄出了村下了山,步行赶往几十里外的镇派出所。
派出所所长晚上正在值班,看了焦作梅的交代材料,上公安网一查,立刻吓了一跳:这个焦作梅真名叫白爱云,是个网上通缉的“资深”人贩子,她犯下的好几起拐卖案,都是公安部直接督办的案件啊!他哪敢怠慢,立即向县公安局汇报,县公安局值班领导一听,马上要通了省公安厅的电话……
过了一夜,当天下午,奉公安部之令,由省公安厅一名副厅长带队,省武警支队,加上地方公安、武警,总共一百多人,包围了龙尾堡村,抓捕了“海哥”等人犯,又按图索骥,根据薛全的情报,把近些年来被贩卖到这个村的十多名妇女、儿童解救了出来。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晚,村民们就晓得是薛全带着公安把村里的婆娘“解救”出去的,他们疯了似的撞开了薛全家的门,一阵打砸,洗劫一空,并放出风来:只要一见到薛全和他儿子,就乱棍打死!
薛全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但是他无怨无悔,当然,龙尾堡村是不能再回去了,于是薛全父子暂时住进了县公安局的招待所,被保护了起来。好人自然有好报,不久,薛全先是得到了一大笔举报奖金,接着,根据先后落网的人贩子焦作梅等人的交代,全国各地有130名妇女、儿童获救,其中一个是深圳一家工厂老板的独生子,那老板得知了薛全的境况,当即邀请他们父子到他那里去,还送给了薛全一套住房,又请他到自己工厂当门卫,狗剩也在当地小学入了学。
对眼前的生活,薛全很知足,但狗剩毕竟只是个孩子,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一心惦念着村里的小伙伴们,一天,他问父亲什么时候能再回龙尾堡村去,薛全长叹一声,说:“孩子,咱们这辈子是回不去了……”
“为什么?”
“因为……爸爸做了一件让乡亲们痛恨的事。”说着,薛全缓缓站起身,走到阳台上,向着故乡的方向久久地遥望着,两行清泪随即滴落在脸颊上……
(老三)
一路回家
大生贷款买了辆双层卧铺客运车,跑起了客运。他有个战友大力,有点武术底子,又有大车执照,正好请他做副驾驶兼保镖,父亲则跑来为儿子当售票员。
这天,大生他们的车在广州车站排上队,轮到发车时,那些民工都喜滋滋地朝大生的新车跑来,有个一只手戴着手套的民工没有急着占座位,而是站在车门边,仔细地看着那些上车的女乘客,还不停地问着:“你是兴隆乡的吗?”有人打趣道:“怎么?和女朋友在车门边约会啊?”车站维持秩序的民警认识他,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找了七八天,也该赶回家过年了,我会为你留意的!”听民警这么一说,他才上了车。
大力和大生一直忙碌着整理行李厢,又爬到车顶绑好民工携带的东西,大冬天弄得汗津津的,忙完了。大力又拿起麦克风,对着已经坐好了的乘客说起了欢迎词:“为了使大家愉快地回家过好年。请各位注意文明乘车。”接下去,他又公布了一条奇怪的禁令:“大家听好,本次旅程严禁男女亲密接触,不许脱衣服!谁要是骚得慌,我一定把他扔到路边去!”民工们本来就男男女女坐在一起,卧在一处的,打情骂俏的也有,插科打诨的也有。“嘻嘻哈哈”谁都没听他的,只有那个戴手套的乘客有点反应,他好像要想对大力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由于发车晚,再加上安全方面的考虑,这班车晚上没有停。大力先开一班,大生埋头睡觉。就在这时,大生的父亲发现有两个青年一上车就拥在一起,头发都很长,看上去,像是两个女的。老头以为是受了委屈的打工妹,买票找钱的时候暗暗多找给她们十块钱。
深夜,换班后,大力没有立即睡觉。他手拿一个长柄起子,在车上巡视。一个在黑暗中坐着抽烟的乘客不解地问:“遭过打劫呀?你们怎么这么紧张?我们都是老乡!”大力没搭话,一路查着。夜很深了,除了汽车行驶的声音,里外都静了下来,可偏偏就在这时候,大力听见一阵好像是老鼠翻东西的细碎声音,接着,有女性娇滴滴的喘息声,他知道有事了,于是就一个床位一个床位地检查起来。疲惫的乘客大都进入了梦乡,打牌的也散了伙,没有什么人醒着,就是男女同位的,也一个朝车窗,一个朝过道的,界线分明。
大力还是在急切地查看着,最后在7、8号床位前站住了,那两个人虽然表面上没动,可盖着的被子显示出两个人的身体是紧紧相贴的,大力“哼”了一声,伸手“哗”地揭开了被子,嗨,果然不出所料!
那两个人并没有十分惊慌,女青年只是扯过被子盖好了两人的身体,那个长发男青年不紧不慢地说:“我们是一对恋人,而且都是成年人,有什么不对吗?”话未落音,大力气极了,一把揪住那青年的头发,扬手就是一巴掌!
女青年上前护住男青年,央求道:“大哥,老板,你大人大量!对不起,我们错了……”大力气呼呼地对男青年说:“打的就是你这种东西,你这样,尊重你的朋友吗?尊重同车的老乡吗?”
男青年委屈地说:“我们没错,错的是坐错了车,现在哪个车管这种事!”
大力说:“我的车就管!”吵闹声把其他乘客惊醒了,都以为出了什么事,有的以为抓到了小偷。这时,一双大手按在大力的肩膀上,那是大生的爸:“大力,我知道你的心,你妹妹出事后,你就一直想找这种人算账。”
乘客们都伸头探脑的,旅途上谁都对奇闻怪事有好奇心。大力望了望大家,说:“你们都会奇怪我怎么会在车上管这种事。我索性全告诉大家吧,我有个妹妹,也就她这么大,去年打工的时候,找了个男朋友,还在卧铺车上被占去了身子,可是回到家,却发现自己的打工钱被那家伙偷光了,而且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家伙!一年的心血和一场爱情就这么遭到盗窃,最后,她疯了,至今下落不明……所以,我最见不得在车上乱来的家伙,要是能碰上那个黑心贼,我一刀割掉他的……”
女孩听完这席话,突然认真地问那男青年:“你真的会过年来提亲?”
男青年说:“我就是怕你反悔,才把生米煮成熟饭的。”说完,他又把自己的钱全掏出来,“我今年就上你家过年去,孩子跟你姓都成!”
这时,坐在靠窗的一个乘客一边用水果刀戳着罐头里的水果块,一边对大力说:“我倒是听到过另一个版本,说是有一男一女在卧铺车上私定了终身,一早起来,女的先下车,男的就发现自己的钱不见了,应该是女的偷的!”乘客们也跟着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大力正要发火,却觉得有人在拉他的衣服,回头一看,是那个一直戴着手套的人,那人朝大力招了招手,就先扭头走了。大力觉得奇怪,不知道那人为啥叫他,他跟那人走到前头的车门边,他的身体恰好挡住了其他乘客的视线,这时,那人压低声音开口了:“我有件事对大哥说,那件事里面,偷钱的是另一个人,是那男孩的老乡……因为他回家没挣够钱,在他们做越轨之事的时候,伸出了手,先偷了女孩,就是你妹妹的钱包,得手后,又向男孩下了手,因为路上大家都会把钱放在隐蔽的地方,而两人在做这种事时,钱就疏忽了。可能是紧张,或者是害羞,你妹妹直到在兴隆乡下车,也不知道丢了钱,而那男孩发现丢钱后又气又恼,说是高价嫖娼也花不了那么多血汗钱……”
大力吃惊地看着他,暗中捏紧了拳头,说:“你说出那家伙来,我找他算账!”
那人脸色凝重,叹了口气,又说了起来:偷到钱的那人,心里非常不安,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那男孩一起乘车回家。不料因为司机疲劳驾驶,车子在夜间开得又快,路上出了车祸。那次车祸中,司机当场死亡,车体严重变形,偷钱的人和那男孩被变形的床架、座椅挤压,困在车里。那男孩见自己失血很多,命在旦夕,便用手掰起断掉的大腿骨向上顶,使变形的座椅架松开一些,把逃生的机会让给了同乡——那个偷他钱的人。因为那里偏僻,过了很长时间后救援人员才赶到,小偷看到男孩已死,而自己却获救了,悔恨交加,他抓起一大块碎玻璃,剁掉了自己曾经偷钱的一根手指……
说到这里,那人摘去了手套,露出了他那少了一根手指的手掌,大力一看,什么都明白了,嘴上默默无言,拳头却悄然松开了。
这时,那人又从自己贴身的地方掏出一个布包,上面还绣着一朵荷花和大力妹妹的名字,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沓钞票。那人一脸愧色,垂着头对大力说:“我当时没胆量,也没脸面去兴隆乡找你妹妹,钱也给我那老乡办丧事用掉了,我今年到广东打了很多份工,积攒了点钱,想还给你妹妹,在车站等了七八天,可没等到你妹妹,我不知道她疯了,我心里非常不安。如果找到她,给她治好病,你一定要告诉她,钱不是她男朋友偷的,是我的这只该死的手!”说着,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悔意。“扑”,跪倒在过道上,跪倒在大力的面前……
大力扶起了那人,从他手中接过了包着钱的布包,从这一叠钱中拿了一半,说:“打工的都不容易,难得你知错就改,钱我收下一半,另一半你拿回去养家糊口吧!你回床位睡安稳点,一路平安!”
断指的乘客流着泪,忍不住哭出声来。车上的乘客,见他获得了大力的谅解,都热烈地鼓掌,是啊,雷公不打吃饭人,风雪不阻夜归人,何况现在是春运,是该有点人间春意的!这时候,大生播放起一首歌《好女孩》,大力想到妹妹,真希望她病好了,也在赶着回家……
(封宇平)
窗外的老乡
夏天的一个周末,我带着儿子在家里休息,突然觉得屋里光线一暗,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工人坐着吊绳,缓缓滑落到我家窗前。最近我们这个小区正在重新粉刷墙面,经常有工人在楼外高空作业。
这时,四岁的儿子也看到了窗外的工人,很是兴奋,立马大叫了起来:“爸爸快看,蜘蛛侠叔叔,蜘蛛侠叔叔来我家啦!”儿子一边叫一边跑到窗边,蹦跳着朝窗外挥手。我上前抱起儿子,窗外正在忙碌的工人看到我和儿子,笑着对我们摆了摆手。
我没多想什么,伸手就打开了窗户,窗户一开,我便感到一股巨大的热浪涌进屋里。现在正值盛夏,又是晌午,屋里一直开着空调没感觉,打开窗才觉得外面热气逼人。我不由皱了皱眉,这才看清了外面的这位工人,他大概三四十岁,脸通红得有点吓人,额头上的汗珠子不停地滴落下来,身上的背心早已完全湿透了。
儿子见窗户开了,就向窗外伸出手去,张口叫道:“蜘蛛侠叔叔!”
我有点尴尬,忙一拍儿子的屁股:“胡说什么!”
那位工人却一点也不生气,笑呵呵地说:“没事儿,没事儿!”
我一听他的口音,不由问道:“你是河南的?”
工人笑道:“是啊,河南新乡的。”
我乐了:“我也是河南的,河南开封的,跟你们新乡挨着呢。”
“哎呀,是老乡啊!”工人很亲热地叫了起来。
我除了一个月前给老家打电话,也很久没说家乡话了,此时嘴里的家乡话不由脱口而出,打趣道:“咱们河南老乡真是无处不在啊!”
工人笑着说:“是啊,兄弟,这是你自己的房吗?”
我点点头,说:“前年买的。”
工人问:“上海的房子很贵吧?”
我笑道:“一平方两万多块吧。”
“厉害,厉害!”这位窗外的老乡冲我竖了竖大拇指,“兄弟你混得真不赖。”他和我说话时,双脚本能地蹬在我家窗台上,雪白的窗台立刻印上了两个黑脚印。我有点不快,正想关上窗户,不料这位老乡似乎聊上瘾了,又问我:“兄弟,你在上海做什么的啊?”
我不好意思太冷淡,只好答道:“我和朋友一起合伙开了一家船务公司。”
“船什么……”老乡显然对这个行业很陌生,的确,我们河南是平原地区,平日里谁也不接触船舶方面的东西,我只好简单地向他解释了一下。
老乡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回应,最后,他看我不说话了,就又问道:“那你们公司一定很赚钱吧?”
“这个……”我一怔,笑道,“一般吧。”在我们老家,尤其是农村,很多人还不懂得“隐私”这个概念。
看这老乡聊得没完没了,我再次想关上窗户,这时老乡突然又发问了:“兄弟,你多大了?”
我有点不耐烦地说:“我80年的。”
老乡一愣,笑着说:“原来你比我大啊,我是83年属猪的,你们在城里就是会保养,不服不行啊!”
我没想到这老乡比我还小三岁,本以为他差不多四十了呢。眼看老乡又要发问,我赶紧抢在他前面说:“聊了半天,耽误你忙了。我关窗了,你高空作业,要注意安全呀!”
老乡点点头,说:“这活儿是我老婆的表哥托人介绍的,在体力活里收入算高了,没关系还拿不到手呢!好,不聊了,我已经落下一截了,再不干完不成任务了。”说着他拉着吊绳,离开了我的窗口。
我顿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由苦笑:这老乡也太爱聊天了吧。
等他下去后我才发现,聊天的这阵子,屋里的空调凉气都快跑光了。我赶紧关严窗户,把空调温度调低,很快,房间里又凉爽起来。
休息了一下午,傍晚时我想起今天和朋友约好了,晚上要聚餐,就带着儿子一起出了门。这时已是下午六点多了,可一出楼道,还是觉得闷热难耐。我带儿子上了车,驶出小区大门,见那位老乡正和几个工友蹲在路边吃西瓜,看样子,他们刚做完工。
我觉得就这么开车过去有点不礼貌,毕竟几个小时前聊了那么久,于是打开车窗,冲着老乡喊了一声:“哎,老乡,我出去办事了,再见啊!”老乡看到我,愣了愣,随即就捡起地上切开的半只西瓜,朝我走了过来。他笑呵呵地说:“来,来,吃点西瓜!”说着直把西瓜朝我车里塞。
我还来不及推辞,儿子就伸手接住西瓜,抱在了怀里。我还想推辞,老乡似乎看出了我的意思,将脑袋伸进车子,两个胳膊肘压在车窗玻璃上,低声说:“老乡,你拿着吧,我得谢谢你啊!你不知道,今天你帮了我的大忙啊!”
他说什么,帮了大忙?只见老乡盯着我,有点神秘地说:“你不知道,今天是我第一次干这种活儿,到你窗外时,我已经头晕得厉害,看什么东西都闪着白光,随时就要晕倒了,我是咬牙死撑着呢。这时候,你打开了窗户,你那屋里的凉气一冲,我的眼睛这才看清了东西,和你聊着天,你屋里的凉气一阵一阵吹过来,我的脑子才慢慢清醒过来……”
听到这里,我明白了:难怪下午老乡啰里啰嗦地和我聊了这么久,原来,他是想借着聊天吹一会儿我屋里的空调,好缓解中暑的症状啊!
老乡后来说的话,我都没有听见,等我缓过神来,老乡已经站在车外向我挥手告别了。我慢慢开着车子,思绪无法平静:没想到一点小小的善意,对生活艰辛的人们来说,竟是极大的帮助……
(芦宏伟)
体面的亲戚
不敢接电话
张婶的男人走得早,这些年,她省吃俭用含辛茹苦,硬是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到了大学毕业。女儿张丹是个懂事的姑娘,原以为毕业以后,就能够好好地孝敬妈妈了,可是事与愿违,因为所学的专业比较冷门,毕业快一年了,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工作,这让她心急如焚。
这天,张丹满脸喜色地从外面回来,打开包,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表格说:“妈,我今天去了这家公司,他们刚好要招我这个专业的人,这可是家外资企业呢!”张婶一看,这是张精致的应聘书,里面的字全是中英文对照,透着一股子洋气,不由得又惊又喜。晚饭过后,张婶把桌子抹得干干净净,让张丹拿出表来慢慢填,她知道女儿的英语很好,这次正好有机会一显身手了。不料,张丹填到其中一栏时,却忽然停住了,原来,应聘者的联系方式一栏里,只列着“手机号码”这四个字,两人都傻眼了,因为张丹没有手机。
以往在“联系方式”这一栏,张丹总是填家里的住宅电话,可是,今天这份外资企业的应聘书,却很明确地列出要填手机号码,这可真是难住了母女俩。张丹抬起头,犹犹豫豫地说:“要不,就填咱们家的住宅电话?”张婶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次机会太难得了,不仅专业对口而且还是外资企业,可千万不能出一点差错,张婶左思右想,最后一咬牙说:“干脆,明天就去买个手机,再顺便买套衣服,咱可不能让人家挑出毛病来。”
第二天,张婶就把攒了多年的钱拿出来,给张丹买了个手机,而张丹呢,也没辜负妈妈的期望,顺利通过了两轮笔试后,前几天又进行了面试。现在,母女俩天天守着这部手机,就盼着能接到个好消息。
这天是礼拜天,张婶见张丹好几天没出门了,就带她出去走走。在小区门口,张婶正在跟街坊四邻唠着家常,张丹身上的手机忽然响了,母女俩顿时变了脸色,张丹满脸通红,下意识地紧捂着口袋。张婶愣了片刻后,急急地推着女儿说:“丹丹你快回去,妈等会儿就来。”张丹应了一声,在大家的注视下,匆匆忙忙往家里赶,奇怪的是,尽管铃声一直在响,可她却始终不把手机掏出来。
张丹走后,张婶的表情有些尴尬,看得出来,街坊们虽然嘴上没问,但每个人的脸上,却都带着疑惑和惊讶。
回到家里后,张婶关好房门,刚要问,张丹就欢天喜地地抱着她,兴奋地说:“妈,我面试通过了,公司电话说,明天要来家访,我终于有工作了!”
为了给公司的人留个好印象,张婶和张丹忙了一整天,里里外外地将屋子打扫完后,又把平时舍不得用的桌布呀摆设呀,一股脑儿地全搬了出来,这么一折腾效果还真是不错,乍一看,房里不仅整洁,甚至还透出精致来了。
第二天上午,屋外果然响起了敲门声,张婶满脸笑容地去开门,可是门一开,她的笑脸却一下僵住了,原来,门外的客人她不仅认识,而且还是这时候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张婶很不自然地把客人让进屋,嘴里喃喃地说:“原来是杨同志呀,你怎么来了,事先也不通知一声啊!”
原来,来客叫杨梅,是民政局的城市低保督察员,两年前,张婶申请了低保,正是经杨梅审查后通过的。
杨梅四处打量了一下,话里有话地说:“张婶呀,屋里收拾得挺不错呀,我看,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吧?”张婶尴尬地连连摆手,心里真是有苦说不出,唉,今天真是撞了鬼了,该来的人不来,不该来的却偏偏来了。
杨梅见状,干脆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张婶,我今天来,是找你核实一个问题的,我接到群众反映,你给女儿买了手机,有这回事吧?”一听这话,张婶顿时惊出一身汗来,嘴里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作为低保户,她当然知道本市的低保条例早有规定,如果低保家庭使用手机,是要被停发最低生活保障金的。
杨梅见张婶一副心虚的样子,心里早已明白了几分,低头从包里掏出一张纸说:“这是调查表,如果手机情况属实,你就签个字。”张婶大惊失色,后退了两步,急巴巴地说:“不行,不行呀,杨同志,我们家情况你是了解的,你可千万不能取消我们家的低保啊!”这时候,张丹见妈妈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禁心里酸,噙着眼泪说:“杨阿姨,都是我不对,手机是我要妈妈买的,我是想快点找个工作,都是我的错!”说完,又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讲了一遍。
作为民政部门的督察员,天天跟低保家庭打交道,杨梅几乎每天都会听到这样的话,她半信半疑地问:“这么说,你应聘的这家公司,今天也会派人来?”张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肯定地点点头。
“那好,今天我就在这里等,可以吗?”杨梅问。张丹看了一眼妈妈,知道杨阿姨不太相信自己,正要再解释时,门外忽然又响起了敲门声,杨梅不再说话,示意张丹去开门,自己走进里屋,放下门帘。
又有人敲门
张丹惴惴不安地拉开房门,顿时眼睛一亮,这次敲门的中年男子,正是公司负责招聘的人事经理。母女俩把经理让进屋,递茶倒水忙个不停。经理坐了没多久,就仔细地问起张丹的家庭状况来,当他得知张婶早下岗,而张丹的两个舅舅也都没有职业时,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张婶注意到了经理的表情,心一下悬起来,生怕自己糟糕的家庭影响了张丹。经理顿了顿,转头看着张婶说:“你再想想,另外还有什么亲属?最好是有正当职业的。我们公司是外资金融机构,对应聘者的家庭背景是有一定要求的,你再想想看,哪怕是稍远一点的也行。”
听了这话,张婶可真是犯了大难,她想了又想,可就是找不出一个体面点的亲戚来,良久,张婶终于叹了气,满怀歉疚地看了一眼女儿,张丹不敢看妈妈的眼睛,扭过头,眼里分明噙着两汪泪水。
见此情景,经理也无可奈何地直摇头。这时候忽然门帘一响,杨梅从里屋走了出来,跟经理握过手后,自我介绍道:“我是张丹的远房姑妈,刚才无意间听到你们谈话,这样吧,我虽然跟张丹的关系远了一点,好歹也算是亲戚,如果需要担保的话,我非常乐意。”说罢,把自己的工作证递过去,经理接过一看,连连点头道:“哎呀,这可太好了!您是公务员,行啊行啊!”
张婶母女俩感激地送走了杨梅。下午上班后,杨梅看着调查表左右为难,意见到底怎么填呢?填“情况属实”吧,张丹虽然买了手机,可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填吧,这事又是局长亲自交代的,等会儿问起来怎么办?正在一筹莫展时,局长的电话打过来了,说有事让她马上过去一趟。
杨梅推门进去时,吃了一惊,原来张丹公司的人事经理也在里面,经理见了杨梅,笑吟吟地起身问好。局长示意杨梅坐下,介绍说,这家外资企业是本市的重点金融机构,市政府特意下发了文件,让各单位通力配合他们的工作。杨梅知道经理是来核实情况的,虽然有些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在张婶家里,仅凭张工作证,对方还无法证实她的身份。
送走经理后,局长疑惑地问:“这个张丹家,就是我让你调查的那个低保户吧?”杨梅说是,局长很诧异:“那你真是张丹的远房姑妈?”杨梅知道,再不解释清楚的话,局长肯定就误会自已了,于是就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局长听完后沉吟了片刻,委婉地说:“这件事情嘛,你的出发点肯定是好的,但是这个先例一定不能开啊!”
半个月后,局领导经过研究,对张丹使用手机的情况做出了处理,决定停发张婶家的最低生活保障金。接到通知后,杨梅的心情很复杂,迟迟不愿将情况告诉张婶,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张婶自己找上门来了。
这天,杨梅刚到单位,就看到张婶在门口等她,一见杨梅,张婶一脸紧张地问:“杨同志,我们家张丹的情况,没让你受什么委屈吧?”杨梅摇摇头,张婶顿时松了口气:“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张婶歉疚地告诉杨梅,说那天认亲的事情,不知怎的竟传出去了,现在街坊四邻都以为,张丹真有个姑妈是民政局的干部,她们家的低保也是走后门弄来的,张婶生怕事情传到杨梅单位里,影响了杨梅的工作。
杨梅问张婶:“对了,你女儿的工作怎么样了?”
张婶叹了口气,神色黯然地说:“她,没去成。”
“什么?没去成?”杨梅大吃一惊。
张婶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在杨梅的一再追问下,才说:“公司的人后来又进行了深入调查,说我们家丹丹根本就没有什么远房姑妈,还批评她不诚实,没有录取她。”
杨梅心里充满了歉疚,她知道这是自己造成的,可是那天,自己确实是一番好意啊!
张婶看到杨梅脸涨得通红,慌忙说:“这不怪你,那天你是一番好意,我和丹丹都知道的,要怪,也只怪我们家境太差,怪我们找不出一个体面的亲戚啊!”张婶说完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杨梅一看惊呆了,竟是一份抄写得工工整整的、自愿退出低保的申请书。
张婶苦笑了一下,说:“丹丹昨天去深圳了,她的同学替她联系了一份工作,丹丹说,咱们的日子会好起来的,这份低保应该让出来,应该让给更困难的家庭。”
(刘洪林)
两村子PK
年轻人当村长
瓦子山上坐落着两个村子,一个叫石西村,一个是石东村,两个村子隔了道山坡,亲得像大哥和二哥,都穷得叮当响,到现在连电都没通。
石西村有个牛大能,去年高考落榜,回到家跟着爹爹贩起了山货,两三个月下来,见了不少世面,也赚了不少钱。这天,他路过石东村,看到同班同学周小智正仰躺在村口的大磨盘上,好不奇怪,便问周小智在干什么,周小智一本正经地说:“我在思考怎么带领村民致富。”
牛大能一听就笑起来,说:“你跟我一样没考上大学,回到家才两三个月,就想带领村民致富?”
周小智乐呵呵地说:“你不知道吗?我现在是村长了!”
这下牛大能愣了:怎么转眼工夫,周小智就成村长了?周小智没理会牛大能的神情,接着说:“原来的村长带着老婆孩子出去打工了,大家伙就选我当了村长,说我有文化,又年轻,能翻山越岭跑几十里路到镇上去开会。”
牛大能说:“想致富也容易,修好路就行。公路一通,山货运出去,咱就有钱了。”
周小智白了牛大能一眼,又躺到磨盘上,说:“你口气倒是不小,修路得花多少钱啊?”
牛大能哈哈大笑,说:“你这样就算躺个五十年,石东村还是老样子,要是我当了村长,准能让石西村改头换面,彻底大变样。”
周小智听他这么一说,马上坐了起来,说:“你要是当上了村长,我就跟你好好PK一番,看看到底谁厉害!”
这事真就巧了,牛大能卖完山货刚回家,村长就来找他,说自己年纪大了,村里的青壮年又都外出打工,想推荐牛大能当村长,牛大能想起了周小智,马上来了劲,连忙应承下来。
好主意能生钱
牛大能上任后,在村小学操场召开全体村民大会,他亮起嗓子,大声说:“我这村长不能白当,第一件事,就是要把电引到咱们村,我到镇上问过了,引电得花五万来块钱,钱咋办?我有办法!咱瓦子山这么多树,把树一卖,钱都有了!”
原来,瓦子山上长满树木,石东、石西两个村各占一半,这么多年两个村子穷归穷,谁也没想过要卖山上的树。
见大伙儿都不吭声,牛大能胸有成竹地说:“我都想好招了,一准卖个好价钱!”
于是,大多数村民同意卖树。
接下来,牛大能到镇上办了卖树的许可文件,到县里走访了好几家木材加工厂,对方一听是瓦子山的树,便直摇头,说车子进不去,运输成本太高。牛大能解释说,瓦子山虽然不通公路,但都是坡地,人烟稀少,可以采用“滚木”的方式,一直滚到公路边。这一说,几家加工厂动了心思,跑到瓦子山一看,发现这里都是原生态的优质林木,便纷纷要求购买。牛大能开心地笑了,说:“既然大家都想买,那就拍卖吧,谁出的价格高,就卖给谁。”
拍卖会上,几家加工厂各不相让,出的价一家比一家高,最后,一家加工厂以十三万元的价格,买下了石西村在瓦子山上的所有树木。
接下来,牛大能带着村民协助电力施工队施工,加快工程进度,终于在春节前将电引到了石西村。石西村的村民第一次过上了有电的大年,每户人家一天到晚都是亮堂堂的,不少人家赶在春节前买了电视,整个村子从早到晚满是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石西村的变化让石东村的村民坐不住了,他们在背后嘀咕:“石西村的村长那才叫能干呢!瞧瞧咱们村长,成天只会傻想,书呆子一个,唉!”
有几个村民干脆趁拜年的机会,围着周小智,直接问他:“村长,咱们村什么时候开始行动啊?”
周小智笑呵呵地说:“快了,快了!过完年,咱就开始行动。”
这几个村民一听,马上兴奋起来,说:“村长,咱们村还是把树一棵棵砍了卖吧,这样价钱好。”
周小智把眼一瞪:“谁说要砍树卖了?咱不砍树,先种树!”
过完春节,周小智马上召开村民大会,他拿出一张图纸,将石东村在瓦子山的空地分成一片片,每户人家承包一片,全都栽上树,树不栽好,谁也不准提卖树的事……
这一来,一直安安静静的瓦子山突然变得热闹了,石西村那边在热火朝天地砍树,石东村这边在热热闹闹地栽树……
木材加工厂生产效率很高,不到半年工夫,就把石西村的树木全砍光了,留下光秃秃一片。不过石西村的人数着钞票,看着电视,忙着开心,顾不上风景好不好。
这时,久没动静的周小智又召开村民大会,他说:“经过大家近半年的努力,栽下的那些树木都成活了,现在,我们要开始卖树了!咱们瓦子山的树,都是几十年上百年的大树,要卖也得是好价钱。咱一棵一棵地卖,就像割韭菜,卖了一茬,再收下一茬!”
原来,周小智看到石西村卖树后,自己偷偷往县城跑了好几趟,还去了几趟市里,他看到城里到处在搞绿化,小树长得慢,一些重要的地方,城里人把大树连根包着移植过来,一棵十年树龄的大树,少说也要卖五千块钱,而瓦子山上的树,都是几十年、上百年的大树!于是,他跟一家经营大树活体移植的公司签了协议,每年供给对方二十棵大树,五千块一棵,但移植和运输费用由购买方承担,所需劳力,优先雇石东村的人。
周小智说,咱不能坐吃山空,要挖树,先得栽树,就像韭菜剪了,还能长出来……
会场上马上有人算起账来,按照周小智的办法,树卖钱不说,把一棵大树连根带土挖起、包好,再运到山外、装上汽车,一棵树少说也得用上二三十人,这样一来,村里的劳动力全都用起来,只怕还不够。
周小智笑着说:“人手不够不要紧,只要付工钱,石西村的人会过来的。”
会场上顿时爆发出开心的笑声。
想到才能做到
石东村的人开始悠闲地数钞票了,因为他们只卖很少几棵树,就能赚很多的钱,瓦子山简直成了他们的聚宝盆。这下石西村的人坐不住了,他们找到牛大能,要牛大能也到城里去,联系卖活树的生意,牛大能难过地摇摇头,说,石西村的林木资源已经被木材加工厂买走了,他们连小树苗都没留一棵,全砍光了,现在开始栽树,得等十年后才能卖啊!
有人安慰牛大能,其实咱卖树也不亏,咱先用了半年电呢,他们现在有钱也没用,一到夜里就黑灯瞎火的,连电视也没得看,生活质量跟我们没法比……
这话还没落地,牛大能就听到石东村传来一片欢呼声,过去一打听,原来是石东村的人马上就要开始引电了,更奇怪的是,石东村不用花一分钱,所有费用全由国家承担。
牛大能跌跌撞撞跑去问周小智:“国家又不是你亲爹,凭什么就给你们投钱引电?”
周小智笑着说:“你这半年的电视真是白看了,不晓得国家有个‘村村通’工程吗?”
牛大能跺着脚,说:“这个我自然晓得,可这么大个国家,没通电的村子成千上万,一直等,只怕人要等老。你咋晓得这么快就轮到咱们?”周小智又笑了,说:“你也不想想,咱镇上就咱们两个村没通电,每次开会,镇长都要说这个事,这说明啥?说明工程已经到家门口了,哪用得着自己花钱嘛!”
牛大能后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恨不得拿拳头捶自己的头,镇上每回开会,他都是和周小智一起去的,他以为开会就是去坐坐、听听,走个形式,从来没用心听过,根本没想到通过镇长的讲话,能预先判断出政策来。
从此,牛大能有事就跟周小智商量,两个“能人”经常凑在一起说事儿,看着他们信心满满的样子,两个村的村民就特别开心,想,有这两个能人领着,我们的日子越来越有滋味了……
(刘祖光)
城里的芳草地
草地相会
这天,大发制衣厂来了一对打工夫妻,男的叫张小成,是个退伍兵,女的叫李秀秀。进厂的时候,厂里人事部门的人问他们是不是夫妻,张小成拿出了结婚登记证,这个人看了一眼,就指着墙上张贴的厂规对他们说:“我们这个厂是私人老板开的,厂里有规定,打工夫妻不能约会,不能在一起,如果你们愿意就留下,不愿意就走人。”
张小成和秀秀听了后就点了头,他们心想,同在一个厂里打工,要想在一起还不方便?再说,找工作也不容易,于是,小两口就留了下来。张小成住男宿舍,秀秀住女宿舍;张小成在搬运车间,秀秀在缝纫车间。这个厂有近千人,平时都很忙,除星期六加班到晚上九点之外,其余时间都要加班到晚上十一点才下班。厂里是封闭管理,员工们基本没时间出去。
张小成进厂后,只是在吃饭的时候,要相当留意才能和秀秀打个照面,平时小两口要想见个面说说话,真的很难。和张小成同宿舍的另一个员工叫刘义,几天后,张小成就和他熟了。一天晚上,张小成睡不着,刘义见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便悄悄地问他是不是想老婆了,张小成说:“想啊,谁会不想老婆啊?”刘义便对他说:“今晚你睡吧,别想了,明晚你跟我去开开眼界。”
第二天晚上,十一点下班,刘义约了张小成,七转八弯,来到了一块草地边。这草地好大哟,长着一棵棵小树和一片片芳草,虽然这草地也在厂区里,但是,草地的外面全用围墙围了起来,围墙外有个小山坡,可以从山坡上翻墙进入草地。厂里有个保安部,部长叫王福,眼下,他正牵着一条大狼狗在草地边巡逻。两人躲过了王福,悄悄地摸进了草地,张小成不知道刘义带他到草地来干什么。
一会儿,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缓缓地开进草地来,刘义对张小成说:“你看——”只见小轿车开到了草地的深处,停了下来,借着厂区的灯光,张小成看见小轿车竟在晃动,张小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刘义说:“你还不明白啊?这是厂里的胡老总,和他的女朋友在车上幽会哩!”刘义这一说,张小成明白了,可他又有点不明白,便悄声问刘义:“胡老总干吗要到这草地里来呀?”刘义白了他一眼,说:“不明白了吧?胡老总啊,住宾馆住多了,开车来到这草地,那才叫新鲜、浪漫、刺激!明白不?这块草地,是个好地方哩,想不想和你老婆也到这里来?”张小成想起厂里的规定,问刘义:“这行吗?”刘义小声说道:“怎么不行?只许胡老总他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呀?”
说实话,张小成和秀秀结婚才半年就出来打工了,这时候触景生情,他当然更想秀秀了,刘义知道张小成的心思,就对他说:“星期六加班到九点,时间还早,你约好秀秀,到时候找我,我有办法。”张小成点了点头。
张小成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星期六,早上吃饭的时候他约好了秀秀,晚上九点一下班,张小成哪里还等得及找刘义?他拉着秀秀,悄悄地进了草地。两人摸到草地的深处,张小成一把抱住秀秀,秀秀也顺着他,但又惊又怕的,她心里很难过,堂堂正正的夫妻,在一起竟像偷鸡摸狗一样!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是有人偷偷摸进草地的声音,接着又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影子,不用说,他们也是来约会的打工夫妻,他俩就在离张小成两口子不到两丈远的一簇草丛里抱成了一团,张小成和秀秀赶紧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动了别人,坏了人家的心境。张小成觉得那男的像是刘义,于是过一会儿,等那边平静了,就小声喊道:“刘义,是你吗?”那边一听,没回应,也没动静,于是张小成又说:“刘义,我知道是你,我和我老婆也在这里。”张小成是山里人,憨厚、老实,说话不拐弯。
那边人听了,悄悄地摸黑走了,可张小成不想走,进厂都大半个月了,好不容易和老婆在一起,想多呆一会儿,哪怕是一时半刻也好。谁知只一刻钟工夫,忽然,一条黑影“嗖”地向他们扑来,张小成听到响声,站起来一看,大吃一惊,向他们扑来的竟是王福的那条大狼狗,王福可能就在远处看着!张小成护着妻子,躲闪不及,被大狼狗扑上来撕咬了一口,张小成用力甩了一下,大狼狗被甩脱,张小成的上衣也被大狼狗“刷”地撕破了,手腕还脱了一层皮。张小成正准备和大狼狗较量时,没想到大狼狗却叼住半件衬衫走了,大概是去向主人报功了,张小成愣了一下,拉着妻子赶紧离开了草地。
张小成回到宿舍,找来盐水洗了洗伤口。一会儿,刘义回来了,张小成问他有没有去草地,他说没去,张小成便没再多问。张小成以为自己违反了厂规,王福一定会报告胡老总,他提心吊胆地等待着……
发现秘密
张小成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可没想到竟然没事。
几天后又到了周末,刘义问张小成想不想进草地,张小成问道:“进草地你不怕狗咬吗?”刘义听了,笑了,说:“我有一个进草地而不会被狗咬的秘密,你想不想知道?”张小成当然想知道了,于是,这个周六的晚上,刘义拉上张小成,偷偷来到草地的一角,张小成看见保安部长王福正站在草地边的一个黑暗处,有一对打工夫妻悄悄地来到王福身边,掏出钱给了他,王福便放他们进草地了。一会儿,又来了一对,给了钱,又进去了……张小成看了二十多分钟,看见有十五对打工夫妻交了钱进了草地,原来刘义说的不会被狗咬的秘密就是这样的啊!
张小成问刘义:“这样进一次草地得交多少钱?”刘义说:“五十元。”张小成心想,打工的一天能挣几个钱哪,他这个混蛋保安部长竟借这块草地赚黑心钱!张小成想到了自己和秀秀,想到了这些可怜的打工夫妻们,一时竟有了一种要流泪的感觉,他愤愤不平地问刘义:“难道你们就没有想到向胡老总检举这件事?”刘义吃惊地望着张小成,说:“你想检举?你要是敢去,这些想进草地约会的打工夫妻不把你砸成肉饼才怪呢!你想想,要是胡老总知道了,他们就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了!”张小成觉得这话说得也有道理,不觉长叹一声,沉默了。
这天晚上,张小成一夜都没睡好,他想:有什么办法,能使这些打工夫妻既能进草地约会、又不用花钱呢?
第二天,张小成来到了胡老总的办公室,说是有重要事情,胡老总就把张小成叫进了办公室。张小成见了胡老总,不紧不慢地说:“胡老总,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您那狗是一条纯种的挪威猎犬。”
胡老总一听微微有点吃惊,他想不到厂里的一个打工仔竟会知道自己爱犬的出身,他大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靠,悠闲地点上了一支烟,说:“你说得不错,那是我花一万美金从挪威买回的。”
张小成笑了:“您的狗是条好狗,可是驯养得不好。”
胡老总一听立刻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这条狗,可说得上是他的心爱之物,除了这个厂子和他的女朋友,轮下来就该是这爱犬了,现在竟然有人说这狗驯养得不好,而且这话是从一个打工仔嘴里说出来的,他胡老总哪能受得了,他瞪着张小成,问:“你凭什么说我的狗驯养得不好?”
张小成还是不急不躁地说:“如果您想知道,就让王福把狗牵到草地上,我和狗过上两招,您就知道了。”
胡老总爱狗如命,当然有兴趣,于是立即派人叫王福把狗牵到草地来。一会儿,王福把高大凶猛的大狼狗牵到了草地,人事部和办公室的人,知道一个打工的要和大狼狗过招,就有许多人拥到草地来看热闹。
在草地上,胡老总对张小成说:“要是你赢了大狼狗,我的爱犬就交给你驯养。”王福听了胡老总的话,知道这个张小成是要来夺狗,心里那个恨就甭提了,他恨不得让猎狗立刻撕了张小成!
张小成叫王福放狗过来,王福驯狗有一年多了,如果他在狗头上拍一下,就是叫狗扑上去轻咬;如果在狗头上拧一下,就是命令大狼狗狠命撕咬。这当口,只见王福在狗头上狠狠地拧了一下,于是大狼狗龇牙咧嘴地盯着张小成,慢慢地逼近……
张小成一看却偷偷笑了:你瞧这个王福,连牵狗的皮带子也没解下,这哪是驯狗的料?张小成心中有数,一步步后退,故意退到一棵树下,突然,大狼狗腾空而起,箭一般地向张小成扑去,眼看张小成就要被大狼狗扑倒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张小成紧挨着树身一闪,大狼狗躲闪不及,一头撞到树干上,痛得“汪汪”直叫。
胡老总又惊又气,大狼狗也愤怒了,双脚腾空,扑跳着上来撕咬张小成,张小成侧身闪过,眼疾手快,拉住那条牵狗的皮带子,三下两下,“刷拉”,把大狼狗拴在了树上!这一切全发生在瞬息之间,等到在场的人弄明白怎么回事,这条平时凶相毕露的挪威纯种狼狗早已乖乖地认了输,蹲在树旁一动不动了。
胡老总阴沉着脸走到王福面前,冷冷地说:“让张小成到保安部当保安,专职驯养这条狗!”说完,他就走了。王福没想到大狼狗就这样被张小成夺了去,他咬牙切齿,心里骂道:“好小子,等着瞧!有你好看的!”
夺狗之祸
其实,谁都不知道,这张小成在部队时就是专职驯养军犬的,整整四年,什么狗驯不了啊!张小成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和大狼狗熟了,大狼狗也认了他这个新主人。白天,张小成像驯军犬一样驯养它,晚上,他带大狼狗在草地边巡逻。到了周六,张小成想,那些打工夫妻从今天开始可以不花一分钱到草地来约会了,他张小成会当好他们的守护神,可是,奇怪的是,这个晚上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张小成想:是不是他们和自己不熟,怕自己会害了他们啊?
一个星期里只有周六加班到九点,要想和老婆约会只有这天,转眼又要到周末了,星期五这天晚上,张小成悄声对刘义说:“你们怎么不去草地了?你告诉工人们,他们以后进草地不用再花钱了。”刘义愣了一下,点点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小成等了一个周六又一个周六,就是没有人再进草地。这天夜里,过了十二点,张小成把大狼狗放回狗舍,正想回宿舍睡觉,突然,从黑暗处跳出五六个男人,全用黑丝袜把脸蒙着,一人手里拿一截木棍,“呼啦”围上来,一阵乱棍,照着张小成就打,张小成以为是外面进来的小偷,猛然喝道:“你们住手!”
好在狗舍离得不远,大狼狗听到张小成的声音,霍地跳了出来,大狼狗救主来了,它“嗖嗖嗖”几下就跃到张小成的跟前,冲着那几个人狂吠,那些人一见大狼狗,吓得马上跑了。张小成心想:他们是谁呢?他们和自己有什么仇,要这样下死手打呢?幸亏自己当过多年的兵,身手不错,不然就要吃大亏了!
第二天,张小成像往日一样牵着大狼狗在厂区溜达,有几个工人推着仓库的平板货车路过那里,没料到大狼狗忽然跳跃上去,冲着其中的一个“小平头”就咬。张小成一个激灵:经他训练的大狼狗会“嗅味辨凶”,这个小平头难道就是昨晚打他的人?厂里的工友打他,为什么呀?
张小成喝住了大狼狗,走到小平头面前,平静地说:“没吓着你吧?真是对不起。”小平头有几分惊慌,张小成更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但他没有惊动小平头。
草地里平静了几天,但终于有人扛不住了,又到了周六,这天晚上,刚过九点半,张小成看见一男一女悄悄地要进草地,张小成一看,正是那小平头和他的老婆,于是,张小成装作没看见,把大狼狗拉开。张小成希望别的工友也来,可是没有,这天晚上就小平头和他的老婆进了草地,他们一进去就没完没了,害得张小成为他们守望了两个多小时。
第二天,张小成有意到草地里去看看,没想到小平头夫妻俩把草压倒了一大片,还在草地上丢了烟头、饮料瓶等杂物,张小成有点生气。中午吃饭的时候,张小成见到小平头,把他拉到一旁,小声说:“以后进草地,时间不要太长,出来的时候,你要把压下的草扶起来,更不能把一些东西丢在里面,明白吗?”小平头愣了一下:“你说什么……”张小成说:“昨晚我都看见了,以后小心点就是了,啊?”小平头听了,一霎间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这张小成是个好人啊!
从这以后,进草地的夫妻渐渐多了起来,王福见了,心疼啊,眼看着花花绿绿的钞票赚不了,有大狼狗护着,想下黑手打张小成也打不了,想和张小成合作,一起赚钱,不用说,他肯定不会干,怎么办呢?
又到了周六,刘义对张小成说:“你也真扛得住,你就没想和秀秀进草地约会?”张小成当然想了,刘义看出了他的心思,就说他帮着望风,张小成听了很高兴,便约了秀秀。
十一点以后,在草地约会的工友都走了出来,张小成这才和秀秀偷偷进了草地,两人一到草地就抱在一起,张小成把秀秀搂得紧紧的,说:“老婆,想死我了!”秀秀说:“我也想死你啊!”张小成和秀秀这对可怜的打工夫妻,这会儿竟像做贼一样,可没想到两人进去刚一会儿,突然,几个保安打着手电闯了进来,把两人逮个正着,紧接着,保安部长王福来了,又一会儿,人事部的人来了,很快,这事惊动了胡老总。
张小成感到奇怪:他和秀秀被抓的过程,时间安排得天衣无缝,其他约会的夫妻刚走,他和秀秀就被逮住了,会不会有人在背后做了手脚?刘义答应望风,为什么自己被抓了?刘义是有意为之,还是事出偶然、无力保护?
这个周六的晚上,张小成夫妻在草地被抓一事就像特大新闻,全厂都轰动了。保安们把张小成和秀秀押到了人事部,别看胡老总是个老总,可这种事他却管得细致入微,他坐在老板椅上,骂道:“你好大胆子,啊?竟敢破坏厂规去草地里约会!”张小成向胡老总解释说:“我们是夫妻,我们在一起,是正常的夫妻团聚,没有合适的环境,我们只能到草地去。”
胡老总一拍桌子,说:“在我这里打工的,只有工人,没有夫妻!明白吗?没有夫妻!”秀秀是个倔强的女子,她从口袋里掏出带在身上的大红结婚证,含着泪说:“我们是夫妻,我们是合法的夫妻啊!”可胡老总看也不看一眼。
这是夏天,是多雨的季节,这会儿,天下起雨来了,胡老总说了四个字:“罚站示众!”于是,保安部长王福叫来了两个保安,把张小成和秀秀推到了草地边……
大雨滂沱
张小成哪受得了这样的屈辱?他对胡老总说:“我不干了,今晚我就走人!”没想到胡老总说:“你想走?你走也得给我站一夜!”张小成拉起秀秀,说:“走,我们去收拾行李,今晚就走,看他们谁敢拦住我们!”没想到胡老总竟让王福等几个保安把张小成夫妻架了出去,推到草地边上,张小成愤怒了,他喊着,骂着,挣扎着……
这时候,王福牵来了大狼狗,他喝了一声,叫大狼狗去咬张小成,大狼狗迟疑了一会儿,王福又大喝了一声,他毕竟驯养过大狼狗很长时间,狗和他也有点亲近,也听他的话,只见大狼狗“嗖”地扑向了张小成,在他的裤腿上咬了一口,这“六亲不认”的畜生呀,张小成恼怒极了,凭着他在部队练出来的腿功,照着大狼狗一脚踢过去,高大凶猛的大狼狗竟被张小成一脚踢翻在草地上。
大狼狗看了看张小成,并没有发作,要是换了别人,非被扯成肉条不可。一旁的秀秀吓得赶紧蹲下来,看张小成伤着了没有。其实大狼狗只是把张小成的裤子扯裂开来,并没有伤着皮肉,它是做给胡老总和王福看的,这狗在张小成的驯养下,也变得通人性了,张小成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了大狼狗。
这时候,秀秀附在丈夫的耳边说:“站就站吧,我们好久好久没能在一起了!”张小成愣了一下,紧紧地抱住了老婆,夫妻俩就这么在雨中站着。老天并没有怜悯他们,雨越下越大,胡老总站在五楼的窗台上,烧着雪茄看着他们,还有好多好多的工友在看着他们。在这雨夜里,张小成和秀秀紧紧地拥抱着,两人把这一夜当成是他们难得的一次相聚!
张小成以为到了天亮,他和秀秀就可以卷铺盖走人了,但他想错了,一个更大的不幸已悄悄地临近了他们……
半夜里,雨渐渐小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去睡觉了,张小成和秀秀也困了,他们坐在草地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时候,有两个黑影,拿着一条绳子,悄悄地走近了他们和那条大狼狗,这两个黑影要把大狼狗弄死,然后嫁祸于张小成……
两个黑影走近了张小成和秀秀,看到他们睡着了,便又悄悄地走近大狼狗,丢下一块下了安眠药的肉。大狼狗吃了,不一会药性就发作了,它软绵绵地睡过去了,于是两个黑影拿出绳子,套住了狗的脖子,狠狠地勒住它,把它吊到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大狼狗的身子扭动着,但已无力挣扎,也没有力气叫出声来。一个黑影怕狗死得不快,还抓住狼狗的两条腿,把自己的整个身子都吊了上去,这样,狼狗脖子上的绳套就勒得更紧了。不一会儿,大狼狗就咽气了。他们又拖着大狼狗,来到草地的深处,小心地铲起草皮,把狗埋了,又把草皮盖上,不露痕迹。做罢这一切,两个黑影在黑夜里消失了。
也就在这时,在黑灯瞎火的宿舍窗口,有一个人没有睡,他看见了这一幕……
天亮了,雨停了,张小成和秀秀也醒了。王福走了过来,他看了看两人,笑了笑,说:“你们可以走了。”王福刚说完,突然大叫起来:“咦,狼狗呢?大狼狗一直在这里守着你们的呀!”他大声喊叫着,张小成也震惊了,昨晚大狼狗确实是一直守候在他们身旁的,怎么会不见了呢?王福马上喊来保安,并报告了胡老总。
胡老总闻讯大惊,他暴跳如雷,马上从工人中抽调了一帮人,全部出动找狗,可是找遍了全厂也没有看到狗的影子,最后,王福对胡老总说:昨晚大狼狗是守着张小成和他老婆的,大狼狗当时咬了张小成一口,八成是他气恼了,把大狼狗整死了,为的是出气,而大狼狗对张小成是很亲近的,它不会防备。
胡老总相信了王福的话,于是就向公安部门报了案,把张小成和秀秀暂时扣押了起来。警察到厂里调查,查了好几天也查不出什么名堂,同时也找不到张小成作案的证据,可是胡老总并没有放过张小成,他派王福带着保安硬是把张小成和秀秀关在宿舍里,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不准他们离厂;同时,胡老总又在厂里贴了悬赏告示,有知情报案者,奖励人民币一万元。他一万美金买来的名贵猎犬,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不见了,他能放过吗?他要查个水落石出,并要作案者加倍偿还!
可是,半个月过去了,没有人撕这张悬赏告示,也找不到张小成作案的证据,没有证据不能老是这样扣着他,在张小成的强烈抗议下,最后,胡老总无理地扣了张小成和秀秀的一个月工资,然后把他们放了。临出厂的时候,张小成悲愤交加,他想不到胡老总竟这么不讲道理,发誓一定要找胡老总算账!
离开厂子后,张小成和秀秀白天出去找工作,晚上,张小成独自来到草地围墙边的小山坡上,想看看胡老总有没有开车进草地。他一连去了几个晚上,都没碰上,到了第五天晚上,张小成终于看见胡老总开着那辆黑色奔驰到草地来了。他准备了一块石头,拿在手上,小心地翻墙进去,他要用石头把胡老总的车窗玻璃砸碎,出一口胸中的闷气,张小成从没干过坏事,这时候,他的心怦怦直跳,好紧张哟!
善良不变
一会儿,那辆奔驰车停了下来,又一会儿,小轿车又晃动了起来,张小成知道这时候下手是最好不过的了,等到胡老总穿好衣服,体面地从车里出来喊人抓他的时候,他张小成早就逃远了,可张小成很紧张,他几次想走过去,可就是迟疑着下不了手。他就这么盯着这辆车呆呆地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有一两个小时吧,咦,怪了,胡老总今晚是怎么了?怎么还不开车离开?
砸还是不砸呢?张小成怕砸了有麻烦,可不砸又咽不下这口气,他在心里劝着自己:“砸就砸吧!”他压住心跳,走过去,走近车窗边,举起石头,“啪啪啪”地狠砸了几下,车窗玻璃碎了,出现了一个大窟隆,他连忙丢下石头,没命地逃跑,心里怕得要命,一点也没有那种报复后的快意。
张小成跑出了草地,跃过了围墙,到了黑黑的小山坡上,这才敢回头看,可是奇怪了,那胡老总没从车里追出来,好像车上没人似的。这时候,不知怎么的,张小成突然有了一个古怪的想法:前几天,一张报纸上有一条消息,说是有一对情人关闭车窗后在车上幽会,结果因为时间长了,缺氧,两人窒息而死,胡老总会不会这样呢?
张小成想了十分钟,又等了十分钟,见还是没有动静,心里就有点七上八下了:胡老总会不会和那报纸上说的人一样?尽管他恨胡老总霸道,但那是人命关天的事呀!想到这里,张小成就又攀墙过去,悄悄地走近,想看个究竟,可他的心跳得厉害,他壮着胆子走近了车子,见没有动静,就借着厂房里透过来的一丝灯光,从车窗窟隆往里一看,呀,只见胡老总和他的女朋友真的躺在车里不动了!张小成见此情景,没多想,急忙掏出手机打了110、120。不一会儿,警车和救护车都来了,开进草地,把胡老总和他的女朋友送了医院,张小成也被带回派出所做了笔录。
在派出所里,张小成承认是为了报复胡老总而砸了他的车,于是,警察便把他扣了起来。第二天,秀秀在看守所找到了他,她哭得很伤心,她说:“是你救了胡老总,我要去见胡老总,求他放过你。”张小成阻止了她,说:“我们不去求他,他要是有良心的话,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一个人的良心,不是求来的。”秀秀听张小成这么一说,就没有去求胡老总。胡老总和他的女朋友是被抢救了十二个小时后才捡回一条命的,医生说,如果再晚十多分钟送医院,两人就可能命赴黄泉!
胡老总醒来后,得知是张小成报警救了他,他呆住了,于是就对警察说,张小成是为了救他而砸车窗玻璃的,并不是报复他,警察听了就把张小成放了。
张小成出了看守所,和秀秀拥抱着哭了。张小成知道,如果在他发现胡老总窒息的那一瞬间不去相救,那他将会铸成一生的大错。人哪,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讲良心,善良不要变,要做个好人。
不久,张小成和秀秀在另一家工厂找到了工作。两个月后的一个上午,厂里的人事主管把张小成叫到办公室,主管给了他一张当天的报纸,说:“报纸上要找的这个人名字和你一样,是不是你?”
张小成一看报纸,上面有一个寻人启事,启事是这样写的:
张小成,男,二十八岁,身高约一米七零,目前在找工作,如有发现者,请拨打电话告知,酬金一万元。
小成,你在哪里?你找到工作了吗?我是你原来的老总,谢谢你救了我,你回来吧!我真诚地欢迎你和你的妻子回到我的工厂工作!
下面还附有胡老总的电话号码和地址。张小成看了,眼眶热了,他想了想,对主管说:“这个人不是我。”可能是主管打了电话,没想到只过了两个小时,主管又把张小成和秀秀喊去,在他的办公室里,张小成见到了胡老总,胡老总见了他,一下就把他抱住了,说:“小成,你本来是可以不救我的,可是你却救了我……生死之间,大彻大悟,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是你让我知道了一个打工仔的心胸有多宽阔,你教会了我怎么做人。”说着,他向张小成鞠了一躬。张小成吃了一惊:这个平日里飞扬跋扈、有钱有势的老总,怎么在这一段日子里把做人的道理都想明白了?
胡老总今天是专门来接张小成和秀秀回去的,张小成不想回去,胡老总硬是把他们拉上了他的黑色奔驰车。
没过多少时候,他们到了制衣厂门口。胡老总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把车开进去,他叫司机把车停在大门口。这时候,保安部的八个保安在大门两旁笔直地站立着,见他们进来,“刷”地双脚并拢,立正敬礼。这种礼遇平时几乎是胡老总一个人独享的,没想到今天他们把这样的礼遇给了张小成这样一个打工仔!
胡老总早已把全厂的员工集中在草地边了,上千人,齐刷刷地列队站着,全都把目光看着张小成和秀秀。这时候,胡老总叫人事部长拨打了110,所有的员工都吃惊了:胡老总为什么打110?这里有什么事需要报警?张小成也吃了一惊:难道胡老总叫他回来是为了当着全厂员工的面抓他?
一片阳光
不一会儿,警察来了,胡老总看了一眼脚下的这片草地,说:“没想到啊,在这片草地上会发生一场善恶之间的较量。”胡老总说完,把王福喊过来,说:“王福,说吧!你是怎么把我的挪威狼狗勒死、然后又嫁祸于张小成的?”王福听了,镇静地说:“我没有,胡老总。”
胡老总冷冷地看了王福一眼,说:“可是有人看见了,那天半夜,你趁张小成和他的妻子困了的时候,悄悄地走近我的爱犬,用绳套把它勒死,然后埋在厂房后面的那片草地里。”
王福一惊,但脸没变色,他说:“这只是你的猜测,说话要有证据。我和张小成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嫁祸于他?再说,我也没有力气干这件事啊!”
胡老总轻蔑地看着王福,说:“王福,你别以为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收了多少打工夫妻在草地约会的钱财?是张小成发现并阻止了你,所以你要加害于他,你还借我之手,把他清除出厂,你还有一个帮凶……”张小成听了,吃惊不小,还有一个帮凶?会是谁呢?
胡老总和警察把王福带到埋狗的地方,胡老总将一把铲子丢给王福,说:“挖吧!”有警察在场,王福不得不抓起铲子挖了起来。一旁的张小成有点悲伤:三个多月了,大狼狗这时早已变成一堆白骨了……可是,王福挖着挖着,一直挖到了坑底,别说是白骨,就是一根狗毛也没有挖到。王福先是吃惊,然后丢下铲子,大声叫了起来:“姓胡的,你血口喷人!狗呢?狗在哪里?你这是陷害!”
胡老总笑了笑,说:“你别得意,那天晚上看见你的人,知道狗有很强的生命力,只要它有时间吸了地气,就又会活过来的,所以在你埋了狗走后,他就把大狼狗挖了出来,实话告诉你,我的挪威犬并没有死!”
王福虚张声势地说:“谁看见了,你叫他站出来!”胡老总指了指站着的上千名员工,说:“他就在他们中间,这个人你是不会知道的,我得保护他!”说着,胡老总叫人把秘密藏着的大狼狗牵了出来,那猎犬一见王福,狂叫着就要扑上去咬他,王福吓坏了……
接着,胡老总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照片,照片上是两个人勒死大狼狗和拖着狼狗去埋的场景,但因为这是夜里,照片上的人不是很清楚,王福竟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对胡老总说:“这怎么是我呢?就凭这,你能说这照片上的人就是我?”胡老总气坏了,说:“没想到啊,王福,你真是一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胡老总说着,向远处一挥手,两个警察把刘义带了上来,王福一见刘义,这才大惊,刘义对王福说:“我把什么都说了。”
其实,刘义正是王福的帮凶,他平时带头并鼓动那些打工夫妻去草地约会,他是“托儿”的角色,赚了钱后王福再和他分成。上回,张小成在草地遇见的正是刘义和他老婆,刘义知道张小成是没交钱就进来的,于是他就悄悄出来告诉了王福,王福就放狗来咬张小成。张小成夺走狗后,王福和刘义合谋,在员工中造谣,说张小成要收每对进草地的夫妻一百元,员工们听了,恼啊,于是他们就不进草地约会了,可牛郎织女也要鹊桥相会,夫妻长时间不见面怎么受得了?他们恨张小成,于是就揍了他,幸好大狼狗护着,他才逃过一劫。眼见一计不成,王福和刘义又生一计,由刘义引诱张小成进了草地,然后逮住,又想害死胡老总的大狼狗,嫁祸于张小成……
所有人知道这一切后都惊呆了:脚下的这片草地上,竟会发生这样触目惊心的事!同是打工的,有人竟会这么歹毒,有人却又这么善良!
真相大白了,胡老总对王福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王福耷拉着脑袋,无话可说,于是警察就把他和刘义带走了。胡老总当众宣布:让张小成接替王福的职位,当保安部长。刹那间,平地里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工人们解散后,胡老总把张小成、秀秀和一群工人代表带到了一个地方,这里盖了一幢新房子,一共是二十二个小房间,每个房间里都有独用的卫生间,有一张双人床和新的被褥。张小成知道,就是厂里的管理人员,也没有住上这么好的房间,他不知道这是给谁住的。
新房子的走廊上挂着一块红绸,红绸蒙着一个牌子,胡老总让张小成猜猜牌子上面写的是什么,张小成怎么也猜不出来,胡老总一把扯下红绸,张小成抬头一看,只见牌子上面写着几个字:“打工夫妻周末房”。
胡老总笑吟吟地把一串钥匙交给了秀秀,对她说:“从现在起,我要你管好、安排好这二十二间打工夫妻周末房,你们这些打工夫妻,以后就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去钻草地了。”说着,胡老总还来了点小幽默,说,“当然,最好不要生孩子。”
那一刻,张小成、秀秀和工人代表们的眼眶都湿漉漉的了,那些钻过草地的女员工们竟相拥而泣,一时间,掌声雷动,这掌声既是给胡老总的,更是给张小成的,这真是令人动容的一幕!
很快,胡老总这个制衣厂生产的服装,无论在品牌设计还是在质量上,都成了同行中的佼佼者,效益直线上升,胡老总知道,这是所有员工对他的回报。
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胡老总和张小成双双坐在这块草地上聊天,张小成说:“对于我们这些打工夫妻来说,真是祸也草地,福也草地啊!”胡老总点点头,说:“这块草地,使我明白了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胡老总又说:“小成,你不想问问那天晚上拍照片的这个人是谁吗?”张小成笑了,说:“胡老总,那你告诉我吧。”胡老总也笑了,他看了看张小成,说:“其实啊,这个人是谁,我不说你也会猜到了,是那个小平头。小平头对我说,那个晚上,看到你和秀秀在雨中被罚站的情景,他没法睡,他就在窗口看着你们、陪着你们……小成啊,你知道吗,在这块草地上,你感动的不仅仅是小平头,也不仅仅是我,你感动了全厂上千名员工!”
听着胡老总说出了这几句发自肺腑的话,张小成哭了……
(黄自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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