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的脚放我鞋里试试-毁了我父亲的第三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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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年,父亲去寿县南一个叫隐贤集的地方买回一捆火麻,说要结出一副网。什么网?拉网。

    我们家那地方只种普通的麻,我查阅资料,学名叫苘麻。跟秋庄稼一个季节,长一人多高,秸秆比手指粗,叶形阔大似泡桐树叶。伏夏天,我们这里人家晒酱豆子,就得用麻叶——烀熟黄豆,拌上麦面,盖上麻叶,捂出黄霉,再腾进钵子,加盐、加凉开水,在太阳底下暴晒,时间越长久,酱豆子越汪油,越酱香浓郁。夏去秋来,麻叶串黄,一根一根砍下来,捆成一捆一捆,沉进水塘里,叫沤麻。前后十来天,一塘水发绿发黑发臭,一捆一捆从水塘里捞出来,扒脱皮,洗干净,晾晒干,收拢起,白亮亮的麻披就成了。沤麻,是去表皮存纤维的过程。火麻不需要沤,一根一根麻皮剥下来,捆成捆,就是火麻披。火麻是火红色,一捆火麻是一堆凝固的火焰。结一副网需要七八斤火麻,父亲很慷慨地扛回三十来斤。父亲说,搓网纲绳需要火麻,搓拉网绳需要火麻,一捆火麻三十多斤不算多。

    接下来,父亲便忙着结网了。

    第一步是捻绳。父亲过去做过这种事,找来一只拨槌子,劈开一根根火麻披,捻出粗细均匀的细麻绳。拨槌子是专门捻线的工具,在一截牛腿骨上钻出一个洞眼,穿上带有倒钩刺的竹棍就可以了。家里捻线的拨槌子小,生产队捻绳的拨槌子大。父亲使用的是大拨槌子,生产队里的。那些天,父亲从生产队下工回家,就像女人似的捻结网的绳子。结网是父亲的事,母亲想插手都不让插。

    第二步是结网。结网,就是结网片。像裁缝缝合衣服一样,先结出网片,再缝合成拉网。结网的主要工具叫梭子,竹子刻出来的,六七寸长,一头尖一头平,关键是梭子身上的其他部位要挖空,正中间留下一根针,结网的绳子就是绕在这根针上,梭子穿过来穿过去,结出一个个网眼。结网的另一件工具叫尺子,同样是竹子刻出来的,同样有六七寸长。实际上,梭子穿过来穿过去是把网眼结在尺子上,一口气结出十几二十个网眼,尺子一抽,网眼就能现出来。尺子的宽度决定网眼的大小。

    结网不能说织网。我们这里的读音里,织、撕不分。结网说成织网,会越织(撕)漏洞越大,渔家听着忌讳。父亲反复交代我们兄弟说,只能说结网,不能说织网。开头说结网不顺嘴,说一说就顺嘴了。

    第三步是上猪血。所谓上猪血,就是把结好的网片浸泡在新鲜的猪血里。这样浸泡出来的网片容易沥水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一个方面是耐磨经用。你想想呀那么多的猪血渗透进网片里,不是跟家具涂抹上许多遍油漆差不多嘛。猪血是父亲赶集买回来的。顺便买回头的还有一根拴在网纲部位的竹竿,还有铁匠打出来的十几个网坠子。有了这么两样子,可谓一应俱全了。待浸泡猪血的网片晾干晒透,父亲就着手一样一样去组合拉网了。

    父亲扛回家一捆火麻是初秋天,结齐网到了深秋天,没白没黑地忙活了两个月。这一天,父亲扛上他亲手结出来的拉网,乐滋滋地跟家人说,他要去打鱼了。他要让家人有滋有味地吃上一顿鱼。父亲打鱼不用我跟着,说我小,打鱼的地方到处都是水,他打起鱼来顾不上我。我在家等着父亲打鱼归来。想象中,父亲打了各种各样的鱼。大鱼小鱼,不停地在我眼前穿梭跳跃。

    第一天,父亲空着两手回家,没打着一条大鱼,没打着一条小鱼。父亲说他是在淮河里打的鱼,不是打鱼的季节,就一条鱼打不着。什么是打鱼的季节呢?俗话说,涨水鱼,落水虾,不涨不落逮“咯呀”。深秋算是落水的季节,只能逮虾,不能逮鱼。父亲结的拉网网眼大,只能拉鱼,不能拉虾。父亲不灰心,说我明天去坝塘里拉鱼。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父亲连续空手回头。第二天去村东坝塘,第三天去村西坝塘,第四天去北坝子坝塘。北坝子坝塘远,离家有五里路,生产队收工再去时间来不及。父亲专门请上半天假。这一次,父亲去得早,回得早,网是湿的,裤子是湿的,冻得他嘴巴哆嗦着说,鱼网被坝塘里的水草缠住,他下水去解网。下水解网怎么不脱下裤子呢?有点说不通。第五天,父亲就不去打鱼了。父亲说等到下一年涨水天再打鱼。

    就算深秋天不是涨水天,村子四周都是水,父亲怎么就是打不着一条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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