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久好多回都转悠到县政府,一抬脚就可以迈过那个门槛,但他的脚又猛地缩回来,他似乎看到那里盘着一条蛇,卧着一只虎。这并非是怕衙门口的门槛高,而是他觉得向政府逼债是极不体面的事情。自己毕竟和书记搂过腰,和县长喝过酒,为了几十万元钱就翻脸不认人了,那是我李月久干的事吗?况且当年县政府大车小辆到自己砂石场拉料以后,自己的生意顿时火爆起来,到自己这里拉石料的车辆络绎不绝,就像赶大集似的。他知道县政府就是一张名片,就是一幅广告,可以产生无穷无尽的效应。如今自己的砂石场如同正月十五高挂的红灯笼,红彤彤地照亮一片天地,能有这样的火爆生意,完全得益于县政府。李月久认为县政府是财神爷,给自己送来鸿运。所以每想到这一层,李月久就不敢踏进这个门槛去讨债,他觉得心中有愧,抹不开这个面儿,更开不了这个口。所以事情一拖就是二十年。
李月久的砂石场越办越兴隆,到二〇一一年底他又办起了三个碎石车间,每天能产两千立方碎石,票子打着滚地进了李月久的腰包。市场如同战场,有赢的就有亏的,有兴旺的自然也就有萧条的。那一阵子,李月久的石料每天能外走上百辆汽车,可同他相望的料场一天外卖三五车都罢劲。这样遭忌妒和仇恨也就成了很自然的事情。
翌年初春的一个风雪夜里,李月久砂石场的粉碎车间突然失火。待李月久得到消息,从老屯的家里奔来时,老远就看到砂石场上空一片一片的火光,一蹿一跳地撕破无际的夜幕。这时李月久的双腿颤抖着,已迈不动步了,几乎就要瘫倒。是家人搀扶着他,才跌跌撞撞赶到场里。到近处一看房盖己烧得塌了架,火舌卷曲着,旋风似的直往门外冒,那火焰的红花在静静的黑夜里盛开着,一派五彩缤纷的景象。待县里消防车赶到时,这里已成一片废墟,厂房变成了断壁残墙,机器化作了一堆废铁。李月久这位七十岁的老人蹲在地上抱头大哭,苍老的声音像把老胡琴颤颤地抖动着,鼻子里都带着哭腔。
这把火烧得莫名其妙。按理说,电线是新架设的,绝不会是电跑火;车间里没生炉子,也不可能是炉具起火;再说一个碎石车间,除了石头,就是机器,就是故意点燃也难。可它偏偏就在这里燃起了这样的大火,把砂石场烧了个一塌糊涂,显然是有人故意纵火。公安局派出侦察员在这里破了一个月的案,连点儿有价值的线索也没获得,这件蹊跷案子后来不了了之了。
受到这场打击,李月久终于崩溃、病倒了。他病得很重,都摸到阎王爷的鼻子了。那是砂石场起火的第七天头上,李月久睡到半夜如梦似醒,便觉得浑身热烘烘的,整个胸腔像燃着的火炉,从嗓子眼儿到腹部似乎有条火龙在翻滚搅动。他意识到自己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整个喉咙里干涩生疼,想咽一口涎水,却什么也没咽下去,嘴里和喉咙里像久旱的沙漠。李月久的心禁不住地颤了一下,难道阎王真要索自己这条老命?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
李月久推了推身边的老伴,我难受得厉害,肚子像着了火,嗓子也直冒烟儿。老伴摸摸他的头倒不怎么热,但再一看脸把她吓个倒仰。老头子脸黄得吓人,就像被硫磺熏过一样,蜡黄的脸上如同糊上一张黄裱纸,黄里还透出灰,泛出黑不溜秋的颜色。再一看身上也是黄得晕眼。老伴大惊失色,老头子呀,你这是起黄啦!
一家人手忙脚乱,赶紧把李月久往县医院送,很快得到确诊,是急性黄疸肝炎,转氨酶比正常值高出二十多倍,证明肝细胞在大量坏死。在医院里经过又输液,又吃中药,住院一个多月没见好,反而越发加重,最后下了病危通知,连装老衣服都穿上了。
但相依为命的老伴不甘心让李月久等死,逼着儿子把他转院到省城医院。到那里才确诊,原来是胆管堵塞,当即开刀做了手术,后又住了十天医院才痊愈。
病好以后,老伴对李月久说,老头子呀,这回多亏你活过来了,如果你一口气上不来,县里欠咱那六十万元可就打水漂啦。这回你病好,说啥也得往回要了!
将死之人再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李月久这才决心要讨回这笔旧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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