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林

    村人都喜欢我。谁家有好吃的，如炒了蚕豆花生，就大把大把地往我口袋里塞；谁家饭桌上有两条鱼，非得夹条鱼给我吃。村里的小孩羡慕我，他们都问我，他们为啥都喜欢你，不喜欢我？我说，我也不知道。

    那时的我成了孩子王，村里的同龄小孩都听我的话，我想欺负谁就欺负谁，我甚至敢欺负比我高半个头的小孩。他们都不还手。有一回我拿石头扔大我3岁的石头，他只跑，不还手。我以为他怕我，便追他。石头站在那儿对我说，你别以为我打不过你，我是让你。就为你爸是个好人，你爸治好了我妈的病，还没收钱。不是看在你爸面上，我早把你打得头破血流了。小子，别太猖狂，村里所有的小孩都是让着你。

    父亲也总骂我，我积攒了半辈子的好名声要毁在你手里了。父亲有时气得打我，母亲便把我搂在怀里，与父亲转着圈。父亲便对母亲说，你会害了他的。

    混到高中毕业，我便整天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镇上混。父亲要我跟他学医。可我就是不想做赤脚医生——有时半夜，都得被村人叫醒，睡觉都睡不安稳。尤其是刮风下雨的冬天，得从热被窝里爬起来去病人家。

    父亲说，苦一点，累一点怕啥？我赚到了好名声。

    其实我不跟父亲学医主要还是不想活在父亲的影子里，担心别人总拿我同父亲比。父亲的影子却时时追随着我，甩都甩不掉。

    我在镇上玩电子游戏时，许多人都在说，陈医生怎么生了这么一个不务正业的儿子，唉！

    为了逃出父亲的影子，我来到县城。我想县城里认识父亲的人总少吧。我们几个人疯狂地玩，县城里玩的东西比镇上玩的东西多。但玩要钱，吃也要钱，我们身上的钱很快花完了，我们只有铤而走险去偷。

    但第一次偷就被抓住了。一男人要报警，我们都很害怕，怕坐牢，更怕家里人知道我们做小偷的事，都跪下求他别报警。他仍报了警。他问我是哪个乡哪个村的。我说是鄱湖嘴村的。他又看了一下我的脸，说，你不是陈医生的儿子吧？我不出声，同伴兴奋地说，是，他是陈医生的儿子。警察来了，那人给警察一个劲赔不是，说我们同他是一个村的，来他这儿玩，他以为是小偷，误会了。警察便走了。他掏出100块钱递给我，说，你们走吧。今天放过你们是看陈医生的面子。那时我家穷，连看病的几块钱都拿不出，可你父亲给了我药，给我打了针。那男人竟然掉眼泪了，我一辈子都记得你父亲。

    我便来到市里，市里总没人认识父亲吧。

    但我错了。我们喝多了酒，三个人骑一辆摩托车兜风。摩托车撞在一棵树上，我们都昏过去了。因马悦坐在最后，伤得最轻。他醒来后，拦了辆车，把两个同伴送到医院。医院竟要先收五千元押金，但马悦口袋里只有几十块钱。马悦一见医生就问，认识陈茂林医生不？马悦一连问了十几个医生，才有一个医生说，你是说鄱湖嘴村的陈茂林医生？他怎么啦？马悦说，他儿子出了车祸，因交不起押金正躺在医院门口。那医生忙叫护士把我们推进了急救室。

    我醒来后，那医生对我说，你父亲是个好医生。小时我发了三天高烧，烧成肺炎。你父亲一边骂我娘，一边背着我就往镇医院跑。如不是你父亲，我可能已不在人世了。我学医同你父亲有很大的关系，我想做一个像你父亲一样的好医生。

    出院后，我来到了省城。

    我不想再混日子。我四处找工作却找不到，我连吃盒饭的钱都掏不出来。小偷小摸的事，我再也不愿干了。我只有捡破烂卖。晚上就睡立交桥下。后来一家公司招仓库管理员，我便去了。公司负责招聘的人见我落魄的样，只说了两个字，不要。我说了许多好话，可他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我最后试探着说了句，你认识陈茂林医生不？我是他儿子。哪知奇迹出现了。他说，你真的是陈医生的儿子？我点点头。他很激动，你爸真是个好人。记得没钱交学费，一个人站在学校门口哭，你爸知道后，给我交了学费。

    过年时，我回家了。我对父亲说，爸，我要跟着你学医，成为一个像你一样的人。

    我也知道父亲的影子会一辈子紧紧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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