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

    我不是个浪漫的人，可不知怎么回事，那天上午突然冒出了去看黄河的念头。其实，这时候看黄河也没有什么景色，库区里往日的清水因汛期被三门峡大坝开闸放走了，只剩下主河道上一条深深的河槽，河槽里黄汤一样的河水打着旋儿往下流。河边被水冲刷的槽壁不时塌陷而落入水中。我独步顺着苍龙涧下方的一条小路到河槽边，看到凶猛的河水犹如张开了的老虎口，时刻会把世界上的一切都吞进去。

    我伫立在那儿，似乎联想些什么，可这时候的思路偏偏断了线，脑子一片空白。忽然想起有人说，这儿常常是自杀者最理想的地方，纵身一跳五秒钟不到便走进另一个世界，所以一些寻短见的人总选择在这儿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有些后怕，退了几步，从包里掏出一张报纸垫在一个土坎上坐了下来。

    有脚步声传来时我才抬起头，是一个苗条的女人匆匆走来。女人面色忧郁，似乎有心事，因为看见了我才强力抑制住自己的表情。她也像我一样，站在河槽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河水，退回两步低下头做沉思状。

    空旷的湿地里只有我们一坐一站两个人，虽然陌生但还是要打个招呼的。于是我说：“你也来看黄河呀，其实现在看黄河不是好时候，只能看到它暴戾的一面。”

    女人稍一愣，点了点头，走了过来。我大方地把报低撕了一半儿给她。她说了声“谢谢”，随手一铺，坐在上面：一‘有时候人比这河水更暴戾，你不觉得吗？”

    她这话让我吃了一惊，揣摩这话，女人肯定遇到了不快的事儿，但无须去问原因，也无须得到答案。我正要起身离开，她又开口了：“你说，这河道这河水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凶恶呢？”

    我看着河水说：“任何事情都是两方面的。水之无形，受环境挤压，比如落差高了，比如河道窄了，水流的力量就会增大，变得凶恶无比；如果生存环境舒畅，河道宽广而平坦，河水就会非常温柔，能容整个世界。”

    “看不出来，你说话挺有哲理的。那你说，人是不是也是这样？”

    把人与河水相比，多少有些不可思议。当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时，就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等我回答的时候，有一串泪珠挂在脸上，我心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女人会不会内心有什么痛苦？于是赶紧回答道：“是这样的，但人是有思想的，可以自我调节。如果此路不通，就走彼路，没有人真的会撞南墙，除非是傻子。”

    “同样的黄河，你看到了什么？”她继续发问。

    “我看到了力量，就是生存的力量。它们为了奔向大海，在每步都有险阻的情况下，用自己的力量一路高歌，最终使生命得到无限的延续。”

    “真是这样的吗？”

    “是的，你没听说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无论往高处走还是往低处流，都会有一种动力，那就是生命的动力。生命是一切，没有生命就没有世界。”

    这是我故意说给她听的，我知道她今天来黄河边绝不是像我一样无聊或寻找浪漫，而是有一种可怕的念头。

    她不再问什么了，老半天才从嘴里迸出两个字：“谢谢！”

    我们一同离开黄河边的。她到风景区停车场钻进出租车的瞬间，面带微笑地给我打了个招呼：“希望下次还能遇到你！”

    看见她坐着的出租车远离了，我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几天之后，想写一篇关于黄河的博文，就在博客上搜索“黄河”一词，猛然搜索到一位叫“小小我”博主的博文，她写道：当我因为生命的灰暗而寻梦黄河的时候，是一位陌生的哲人把我从死神手中拉回来。我终于懂得了什么叫活着，懂得了什么叫生命的力量……

    我打开她的相册，一眼就认出她便是那天在黄河边徘徊的女人。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