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吉夫

    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乡间火车站竟会这样狭小。占地至多一亩半，是从山的一角凿出来的一块平地。简陋如同农舍，就松松垮垮地立在那儿。

    韩先生所以要在这里下车，是因为假如现在不下，下一站就要到达北京了，单位的车等候在那里，他不愿意坐单位的车回家去。当然他之所以不愿坐单位的车，是因为从呼市开来的列车上有一位单位的女同事，他们在呼和浩特的会议上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以至到了互揭疮疤、水火不容的地步。说真的，他实在是不愿意跟她坐同一辆车。

    尽管车站狭小，毕竟甩开了那位利欲熏心的女人，他感到了呼吸的畅快。

    打听了一下，从狭小的车站到镇子大约有五里地的光景，没有车，只好徒步，而天色又渐渐地黑下来。

    那个女人实在可恶。韩先生边走边想。他的脚下没有路，他沿着铁轨的内侧，磕磕绊绊地走着。一边是石子和铁轨，另一边则是壁立的岩石。很快他就有了一种被海浪掀动的感觉，心也慢慢忐忑起来。太安静了！在黑咕隆咚的“路”上，他不得不摸着冰凉的石壁，一脚深一脚浅地试探着前行。他似乎听到了一阵追赶来的脚步声，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儿。他不敢怠慢，惶惶然加快了脚步——万一追过来的是个贼，自己可怎么办？

    但是那脚步声越来越紧密，韩先生已然吓得魂不附体。也许追赶者真的就是绿林中的强人吧？他暗暗地叫苦不迭。

    等等……等等我……一种撕裂似的叫声，从韩先生身后响起，他尚在犹疑，那叫声竟带着哭腔接连地传来——是一个女人！据直觉判断，那也许并非强人。韩先生恍恍惚惚地停下脚步，渐渐地听到了那追赶者脚步的慌乱。

    他稍作停留，一个黑影猛扑上来。韩先生顾不上思索，就敞开了他的胸怀。两个同样失魂落魄的人瞬时间便相拥在一起了。是韩先生吗？浑身颤抖着的女人惊疑地问。

    哦，你是小魏。哦，别惦，别怕。哆哆嗦嗦的韩先生无奈地拍着她的后背说。

    出于同样的原因，小魏也选择了在此地下车。从呼市开来的列车上，他们同坐在一节车厢的窘境，使她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离开。而现在，鬼使神差地，两个人竟相拥在一条黑暗又崎岖的小道上。

    在呼市的会议上是我不好。小魏瑟瑟地抖着说。

    不，韩先生说，我也不好，我缺少气度，都是一个所的，一个课题组的，有什么非砍砍杀杀不可的呢？

    还是怨我，我鬼迷心窍了。她哭腔哭调地向他表示忏悔，这让韩先生的心一下子酥软了。

    身后一列火车隆隆地开过来。强烈的灯光照得人睁不开眼，而天塌地陷般的轰鸣也真能让人灵魂出窍。列车带来的风鼓胀了他们的衣衫，两个受难般的男女，紧紧拥抱着，紧贴在冰凉坚硬的石壁上。

    小魏把脸偎在韩先生的胸膛上说，要是没遇上你，我会吓死的。韩先生则把嘴凑近她的耳边，悄悄告诉她：我得好好谢谢你，你来得太及时了，俩人总比一个人更壮胆呀。

    在列车驶过以后，他们就这样久久地没有分开。

    他们搂抱着、挽着手继续前行，无论谁都深恐失去对方。渐渐地看见镇子上的灯光了，他们也慢慢地从搂抱转为牵手，一直到走到镇子的马路上。

    韩先生选择了一家小旅馆。小魏则以避嫌为名，另去了一家有客房的饭店。

    次日早晨，韩先生故意晚起，为了错过从北京赶回单位的火车；而小魏天不亮就乘长途巴士走了，她是为了赶在班车之前便直接回到单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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