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平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李信中的家。

    我在集镇上问过很多人，我说我找李信中，他住哪里？能不能带个路？都吃惊地问我，哪个李信中啊？我以为集镇上的人都应该认识李信中，至少那些上了年纪的人应该认识。30多年前，这个名字足以让这个集镇的人们为他敲锣打鼓啊！

    后来，一位老者问我，是不是白鹤岭那个养羊的老者李信中？我说我要找的是30多年前当过兵的李信中，不是养羊的李信中。老者说，是不是身上被地雷炸得坑坑洼洼的那个李信中？我不知道李信中身上被地雷炸得怎样，但我知道他曾经惊天动地地滚过地雷。老者说，不是你找的那个李信中才怪？老者随手指了一个毛孩，由他带路，翻两座山，爬一个坡，就到了。

    我要找的李信中还住在青瓦房里。我查找过资料，他们那批立功授勋的，有三位，已经官至省军区司令、政委，再不继的，也弄了一个副师级退休。

    房门紧闭。有个小孩，趴在屋前的一礅大石头上做作业。石头是主人有意弄在那里的，上面放着簸箕、筛子、筲箕等物具，相当于城市摆放水果点心的茶几。

    我说我找李信中老先生，这是他的家吗？

    做作业的孩子抬起头，疑惑地打量我。他似乎不知道李信中是谁？

    孩子的作业是写作文，作文标题是《假如》，孩子写道：假如我生活在城市，我要把爷爷接到公园；假如我生活在城市，我要和爸爸妈妈去游乐场；假如我生活在城市，我要给爷爷、爸爸、妈妈盖高高的大楼。

    我问孩子，去过城市吗？

    孩子摇头。

    我说，去过公园吗？

    孩子摇头。

    我说，游乐场呢？

    孩子还是摇着头。

    我说家里人呢？

    孩子说，爷爷上山放羊去了。

    我说爸爸妈妈呢？

    孩子说，到广东打工去了。

    青瓦房很有一些年月，土墙上开裂着斑斑驳驳的口子，主人为了整治它，在缝隙里，镶嵌进去不少石块。

    我问孩子，知道爷爷当过解放军吗？

    孩子摇头。

    我问孩子，知道爷爷打过仗吗？

    孩子摇头，不过他眼里闪射起不少希冀和好奇的光芒。

    我说，孩子，想不想听听爷爷的故事？打仗的！

    孩子点头，眼睛盯着我，一脸好奇。他肯定没听过。

    我告诉他，30多年前，在一次惨烈的战斗中，敌人在阵地前布置了一大片地雷阵，凶恶地挡住了我们前进的道路。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突然，一名勇敢的战士，从山头上，冲下去，用身体，把敌人的地雷阵轰隆隆地滚爆。

    孩子从故事中很久回不过神来，问我，你讲的是我爷爷？

    我说，是啊！你爷爷李信中，大英雄啊！难道爷爷没告诉过你？

    孩子摇着头。

    倒是我疑惑起来，难道我找错地方了？

    孩子突然兴奋地叫起来：爷爷回来了！爷爷回来了！

    夕阳西下，一位老者，挥舞羊鞭，赶着一群羊，从山那边，往家走。浑厚的山歌，有一搭，没一句地，在山梁子上，奔跑着。

    这就是我要寻找的滚雷英雄李信中？老实说，我对李信中一点儿也不了解，我只是在偶然间接触到了一个关于他的资料。在那个资料里，我知道了他的几句话，那几句话改变了他一生。就因为那几句话，我想见一见李信中。其实，问完那几句话，我就可以走。

    我毕竟不能一来就开门见山啊！

    我搭讪说，老人家，歇歇！我递过去一支烟。

    他接过我的烟，笑笑，说，都是歇着。

    很快，我谈到了我见到的资料，我谈起了那次战斗，还有他用身体滚爆的一大片地雷阵。

    他沉默着。吸着我递过去的烟。烟雾腾腾，笼罩着他满是丘壑的脸。

    我说出我一直想对他说的话。我说你何必说那些话？没有人问你啊！就算问了，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啊！

    他不认识似的看着我，说，能行？他指着自己的心窝子，说，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的心窝子像被什么重重地撞击着。立功授勋的决定都要下来了，英模报告会的稿子都写好了。他却对记者说，当时他滚下去是在山顶踩滑了脚，要知道下面是地雷阵，说什么也不敢。就这几句话，他的立功授勋，英模报告，全取了。

    我告诉他，他们那批立功授勋作英模报告的，已经有三个省军区司令、政委，再不继的，也是副师级退休。偏偏他，回到白鹤岭放羊。我说，后悔不？

    他一边吆喝着羊，一边说，啥后悔的，要是不说出来，才后悔死了。

    我也替他吆喝着把羊往圈里赶。

    他扯开喉咙吆喝孙子快去灶背后烧火。他丢下羊去火炕楼上取腊肉。

    他要我留宿一晚，唠叨唠叨。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