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

    俺听说教育部门下发了新文件，说外来户的孩子念书不收借读费了，俺高兴得要命。俺当即和俺婆姨商量，郑重决定把俺那两个宝贝女儿也弄到城里上学，好好培养培养。

    一开学，俺火燎似的跑到教育局打探。门房老汉问俺找谁，俺说找这儿的大官。哪个大官？就是最大的官。老汉扬扬下巴说，一楼中间第三个。俺兴奋地朝那走去。俺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只见一个慈眉善目、头发花白的小老头正在打电话。他用手指了指沙发朝我点了点头，意思是让俺坐下。俺真是受宠若惊。老头打完电话，和蔼地问俺有什么事，还亲自用那白生生的纸杯给俺倒了一杯纯净水。俺感到心里热乎乎的，忙用树皮似的双手接过来说，俺不渴，俺不渴。俺就是想问一问，今年，俺的娃到你们这地儿念书，真的和城里娃一样？真的。那可太好了！那俺到哪报名哩？你在哪里住，就到附近的学校报名。俺激动得用双手使劲握住老头的手说，谢谢！谢谢！

    第二天一大早，俺就领着俺那两个宝贝疙瘩兴冲冲地来到西头小学。俺问了半天，才找到校长办公室。校长是个女的。俺说明了来意。女校长随手甩过来一张表，冷冰冰地说，把表一填，交30元考试费，下午3点参加考试。俺赶忙叫大丫来写。下午考完试，我就急巴巴地问两个宝贝疙瘩，考得怎样。两个都喜滋滋地说，大，俺们都会。俺那吊在嗓子边的心总算又落回到肚子里。第三天，俺们父女三个一大早来到学校，在墙上贴的名单上找掩大丫二丫的名字。来回细细地看了十遍，没有！俺急得满头大汗。急火火跑到校长办公室，问她怎么没有俺女儿的名字？校长眼皮也没有抬，硬邦邦撂出一句：没考上。那咋办？没办法，领回去。俺急得嚎啕大哭，直祷告校长。也许是俺的难过感动了校长，也许是俺那一把鼻子一把泪使校长感到厌烦。校长终于张了金口，明天早上再说。俺如获至宝似的连声说是！是！是！第四天一早去，一位老师说校长不在。俺就守在学校的大门口。中午饿了，俺破天荒给大丫二丫一人买了一份擀面皮。俺5毛钱买了一个饼子垫垫肚子。直到下午放学，学校的学生和老师都走完了，还不见校长的影子。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再瞧瞧两个女儿，灰塌塌的就像霜打的茄子，俺的鼻子一阵阵发酸。正在这时，空旷的走廊里传来了高跟鞋和水泥地碰撞的声音，由远到近，声声敲在俺的心坎上。俺兴奋得血管都快涨裂哩。过来的正是俺们父女苦苦等了一天的校长。俺急忙跑到校长跟前，双手紧紧抓住校长，语无伦次地说，校长，您老人家发发慈悲，收下俺两个娃吧！校长看看俺，又看看俺两个娃，显得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唉！真拿你们没办法。明天来办吧。俺一听激动得泪蛋蛋儿都流了出来。俺紧紧握住校长红润丰满嫩白的手说，俺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哩，校长。也许是俺树皮般粗糙的手弄痛了校长。校长皱着眉赶忙抽出她的手说，完了再说，完了再说。

    第五天，俺终于给两个娃报了名。俺如释重负。俺又高兴地登着三轮到城里去揽活。

    第六天中午放学，大丫拿着一张二指宽的纸条给我说，大，俺们校长给的，让你到学校去一下。怎么了？不知道。俺的心又绷得紧紧的。

    下午，俺早早来到学校，一见校长，校长二话没说，劈头盖脸把俺收拾一顿。意思是俺娃学得不好，将来会拖班级和学校的后腿。俺直向校长保证俺娃一定能学好。晚上，俺早早收了车。一回家就把大丫二丫叫到跟前，问她们听懂听不懂老师讲的，作业会不会做。她们说都会。俺又把她们的作业仔细看了一遍，见上面全是红钩钩，俺就脑大了：这是咋回事？这时大丫说，大，俺们班其他转来的家长都请校长老师吃饭哩。俺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脑壳，看这死脑筋！第二天是礼拜六，学校上半天课。俺十点多就收车回家，揩了一把脸，拿上钱风风火火向学校赶去。找到校长，校长似乎知道俺要来似的，不冷不热地说你来了。噢。俺娃在你们这儿念书，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俺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今天中午，俺想请你们吃个饭。这个就算了。那不行，那不行！俺娃在你们这儿念书，给你们添了不少的麻烦，俺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今天无论如何要谢谢你们，俺一再坚持说。唉，你们这些人真是拿你们没办法。校长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无奈地说，那好吧。说完，校长拿起桌子上的电话一气打了七八个，俺心里猜测可能是叫其他的人。

    饭是在学校对面一个叫作红都大鱼庄的地方吃的。连校长和俺一共八个人。校长们吃的是红光满面，汗流浃背，而俺却一口也吃不下，只是脸上堆满笑意，机械而殷勤地说，吃！吃！慢慢吃！而脑门上的虚汗却直往外冒。

    吃毕，校长满足地说，让你破费了。俺像一条哈巴狗似的点头哈腰地说，没什么，没什么。应该的，应该的！那我们就走了。好！好！慢走慢走。

    望着他们坐的车一溜烟远去，俺如一滩烂泥坐在了地上。一顿饭吃了480块！×××，把俺全家一年的菜钱给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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