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幕剧)
倍那文德(Jacinto Benavente)是现代西班牙最著名的戏曲家,最近得到了诺贝尔奖金。
他生于一八六六年八月十二日西班牙京城马德里。少时曾于马德里大学习法律。但因不合于他的性格,所以没有在法律科毕业。后来曾游历欧洲各国。对于剧场与优伶等生活,抱有特别兴趣。他的著作到现在已经差不多有一百多种了。
把他的著作,最先介绍于英美各国的人,为驻美与加拿大西班牙著作家协会代表恩特希尔,他在一九一七年出版了倍那文德戏曲第一集。内中包括四篇,即《他的寡妇的丈夫》,《人间的连锁》,《伪善者》与《热情之花》。他更在一九一九年又出了倍那文德戏曲第二集。内中也包括四篇,即《不准吸烟》,《白贝公主》,《总督的妻子》与《秋天的玫瑰花》。其中有几篇都在美国文学杂志Poetlore上登过。此外登于该杂志而没有印成单行本者,也有几篇。象《太子旅行》与《礼拜六晚上》等都是。其中我最欢喜的,或者说合于我的脾胃的为《热情之花》,《伪善者》与《白贝公主》。我现在译的就是前二篇,后一篇待将来冲动大时再译。
我所看过的不过以上几篇(此外还有一短篇叫做The Smile of Mona Lisa为另一人译)。我现在就把从这几篇内所得到的印象写下来。
一切艺术家因为感觉的锐敏,所以凡是社会上的缺点他总最先觉到。倍那文德也是不在这个例外的。他对于西班牙社会上种种旧道德与旧习惯的攻击,非常厉害。他以为过去的价值只在能应付现在与未来。过去的本身的崇拜,结果不过阻碍生命的向前发展罢了。他这一种发展生命为第一的精神,在他的尖利的讽刺剧中间都可以看出来。我们在《伪善者》—剧中可以看得非常明了。
讲到他的艺术,他是一个极端的心理的写实主义者。我们读他的戏剧,第一件注意到的,就是他不着重在动作的描写。他着重的是在进行中的思想与情感(thoughts and feelings in the making)他不是从外至内而是从内至外的戏曲家。他把蕴藏在人生内心中的东西翻出来给大家看。他从没有描写过登场人物的性格与相貌,但是我们读下去,觉得那个人的个性活现在我们的前面。所以我们可以称他的戏曲做性格的戏曲(Drama of Character)。
此外他还有一种特点就是含蓄。有许多重要的意义,他都隐着不肯直接说出来。所以读他的作品的人非细心不可。他对于心理的描写本来异常精细,非有精细的心的人原是不能领会的。他对于女性的描写,更有独到处。女性的长处与短处和女性的优美都在他的作品中间可以找出来。所以有人称倍那文德为“妇女的解释者”(interpreter of woman),说他不但给了妇女—柄镜子,使得她们照见自己的真相,并且他也把女性的真相放在男子的前面了。
他是一个写实主义者,他只把社会的、人生的真相如实地写下来。他从没有预先拿到了一种成见去造戏剧,也从没有想到他的创造是在为着什么“人生”。譬如《热情之花》—剧,他只表示出横亘在人生的底下有这样的一种冲动,其为道德与否他完全不问。他说艺术应该自由的与独创的,但是世界上一般俗物要用信条与习惯的法则来约束他。艺术是美的自然的实现;美的情操非忠实的不可。”可见我们虽说他是写实主义者,但是他自己是不受任何法则所支配的。
他和其他艺术家一样,也是人生的解释者,人生意义的找求者。在《白贝公主》—剧中,他描写白贝公主(即希利娜)离开了皇室,独自一人跳进生命之河中间去,体尝人生的意味。不断的梦想引起不断的生活,不断的生活破灭不断的梦想。末了她知道“人生是去生活,去梦想。它是梦想,它是生活。”《秋天的玫瑰花》一剧中,起初描写人生因了种种误解与嫉妒产生无限的痛苦,但是后来因了自己的牺牲与退守与宽恕终究得到了幸福。这三种德性,他以为是妇女所独有的。
倍那文德是多方面的人物,他的作品,与他的见解很有详细介绍与批评的价值。但是这里不是做长文章的地方,所以略说其大致如此。
译者志于美国加利福尼亚
剧中人物
雷孟台
亚加西亚(雷孟台之女)
亚里娜(婢)
伊沙白伯母
米拉格路沙(伊沙白之女)
非台拉
英格拉西亚
倍娜比亚
加斯巴拉
伊思邦(雷孟台之后夫)
诺贝尔(雷孟台之外甥)
伊丝比亚老伯
华丝天(伊丝比亚之子)
白乃倍(仆)
吕比芙(仆)
西班牙的加斯天尔农村
一富厚之农家,位于加斯天尔市的郊外。
幕启,雷孟台、亚加西亚、伊沙白伯母、米拉格路沙、非台拉、英格拉西亚、加斯巴拉与倍娜比亚正向妇女及少女四五人话别。除伊沙白伯母坐着外,余均站立着。
加斯巴拉 上帝祝福你!再会,雷孟台。
倍娜比亚 上帝祝福你,伊沙白伯母——还有你,亚加西亚与你的母亲。望你们万事顺利。
雷孟台 多谢诸位。愿我们大家活着万事如意。亚加西亚,走吧!
大众 再会!再会!
妇女及少女们出,高兴地闲谈着。亚加西亚跟着她们。
伊沙白伯母 倍娜比亚真是一个好女孩子。
英格拉西亚 自从她经过那桩困难的事情以来,不过一年罢了。我们现在看着她,决不会相信她曾经经过那样的事。
伊沙白伯母 我听说她快要出嫁了。
非台拉 是的,在下届的圣节。
伊沙白伯母 我常常是本村里最后听到闲言闲语的人,一个人境遇不好,对于外边所发生的事情,自然而然也没有兴趣。
英格拉西亚 你的丈夫怎样了?
伊沙白伯母 他的病状变化不定,我们伺候的人都疲乏得不堪。我们不能离开家门一步,就是赴礼拜天的弥撒也不能够。在我固然是习惯的,但是在我的女儿却是太苦了。
英格拉西亚 我想你这样把她闷在家里是很不对的。今年是结婚的大吉年。
伊沙白伯母 但是不是为她的。我恐怕我们永远找不到合于她的希望的男子。
非台拉 都是一样的,我不相信她生下来会做尼姑的。将来她会碰到称心合意的男子吧。
伊沙白伯母 你对于这件婚事欢喜吗?雷孟台?我敢说你似乎完全不高兴的样子。
雷孟台 结婚常常是一种试验。
英格拉西亚 如其你还不满意,我真不晓得什么叫做满意。你的女儿挑到了我们阖村上的头等角色。
非台拉 她并且也不缺什么。他们二个如其能配成一对,真是什么都不要忧的,这一点你不可忽视的。
雷孟台 米拉格路沙,你到楼底下去找亚加西亚与男孩子们玩去,不要一个人坐在壁角里,我不欢喜你那样。
伊沙白伯母 是的,下去——小孩子是清白无疵的和上帝制造她时一样。
米拉格路沙 对不起。(出)
雷孟台 我们大家可再领一杯而且再吃一点比查果。
伊沙白伯母 谢谢,我已经够了。
雷孟台 不,不,来,大家来。这算什么呢。
伊沙白伯母 亚加西亚似乎也没有象你所希望的那样快活。哦!她的订婚在今天才宣布的呢!
雷孟台
她也是清白无疵的和上帝制造她时一样。我从没有看见过什么人欢喜过她;她是那样沉默的。她离开我,几星期内没有向我讲过一句话。有时她讲的时候,她会一直说下去,使你呼吸都呼不转来。听她讲真是可怕。
英格拉西亚
自然你宠坏了她。自从你失去了三个儿子后,她是你所唯一有的,而且你又太溺爱了。她的父亲那样的爱她,就是她要天上的飞鸟,他也会去替她捉来,你也是如此。他死后——上帝保佑他九泉瞑目——这孩子就妒忌你了。你再嫁,她是不欢喜的,势必耿耿于怀。
雷孟台
但是叫我做什么呢?我不要再嫁。如其我的兄弟不做那样的事,我也不会想到改嫁。如其我们家内没有一个男子来照管我,我的孩子与我就会被人赶到街路上,这是你知道的。
伊沙白伯母 是的,这世界是不容独身妇人的。你那时是一个很年轻的寡妇。
雷孟台 但是我不晓得为什么我的女儿要妒忌。我是她的母亲,但是我不知道我们二人中间谁最爱她或是最宠她。伊思邦从不把她当做继女看待的。
伊沙白伯母 没有甚么奇怪;你自己又没有许多儿子。
雷孟台
他来时或是去时从没有一次不给她礼物的。他从没有把那样的东西给过我——虽是我也不放在心上。她是我的女儿;我看见他那样的爱她,我也更其爱他。这些话你们是不会相信我的。但是她从没有让他吻过,就是在她小的时候,现在更不用说了。我难得责打她,但是有时我那样做也正因为那个缘故。
非台拉 也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你的女儿不爱她的表兄。
雷孟台 诺贝尔?她自己不欢喜他。他们二人现在没有甚么关系了。那又是我所不能了解的一件事。我们永远不能够知道他们的决裂到底是为了什么。
非台拉 别人也不能够,没有人能够懂决裂的原委,其中必定有缘故,这是个谜。
英格拉西亚
是的,她对于这事似乎并不抱歉,我亦无法为他说情。她从没有再对他看过,但是他的态度却没有变更。当他听说华丝天今天要和他的父亲到这里来解决婚事而且要布置一切时,他就拿了一枝枪,背了他们一直上罗斯贝格尔去了。看见他的人都说他的形容很难看,似乎心已碎了的样子。
雷孟台
我和伊思邦毫不能感动她。她自己和诺贝尔决裂的,正当他们预备宣布婚约的时候,这件事大众都知道。后来她答应会见华丝天。华丝天对于她一直迷恋的。他的父亲是伊思邦的至交,他们是一党里的人,而且常常和衷共济的。他们互相认识了已经好久。不论我们为了圣母节或是为了其他的节目到江西内去,或是他们到这里来,很容易看出华丝天坐立不安的神情。当她在旁边的时候,他不晓得怎样做才好。他晓得她和她的表兄间有某种关系,但是一直到他们决裂,他从没有说过一句话,那是什么道理我们不知道——不,一点也不知道;但是当他们一听到她和她表兄决裂的消息,华丝天的父亲就向伊思邦说。伊思邦向我说,我就向我的女儿说,她也表示愿意;所以现在他们就要结婚了。这就是关于这件事的大概。如其她不满意,那末请上帝保佑她的灵魂,因为我们那样做也不过要使她高兴。一切事情,她都有她自己的做法。
伊沙白伯母 那末她应该快乐了。为什么不?那孩子是很漂亮的,大家都这样说。
英格拉西亚 是的,我们大家觉得他是我们村里的人。他住得这样近,他的家庭又是那样著名的,没有人会把他当做陌生人的。
非台拉 伊丝比亚老伯在这里比在江西内有更多的田地。
英格拉西亚 自然的,如其你要去计算的话。他承袭他叔叔马诺里太的全部财产,并且当城里的地产出卖时,又都卖给了他。
伊沙白伯母 他家是近村最富的。
非台拉 无疑的。虽是他有四个兄弟,但是每一个都会发财的。
英格拉西亚 你的女儿也不会赤了脚嫁过去的。
雷孟台 不,她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她将来要承继一切。伊思邦对于她从她的生父所承继的田地很留心经营;就是她是他自己的孩子也不能再好的了。
礼拜堂的钟声。
伊沙白伯母 圣告钟!(妇女们默诵析祷词)雷孟台,这是我们去的,时候了。推尔斯花路希望早些吃晚饭——除非他的空嚼我们能称之为晚饭的话。
英格拉西亚 这是我们大家都要去的时候了。
非台拉 我们大家都这样想。
雷孟台 但是你们不在这里便饭吗?我不强留伊沙白伯母——我晓得她不应该离开她的丈夫。他很不耐烦的望她回去。
英格拉西亚 是的,我们都有丈夫要照顾的。我们大家谢谢吧。
伊沙白伯母 我想那孩子留在这里吃晚饭吧?
雷孟台 不,他就要和他的父亲回到江西内去。他们不能在此过夜。现在又没有月亮,依理他们应该早些走路。天快要黑了,而且日子又这样短,不知不觉就天黑了。
英格拉西亚 我听到他们来说再会了。
雷孟台 我这样想。
亚加西亚、米拉格路沙、伊思邦、伊丝比亚老伯与华丝天入。
伊思邦 雷孟台,伊丝比亚老伯和华丝天来向你告别。
伊丝比亚 我们一定要在天黑以前走路。雨后的路真不好走。
伊思邦 况且还有许多不好走的小路。
伊沙白伯母 那末这孩子自己怎样说呢?我想他不记得我了。自从我们见面一次之后,巳经有五年了。
伊丝比亚 你还记得伊沙白伯母吗?
华丝天 是的,我还记得,父亲。我恐怕她不记得我了。
伊沙白伯母
那个你不要怕。当你追捕野牛使我们吃惊的那一次,我的丈夫当着地方官的职司。如其那时你被野牛弄死了,我不晓得怎样的事会跟着来。我可不喜欢那样,上帝祝福圣路格!——你那次差点他我们没法过他的圣节了。我们那时想你一定已经死了。
英格拉西亚 由林,爱杜西亚的丈夫,也在那一年被捕。
华丝天 我记得;是的,伯母。
伊丝比亚 他记得很清楚,因为他回家时我还给了他一顿皮鞭——那是他应该受的。
华丝天 我那时还是小孩子。
伊沙白伯母 是的——还是小孩子。但是你现在找到了我们村里最漂亮的女郎,她呢,当然也决不会后悔她的选择的。但是我们现在一定要去了。你自己也有事情要照料。
伊思邦 不,一切事情他们都已经料理停当了。
伊沙白伯母 那么,晚安。来,米拉格路沙。
亚加西亚 我要她在这里晚餐,但是她不敢向你开口。让她留在这里,伊沙白伯母。
雷孟台 好,留在这里。等一下倍娜比亚与亚里娜会把她送回府上,如其必要,伊思邦也会奉陪。
伊沙白伯母 不,我们会喊人来领。(向米拉袼路沙)你可以留在这里,陪亚加西亚。
雷孟台 她们要讲的话多极了。
伊沙白伯母 上帝祝福你。伊丝比亚老伯与伊思邦,再会。
伊丝比亚 再会,伊沙白伯母。你丈夫那里,替我请安。
伊沙白伯母 他会领你的情。
英格拉西亚 再会!一路平安!
非台拉 上帝和你同在。
妇女们出。
伊丝比亚 伊沙白伯母看上去年纪很轻。她至少和我同年。是的,俗话说得好,“要有,要占有,乃变老之道。”在她年青时代,美丽的女子非常多,她也是其中的一个。
伊思邦 请坐,伊丝比亚老伯。你为什么这么性急?
伊丝比亚 不,不要引诱我;这是去的时候了。黑夜一点一点来了。请你不要替我们着急。我们自己有手,我们用不到你。
伊思邦 不,走路对我的身体有益。我至少要送你到小溪那边。
雷孟台、亚加西亚与米拉格路沙又入。
伊丝比亚 如其你们年青人要讲什么话,这是你们讲的时候了。
亚加西亚 不,我们把一切事情都商量好了。
伊丝比亚 你这样想。
雷孟台 来,来!不要使我的女儿难为情,伊丝比亚老伯。
亚加西亚 一切多谢。
伊丝比亚 什么?那样就谢我了吗?
亚加西亚 那礼物真可爱。
伊丝比亚 那是我们所能找到的最华丽的东西。
雷孟台 这在乡村的姑娘实在太多了。
伊丝比亚 太多?一点也不!如其依我的办法,还要多放宝石在里面,比了都尔杜地方的圣匣内的还要多呢。(向华丝天)去拥抱你的丈母。
雷孟台 是的,来,孩子。我一定要设法爱你,不然你把她取去我一定不肯赦你的。我的心也和她一同去了。
伊思邦 哦,不要哭。来,亚加西亚!你不情愿做马利亚吗?
米拉格路沙 雷孟台!亚加西亚!(亦哭)
伊思邦 这不错——大家!来,来!
伊丝比亚 不要那样愚蠢!眼泪是为死人用的。你不过要出嫁。想法求快乐,不要这样。大家都很快乐。再会!晚安!
雷孟台 再会,伊丝比亚老伯。请你告诉佳利亚,她今天不来我是不能恕她的。
伊丝比亚 你晓得她的目力怎样不好。来的话我们还得预备车子,车子远在罗斯贝格尔。再说家中又忙着屠宰牲口。
雷孟台 告诉她我怎样的不高兴。希望她早些好。
伊丝比亚 谢谢你。
雷孟台 现在你们还是去的好。天气一点一点暗了。(向伊思邦)不要再延搁了。
伊丝比亚 我叫他们不要送我们。
伊思邦 胡说!这算什么。我要一直送到小溪那边。不要等我吃晚饭。
雷孟台 不,我们要等的。今晚上我们不情愿孤独着吃晚饭。如其我们吃得晚些,米拉格路沙决不以为怠慢的。
米拉格路沙 这对我没有什么差别。
伊丝比亚 上帝和你们同在!再会!
雷孟台 不,我们要下来送你们出去。
华丝天 我……我想和亚加西亚讲一句话……
伊丝比亚 这样下去要等到明天了。你们俩今天有整日的功夫。
华丝天 是的,但是周围有那么许多人,我没有机会……
伊丝比亚当 我们预备出门之前,我晓得有这样无意义的事。华丝天这不是无意义的。在我们出发之前,我答应母亲把这件袈裟给亚加西亚的。那尼姑庵里的尼姑们特地为了她做的。
亚加西亚 怎样可爱啊!
米拉格路沙 哦!加门的圣处女——四周都是金饰!
雷孟台 很好看。我的女儿常常崇敬圣处女的。替我们谢谢你的母亲。我们领受了。
华丝天 它有福了。
伊丝比亚 好!现在你的心宽了。如其我们把袈裟带回家去,我不晓得你的母亲要怎样想呢?我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孩子!我在年青时没有这样无出息的。我真不晓得他象什么人。
大众出。暂时合上空着。天时继续着变成黑暗。雷孟台、亚加西亚与米拉格路沙又出。
雷孟台 他们把今天一天拉得真长。在他们动身之前已经夜了。你觉得怎样,我的亲爱的?你快乐吗?
亚加西亚 你自己可以看得出。
雷孟台 我能够,我能够吗?这真是我所要做的:看我自己,没有一个能够说出你到底觉得怎样。
亚加西亚 我已经疲乏了。
雷孟台 这真是一个冗长的日子,我自从早上五点钟起没有一分钟休息过。
米拉格路沙 每一个人都到这里来祝贺你。
雷孟台
你可以说阖村的人,上自牧师,下至庶人。我们送了那牧师一个弥撤祭,并且还给了他十个面包,除散给贫人的之外。在我们幸福的日子我们应该想到那些不幸的人。赞美上帝,我们不需要什么了!洋火在哪里?
亚加西亚 在这里,母亲。
雷孟台 把灯点起来,亲爱的。坐在黑暗中间使我很忧愁。(喊)亚里娜!亚里娜!真奇怪,她到哪里去了。
亚里娜(楼上)你要什么?
雷孟台 把箕帚带来。
亚里娜(下楼)就来。
雷孟台 正当我想着的时候,还是把我的裙子换掉的好。现在不会有人来吧;时光已经这样晚。
亚加西亚 我也可以脱掉我的衣服吧。
雷孟台 做什么?你没有事情可做。你已经忙了一整天了。
亚里娜(入)把垃圾指给我看——
雷孟台 把帚倚在壁角后,把这些东西拿去。把它们洗干净后再放回碗橱里去。那些玻杯要留心!它们是我们最精致的玻杯。
亚里娜 我可以吃一个饼吗?
雷孟台 自然可以——虽然我不懂你怎么能一下抓那么多的。
亚里娜
我整日还没有动过一点东西,上帝救我!我是我母亲的亲生女。我不曾把饼与酒送给全村人吗?今天每一个人都来到这里。这表明人们对这家人的——是的,还有对伊丝比亚老伯与他的家庭的看法。等到你看见了结婚礼!我晓得有人将要给她一个新的金东西,而且还有人将要给她一条完全绣花的被,那些花那样的生动,她初看会把它们去拿下来哩。那真是她的一个大日子,赞美上帝!那时我们都要笑或是哭,而且我将为第一个这样做——随在她的母亲之后的;她将为第一个因为这是她的权利。但是你知道我,在这所房子里的人我都爱。而且你还使我想到我的死了的女儿呢。当她死了的时候,她的形状正和你一样,我们已经葬了她。
雷孟台 不要谈啦,亚里娜。去吧,不必再挖出你的悲苦的历史。我们自己的已经够受了。
亚里娜
愿上帝答应我将来永远不要带累你!但是今天在我的四周围什么东西都颠倒了。你愈是快乐,使你愈是忧愁。上帝禁止我不再谈起这个孩子的苦楚的死了的父亲,他现在休息在天上,上帝祝福他!但是我希望他今天能够看见她!他是喜欢她的。
雷孟台 够了,亚里娜!够了。
亚里娜
不要向我那样说,雷孟台。这等于打巴掌,等于打一只忠实的狗。我对于你,对于你的女儿与你的家正象一只忠实的狗——一只忠实的狗,一年到头吃你的面包——是的,当她关它的时候,她还保持她自己的尊严,那是你晓得的。(出)
雷孟台 亚里娜!——她是不错的,虽是。她常常是一只忠实的狗——忠实于我们与我们的家。(哭泣)
亚加西亚 母亲——
雷孟台 你讲什么?
亚加西亚 你可以把这个五斗橱的钥匙给我吗?我想把我的一点东西给米拉格路沙看。
雷孟台 好,拿去;把这一束都拿去。你们坐下休息,我到外边去照顾晚饭。
她拿着帚而去。亚加西亚与米拉格路沙坐于五斗橱前面的地板上,开了最下的一只抽屉。
亚加西亚 这些耳饰是一种礼物从——是的,从伊思邦那里来的,因为我的母亲不在这里我可以这样说。她常常要我叫他做父亲。
米拉格路沙 你不晓得他爱你吗?
亚加西亚 是的,但是一个人只能有一个父亲与母亲。他还给我这些手帕子,从都尔度买来的。那些尼姑刺绣了我的名字的第一个字母。你看这些明信片——不是很美丽吗?
米拉格路沙 怎样好看的女人!
亚加西亚 是的,它们是从马德里或是从法国巴黎来的。看这些小孩子——他还给我这只匣子;里面还有糖果。
米拉格路沙 我不懂你为什么还那样说……
亚加西亚 我不说什么。我知道他爱我,但是我情愿和我的母亲单独在一起。
米拉格路沙 你不是说你的母亲因为他的缘故减少爱你的程度吗?
亚加西亚 我不知道。她一心迷恋着他。我怎样晓得,如其她要在我和那人中间选择……
米拉格路沙 我想这样说是无良心的。如其你的母亲不再嫁,那末你出嫁了,她将做什么呢?她不是没有人和她同住吗?
亚加西亚 你以为我一定要出嫁吗,如其我和我的母亲孤单地生活着?
米拉格路沙 当然你要出嫁的?这有什么关系呢?
亚加西亚 那里还有比和母亲同住着一样快乐的地方呢?
米拉格路沙 不要那样蠢。任何人都晓得你有一个很好的继父。如其他不好,人家就会谈起,我就会听到。你与你的母亲也是这样。
亚加西亚 我并不说他不好。但是都是一样的,如其我的母亲不再嫁,我也不嫁。
米拉格路沙 你晓得我想什么吗?
亚加西亚 什么?
米拉格路沙 大众说你不爱华丝天是不错的。你所爱的一个是诺贝尔。
亚加西亚 胡说!我怎么能够爱他?——在他那样待我之后。
米拉格路沙 大众说是你把他撵出去的。
亚加西亚 我,我吗?是的,我想那是我的错处!但是无论如何,我们不要谈起这事。他们晓得什么呢?我爱华丝天比爱诺贝尔更甚呢!
米拉格路沙 我希望你这样。不然你不应该嫁给他。你听到诺贝尔在今天早上离村的吗?他不愿在近旁。
亚加西亚
他管什么?为什么要在今天而不在其他的日子?这和他没有关系。这是他最后寄给我的信——自从一切都过去之后。我永远不想再见他;我不知我还把它保存着干么。把它撕掉不是更痛快吗?(撕信成许多小片)你看!那样终结它!
米拉格路沙 你遭了什么魔?你太激动了。
亚加西亚 这是他所说的。现在我还要去把信的碎片烧掉。
米拉格路沙 当心!洋灯会炸的。
亚加西亚(开窗)到路上去!我要撒散这些灰烬……风把它们吹去了……现在完了,我很欢喜。你曾经看见过这样黑暗的晚上吗?
米拉格路沙(随她到窗边)和柏油一样黑——没有月,没有星……
亚加西亚 那是什么?
米拉格路沙 有人在碰门。
亚加西亚 我听起来似乎是放枪的声音。
米拉格路沙 胡说!谁会在这时出去放枪呢?除非什么地方失火……不,我不看见空中有甚么火光。
亚加西亚 我怕。是的,我——
米拉格路沙 别傻!
亚加西亚(忽然跑到门首)母亲!母亲!
雷孟台(在楼下)什么事?
亚加西亚 你听到甚么吗?
雷孟台(在楼下)是的。我差亚里娜出去打听了。这不要紧。
亚加西亚 啊,母亲!
雷孟台 不要怕!我上楼来。
亚加西亚 这是枪声!我晓得这是枪声!
米拉格路沙 假使它是枪声呢?那又怎样?
亚加西亚 上帝帮助我们!
雷孟台(入)你怕吗?没有甚么。
亚加西亚 母亲,你自己也怕。
雷孟台 因为你怕,所以我也怕了。自然我起先怕——你的父亲还没有回来。但这是由于胆小。不会有甚么事情发生吧。什么?你听到吗?有人在楼下!上帝帮助我们!
亚加西亚 母亲!母亲!
米拉格路沙 他们在说些什么?他们在讲什么事?
雷孟台 立在你的原地。我下去看看。
亚加西亚 母亲,你不要去!
雷孟台 我听不出他们所说的……我太兴奋了……啊,伊思邦,我的心肝!但愿你没有碰到灾害!(奔出)
米拉格路沙 楼下有一群人。他们在进来。我听不出他们说些什么……
亚加西亚 一定碰到什么变故了!一定是可怕的变故!那是我一直预感到的。
米拉格路沙 我也那样,不过我不愿吓你罢了。
亚加西亚 你以为怎样?
米拉格路沙 不要问我!不要问!
雷孟台(在楼下)圣处女!上帝救我们!可怕,可怕!啊,他的可怜的母亲,当她听到了她的儿子已经死了,被人家所暗杀了的时候!我不相信!那对于我们怎样可怕呀!
亚加西亚 她说什么?你听到吗?——母亲!母亲!母亲!
雷孟台 亚加西亚!女儿!你不要下来!不要下来!我就上楼来。
雷孟合、非台拉、英格拉西亚与其他许多妇人入内。
亚加西亚 什么事?碰到了什么?有人死了吗,是他吗?有人死了吗?
雷孟台 我的可怜的儿呀!华丝天!华丝天!
亚加西亚 什么?
雷孟台 暗杀了!他离开本村时,就有人把他击死?
亚加西亚 母亲!啊!但是谁做这事的?谁干的?
雷孟台 没有人知道。天太黑了;没有人能够看出。大家都以为是诺贝尔——这样盛满了耻辱的杯子,我们一定要在这所房子内喝干的了!
英格拉西亚 别的人决不会这样做的。
妇女们 一定是诺贝尔!一定是诺贝尔!
非台拉 警官来了。
英格拉西亚 他们捉到他了吗?
雷孟台 你的父亲也来了。(伊思邦入)伊思邦,我的灵魂!谁干这件事的?你知道吗?
伊思邦 我怎样会知道呢?我知道得和别人一样多。不要离开这房子,你听见了吗?我不情愿你在村子里到处乱跑。
雷孟台 但是他的父亲怎样了呢?想想他母亲,当人家把她的儿子,死了的,被暗杀了的儿子带回家去的时候!他在今天早上离开她时还是活的,快乐而且很好的!
英格拉西亚 杀他的凶手,死有余辜!
非台拉 他们应该就在那行凶的地方把他杀掉!这样的事,我们村里从没有出过。
雷孟台 伊思邦,不要他们把那尸身抬去。我一定要看他——我的女儿也要去看他。他曾经是她的丈夫。
伊思邦 冷静下来!时间还很多!我不要你离开这里,你听到了吗?那是法律的事;医生与牧师都太晚了。我一定要立刻回去;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出)
雷孟台
你的父亲是不错的。我们能做甚么呢?——除了祈祷他的灵魂早到上帝的身边,他是他的创造者。我不能不想到他的可怜的母亲!不要把它看得太重大了,亚加西亚。你这样不动使我觉得可怕。这比你号咷大哭更坏。在今天早上谁会相信有这样的事件发生?但是现在发生了!咒诅落到我们的身上了!
英格拉西亚 那枪弹直穿过他的心。
非台拉 他立刻从马上倒下象一块木头。
雷孟台 多么可羞,村落中的大耻辱!我一想到那凶手是生在这里的,是我们中间的一个,而且心中充满了坏念头常在这里走动的,我的面就红了!更坏的,他又是我们家中的一个!
加斯巴拉 但是这事我们还没有确定呢。
雷孟台 谁会干它呢?大家都这样说。
英格拉西亚 大家都说是诺贝尔!
非台拉 除了诺贝尔还有谁呢!
雷孟台 点亮那蜡烛,米拉格路沙,在圣处女像的前面。让我们向她祈祷!因为我们除了替死者祷告还能做甚么呢。
加斯巴拉 上帝祝福他的灵魂!
英格拉西亚 他没有忏悔而死了。
非台拉 从涤罪所,好上帝,拯救我们。
大众 上帝祝福他的灵魂!
雷孟台(向米拉格路沙)你先为他祷告;我祈祷都不能了。我想到了他母亲的碎了的心了。妇人们开始祷告。
——幕落
第二幕
农家的客堂。背后有一扇大门,二旁有窗,护有铁栅。左右各有一门。
伊思邦坐于一小桌上吃饭。雷孟台侍候着他,亦坐着。亚里娜来去帮忙。亚加西亚坐在一窗下的低椅上,缝着。一篮衣服置在她的旁边。
雷孟台 你不欢喜它吗?
伊思邦 当然我欢喜的。
雷孟台 你还没有吃甚么。你要我们再去烧一点别的东西吗?
伊思邦 不要烦了,我的亲爱的。我已经很够了。
雷孟台 我才不信呢。(喊)亚里娜!把色拉——拿来!——你一定有什么心事。
伊思邦 不要那样蠢。
雷孟台
你以为我到现在才知道你吗?你不应该再到村里去。你已经听到谣言。我们到这小树林中来,不过要完全避免它罢了,不过避开那种刺激罢了,我们现在达到了目的,这是很好的。现在你又回到村里去,并且一句话也不和我说起。你那样做要什么?
伊思邦 我要的是去看诺贝尔与他的父亲。
雷孟台 是的,但是你应该请他们,叫他们到这里来。你不应该亲自前往,这样也可以不听到那些谣言。我知道村里的人怎样的谈论。
亚里娜 是的,我们住到这里来,并且不和人来往,好处就在人家到邻村去一定经过这小树林,一定要停顿一下,四周围转转,并且干涉和他们不相干的事。
伊思邦 是的,这样你好去和他们胡扯。
亚里娜
不,先生;你不要弄错了。我不和甚么人胡扯。就是昨天倍娜比亚这女孩子因为和从江西内来的人讲到她所不应该讲的话,我还责备了她。如其有人问我什么问题,我因为从母亲那里学到“多问少答”的秘诀,不会走漏甚么消息。
雷孟台 别说了!出去!(亚里娜出)他们在村落里说点什么?
伊思邦
没有什么。伊丝比亚老伯和他的几个儿子立誓说他们就要去杀掉诺贝尔,他们不情愿接受法庭上的判断;他脱身得太容易了。他们在某一日上就要来,这样将来就有麻烦了。你听到村中谣言的二方面吗?有人说伊丝比亚老伯是不错的,因为那除了诺贝尔没有第二个人;有人说那不是诺贝尔。他们说法庭使他脱身,因为他的无罪,因为他证明了它。
雷孟台 那正是我所想的。没有一个人能够否认他的口供;就是华丝天的父亲也找不出甚么破绽。你那时也和他们在一起,你自己也找不出什么破绽。
伊思邦
伊丝比亚老伯与我那时正停下来点火吸烟。我们二人笑得象痴子似的,因为我用洋火,但是点不着;所以伊丝比亚老伯取出他的火石并且笑着对我说道:“这里来点火,不要用那新制的机器费掉你的时间。—切好东西,不过使愚人费掉他的钱吧了。我取火还是用这东西。”那正是使我们看不到的。我们正在那火上发癫时,枪声就起了。我们大吃一惊站起来时,看不见甚么。当我们看到他已经坠地而死时,我们呆立如木鸡,和死人一样。如其他们要结果我们也早已被结果了,而且我们一点也不会知道。
亚加西亚忽然起立想出外。
雷孟台 你到什么地方去,我的亲爱的?不要难过。
亚加西亚 你们从不谈别的事情。我不知道你怎样受得住的。他不是把这事告诉我们已经有好几遍了吗?我们为什么常常听同一的故事呢?
伊思邦 她说得不错。依我的心思,我永远不想再提这事;是你的母亲要提。
亚加西亚 我夜里有时竟做梦到它呢。我从前一个人在晚上或是在黑暗中间从来不怕的,但是现在就是在白天也怕的要死。
雷孟台
也不止你一个。我一天到晚也没有安宁过。我从前在晚上就是在万灵节前夜经过坟地也不怕,但现在就是一点声响,不论是杂声或是沉默,都要使我跳起来。老实说,当我们以为这件事是诺贝尔干的,虽是他不过是家族中的一人,但是他使我们全体都蒙耻辱,同时我们又没有补救的法子;我们只有退避到社会以外——而且我已经万事退后一步了。无论如何这个必定要有一种解释。但是现在既不是诺贝尔,又不知凶手是谁,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为什么那可怜的孩子死的——我的心总不得安宁。如其不是诺贝尔,谁会害他?也许这是一种复仇。是他父亲的仇人,或者是你的——我们怎样能够断定这枪弹不是对你发的,因为那时是晚上而且黑得象柏油一样,所以他们打差了,但是他们那时不达目的,他们会干笫二次,而且……我不能忍受这种疑虑!我不得安宁!每一次你出门到路上露面时,我觉得我要发疯了。今天你回来得晚了,我就想自己到村上来找你。
亚加西亚 她巳经走到路上了。
雷孟台
是的,但是因为我从泥墩上看见了你和吕比芙,所以我在你经过风车之前立刻奔回,不要使你发怒。我晓得这是愚蠢的,但是现在我一直要和你一起,不论你到甚么地方去——我和你分开了,一刻也不能忍耐。不然我不会快乐。这简直不是生活。
伊思邦 我不相信有人害我。我从没有待错过人。我高兴到那里就到那里,从不加以考虑,不论是白天或是晚上。
雷孟台
我也觉得这样;没有人会伤害我们的。我们扶助了那么许多人。但是你所需要的只是一个仇敌,一个妒忌的,不安好心的家伙。你怎么晓得我们没有我们所不疑心的仇敌呢?第二次的枪弹也许会从同一方面来呢。诺贝尔现在自由了,因为他们不能拿出他犯罪的证据;我对于这事很快活。他是我自己的姊姊的儿子,我的亲爱的姊姊的儿子,我为什么不应该快活呢?我不相信诺贝尔会做这种黑夜杀人的事情!但这样就是那事的终结吗?法律现在做些甚么呢?他们为什么不去查访,为什么没有人讲一句话呢?一定有人晓得,一定有人看见在那一天在那条路上徘徊的人。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时,大家都知道,谁在那里经过——谁来,谁去——你不要问都可听到;但你要晓得时,就没有人晓得,没有人看见甚么。
伊思邦 我不懂那事为什么这样奇怪。当一个人做他的正当职业时,他当然没有什么东西隐藏;但是当他的存心不良时,自然他第一件事就是隐藏他自己。
雷孟台 你以为什么人?
伊思邦 我?老实说,我想是诺贝尔,正和你所想的一样。如其不是诺贝尔,我就不知道是谁。
雷孟台 我已经决定那样做了,也许你不以为然吧。
伊思邦 什么?
雷孟台 直接和诺贝尔讲。白乃倍已经出去找他了。我希望他即刻就来。
亚加西亚 诺贝尔?你要和他讲什么?
伊思邦 那正是我要说的。他晓得什么?
雷孟台 我怎样知道呢?但是我相信他不会向我说谎。用激起他对于他母亲的怀念,我要他把实情告诉我。如其他能够,他晓得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不能再忍耐了,我全身都发抖了。
伊思邦 如其那是诺贝尔干的,你以为他能够告诉你吗?
雷孟台 等我和他谈了,我将会知道。
伊思邦 好,你去干你的吧。这不过更其引起闲谈与恶感,尤其因为伊丝比亚老伯今日要到这里来。如其他们碰到了……
雷孟台 他们不会在路上碰到,因为他们是从不同的方向来的。等到他们都到这里,我们的房子很大,我们都可以招待他们。
亚里娜(入)老爷……
伊思邦 你为什么常常搅扰我?
亚里娜 伊丝比亚老伯在路上来了。也许你不要见他吧;我想你也许想知道……
伊思邦 我为什么不要见他呢?(向雷孟台)我不是和你说,他已经动身来了吗?——现在你把那一个又找了来!
雷孟台 是的,他不会立刻就来的。
伊思邦(向亚里娜)谁说我不见伊丝比亚老伯呢?
亚里娜 呀,你不要责备我!这不是我的过失。吕比芙说你不要见他,因为他见了你就要发痴。你在法庭上不袒护他,所以诺贝尔才得自由。
伊思邦 我将告诉吕比芙我袒护张三或是李四,与他没有关系。
亚里娜
是的,而且你也许要告诉他一点别的事情——因为你谈起他,所以我这样说。我除了伺候那人之外,一点事都没有吗?上帝帮助我,他今天酒也吃得过多了,话也讲得过多了。
雷孟台 真叫人受不了!他在什么地方?
伊思邦 不,让我去管他吧。
雷孟台 在这间房子里什么东西都不对了。出了事他们都要欺负你。你不必旋转你的背脊——这是本能的。他们知道你什么时候自身难保。
亚里娜 我不情愿受你那样的话,雷孟台,如其你是在说我。
雷孟台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人。你以为什么人就什么人。
亚里娜
先生,先生!怎样的咒诅落在这间房子的上面呀?我们都受毒了,都陷入了罗网,我们的脚都陷到恶毒的蔓草里去了;我们都变了。这一个人恨那一个人,而且大家都在反对我,我说,并且给我力量使我忍受它!
雷孟台 是的,并且给我力量使我忍受你。
亚里娜 是的,我!这都是我的过失。
雷孟台 向我看,好吗?我不是当面告诉你出去吗?那是我要你做的唯一的事。
亚里娜 是的,你要我关着门不出来象在坟墓里一样。好,我要不出来了。上帝帮助我呀!先生!让我出去!不要和我说话!(出)
伊思邦 伊丝比亚老伯来了。
亚加西亚 我去了。他看见了我,就要倾倒并且哭喊。也不晓得他自己干些什么,但这是不好的事。他以为失去东西的人只有他一个吗?
雷孟台 我敢确定我曾经哭得和他的母亲一样利害。伊丝比亚老伯和以前不同了;他忘记了。但是这都不必说了。你不要见他是不错的。
亚加西亚 我已经把那些衬衣完工了,母亲。一有空我就把它们熨好。
雷孟台 你替我缝的吗?
亚加西亚 你自己能够看得出的。
雷孟台
我不晓得如其她不替我们缝纫我们怎样能够过去。我是什么都不中用了。我不晓得我还是活的还是死的,上帝帮助我呀!但是她能够作工。她还总算把这事做完了。(她在亚加西亚出去时,和善地抚弄着她)上帝祝福你,亚加西亚,我的心啊!(亚加西亚出)做母亲的责任真是可怕。多年以来我恐怕她要出嫁并且离开我。现在我在怕她不出嫁。
伊丝比亚(入)喂!没有人吗?
伊思邦 请进,伊丝比亚老伯。
伊丝比亚 晨安,你们二位。
雷孟台 晨安,伊丝比亚老伯。
伊思邦 你的马在什么地方?我去叫他们替你管好。
伊丝比亚 我的仆人会那样做的。
伊思邦 请坐。来,雷孟台,给他最欢喜的一杯酒。
伊丝比亚 不,不,谢谢你。我现在觉得很不好。酒不能使我舒服。
伊思邦 这酒会对你有好处的,这是强身酒。
雷孟台 请便。你好吗,伊丝比亚老伯?佳里亚好吗?
伊丝比亚 佳里亚?你望她怎样!我快要失掉她正象失掉我的儿子;这我可以预料。
雷孟台 上帝不容!她不是还有四个儿子可依赖吗?
伊丝比亚
是的,所以她更其难过!那就是所以气死她的缘故——担忧。以后有什么事情发生,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心都碎了。我们从前确定我们会得到正义的;但是我们现在更苦了。大家从前都说这事的结果会这样的,但是那时我们还不相信。凶手现在还活着——你看着他在街上走;他回到他的家里,关起门笑话我们。这只能证明我所向来知道的。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正义的东西,除非一个人把正义把握在自己的手里,那就是他们将要驱使我们去干的。昨天我所以要看你正为这个缘故。如其我的儿子到这村里来,请你把他们送回,不要使他们停留在近旁。捉住他们——用任何方法只要不再便我象发生悲剧;虽是我不愿见凶羊逍遥法外——那杀我儿子的凶手——如其上帝不为他报仇——上帝应该为他报仇——不然天上也没有正义了。
雷孟台
不要反对上帝,伊丝比亚老伯。虽然正义的手,在万恶的凶手杀人之后没有放到他的身上,但是我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情愿处在他的地位的。他自己曾受良心的责备,我不情愿承受他灵魂上所承受的负担,虽是拿全世界的祝福都给我。我们一生行善,我们没有做过坏事,然而我们的日子还是痛苦。他做了那样的事,他的心上一定有地狱——那是我们可以确定的——象我们死的日子一样的确定。
伊丝比亚
那不能安慰我。我怎样能够阻止我的儿子不去把法律拿在他们自己的手里呢?正义还没有——正义是应该有的。他们现在情愿为了正义进监狱!他们也要去恐吓,你应该去听听他们,就是那最小的一个,也不过十二岁,也伸出他的拳头象大人一样,并且宣誓他一定要和杀他哥哥的人拚命,不论结果怎样。我坐在那里哭喊,象一个小孩子,他的母亲觉得怎样,我用不到告诉你们了。我的心里常常说着:去,我的儿子!用石子把他打死!把他割成碎片象一只猎狗!把他的死尸从污泥中拖回——任凭他骸骨狼藉!但是我嘴上不这样说,我把它吞下去了,并且面上露出很庄严的样子,告诉他们就是这样想也是不对的——这样会杀死他们的母亲,会毁灭我们全体!
雷孟台
你的话不对,伊丝比亚老伯。诺贝尔是无罪的;法律这样说。没有一个人能够拿一点证据反对他的;他已经证明了他那时在什么地方,他那一天整日所干的事。他和他的仆人都在罗斯贝格尔。华慈先生,一个医生,还看见他在那里,并且那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正和他在讲话,而他是从江西内去的。你自己知道没有一个人同时能够在二个地方。如其他自己的人这样说你也许以为其中有什么作弊,虽是要这样许多人一起撒谎也不是容易的事;但是华慈先生是你的朋友;他还欠你的情。而且就是在你一方面的人也都这样说。只有罗斯贝格尔的一个牧羊童说他那时的确远远地看见一个人,但是他不知道那是谁,但从他的衣服与行动,他断定他绝不是诺贝尔。
伊丝比亚
如其不是他,我也不必说甚么。但是他不会雇一个人来那样做吗?那事不会有甚么疑虑的,不会有其他的说明的。我没有仇敌,他会干这样的事,我从没有害过什么人;我帮助每一个人,不论他是我们自己的人或是不是我们自己的人。我这样做反为安宁。因为如其我每日要人家赔偿我的损失和他们争论,那我一天到晚就没有时间做别的事了。我将死为贫人。他们杀死华丝天,因为他要去和亚加西亚结婚。这是这件事的重要关键,除了诺贝尔,还有什么人有这样的理由呢?如其每一个人都能说出他所知道的,那末这件案子就立刻会解决。但是知道最多的人,反说得最少;他们简直一点也不说。
雷孟台 你指我们吗?
伊丝比亚 我没有说我指甚么人。
雷孟台 这是很明白的;你不必说出名字也不必用手来指点。你以为我们所以不做声,因为诺贝尔是我家的人吗?
伊丝比亚 你是不是说亚加西亚对于这事没有比她听承认的晓得更多吗?
雷孟台
不,先生,她所晓得的也不过和你一样。你已经打定主意说那是诺贝尔,因为你要使自己相信没有别的人会有任何理由反对你的。我们都不是圣人,伊丝比亚老伯。你也许从前做了不少好事,但是你一定也曾经做过不好的事;你以为没有人纪念着,但是也许受苦的人不这样想。如其诺贝尔和我的女儿爱到那样程度,他在以前早已表示。你要记得,你的儿子不是把她从他那里抢去的。华丝天在她没有和诺贝尔决裂以前,从没有说过一句话。而她所以离开他,因为她晓得他又恋了别一个女子。他自己离开她的,并不是她先离开他,他决没有因华丝天和她要结婚,而犯暗杀罪的理由,这是很明白的,你自己可以看出。
伊丝比亚 那末为什么大家都说不会有别的人呢?你自己也曾这样说;大家都这样说。
雷孟台
是的,因为在起初他是我们所能想到的唯一的人。但是当你平静地观察时,说他是干这事的唯一的人是糊涂的。你以为我们有什么东西隐藏着不肯说的。总之,我告诉你,我们要晓得这事的真相比你更急哩。我们希望立它刻水落石出,立刻把它解决掉。你已死了一个儿子,但是我有一个活的着女儿,这种秘密也是于她毫没有利益的。
伊丝比亚
不,她没有利益的。当她闭着嘴时更没有,而且也于你没有利益的。你不知道诺贝尔和他的父亲说到关于这里的话,想借此脱去人家对于他们的疑心吗?如其我相信了他们所说的……
雷孟台 关于我们的?他们说些什么?(向伊思邦)你常在村上。他们说些甚么?
伊思邦 没有人留心到他们所说的。
伊丝比亚 不,他们所说的话我一点也不相信。我不过在告诉你,他们是在怎样的以德报怨啊。
雷孟台
你又这样说了吗?伊丝比亚老伯。我曾经停下来并且强迫我自己去想,失掉一个儿子是怎样的一种情形,不然我就会失掉控制我自己的力量。我是母亲,上帝知道,但是你现在到这里来侮辱我的女儿,你侮辱我们大家。
伊思邦 妻子!够了!这有什么用呢?伊丝比亚老伯……
伊丝比亚
我没有侮辱人。我不过重说别人所说的。你们隐藏了事实的真相,因为他是你们家族的一个。全村的人都是这样。你所怕的不过是羞耻。这里的人也许以为那不是诺贝尔,但是在江西内,我老实告诉你,他们都说是他。如其正义不发生——不能早日发生——那末在这二村里不久恐怕要流血,并且也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你知道青年的血是怎样的。
雷孟台
是的,你是煽动它起来的人。你不敬上帝也不敬神。为什么,你不是适才承认诺贝尔除了请人暗杀之外,不能那样干吗?胡闹!雇一个人去犯暗杀的罪不是那样容易的。况且象诺贝尔这样的孩子能够给人家什么?——除非你要使我们相信他的父亲也与闻在内的。
伊丝比亚 哼!破落户是很便宜的。你知道华特路尔兄弟吗?他们住在这里。他们不是为了三个半狄路杀掉了二个牧羊人吗?
雷孟台
这件事又瞒得了多久?他们为了半个狄路相争不下。当你要雇一个人干这样的事,你一定要把你自己放在他权力的底下;并且你以后终身将为他的奴隶。能够使人干这样事情的人也许有罢;但是他们必定有钱,有权力。决不是诺贝尔这样的孩子!
伊丝比亚 每一人家都有忠实的佣人,他肯干他主人所告诉他的。
雷孟台 当然你有这样的人,当然你也曾经用过他;所以你知道得这样多。
伊丝比亚 留心你所说的!
雷孟台 你自己留心吧!
伊思邦 雷孟台!够了!这些话有什么用场呢?
伊丝比亚 好,你听到她所说的了。你以为怎样?
伊思邦 如其你常常这样说,我们大家都要发疯了。
伊丝比亚 是的。你听到我所说的了。
雷孟台
如其你那样说是说非等刭你找出了暗杀你儿子的凶手后不肯把这件事丢掉,那是很正当而且应该的,并且我还因此尊重你。但是你没有到这里来侮辱我们的理由。总之,你也许要正义吧,但是我要求它比你更切。我每天为它要求上帝,我跪在地上要求他不要使凶手脱离法网——我还是一样的求他就是凶手是我自己儿子——干它的是我自己的儿子!
吕比芙(至门口前)找我做什么,老爷?
伊思邦 哦,吕比芙?
吕比芙 不要那样看我;我没有喝醉。我不过在吃饭以前出去罢了。我到了一个朋友家里喝了一点,稍许多喝了点;你们就那样对待我,我很抱歉。
雷孟台 他撞着了甚么?亚里娜是不错的。
吕比芙 告诉亚里娜管她自己的事,好吗?我要告诉老爷一点事情。
伊思邦 吕比芙!你以后告诉我吧,伊丝比亚老伯在这里。你看见吗?我们很忙。
吕比芙 伊丝比亚老伯?喔!他在这里。他要什么?
雷孟台 他要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出去!出去睡觉。你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吕比芙 我知道了,夫人。不要那样和我说。
伊思邦 吕比芙!
吕比芙 亚里娜是呆子;我没有喝酒。无论如何这是我的钱。我不是贼。我所有的是我自己的;我的妻子也是我自己的,她也没有欠别人甚么,对吗,老爷?
伊思邦 吕比芙!出去。到床上睡去,等到你睡醒了再出来,你要干么?伊丝比亚老伯不是要疑心吗?
吕比芙 我不知道。我没有拿甚么,你知道——从别人身上!(出)
雷孟台
伊丝比亚老伯,你刚才关于佣人说什么来着?这个人虽使我们吃惊,但是他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如其我们叫他守甚么秘密呢?但是无论如何,吕比芙到底撞到了甚么?他不是每天去喝酒吗?他从没有象现在这样。你不应该不管他。
伊思邦
你难道不知道吗?他向来不是这样的。所以他喝了一点就那样颠倒了。有人正在我作事时请他到酒店里去。我责备了他并且叫他到床上睡去,但是他没有去睡。他喝醉了。那就是这事的始末。
伊丝比亚 很自然的,就这么回事吧?
伊思邦 请再来,伊丝比亚老伯。
伊丝比亚 多谢。我很抱歉碰到这样的事——在我好不容易赶到这里之后。
雷孟台 不要说了,没有甚么。我们没有恶感。
伊丝比亚 是的,我希望不要有恶感。记好我所经过的事。我的心碎了——不是抓伤的。除了上帝替我调一个之外,没有方法医治的了。你们希望在树林里住多久呢?
伊思邦 等到星期日。我们没有甚么使我们逗留的事。我们不过要离开村落罢了。现在诺贝尔回家了,这不过是闲谈,闲谈,闲谈。
伊丝比亚 那很好——只不过闲谈。如其你看见我的孩子在四周,留心好他们!我不情愿他们发生甚么问题,那是我们以后也许要后悔的。
伊思邦 不要担心。我在这里,他们不会生事的。如其他们那样做,责备我好了。
伊丝比亚 他们现在河边作工。除非有人碰到他们鼓动他们,否则他们不会闹事的。上帝和你同在。再会!亚加西亚在哪里?
雷孟台 我叫她不要下来伤你的感情。她也是很难过的;怕她下来想起往事难过。
伊丝比亚 是的。那是一定的。
伊思邦 我把你的马找来。
伊丝比亚 不,我自己能够喊——法朗西古!——他来了。你们自己保重。上帝和你们同在!
他们走到门口。
雷孟台
上帝和你同在,伊丝比亚老伯。告诉佳里亚不要悲伤了。我天天想到她。我为她比了为那孩子祷告的更多——这时上帝已经恕他了。当然他没有干过应受这种报应的事!我的心为他出血了。
正在她说时,伊思邦与伊丝比亚老伯出去了。台乃倍入。
白乃倍 夫人!
雷孟台 诺贝尔来了吗?你找到了他吗?
白乃倍 是的,我自己把他带来的,因为免掉耽误时间。他要自己见你。
雷孟台 你碰到伊丝比亚老伯吗?
白乃倍 没有,我们看见他从河上来,当我们离开很远的时候,所以我们转了方向,由畜栏里来的。诺贝尔藏在那里直等到伊丝比亚老伯上江西内去之后。
雷孟台 他现在上路了。
白乃倍 是的——在大十字架下面。
雷孟台 告诉诺贝尔。不——等一下!村中的人在说什么呢?
白乃倍 没有好的,夫人。法律在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前,要接二连三地出事,够法官们忙一阵的。
雷孟台 有人以为那是诺贝尔干的吗?
白乃倍
如其你说那是他干的,你的头就会被砸碎。昨天他回来时,半村的人都出去欢迎他,每一个人都坐在路旁。他们把他掮在肩膀上送到家里。妇人都欢呼,男子都拥抱他。我想他的父亲快活得要死了。
雷孟台 他决不会杀人的。可怜的诺贝尔!
白乃倍 他们说有许多人从江西内来要杀他;这里的人现在都带着棍子武装着呢!
雷孟台 上帝的母亲!今天早上主人在村里时有什么不幸的事吗?你听到甚么吗?
白乃倍 讲到你的吗?
雷孟台 不,这就是说——是的;我知道。
白乃倍 吕比芙已经在酒店里并且已经在胡说了,所以我跑到主人那里,他来了,就命令他出去。他对主人很无礼。他已经喝醉酒了。
雷孟台 你记得他所说的吗?我是在说吕比芙。
白乃倍 啊!他的舌子已经不是他的了。他已经喝醉了。你知道我想些什么?如其我是你,我不愿在这二三日内回到村里去。
雷孟台
不,当然不。照我的意见,我们还是永远不回去的好。我把那些东西厌恶得那样深,我要跑出去,从那条路上一直走下去!然后上上下下跨过这些山到山的那一边,于是我将不知道我将在甚么地方藏我自己。我觉得似乎有人在背后,在背后,常常在背后追着我,他的心中充满了杀机。但是那主人……主人在哪里?
白乃倍 照看吕比芙去了。
雷孟台 叫诺贝尔进来。我等不及了。
白乃倍出,诺贝尔入。
诺贝尔 雷孟台舅母!
雷孟台 诺贝尔,我的儿!给我一个拥抱。
诺贝尔 你来喊我。我真快活。我被人家当狗一般看待。幸而我的母亲已死了,不然他看见了这样真要万分难过呢!除我父亲之外,我在世界上最想念的莫如你了。
雷孟台 我永远不相信那是你干的——就是人家都那样说我也不相信。
诺贝尔 我知道;你是第一个帮助我的。亚加西亚在哪里?
雷孟台 在她的房内。我们这间屋内充满了不幸。
诺贝尔
谁说我是杀死华丝天的?如其我不能证明,象我已经证明了的,那一天我在那里。如其我按自己原来的打算拿了枪一个人到树林里去打猎,因此不能证明我在什么地方,因为没有人看见我,那么,我的余生就会在监狱中过了。他们会来把我捉去。
雷孟台 你在哭吗?
诺贝尔
不,我不在哭;但是当我看见我自己在那监狱里时,我是哭过的。如其有人对我说我是总要进监狱的,我永远不会相信;我会对着他的面笑。但是这尚不是最坏的。伊丝比亚老伯与他的儿子已经立誓要杀掉我。他们永远不会相信我是无辜的;他们以为暗杀了华丝天的是我。他们对此深信无疑,犹如我深信我已故的母亲躺在坟墓中一样!
雷孟台 因为没有人知道那是谁干的。没有人能够找出一点线索。你看见什么吗?他们对此是不会罢休的。你疑心甚么人吗?
诺贝尔 有更甚于疑心者。
雷孟台 那末你为什么不那样说呢?你曾经在法庭上,你有机会。
诺贝尔 如其我那时不能洗刷我自己,我也许会说出来。但那有什么用处呢?如其我说,我就死。他们也会把同样的手段对付我。
雷孟台
呀!他们敢吗?你说什么?是复仇吗?但是那是谁干的?告诉我你所想到的。我一定要知道,因为伊丝比亚老伯伊思邦常常有同样的朋友的;他们常常同心协力,艰苦同尝。他们的仇敌自然也是一样的,现在,我不能安宁了。这种复仇是对着伊丝比亚老伯,也是对着我们的;是要阻止我们家族中的更密切的接合。也许他们还不肯就此罢休了呢。将来他们也许对我的丈夫也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呢!
诺贝尔 我并不替伊思邦舅父着急。
雷孟台 为什么?他说什么?你以为……
诺贝尔 我不以为什么。
雷孟台 那末你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我晓得知道这亊的不止你一个。你所想的和平常的人一样——不会二样——大众所知道的是甚么呢?
诺贝尔 我没有向别人说;那是你可以确定的。况且他们怎么会知道呢?那不过是一种谣言罢了——不值得那样的!村中的谣言!他们永远不会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雷孟台 诺贝尔,看你的在天上圣洁的母亲的面上,把它告诉我吧!
诺贝尔 为了上帝,我不能说!我在法庭上时还怕开口。现在,如其我说了一个字,我就是一个死人了,一个死人!
雷孟台 但是,谁会杀你呢?
诺贝尔 谁杀华丝天的?
雷孟台 但是谁杀华丝天的?有人受到了钱那样干的吗?吕比芙今日早上在酒铺里说了一点。
诺贝尔 谁告诉你?
雷孟台 伊思邦跑进去,把他拖了出来;这是他所能禁止他的唯一方法。
诺贝尔 他是不情愿调和的。
雷孟台 什么?他是不情愿调和的?吕比芙曾说他……
诺贝尔 说他是这所房子里的真主人。
雷孟台 这所房子里的主人?因为吕比芙是……
诺贝尔 吕比芙。
雷孟台 谁杀华丝天的?
诺贝尔 是的,夫人。
雷孟台 吕比芙!我向来知道的。但是还有别人知道吗?这是一个问题。村落中人知道它吗?
诺贝尔 他露了马脚;他有钱——支票、钞票——无论他到哪里。他今天早上正在他们唱那歌时和他们翻了脸,因此他们才找了舅父伊思邦,把他从酒铺里拖出来的。
雷孟台 那歌?呀,是的!那歌——我记得。它是——它是怎样唱的?
诺贝尔 “爱那住在风车近旁的女子的人将恋爱在恶时;
因为她用了她所爱的爱情而爱,所以有人称她为‘热情之花’之事。”
雷孟台
我们是住在风车近旁的人;那是他们都这样说我们的。那是这里——我们的住宅。而住于风车近旁的女子一定是亚加西亚,是我的女儿。这曲每一个人唱的歌……他们称她为热情之花?就是这样,是那样吗?但是谁是不正当地爱她的?怎么能够每一个人都爱她?你爱过她,华丝天爱过她;但是还有谁爱过她?为什么他们称她为热情之花呢?对我看好!如其你当真爱她,你为什么抛弃她呢?为什么?我要你告诉我;你必得告诉我。你不能告诉我比我所已经知道的再坏的了。
诺贝尔
你要他们杀我吗?要使得我们都被毁吗?我从没有说过一个字——就是他们把我放在监狱里我也不说一个字!我不知道这事是谁说出来的——是吕比芙还是我的父亲。我父亲是从我这里知道这事的唯一的人。他原来要把法纲放在他们的身上,但是我说不。他们会杀掉他的;他们也许会杀掉我的!
雷孟台 停止!你不必说了!我现在知道了。我完全知道了。La Malquerida!热情之花!到我这里来!把一切都告诉我。在他们杀你之前,上帝呀,他们可以先杀我。这事不能这样下去的。有人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伊丝比亚老伯与他的儿子在他们得到正义以前,不会罢休的,他们将在你的身上找正义——报复!你不能逃走。华丝天的所以被杀因为有人要阻止他和亚加西亚结婚。你的离开她也为了同样的道理——因为怕他们杀你。是这样吗?把事实的真相告诉我!
诺贝尔
他们叫我离开她因为她巳经应许了华丝天;她应许他巳经好久了。他们说他们已经和伊丝比亚老伯有了默契,如其我不能拣最好的路走,我就会得到最坏的。但是如其我胆敢开口告诉别人……
雷孟台 他们就会杀你?是吗?但是你……
诺贝尔
我相信是这样——我是怕——我不知道我该怎样做。于是我另外去恋了一个和我没有什么关系的女子,借此和亚加西亚分离。后来,我看出那种话是不确实的,并且伊丝比亚老伯与华丝天都没有向舅父伊思邦说过一句话……当他们杀了华丝天,于是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杀他了。这是因为他敢把他的眼睛放在亚加西亚的面上。他们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告诉他的。他们没法使他却步。伊丝比亚老伯又不是能立在旁边眼看着他的儿子受他人拒绝的那种人。他们不能拒绝,所以他们答应了,等到最后,他们才把他杀掉。他们杀他因为有我在这里担当罪名,还有谁做这件事呢?当然是我了!我爱过亚加西亚——我妒忌了。那是一种毒计。谢谢上帝,那一天一定有圣者保护着我!但是现在那罪到他身上去了。它放在他的良心上象一块铅。他自己泄露了……
雷孟台 有这样的事吗?我一定瞎了眼看不见了。什么东西蒙住了我的眼睛?啊,事情和白天一样的清朗!我怎样会这样盲目的?
诺贝尔 你在做什么?
雷孟台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有那样可怕,那样广漠的东西在我的心里经过,而我觉得没有什么。我只能记忆你所向我说的全部中的一件事情——那曲歌——La
Malquerida!热情之花!我希望你把音乐教我。我们大家一同唱,而且跳舞——跳舞而后倒地而死——!亚加西亚!亚加西亚!亚加西亚!
诺贝尔 不,不要喊她!不要把这事看得这样!这不是她的过失!
亚加西亚(入)你喊我吗,母亲?——诺贝尔!
雷孟台 到这里来!对我看——直接对着我的眼睛。
亚加西亚 你碰到了什么,母亲?
雷孟台 不,这不是你的过失。
亚加西亚 但是他们做了甚么呢?你告诉她了什么?
雷孟台 告诉了我每一个人已经都知道的——La Malquerida!热情之花!你的名誉已被看轻并且传为笑柄了,已经在众人口里传播了!
亚加西亚 我的名誉!决不!没有人能够那样说。
雷孟台 你不承认吗!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你为什么总不敢叫他做父亲呢?为什么?
亚加西亚 因为做孩子的只能有一个父亲,你知道的。这人决不能做我的父亲。我从他一进到这房子里来就恨他,就看轻他,而且他还随身带着地狱!
雷孟台 好,你现在要去叫他了,并且你要去告诉他我所告诉你的了;你要去称他做父亲了。你听到吗?你的父亲!我告诉你去叫你的父亲。
亚加西亚
你要我到坟墓里去叫他吗?如其那不是你所要的,我是没有父亲的。这个人——这个人是你的丈夫;你爱他,但是在我看来他不过是这个人!这个人!那是他所永远能够做的!如其你知道什么于你有益的,那末让我孤独着——你以为你是那样精明。让法律走它的路去。我不管。如其他犯了罪,他会抵他的命。雷孟台你是说华丝天的暗杀吗?是的——说下去!说下去!完全说出来!
亚加西亚 不,母亲,不!因为如其我答应了,华丝天就不会被杀!你以为我不晓得怎样保守我的名誉吗?
雷孟台 那末你为什么这样沉默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亚加西亚
你会接受我反对这个人的话吗,当你那样倾心着他的时候?你已发疯到变成盲目的了!当我坐在那里时,他用他的眼睛象把我要吞下去似的;也跟着我在房子周围走象一只猫。你还要甚么呢?我这样恨他,我那样怕他,以至于使我祷告上帝使他变成更其兽性的,也许因此使你张开眼睛来,如其尚有法子使你的眼睛张开,而且使你看清那夺去你对于我的爱的人的模样,因为你曾经爱他,你曾经那样的爱他——比了你爱我的父亲更其利害!
雷孟台 不!那是不确的!
亚加西亚 我要你恨他象我的恨他,象我的在天上的父亲一样地恨他!我从天空中曾经听到他的声音。
雷孟台 莫做声!耻辱!到你母亲身边来。你是我在世界上所有的一切。而且我谢谢上帝因为我还能保护你!
白乃倍(入)夫人!夫人!
雷孟台 什么事情使你这样急?没有好消息,我们可以肯定。
白乃倍 莫使诺贝尔离开这房子!莫使他离开你!
雷孟台 怎样?
白乃倍 伊丝比亚老伯的儿子们与他们的人等在外面要杀他。
诸贝尔 我不是和你说过呜?你还不相信。他们现在到这里一——他们要杀我!他们将要杀我。是的,他们将要!
雷孟台 除非他们先杀我们!有人去找他们来的。
白乃倍 是的,吕比芙。我看见他跑到伊丝比亚老伯的儿子在作工的河边上。
诺贝尔
我不是和你说吗?他们要杀我,借此救他们自己。于是将来永久不会有甚么事发生。伊丝比亚老伯的儿子以为他们已经找到了杀他们兄弟的凶手。他们将要杀我,雷孟台舅母!是的,他们将要!他们的人太多了;我不能自卫。我就是一柄洋刀也没有。我不敢带一管枪——否则我也许好杀掉他们个把人。我宁愿死也不情愿再被关闭在牢狱里。救我,雷孟台舅母!我不要死。这不是我的过失!他们象狼一样的追我。
雷孟台
不要怕!如其他们杀你,那末一定在我的尸身上。你和白乃倍到里面去拿枪,你听到吗?他们不敢跑进来。如其他们进来,开枪好了!当我喊时,就放——不管放倒的是甚么人!你懂得了吗?不管放倒的是甚么人!不要关门。(向亚加西亚)你立在我旁边。伊思邦!伊思邦!伊思邦!
亚加西亚 你要做什么?
伊思邦(入)你喊我吗?
雷孟台 是的,我要和你讲话。诺贝尔在我们房子里。伊丝比亚的儿子们等在外面。你去找他们来杀他——因为你自己没有杀人的勇气。
伊思邦(作拿一武器之行动)雷孟台!
亚加西亚 母亲!
雷孟台 不,你不要自己动手!喊吕比芙来,让他一起结果了我们!他会把我们一起结果来遮盖你的罪恶。凶手!暗杀者!
伊思邦 你发疯了!
雷孟台 我从前是发疯了!我发疯,在你第一次进这间房子——我的房子——象一个贼,夺去我所爱的一切时!
伊思邦 在讲什么?
雷孟台
我不在讲;别的人在讲。不久法律就会讲话。如其你不愿那样做,照我所告诉你的做,否则我就要喊出来——我要喊出房子里所有的人,你把他们找来——再把他们送命!你们这些懦弱的人!你们等着无辜,想从背后刺他们!诺贝尔要离开这房子,但是他要和我一同离开。如其他们要杀他,他们可先杀我。我现在在这里保护他,而且我要保护我的女儿——我,一个人,反对你,反对你所雇来的凶手!去!我的人来了……不要碰我!把你自己藏到山谷的深处,野兽所居的洞穴去吧。现在我知道了!你不必从我这里希望甚么。唉,我和我的女儿孤独着!——而你来了。你晓得她是我的女儿;现在她站在这里——La
Malquerida!热情之花!好!我现在仍在这里保护她,告诉你,他的父亲仍活在天上——并且如其你想进一步用手触她时我就用枪弹洞穿你的心!
——幕落
第三幕
布景与第二幕同。雷孟台立于门旁,怅望着田野。等了一刻,亚里娜入。
亚里娜 雷孟台!
雷孟台 你要什么?他更坏了吗?
亚里娜 不,不要着急。
雷孟台 他怎样?你为什么离开他?
亚里娜 他睡着了。亚加西亚陪着他;如其他呼唤,她会听到。我担忧的是你。谢谢上帝,他没有死。你想整天不吃吗?
雷孟台 让我一个人在这里;不要来搅扰我。
亚里娜 你在这里干么?来,和我们坐在一起。
雷孟台 我在望白乃倍。
亚里娜 他不会就回来,如其他要带领着护送诺贝尔回去的人。如其警官和他来……
雷孟台 警官?警官到这间房子里来?啊,亚里娜,一定咒诅落到我们大家身上了!
亚里娜 进来,不要常常看着门外。你所望的不是白乃倍;是另一个——是你的丈夫。当一切已经说了并且做了的时候,他还是你的丈夫。
雷孟台
是的,一生的习惯不能在一天变的。虽是我知道我所知道的,并且那是永远不变的,虽是如其我看见他我就会咒诅他,虽是在以后我一定要毒恨他,可是我现在立在这里默数着那些山上的毎一块石头与岩隙,却不过要见他一面!我似乎和平常一样等着他,要看他快乐着笑着走来,然后和他手携着手象二个爱人似的走进这房子,然后坐在这里桌上吃饭,并且谈讲一天所做过的事。有时我们笑,有时我们争论,但是常常似乎是那样恩爱的,似乎我们互相欢喜比了世界上一切人都利害。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没有什么东西存留了。上帝的和平永远在这所房子内飞出去了!
亚里娜
你无法相信亲眼看到的一切。如其你不自己告诉我,如其我不知道你所感觉到的,你究竟怎样,我就永远不会相信。华丝天已经死了,上帝帮助他;我们可以不管。也许还有这样的事发生吧;但是魔鬼附在身上的他,和亚加西亚发生关系了,这似乎是不可能的,我不能相信——虽是我必须相信。对于这秘密事没有其他的说明。
雷孟台 你从没有看到甚么吗?
亚里娜
没有甚么。当他第一次进这所房子的时候,他的目的是在爱你,我感觉得怎样,也不必来告诉你了。我是欢喜你第一个丈夫的;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好更公平的人,所以我看见了他就不高兴。上帝恕我,但是如其我看见了甚么呢,我有甚么理由不说一句话呢?自然的。当你细想一下,你就可以想到他曾经给她许多礼物的亊。但是我们从没有想到那个。她对他是那样的骄傲。她自你们结婚后从没有好好地和他一同讲过话。无论如何,她那时不过是一个发育未完全的女孩子。她侮辱他,当然不过出于厌恶之心。没有人能够和她胡来的。如其你打她,她也不过如此。说到这里我就要说,如其当她幼时,待他很好,那末他也许把她当自己的女孩子看待。象现在这样的事也许不会发生吧。
雷孟台 你想恕他吗?
亚里娜
恕他?这种事情是不能恕的。她是你的女儿,这事实已经很够了。我所要说的:是这女孩子从最初就把他看做陌生人一样的,虽是她还是你的亲生孩子。如其她把他当做父亲,那是她应该的——事情恐怕就不这样;他不是一个坏人。坏的人是彻头彻底坏的。当他才结婚后,我看见那女孩子看他象有传染病似的避开他时,他就一个人坐着对着她逃去的路叫喊。
雷孟台 你是不错的。我们唯一的困难就是有了这孩子。
亚里娜
自从她长大以来,在容貌一方面,村里的女孩子没有一个及她的。这是你所知道的了。但是她避开他似乎他是恶魔。她常常在——就在他眼前!没有什么奇怪的,如其他有什么不好的思想;因为我们中间没有一个能超脱坏思想的。
雷孟台
我不说他也许不会有这种思想,虽是他永远不应该有这种思想。把你一种坏思想见诸行动,就可以证明你是坏的。他做这样的事,把一个人残忍地谋杀掉,由此阻止我的女儿去结婚而走开——从他那里走开,他的心中一定更有甚于坏思想者;他的心一定坏到和犯人一样,等机会一来就把他心中所藏的世界上一切罪恶爆发出来。我比别人更急于相信说事情并非这样坏。但是我愈是想,我愈觉得那是不可赦免的。当我记起在这几年内那压迫着我的女儿的东西,任何一瞬间——因为凡杀人都能做的人,一定甚么事都能做。如其他曾经动过她,我就会把他们二人都杀掉,象我的名字是雷孟台一样确定——他,因为他犯了这样的罪,她,因为在她答应那样之前没有让他杀掉她。
白乃倍入。
亚里娜 白乃倍来了。
雷孟台 你一个人吗?
白乃倍 是的。他们在村里决议最好应该怎样做。我不敢多耽搁。
雷孟台 你是对的。这是无味的。他们现在说些什么?
白乃倍 你要发疯吗?莫记挂它。不要管他们所说的。
雷孟台 他们要来把诺贝尔送回去吗?
白乃倍
他的父亲想这样做。医生不许他把他放在车内,恐怕使他更不好。他们将把他放在台床上扛去。法官与刑事官就要来记载他的原话,这样,他们不至有遗漏的地方。他昨天巳经无意识了,所以不能审问。每一个人各有他自己的意见;没有二个人是一致的。今天没有一个人到田里去的。男人们都在街上—群一群的;妇人们都在室内谈论,并且走来走去。没有一个人想吃饭,没有一顿饭,早饭或是晚饭,今天在正常的时候做的。
雷孟台 你有没有告诉他们说诺贝尔的伤并不重吗?
白乃倍
这有甚么差别?他们现在什么事都不能做了。昨天,他们以为伊丝比亚的儿子们击他后,他已经死了,事情就简单;但是今天他们听说他已经好了些。他们怎样可以晓得他不久将复原呢?就是诺贝尔的最好的朋友,也说他的伤处不重实在是很可怜惜的。如其他受什么伤,最好受重伤。那样伊丝比亚老伯的儿子们就会为此付出代价,他们好为他报仇。但是现在,如其他好了,法律就会插进来,于是没有一人会满足了。
亚里娜 他们那样欢喜诺贝尔,是吗,所以他们愿意他死?白痴!
白乃倍 此他们之所以为他们。我告诉他们,要谢谢你,因为你是喊主人的人,等到你喊了他,他才冲进他们的中间,而且打掉他们的枪,所以他们不能杀他。
雷孟台 你把这告诉他们了吗?
白乃倍 我告诉了每一个问我的人。第一因为这是真实的,其余——因为你不晓得他们在村中所说的,也不晓得他们对这房子里发生的事情的看法。
雷孟台 不!我不要听!主人在那里?你看见他吗?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白乃倍
他和吕比芙今天早上同从江西内来的牧羊者到罗斯贝格尔去了。他们在高冈上面的小棚子里睡了一晚。我不欢喜他们这种行动。这是不对的,如其我知道他们怎样才是对的。他似乎惧怕的样子。这不是使人家相信那不是这样的事的时候。诺贝尔的父亲话讲得那样多。今天早上他还想说服伊丝比亚老伯,说他的儿子们没有枪击他儿子的理由。
雷孟台 伊丝比亚老伯在村里吗?
白乃倍
他和他的儿子们来的。他们今天早上被拿,捆住了手从江西内拿来的。他们的父亲徒步跟了来,并且随身带着最小的一个,一路上搀着他。他们每走一步哭喊一次,村里的人,就是心肠最硬的,看见了他们,也没有不哭的,不论他们从前有没有哭过。
雷孟台 而他的母亲一个人在家里,我却在这里!你们男子知道什么呢?
亚加西亚(入)母亲——
雷孟台 啊?什么!
亚加西亚 诺贝尔找你。他现在醒了。他要一点水,他渴了;我不敢给他,因为恐怕不该给他喝水。
雷孟台 医生说他可以尽量喝桔子汁。把这水杯拿去。他现在痛苦吗?
亚加西亚 不,现在不痛苦。
雷孟台(向白乃倍)你有没有替医生把东西拿来?
白乃倍 是的,东西在鞍囊内。我就去拿进来。(出)
亚加西亚 他在喊你,母亲。你听到吗?
雷孟台 来了,诺贝尔,我的儿。(出)
亚加西亚 那人回来了吗?
亚里娜 没有。他事情完结后拿了他的枪象疯子一样奔出去了。吕比芙跟在他的后面。
亚加西亚 他们捉到他了吗?
亚里娜 他们捉到后,你就会听到。他们第一先要告发他。
亚加西亚 但是每一个人都知道了吗?他们听到了我母亲所说的吗?
亚里娜
不,除了我与白乃倍,没有什么人听到,而且对于他没有好处的他也不会说出来;他对于你们这家人是可靠而且忠实的。他们不过听到你母亲喊罢了:他们以为那是因为诺贝尔在这里,而伊丝比亚的儿子在外边等着要杀他的缘故。法官来时,没有人会开口,除非你的母亲叫我们开口。
亚加西亚 你是不是说我的母亲不要你说出真相吗?她会说出她所知道的吗?
亚里娜
你要那样吗?你要辱没你家与你自己吗?这样,每一个人都要去随便瞎猜;有人会相信你是无辜的,而有人却永远不会这样想。一个妇人的名誉,不是在众人口上传布的东西,尤其与他们无关的时候。
亚加西亚 我的名誉?我能够保全我自己的名誉。让别人也那样做。现在我将不出嫁了。遭遇到这样的事我很快活,因为我将永远不嫁。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把他去掉。
亚里娜 亚加西亚,我不情愿听你——就是一个字。魔鬼一定跑到你身上了!
亚加西亚 是的,魔鬼在我身上,自从我开始知道恨那个人的时候起就一直附在我的身上!
亚里娜
是的,谁说这不是事端的由来呢?你没有恨他的理由。你记好,自从你母亲再嫁后,没有一个人象我那样责备过她的;但是都是一样的,当你小的时候,我就看到你在那人看来是怎样的一种恶魔;你那种态度在他看来包含怎样的一种意义——那时你还太小不能知道。
亚加西亚 那么,我的母亲常常抱看他的颈项,在我看来有怎样的意义呢?你以为我欢喜吗,坐着而且看着她那样爱他?我常常碍他们的手脚。
亚里娜 你没有那样说的权利。你从前是常常爱你的母亲的,所以你也许会爱他。
亚加西亚 也许会?永不!因为我从前那样,我现在还是那样。
亚里娜 但是不能象你那样说的,虽是你似乎因此自傲的;你是应该爱他的。如其你象女儿一样地爱他,他就不会那样地爱你。
亚加西亚 我怎样能够爱他呢?他不是曾经使我反对我自己的母亲吗?
亚里娜 什么?使你反对你自己的母亲?
亚加西亚
是的。你以为我还能爱她象我所应该,象我所必须爱她如那人没有进这房子吗?我记得有一次当我小的时候,一晚上我把一把洋刀放在枕头下面,并且张开了眼睛醒了一夜。那时我心中唯一的思想就是把他杀掉。
亚里娜 耶稣,我的儿!那是什么?如其你那样做了?如其你起来,你敢,并且杀了他?
亚加西亚 我不知道我其次杀那一个呢。
亚里娜 圣母!耶稣!不要再讲一个字。你不要讲了!你已经出于上帝慈悲范围之外了。你知道我想什么吗?这都是你的过失。
亚加西亚 都是我的过失?
亚里娜 是的,你的!这是你的过失!并且我还要进一步说:如其你真是象你所说的那样恨他,那末他是你所唯一恨的了,是的,唯一的!耶稣!幸而你母亲没有知道!
亚加西亚 知道什么?
亚里娜 知道他不是你所妒忌的。你所妒忌的是她!你已经爱他了而你不知道。
亚加西亚 爱他?
亚里娜 恨已经变成了爱。没有一个人能够那样恨他人的。那样的恨常常由大爱产生的。
亚加西亚 你不是说我爱了那个人吗?你知道你在告诉我甚么吗?
亚里娜 我不告诉你甚么。
亚加西亚 不。你现在要做的是跑去告诉我的母亲。
亚里娜 那是你所怕的吗?我这样想。现在告诉我的是你。可是你不必着急。我不会说出去。她心事多得很呢,可怜的灵魂,上帝帮助我们!
白乃倍(入)老爷来了!
亚里娜 你看见了他吗?
白乃倍 是的。你不会认识他了。他的容貌似乎是从坟墓里钻出来的。
亚加西亚 让我走开!
亚里娜 是的,让我们都走开——并且闭住你的嘴,你听到吗?做过的已经做过了。你的母亲绝不应该知道。
二人出。伊思邦与吕比芙入。枪放在他们的肩上。
白乃倍 我能够——能够帮忙吗?
伊思邦 不用,白乃倍。
白乃倍 我去告诉夫人。
伊思邦 不,不要告诉她;他们将要来寻我们。
吕比芙 他的伤怎样,唉?
白乃倍 好一点了。医生送来了这许多东西。我要把它们拿进去——除非你需要我。(出)
伊思邦 我在这里。你要我干什么?
吕比芙 我要你干什么?这是你的房子;你是这里的人。一个人的房子是他的城堡。逃走,怕面对现实就等于自认。那会使我们二人都毁的!
伊思邦 我在这里;你有你的方法。这妇人就要出来告发我,要喊出这房子里所有的人。法官也就要来,并且他还带着伊丝比亚老伯。以后怎样?
吕比芙
你为什么不使伊丝比亚的儿子自己去干呢?他们会结果他。现在他不过受一点伤。他将要告发,他的父亲和那些妇人都要告发。他们是我所怕的。他们将要谣传。没有人能够证明谁杀华丝天的。你和他的父亲在一处;没有人看见我。我有一双很好的腿。在数分钟以前,我和几个朋友在六哩路以外的,我拨快了我的钟。当我离开房子时我设法让他们注意到当时是几点钟。
伊思邦 是的,如其不过这一点,我们就可以平安了。但是你说了你把你自己暴露了。
吕比芙
该杀。我一生中从没有恐惧过。这是第一次。我永远也想不到他们会释放诺贝尔的。我曾经告诉你,我们应该请亚加西亚到法庭里证明诺贝尔曾经立誓要杀华丝天的,但是你不听。你不是说你不能使她这样干吗?但是我们可以找别的人,说同一件事。那样,事情就容易了,他们就不会把他放走。我知道我自己愚弄自己,但是当我看见诺贝尔自由了,而法律——是的,而且伊丝比亚老伯——不肯就此终结,他们尚还要到别处去追究,于是我开始怕了。我要忘掉一切。所以我去吃酒,那是我从没有干过的。并且我说了,那时你应该杀我;因为你有根据。他们已经在村里说了;那就是使我恐怕的。当我听到了那曲歌——它归罪到这里。诺贝尔与他的父亲怀疑了。在事情发生以后,他们处处留心了。那谣言应该制住的,不论它的结果怎样。那是危险之所在——根据犯罪的动机可以査出罪犯。其他都没有什么关系。只要没有人知道他是为什么被杀的,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谁是杀他的。
伊思邦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被杀的。杀掉人有什么目的呢?
吕比芙
我不知道。不要问我。你不是曾经常常说吗?“如其有人得到了她,看好!就有事情发生。”后来你告诉我她就要去结婚了。“我不能把这一个求婚者吓跑;现在什么都完结了,他要把她娶去了,我想不出……”你不是在那早晨天还没有亮以前,跑到我这里来了好几次,并且把我推醒说道,“起来,吕比芙;我整晚上没有合过眼。我一定要出去。到野地里去!我一定要走”吗?于是我们就拿了枪出去,并排着走了好几点钟,没有讲一句话。最后,这闷气过去了,我们向空开了几枪使得人家不至于说我们出去打猎不是为打猎的,我当时说我们把野兽之类吓走了;但是你说我们把坏思想吓走了。于是我们坐在圆丘上,于是你大笑象二个疯子,似乎压迫你的某种重的东西从你灵魂上拿掉了。你抓住了我的颈而且谈讲,谈讲,而且谈讲——你不知道你怎样说,你也不知道你所说的,也不知道为的什么,也不知道那些话有没有意义;但是结果你总是说:“我疯了,痴了,我是一个野人!我不能这样生活。我要死。我不知道有什么魔鬼跑到我身上来了,这是受苦,地狱。”你这样说了又说,还是那几句话,你是在死——死了!你讲死讲得这样久,有一天死听到了——于是他来了。那是你知道的。
伊思邦 住嘴!你为什么讲呢?
吕比芙
留心,老爷!不要碰我!我知道你的心事了,当我们在山上下来的时候。不要弄错。你落在后面了。不一刻你的枪就会安放在你的肩上。但是不要这样!老爷,别这样!我们要联结在一起。我知道你感觉得怎样;你病了。你永远不情愿再看见我了。如其那对于你有什么帮助,我就可以出去。无论如何,我又有什么东西可留意的呢?这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不论怎样,你会供给我钱。这是你的主意。我从没有要求过。我不要钱。我不要喝酒,我不要吸烟。我所要的就是走过许多山做我所欢喜做的事,去做一个自由的人。我要做我自己的主人。你信托我,所以我很自傲的。我知道你感觉得怎样。我们象兄弟。我将承受那罪名。你不必着急。就是他们把我捣成粉碎,我也不说一句话。我将告诉他们,那是我做的——那是我——因为——这和他们没有关系——不过因为。我不问他们拿我怎样:他们可以定十年、十五年的徒刑。那有什么差别呢。那时你可以设法,你有势力。不过不要他们定得太长。设法斡旋;把刑期定短些。人家也是这样干的。在四年或五年之内,什么事情都过去了。我只要你不忘记,当我出狱后我们可以象以前一样做兄弟。我们可以一同做工;我们可以做我们所愿意的。不过我要做我自己的主人,要有权力,要在我手里得到权力!没有一个人能够孤立的。我们将为兄弟。啊!有人走来——夫人!
雷孟台入,手捧水罐。她见了伊思邦与吕比芙立刻停步,显出捉摸不定的样子。迟疑片刻后,她前去把水罐内倒满了水。
吕比芙 夫人!
雷孟台 走出我的房子!不要走近我!你们到这里干么?我再不要见你们了。
吕比芙 哦!你要重新看见我——并且听我讲。
雷孟台 你说什么?这是我的房子。
吕比芙 只要一句话。不久我们都要到法庭上去,我们还是预先商量停当的好。因了几个蠢虫开了口,就要一个好人进监狱吗?
雷孟台 不只一个人要去的。你想脱身吗?
吕比芙 我不知道。只有一个人要去的,那一个人就是我。
雷孟台 你?
吕比芙
但是当我闭了我的嘴时,我不要别人的谈讲。老实告诉你:你所想的是错误的。诺贝尔与他的父亲就是这些谣言背后的人物;他们是制造这些谣言的人。他们还制造那只歌。这是谣言,而且他们知道的。
雷孟台
是这样吗?那末你承认了你的故事了?但是你所说的,我一句也不相信。谣言与歌曲无足轻重。我不信甚么,只信真相,我知道真相,而且知道得很确切,知道了很长久的真相。我起初就猜到了。我也许想——但是不,我从没有想到你身上。他,他也许会忏悔吧;那是唯一公平的办法。他也许知道我将闭口不言吧,不是为了他,却是为了这房子,我父亲的房子,为了我的女儿,更为了我自己。但是当每一个人都知道了的时候,就是那些石子也在呼喊着的时候,我为什么保持沉默呢?人们在大庭广众中到处宣扬。
吕比芙 只要你不做声,其余的人的谣言可以不管。
雷孟台 不做声?为了救你?我看见了你就会叫出来!我会轰动全村的人!
吕比芙 不要发呆!那有什么用场呢?
雷孟台 当然你杀人时不是呆子。而且你还差不多又杀了一个人——在这间房子里的——或者可以说你已经把他杀了。
吕比芙 我如其把他杀了倒就不是呆子了。
雷孟台 你是懦夫!你是凶手!
吕比芙 你的妻子在说你,老爷。
伊思邦 吕比芙!
吕比芙 你看他听到了。
雷孟台是
的,把你的头低到在这个人的前面。怎样一种屈辱啊!你的余生是他的奴隶了。有比这样的运命更可怕的吗?现在这间房子有了主人。谢谢上帝,他的妒忌这房子的名誉也是和你一样的!
伊思邦 雷孟台!
雷孟台 当我说话时,你打断我。你是不怕我的了。
伊思邦 如其我有勇气,我也许会把枪弹洞穿我的头,这样什么都解决了。
吕比芙 啊,老爷!
伊思邦 不!别说啦!那是我所要求你的一切。出去!你等在这里要什么?你要我跪下来求你吗?
雷孟台 唉!
吕比芙
不,老爷。我就去了。(向雷孟台)如其没有我,就没有暗杀的事,不过你也许会失掉一个孩子。但是现在你另有一个了。血出得太多所以使你发昏,病情恶化,但是那是不要紧的,你不日就会好的。我是一个好医生。当然有朝一日你因此会谢谢我的。不要忘记,我将告诉你怎样做。(出)
伊思邦
不要再哭了。我不忍看你哭。我是不值得这些眼泪的。我是不应该回来的;我应该饿死在荆棘丛林之中的——他们将要象狼一样猎我吧。我将不抬起我的头来吧。不要责备我!我已经对我自己再三再四说,比你所能够说的要多得多了。我曾经喊我自己做凶手、暗杀者,不知有多少次。让我去。这已经不是我的家了。赶我出去!我现在只等他们来把我拿去。我不能跑到外边,然后让他们捉去,因为我太懦弱了。我的心沉下去了。我已经走到人生的末路了。如其你不要我,喊我出去吧,我将爬上大路把我自己抛下田里。象你从你的门口抛出腐肉一样。
雷孟台
是的。你去让人家捉去吧!把耻辱与毁灾带到这所房子里来,把我的女儿的名誉拖到村中的泥塘中去!我应该对你执法;你应该想到我。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些眼泪,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哭吗?坏思想跑进你心的那一天,你的眼睛就应该哭,不应该转到你没有权利的地方去。现在你哭了——但是我去做什么呢?看好我。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所经过的。它不会再坏了。我要忘记,但是我必须想——想怎样我可以把落到这间房子里来的羞耻遮掉,使它不被人知,并且不使一个男子从这间房子里被拖进监狱——那把我带进来做我的孩子的父亲的男子!这是我父亲的房子;这里是心中惧怕着上帝的我的兄弟所住的地方,从这里他们去服事君皇,或是去结婚,或是用他们的劳力去种田地。当他们回家时,他们还是带着出去时的同样的荣誉。不要哭;不要低下你的头。把它抬高,象我一样。不久官吏就要来把我们大家都放进牢狱。虽是房子烧了,但是他们在里边,他们不应该闻到烟味。揩干你的眼睛;你泣出血来了。喝一点水吧——我愿它是毒药。不要喝得这样快;你太热了。荆棘刺进了你的皮了。你受到了刀伤了。让我来替你洗刷;看了你,使我的血都定了。
伊思邦
雷孟台!妻子!可怜我!你不知道。不要和我讲。不,我是一定要讲的一个——我一定要忏悔象我在将死前忏悔一样。你不知道我曾经怎样奋斗过。在这几年内我曾经日夜和一个比我更有力量的人搏战,这个人把我拖着到我所不愿去的地方去。
雷孟台 但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那坏思想跑到你心里的呢?什么时候是那不幸的时刻呢?
伊思邦
我不知道。它跑来象闪光似的骤然而至;它已经在那里了。我们一生中总有几种坏思想,但是这种思想就会过去,不发生甚么害处;后来也就消失了。当我在儿童的时候,有一天我的父亲打了我,象电光一样闪进了我的心的:“我情愿他死!”但是不久我想了一下就觉得惭愧——我惭愧我会有这样的思想。我的心不动了,因为恐怕上帝已经听到就要把他拿去,从那一天起我更其爱他。若干年后他死了,我对于那思想的悲痛和对于他的死一样,虽是我已经成了大人。现在这个坏思想也许是一样的;但它并不消失。我愈是要离开它,它愈是固定着。你不能说我不爱你。我一天更爱你一天!你不能说我注意其它妇人——而且我也不想到她。但是当我觉到她在我旁边时,我的血就沸腾了。当我们坐下吃饭时,我不敢举起我的眼睛。不论我到哪里去,她也早已在那里——常常在那里!晚上,我们睡在床上时,在半夜的沉默中间我睡在你的近旁时,我所能觉到的一切就是她。我可以听到她的呼吸,似乎她的嘴唇放在我的耳边。我因为痛苦,因为憎恶而哭泣了!我求过上帝,我骂过我自己。我差一点杀了我自己——和她!言语不能形容我所经过的恐怖。有几次我单独和她在这里时,我象野人一样从她那里跑开。如其我再留下去,我不知道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我也许会接吻她,我也许会把我的刀刺她!
雷孟台 是的,你发痴了——而你不知道。发痴的结果是死亡。我们为什么不替她找一个男子呢?否则她也许已经出嫁了呢。你不应该把她从诺贝尔的手中留下。
伊思邦
我不是怕她结婚,我是怕她走掉。感觉到她不在我不能生活;我日晚贪求她。凡是她的毒恨,她的憎恶,她的逃避——那是她常常做的——都刻进了我的心;于是我不能不依赖它了。我没有它不能生活;它是我生命的一部。那就是事实真相——我自己还没有去实现过它,因为它在我看来是不可能的——这种事情是不能实现的。我怕去对着它。但是现在,我把它向你忏悔了。这是真的!这是真的!我永远不能恕免我自己。虽是你也许会恕免我。
雷孟台
罪恶不能用恕免来医治的;如其我不恕免你,它也不会把罪恶除去。我起初听到它时,我觉得你死有余辜。现在,我不知道了。做你所做过的,你一定是一个十恶不恕的人。但是你对于我的女儿,当她小时,当她长大时,和对于我常常是好的,而且和善的,那是我亲眼看见的。你自从进了这屋子后,对于仆人,对于其他任何人都是好的。你很忠实,并且拚命为这屋子争荣誉,一个人不能好了这么久而在一天之内变坏的。可是这些事情是——我知道它,它使我寒心。当我的母亲活着——上帝保祐她的灵魂!——我们常常笑,因为她常常说有许多我们在这世里所预料的行为,将来会一点不错地发生出来。我们从没有相信过这一点,但是我现在知道这是不错的了。死了的人当他们死后并没有离开我们,虽是我们把他们埋在地下,他们在他们在世时所爱的人旁边走着,他们也在所恨的,恨得比死还利害的人旁边走着。他们日夜和我们同在。我们不看见他们,他们却在我们的耳边细声地说。他们把怪奇的、恶劣的思想放在我们的心里,那是我们永远不能相信会变成我们自己的一部的。
伊思邦 你是不是说?……
雷孟台
报复!这是从别一世界来的报复。我的女儿的父亲在天上不会恕我;他永远不愿他的孩子有第二个父亲。有许多事情,我们不能在这一世中说明的。象你这样好的人不会忽然间不好的;因为你从前好的。……
伊思邦 我从前是——我从前一向是好的。当你说了这话,你知道我怎样的幸福。怎样的快活啊!
雷孟台
莫出声!不要这样大声!我听得间壁房内有人。那是诺贝尔的父亲和他的朋友。他们就要把他送回去了。如其是法官,他应该进这边的门,等在这里;我去看来。进去洗一下;把你的衬衫也换掉。不要使人看见你这样。你的形状象……
伊思邦 象凶手!唉!说呀!
雷孟台
不,不,伊思邦!我们一定不要再讲到这些事了。我们一定要终止这种谈话;这是第一件事。然后我们能够想。亚加西亚可以到江西内尼姑庵内住几天。她们很欢喜她;她们常常问到她。然后我可以写一封信给我的嫂嫂欧九宜;她欢喜她。她可以到安特拉去和她同住。她也许出嫁,谁晓得呢?那里有许多好看的孩子——那村是富庶的——而且她又是我们村中最美的。以后她会回来,带着她的孩子回来,那时我们是外公外婆了,让他们环绕着以至于老死,使得这间房子内再有一次快乐。如其只有……
伊思邦 什么?
雷孟台 如其只有……
伊思邦 那死人。
雷孟台 是的。他将要常常在这里,在我们的中间。
伊思邦 常常。其余我们都能忘掉。(入房内)
亚加西亚入。
雷孟台 亚加西亚!你在那里吗?
亚加西亚 是的。为什么不?你不看见吗?诺贝尔的父亲同他的人在这里。
雷孟台 他们在干么?
亚加西亚 他们似乎更有理性了;他们看见他更好了很惊奇。现在他们等着法官。他到苏地路查验去了。他那边做好后就可以到这里来。
雷孟台 我要提防着他们。
亚加西亚 我有一点事先要和你讲,母亲。
雷孟台 你?有一点事要说?什么事?我被你吓坏了。你从没有和我说过什么。
亚加西亚 我听到了你对于我的意见。
雷孟台 你在锁孔中私听吗?
亚加西亚
是的,因为这是我的责任。我必须知道你将怎样对待那人。似乎我是在这所房子内作梗的东西。我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应该受责,而你住在这里和你的丈夫作乐。你恕了他把我推出,这样,只有你们二人在一起了!
雷孟台 你说什么?谁要推你出去?谁把这意思放到你头脑里去的?
亚加西亚 我听到了你们所说的。你要把我送到江西内的尼姑庵内关起来,我想,把我的余生……
雷孟台
你怎样能够这样说?你不是自己和我说过你要到那里去和尼姑们徘徊几日吗?我不是曾经不准你去,恐怕你看见了尼姑庵的内部就不回来吗?你不是常常求我让你到欧九宜舅母那里吗?现在,那样做对于我们,对于这家庭,你的家庭,都有好处的时候,你反而这样,——我告诉你我们必须扬眉吐气——你到底要我怎样呢?你希望我把我的丈夫——你应该象女儿一般爱他的人——抛弃吗?
亚加西亚 你和亚里娜一样的坏。你以为这都是我的过失?
雷孟台 我没有那样说。但是他从没有把你当做女儿看待过,因为你从没有象过女儿。
亚加西亚 你以为我眩耀过我自己在他的面上?你以为我使他杀华丝天的?
雷孟台 不要这样大声!也许有人听到!
亚加西亚
好,这一次不能那样容易依你做了。你想去救这个人而把这件事隐藏过,但是我就要去把我所知道的完全告诉给法官,给每一个人。我只想到我自己的名誉,不是那个人的,他完全没有,他永远没有过——他是一个囚犯!
雷孟台 住嘴!不要这样大声!听了你的话使我的心都冻了。你恨他——而我差不多已经恕他了!
亚加西亚
是的,我恨他。我常常恨他,那是他知道的。如其他不要我说出,不要我奚落他,那末让他杀我。我能够死——那是我所能够做的——死。让他杀我!这样,或许,你也许会永远恨他了。
雷孟台 莫作声,我说!——他来了。
伊思邦入。
伊思邦!
伊思邦
她是对的。她不是应该走的一个。只是我不情愿她抛掉我。我自己会这样做的。我现在有力了。我将到路上找他们。让我走,雷孟台。你有你的孩子,你恕了我,但是她永远不会。她从最初就恨我了。
雷孟台 不,伊思邦,你不要走!伊思邦,我的生命!
伊思邦 不,让我走,不然,我将喊诺贝尔的父亲。我将告诉他。……
雷孟台(向亚加西亚)现在你看见你所做的了。这是你的过失。伊思邦!伊思邦!
亚加西亚 母亲,不要让他走!
雷孟台 哼!
伊思邦 不,她要出卖我。你为什么这样恨我?你从没有喊我做父亲。你不知道我多么爱你!
亚加西亚 母亲,母亲——
伊思邦 La Malquerida!热情之花!我低下我的头,但是有一次——有一次我怎样能够爱了你!
雷孟台 只要一次,称他做父亲。
伊思邦 她永远不会恕我。
雷孟台 但是他必须要!把你的臂抱在他的颈上。喊他做父亲。这样就是死者也要恕我们,并且也要在我的幸福中享乐了。
伊思邦 女儿!
亚加西亚 伊思邦!……我的上帝!伊思邦!
伊思邦 哦!
雷孟台
但是你不叫他做父亲。她昏迷了吗?哦!嘴唇对着嘴唇,而你紧抱她在你的怀里!放开,放开!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你不肯叫他做父亲了。现在我知道这是你的过失——我咒诅你!
亚加西亚 是的,这是我的。杀我!这是真的,这是真的!他是我所爱的唯一的男子!
伊思邦 哟!
雷孟台 你说什么?那是什么?我将杀你——是的,该永远咒诅的!
伊思邦 退后!
亚加西亚 救我!
伊思邦 退后,我说!
雷孟台
哟!我现在看见了!我现在很明白了。这正好!杀掉一个人在我算甚么呢?我们可以大家死。这里来,大家来!凶手!我捉到凶手了!把这可恶的妇人拿去,因为她不是我的孩子!
亚加西亚 跑!走开!
伊思邦
是的,一起跑——到地狱!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入地狱了。来!他们可以在岩石中间象捉野兽一般追捉我们。要恋爱你并且要占有你,我将变成野兽一般,不知有父亲也不知有母亲!
雷孟台 救命!救命!快来!凶手!凶手!
吕比英、台乃倍与亚里娜同时从各不同门内走出,背后随着村中其他的人。
伊思邦 不要挡我的路!挡我者注意!
雷孟台 不要动——凶手!
伊思邦 走开,我告诉你!
雷孟台 在我尸身上走!
伊思邦 好——(举枪击雷孟台)
雷孟台 呀!
亚里娜 天上的上帝!——雷孟台!
吕比芙 你干了什么?
一男子 杀掉他!
伊思邦 是的,杀掉我!我不还手。
白乃倍 不!把法律放在他身上!
亚里娜 是这个人,这个恶人!——雷孟台!他杀了你!——雷孟台!你听到吗?
雷孟台 是的,亚里娜。不要让我没有忏悔而死。我现在就要死了。这血……不要紧——亚加西亚!亚加西亚!
亚里娜 亚加西亚!——她在那里?
亚加西亚 母亲,母亲!
雷孟台 唉!现在你不为他流泪了吧?这使我安心。
亚加西亚 不,母亲!你是我的母亲!
亚里娜 她就要死了!快些——雷孟台!
亚加西亚 母亲,母亲!
雷孟台 这人现在不能害你了。你得救了。这救人的血,我们的上帝耶稣基督的血,有福了!
——幕落
一九二三年三月八日译于加利福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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