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花-俗世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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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广州,我竭力排除各种杂念,继续进行长篇小说《我是严瑞》的写作。只是我的精神状态并不好,爷爷奶奶的去世以及个人情感问题在心头投下不小的阴影,致使我的写作进展很缓慢。那段时间,写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上网浏览浏览,搜索一些社会要闻。

    我在一家署名“学术打假网”上看到一篇让人心灰的文章,该文称上海某高校经济学院院长严某某的专著《现代经济研究》剽窃外国某名家的作品,而且还将两书作了大量对举。而这本《现代经济研究》曾在去年的上海某高校年度学术论著评审中获特等奖。

    我知道严某某就是我三叔父严木新。这是真的吗?他以前那样冠冕堂皇地教导我要务实,不要搞任何虚套。我曾一度是很崇敬我三叔父的。

    那些天,我在网上寻找上海某高校对经济学院院长严某某涉嫌抄袭一事的反应,可惜没有找到,倒是看到了北京某著名高校对其社会学系的学科带头人黄某学术造假的公开表态:维护学术的纯洁性和严正性,是我们学校一贯的宗旨。我们将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对事件真相进行认真调查。如果情况属实,学校将予以严肃处理。我浏览了一下网页,马上退了出来,对这种表态我并不感兴趣。

    我揣测,三叔父严木新的日子一定不大好过,他怎样才能过这个关卡?我很想给我三叔父打个电话,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我对三叔父的感情是有点复杂的,我真的有点嫌恶他作假,但我又不希望他因为这件事而完蛋。他要是完了,牵扯到很多方面的问题,其中最首要的问题就是严燕的疾病能不能继续医治下去。我三叔父曾经许诺过,严燕的病他在经济上一定要全力支持给治的。如果他出了事,他的许诺还能兑现吗?

    我还有点担心,我三叔父跟颜百强的关系会不会受影响?自从我爷爷奶奶病后,我三婶似乎跟我三叔父的关系大为改善。最显见的一个例子,就是我奶奶病逝,我三婶主动跟着我三叔父到山石湾。虽然她待的时间不长,也就一两天,但毕竟她放下了城里人的清高架子,又到乡下走了一遭。眼下我三叔父出了这种事,我三婶颜百强又作何感想?

    三叔父的事搅得我有点寝食难安。回想起来,这些年我们家出的事真是太多了,不能再出事了。我三叔父可以说是我们家族的精神支柱,他是不能倒下的。大约从我奶奶过世之后,我变得有些脆弱了。

    我决计去上海看看我三叔父。去之前,往上海三叔父那边打了个电话,电话一直是忙音,八成是故意拔了电话线的。我打了我三叔父的手机,关机。我又拨了我三婶的手机,还好,通了。

    我直截了当地问:“三婶,三叔父的事怎么样了?”

    “你也知道了?”

    “我从网上看到的。”

    我听见我三婶深深的叹气,那声气里满含对我三叔父的不满,“你说,那么大的人做事,就不动动脑子,对自己不利的事,是不能做的!可他偏偏做了。看他怎么来收场!”

    “三婶,说真话,现在这事多着呢,不是三叔父一个人。有的教授一年出上好几本专著,怎么出的?除了移植、拼凑等手法之外,还能有什么更妙的法子呢?”我竭力向着我三叔父说话。

    沉默了片刻,我三婶又叹息说:“也的确是一种风气。认真追究起来吧,也不是没有客观原因。学校每年都有科研任务,像他这样当院长的博导,没有成果总是说不过去的。所以他必须出书,想办法出书。明白人都知道,真正的学术不是赶速度赶出来的。我父亲也是搞学术的,他一生也只出了一本书。可这本书却能奠定他经济学家的地位。他那才是真正搞学术的。”

    “可是,像老伯丈那样的人现在已经戴着眼镜都难找了。”

    “你三叔父的事影响真是不大好。弄不好要处分,至少他经济学院院长的帽子保不住。”我三婶声调有点低沉,“要是那样的话,他以后在学院怎么待得下去呢?”

    “三婶,你能有什么办法吗?拉拉关系,是不是要好一些?”

    “唉,没有好的办法,也只有拉关系了。”

    那天我三婶跟我谈了好长时间。按她的说法,现在三叔父的事好歹还是有点周旋的余地,学校那头有点骑虎难下,毕竟这本书去年被学校评为特等奖。这样“优秀”的学术专著居然被指斥为剽窃,对学校来说,怎么说都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同时,我三叔父的老岳丈颜国泰也有点骑虎难下,当初他为女婿的这本书写序,为这本书吹捧,没想到女婿捅出这么大的娄子,也无异于将他这个岳丈的老脸皮给解了一层。他走到哪里都觉得脸上无光。他不能不对我三叔父大发雷霆:你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能做这种事?这是一种可耻的行为!

    我三叔父被老岳丈骂得无地自容,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永远不出来。他一天到晚像傻子一样坐在家中,神情极度沮丧,谁打电话他都不接,谁来找他他都不见。我去上海看望他的计划自然也被迫取消。

    我三婶生怕丈夫惹出什么精神性的疾病来,就央求老父亲帮帮他,去学校方面求求情,让他能渡过这一难关。颜国泰拗不过女儿,只好抹下老脸皮,打电话给校领导班子的主要负责人,希望能酌情放过严木新一马。

    王校(长)将领导班子的主要成员召集起来,开了一个小型讨论会,专门讨论严木新的问题。王校说,人总免不了犯点小错误,犯错误能改,还是好同志。严木新同志一贯都很爱岗敬业,只是一时糊涂才犯那种不该犯的错误。他以前的那些专著都没问题,只是这本《现代经济研究》出了点纰漏。我找过严木新同志仔细问过,也仔细将书翻了翻。所谓他抄袭的那本著作就是他自己翻译的。这样说来,他受翻译读本的影响,才导致自己写的论著跟译本有雷同之处。而且,严木新同志还说,他写这本书的时候,曾经给那本书的作者发了一个电子邮件,说自己将他的书列入重点参考书目。对方表示接受。这种情况,算不算纯粹的抄袭?校长提议在座的各位就如何处理这件事好好议一议。

    平素我三叔父很注重跟上级搞好关系,上级们对他的印象都很不错,没有谁成心要将他拉下马。王校的那个带有明显倾向的开场白,其实也就定下了这个讨论会的基调。结果,大家没怎么讨论,很快就达成共识:为了学校的名声,也为了给颜老一个面子,就给严木新同志一个改过的机会。外界的所有言论,一概不予理睬。学校对此事保持沉默。不过,大家也都知道,网络的力量是无穷的,任何消息的网传速度、网传广度都是惊人的,因而也不能不担心,仅仅保持沉默,不予理睬恐怕是不够的。而遏制这个事件在网上的传播就显得尤为重要。王校就特意打电话给我三婶,要她一定在这个方面想想办法。

    作为一个有实力的出版商,我三婶的社会关系也是枝蔓四处的。她只要打打电话,就有人帮着她去各大网站活动,所以这种事做起来是不难的。

    近些天,有关我三叔父涉嫌抄袭一事的各种舆论,在网上已经无法查找,原先发布相关帖子的一些网页已经打不开了(我知道这不是技术问题而是人为因素造成的)。而学术造假的案例不时地在网上出现,譬如武汉某名校法学院院长周某某拷贝他人著作,中南某高校有“科学家”之称的田某的科学研究大量掺水,等等。抄袭造假已经形成了一股潮流,看来,我三叔父不过是跟风了这股潮流而已。而且,已经没有多少人对这种潮流的出现感到多么的不可思议。甚至有更滑稽的事件出现,某报纸就曾披露,一个自称是打假专家的某大学副教授,他的打假文章本身就有造假的成分。叫人如何说呢!

    我不由得又想起晋敏欢抄袭我的作品,他也是这股潮流中的一朵浪花。不过,我跟这浪花打了一场官司。结果我赢了,我赢的只是名分,还有十万元的经济赔偿,事实上,我并没有真正赢得胜利,晋敏欢至今都没有就抄袭一事向我公开道歉,我也没有再追究下去,这其间,我三叔父的劝告起了很大的作用。那些日子,他几乎将我的电话打破了,希望我得饶人处且饶人,到最后,他几乎是恳求我了。我不能不给他一个面子。

    现在我三叔父的事差不多不了了之。我三婶跟我说,好在你三叔父抄的是老外的东西,要不然,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当初,我三叔父翻译了那本外文著作,那个老外高兴得很,就算他知道我三叔父抄了他的书,他也不想过分追究。老外的气度比我们中国人要大好多倍的。——我三婶特别强调。她似乎是在影射着说我。

    抄袭风波很快就过去了。我三叔父又恢复了原有的姿态,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最近三叔父还主动给我打了个电话。

    “严瑞,现在怎么样?还好吧?”

    “还好。”

    “那个长篇,写得怎么样?”他如此关心我的长篇小说的写作,总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不过曾经跟他轻描淡写地提过自己的写作计划,他还一直惦记着。

    “在写吧。只是写得不大顺。我心境不大好。”

    “哦,我理解。前一段时间,我也是心境很糟,不过现在已经调整过来了。”我三叔父微微叹气,“严瑞,有些事情,你大概是不了解的。我处在现在这个位子上,并不容易。”

    我明白他的话意,他不过是想说,他做那种事是有点迫不得已的。我没说话,只是胡乱地嗯了一声。显然,他感觉我的冷淡,又在那边叹气了,“严瑞,我知道你是不大理解我的。现在你当然不理解,只有当你设身处地的时候,你才有可能理解我。”

    我静静地听。

    “我给你打电话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聊聊。我们叔侄平时交流得真是太少了。”

    “是很少。”我附和了一句。

    “严瑞,还有一件事,也想跟你说说,常炫宏最近在主编一套‘当代文学精品系列’丛书。我已经向他推荐了你,我要他无论如何也要带上你。他答应了。我觉得,这对你来说,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这的确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教授作家常炫宏主编的东西,买账的人一定很多。能入选这样的丛书,应该说能较大地提升我的知名度。我曾经不是做梦都想出名吗?不过,从私人感情上,我极度厌恶常炫宏,因为这点,我说:“我考虑考虑。”

    “还考虑什么?严瑞,我跟你说过,做事不要优柔寡断。这种好事根本不需要考虑。一考虑,机会很有可能就失去了。这套丛书年底就要出版的。你要抓紧时间,将你已经发表的作品整理整理,尽快发给常炫宏,他的电子邮箱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那你就记一下:[email protected]”他又将邮箱地址重复了一遍,然后关照我,“发信时,你顺便写几个字,表示感谢。必要的礼貌还是要的。严瑞呀,有的时候,也适当学圆滑一点,圆滑不是什么坏事。你看那个晋敏欢,就比较圆滑,将常炫宏哄得团团转。”

    我鄙夷地冷笑,将常炫宏哄得团团转?莫非连自己的女朋友也拱手送出去了?那个夜晚在上海某大酒店碰到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一联想起这个,我的无名火就上来了。

    我三叔父当然不知道我的心理,他似乎为我促成了一件好事而沾沾自喜,“好啦,严瑞,三叔父尽量多为你牵线搭桥,我相信你很快就能赶上晋敏欢的!”

    通话该接近尾声了,我语气平淡地说:“三叔父,没有别的事了吧?”

    “你二婶给我打电话了,严燕的状态很不好。”

    “我知道。”

    “说是又快要断药了。”

    “我和我爸又汇钱过去了。加起来有两万多。”

    “唉!”我三叔父叹气说,“那种药真是太贵了。你三婶说,就是我们花光了所有的钱,那病怕也是治不好的。”

    我能听得出来,三婶一定有点意见了。我继母常小玉也大致如此,表面上她似乎不计较我父亲给我二婶汇钱,可事实上她也是有些许微词的。上次我父亲一去邮电局汇钱,她心里不自在,就打电话给我,开始说得还比较婉转,“严瑞呀,这个月我们只赚了几千块钱,一下子都给你二婶了。唉,像这样的花销,就怕我们挣钱跟不上呀。”说着说着话就直白起来,“你二叔父倒是很清闲自在,严燕的病他是不闻不问,老说自己没钱,我们就有钱吗?我们又不是开银行的嘛!每次我们汇钱好像是应该的,他连一句人情话都没有!你二婶这一点比他要好一些,每次都还说些拖累大家之类的话。”

    我二叔父的确不近人情。他说起话来,叫人总是不大舒服。我这边总算起来,也为严燕花去了近十万了。上次我二叔父居然还说我会挣钱,那意思,你会挣钱,给点钱,算不了什么的!

    如今常小玉发牢骚,我完全能理解。凭心说,她能做到这样,也已经相当不容易。换成稍微蛮横一点的女人,恐怕早就跟我父亲翻脸了。

    我说:“常姨,我二叔父那种人,是没法跟他说的。我们不要看他,就看在我奶奶的分上吧。”

    “是啊。你奶奶临终之前托付过我们的,我们也都应下了。有什么办法呢?只好硬着头皮应付了。严瑞,姨将你当作真心人,这里跟你说实话,我娘家那边都说我跟你爸傻。我能说什么呢?我就说我们是凭着良心的,我们是在积德。他们就说,这年头,良心又算什么哟!将自家的钱掏空了,等到你自己病了,有哪个来为你凭良心付医药费哟?他们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我想想就觉得有点窝心。”然后她一声喟叹,“我们要是大富翁就好了。”

    没想到眼下我三叔父跟我说着说着,居然也像我继母一样喟叹,“我要是全国首富就好了!干脆给严燕换血算了。”

    话谈到这里,已经谈不下去了。我们心情都有点沉重。我有些忧心地说:“我预料严燕活不了多长时间。”

    “其实,这孩子活得也很痛苦。”他的潜台词,早死早解脱。

    不过,我并不希望严燕死。这一点,跟我奶奶生前的愿望一样。我说:“尽我们最大努力吧,能将她挽救到什么程度就到什么程度。”这句话我父亲也经常说。

    “也只能这样了。过两天我再打点钱过去吧。”他的口气有点无奈。

    跟我三叔父通过电话,我在窗前站了很久。城市的晴空游弋着片片灰白色的云,想起家族的诸多事,我的心头掠过浓重的感伤。我小叔父严木余的意外亡故,我母亲的自杀身亡,我爷爷奶奶的相继病逝,如今严燕的绝症在身。面对死亡,总让人无法释怀。世间的一切一切,没有比死亡更让人揪心的。

    那天晚上,虽然我早早上了床,但到子夜才入睡。睡了没多久,我感觉身轻如飞,渐渐置身于一个莺歌燕舞的园林。其中一棵高大的木兰树令我仰止。那树冠上傲立的朵朵花儿,是那么纯白无瑕,圣洁无比!此时,空灵曼妙的佛乐响起……就在我迷醉时,一片蓝色光影袭过来,我奶奶木兰花出现了。

    我隐约记得奶奶穿着白衣白裤,脚穿白鞋,一副飘逸的样子,她站在一片绿灵灵的菜园旁边,问我:“菜种得怎么样?”

    “好得很。”

    “是你爷爷种的。”

    “真的?爷爷还能种出这样好的菜?”

    我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我爷爷高声说话:“小瞧你爷爷,是不是?”

    随即,我爷爷现了身,他同样身穿白衣白裤,脚穿白鞋,一见我,他就抱怨他的日子过得苦,“天天要干活,还要受督察鬼的监督。老婆子可清闲了,成天背着手游来晃去的。叫人见了真气恼。”我奶奶马上打断他的话,跟我解释,“阎王爷说,一个人一生要做多少事,是早已规定了的。生前懒惰,到阴曹地府就得受苦;要是生前勤快的,到阴曹地府就可以不用干活了。你爷爷生前怎么样?你是清楚的,成天游手好闲,什么事也懒得干。到这里来,当然要天天干活喽。”然后,她冲我爷爷嚷道,“干活去!督察鬼马上要来了。看见你闲着,还不拿鞭子抽你哟。”我爷爷唉声叹气地走了。

    我奶奶问我,“你想不想奶奶呀?”

    “当然想。”

    “你也别着急,这地方你日后也是要进来的。到那时,我们就能天天见面。”

    “那要到什么时候呢?”

    “严瑞呀,人的寿命是定的。老天要你活八十岁,你就能活八十岁。老天给你规定的岁数你活够了,你就能到这里来。”

    “是吗?”

    “奶奶还能骗你?不过呢,人一生呀,免不了生病呀什么的。你可千万不要学你爷爷。你爷爷本来还能多活几年,可他偏偏想不开,以为得了病天就塌下来了。”

    “爷爷确实是有点想不开的。”

    “家里怎么样?严燕的病好点了没有?”

    “老样子吧。”

    “老样子?怎么个老样子?”

    “我有好长时间都没回去,我是在电话里听二婶这么说的。”

    “一直都没回去看严燕?”我奶奶的脸色陡然阴沉起来,“我就知道,我不在家,你们是不会对严燕上心的。”

    奶奶的话让我很惭愧。说实在的,自从我到了广州,脑子里主要盘桓的是自己的事,自己的写作,自己的个人问题,严燕充其量在我的脑子里闪闪就过了,我二婶打电话,说严燕的药快没了,希望我支持点钱,给严燕买点药,我就往老家汇点钱,仅此而已。

    “我也知道,你们都各有各的事,都很忙。你还是抽空回去一趟,看看严燕。就算奶奶求你了。”我奶奶无限伤感,“我很想小丫头,可小丫头太小了,她不应该这么早早地就被赶出阳间。她要考大学,要工作,将来还要找对象结婚,还要生孩子,将孩子养大,等她经历了这些人世间的平常事,她才算在世间走了一遭。我在这里,一想到小丫头,心里就不安敞。”

    “奶奶,我一定回去看严燕的。”

    “那就好。”我奶奶稍微高兴了一点。她又问起我的婚姻大事来,“找人了没有?”

    我老实回答,“还没有找到合适的。”

    “唉,严瑞呀,找对象,也不要太挑剔了,你挑人家,人家也挑你呀。有个差不多就行了。人生也就那回事。你找的那个人很难是你最满意的人,她不是这有毛病,就是那有毛病,这些呢,在结婚之前,往往都是你看不到的,等到婚一结了,天天在一起混,她那些毛病就全冒出来了。你爷爷,就是这样。有什么办法呢?你就只有忍着。”

    “那结婚还有什么意思呢?”

    “你没有结过婚,怎么就觉得没有意思呢?意思肯定是有的,要不,大家为什么都要结婚?我跟你爷爷混了这么年,要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能混这么多年?以我的脾气,我早就跟他分开过了。”

    “您说的也是。”

    “严瑞呀,婚姻的事,可不能老拖着,你岁数也不小了,今年一过,明年就是三十一了。古人老说,三十而立。该成家立业了。按照一般来说,成家还是主要的。立业什么时候不能立?可成家不能太晚喽。”

    我们正谈着话,突然响起一声霹雳,我奶奶说,阳间又进人来了。我们得去参加欢迎会。我的话,你记住了没有?

    我说,记住了。

    “你一定要抽空看看严燕!”然后,她身子晃了两晃,遁去了。

    我的眼前是一片无边的银色大漠,苍白的天空挂着一个浑圆幽蓝的月亮。月光清冷得令人心颤。顷刻间,那蓝月迸发出雪亮的光焰,光焰中闪着我奶奶孤独的影像,我捂着被月焰刺疼了的双眼,突然很想流泪,只是泪终究没有流下来。我蓦然发现自己不过是躺在床上,窗外一片灰白的曙色。

    我理理纷乱的思绪,梦中的情景依稀还在脑海里晃动。尽管我一向是不大在乎梦的,我也不大相信什么今生来世之类的虚幻事,但这个梦,我无论如何不能忽视。我奶奶是这个世间我最敬重的人,这个梦无疑是在警示我:不要忘记她临终前的嘱托。

    我必须回趟山石湾,看看严燕。

    两天后我坐火车回老家。在省城合肥站下车,检票出站,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竟跟潘妍如不期而遇。

    同潘妍如一起的,是一个瘦猴一般的家伙,我料想他大概就是县长的公子。他们大概去旅行,身边拖着一个黑色的大旅行箱。

    看到潘妍如跟这样的男人,我感到有些遗憾,潘妍如实在没眼光,怎么说你也要找一个长得对不起大众的人。

    潘妍如见到我,怔了怔,然后以一种淡淡的语气对那瘦猴说,穆钱,这是我表哥。叫穆钱的男人马上朝我龇牙笑笑点头,算作招呼。我的天,跟大猩猩笑得一样难看。

    潘妍如大概看出我的不屑,咬了咬嘴角,对穆钱说:“我想喝果汁,你去买瓶杏仁露。”支走穆钱。“严瑞,你不要用那种眼光看我,好不好?!”她两眼含怒,“你看我笑话是不是?”

    “我凭什么要看你的笑话?啊,你说,当初说你喜欢我,结果怎么样?就因为那次闹了点矛盾,你就翻脸了,是不是?你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你就找别人了,你还让我说什么呢?”连我自己都说不出为什么,我竟出奇地平静。

    “我没要你说什么!”潘妍如咬紧嘴唇,“你从来就没有尊重过我!”我说:“我什么时候没有尊重过你?”她有些烦躁,“不要说了!”

    穆钱买果汁的速度真快,是咚咚小跑着回来的,买回了三瓶杏仁露,开了一瓶给潘妍如,自己一瓶,递一瓶给我。我摆手说:“谢谢,我不喝这玩意。”穆钱有点尴尬,潘妍如没好气地抓过那瓶杏仁露,“他不喝算了!我们进去!”挽上穆钱的胳膊,走向候车室。穆钱有点狐疑地看了看我,跟我招招手,“那就再见啦!”

    天是高亮的,阳光照得人浑身发热。我站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眯缝着眼看着他们俩离去。我和潘妍如就这么偶然相遇,不欢而散。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故事发生,或许在我今后的某部小说,这个情景会被写进去,为了迎合读者,也或许要敷衍一些故事,但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各走各的路。我想,我是不是该找个人过日子了?

    我就这样怀揣着心事,回到山石湾。

    门虚掩着,家里冷冷清清的。严燕在堂厅的藤椅上安静地躺着。

    在我奶奶死后,失去了奶奶强有力的呵护,严燕的精神状态很糟糕,疾病也时好时差。

    小丫头瘦得不成样子,叫人见了不由得心疼。我轻手轻脚走过去,叫了声严燕,严燕抬起眼皮,看了看我,眼里顿时有了喜色,“严瑞哥哥。”我说:“就你一个人在家?”

    “严祥和如意上学去了,我妈在地头干活。”

    “严燕,好点没有?”

    她头倚在椅背上,脸色不由得忧郁起来,“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你怎么会死呢?哥哥这次回来,就是带你去医院复查的。你大叔父给你妈寄钱了。我也带了很多钱。”我拍拍身旁的包,“还有,你三叔父也要寄钱来的。”

    “我妈说,我的病,让大叔父、三叔父,还有严瑞哥哥脱掉一层皮了。”

    “你妈瞎说,你看,”我捋起衣袖,“我身上掉皮了吗?”

    “我知道,我妈那是打比方的。”严燕舔了舔没有血色的嘴唇,“哥哥,我的病能治好吗?”

    “能,能的!”

    “真的吗?”

    “真的!”

    “可是,那一天,我爸爸跟我妈妈在房间里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他们都说什么了?”

    “我爸爸说我的病是治不好的。他不想给我治,说是白费钱。他还跟我妈妈争了起来。”

    “别听你爸爸胡扯!”

    小女孩两眼凹陷的大眼盯着我,两行泪下来了,“哥哥,我不想死。”

    我轻轻地握着她的手,那双小手瘦得没有血肉,可怜青筋暴出,“严燕,有我们在,你不会死的。相信哥哥说的话吗?”

    小女孩点点头,苍白如纸的脸上明显地有了一点高兴的神情,“哥哥,等我病好了,我要跟弟弟他们一起上学,我还想考大学。我要挣很多钱。给大叔父,三叔父,还有你,买很多好东西。”

    我的鼻子有些呛酸,“哥哥给你带吃的了。”我从包里拿出火龙果。她说:“我在三叔父家吃过这个。很好吃的。那里面有好多芝麻一样的东西。叫什么果?我忘了。”

    “火龙果。”我拿水果刀将火龙果切开,递给她一小块。

    她将那一小块吃了。我又递给她一块。她摇头说:“哥哥,我不吃了,留给妈妈和弟弟他们吃。”

    我说:“还有呢。我带了好几个。你喜欢吃,就吃吧。”她这才接了过去,不过吃了两口,说吃不下去了。

    “你每天吃饭怎么样?”

    “我不大想吃。”

    “你要多吃点。这样身体才会好得快一点的。”

    “哥哥,我知道。”她欠了欠身,“外面好玩吗?”

    “想出去玩吗?”

    “我好长时间没出去了。我是有点想出去,可我妈不让,她怕我摔。”

    “那让哥哥背你出去玩吧。”

    她笑了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我背上严燕,简直是在背一个几岁的小孩子,她的体重也不过三十多斤。“你想去哪儿?”

    “我想去看看奶奶。我很想奶奶。”

    “好。我们去看奶奶。”

    奶奶葬在后山。我们去那里,正好经过家里的菜园子,我二婶正弯着腰在那里锄草,我叫了一声“二婶”。她抬起头,看见我背着严燕,很是惊喜,“严瑞,你怎么回来了?”我说:“我回来看看严燕。她想看奶奶的坟地。我就背她去看看。”

    我二婶丢了锄头,走上前,捋捋袖子擦擦额头的汗,“她早就想去看了。唉,我平时太忙,总是没有时间带她去。你刚回来,一定累了吧?让我来背她吧。”

    “你也很辛苦的。我不累,还是我来背吧,她(体重)很轻的。”

    我二婶叹气,“这孩子,瘦得没样子了。”

    我想起我们老家祭拜亡灵时有烧纸钱的习俗,就问二婶:“要不要给奶奶他们烧点纸?”

    “清明时节和腊月底才要烧纸的。平时去看,可以不用烧纸。就是烧了也是白烧,都被别的小鬼给抢走了。你奶奶是得不到纸钱的。”

    还有这种说法?我还真不大清楚。

    我二婶也要跟着我一起去后山。我说:“二婶,你还是忙你的吧。我背她去就行了。”

    我二婶说:“那也好。我回去做饭。你们早点回来呀。”

    我应了一声。

    二婶又关照说:“后山不大好走,小点心啊。”

    我说,没问题。

    一路上,严燕伏在我的背上,时不时轻声问这问那。

    “哥哥,你是在广州吗?”

    “嗯。”

    “广州是什么样子的?”

    “是一个大城市。有很多汽车,高楼,大马路,还有立交桥。等你病好了,哥哥带你到广州玩,好不好?”

    她轻声说:“好。”停了片刻,她又问:“哥哥,你见过奶奶吗?”

    “见过。”

    “在哪里见过?”

    “晚上睡觉的时候。”

    “我也是。我睡着了,就能见到奶奶。”

    ……

    我们边走边说着话,不大会儿,后山到了。我将严燕放了下来。她在奶奶的坟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就坐在坟旁,看着奶奶坟头刚刚冒头的青草,样子有些怅然若失。

    我奶奶的旁边就睡着我爷爷,他们的坟地跟我小叔父和我母亲的坟地相隔不远,四块坟地成一个不大规则的四边形。小叔父的坟墓和我母亲的坟墓淹没在草莽之中,看上去有些萧条冷落。

    夕阳很绚烂,没有一丝风,西天的霞彩在无声地变幻着各种影象。默默地面对这些无声的坟茔,我的心空落落的,不禁觉得尘凡浮生,一切恍如梦中。

    “哥哥,”严燕突然问,“人为什么要死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才好,我想了想说:“你知道花为什么要谢吗?”

    “是不是因为花本来就只能活那么长的时间呢?”

    “大概是吧。”

    我的手机响了,是我三叔父打来的,“严瑞,你的作品整理好了没有?”

    “还没有。”

    “你怎么这样慢呢?赶紧整理好。”

    “我现在没有办法整理。我在老家。”

    “回老家干什么?”

    “看看严燕。我想明天或者后天带她去上海复查一下。”

    “复查能查出什么新名堂?还是让她按时吃药,能维持现状,也就相当不错了。”

    我没再说什么,三叔父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尽尽心意而已。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严燕的身上。也许要不了多久,这个瘦弱的生命就有可能从这个世间消失。虽然我不是一个喜欢感伤的人,可是此刻,我不能不伤感。很多时候,很多生命都是轻于鸿毛的,从这个世间消失就消失了,没有多少人能记得他们,尤其像严燕这样曾经被人遗弃过的孩子,即便被人记着,也不过是记得她患了一种吃钱的病,花了大家很多钱,也许仅此而已。

    三叔父在挂电话前,还关照我尽快将作品发给常炫宏,“这样的好机会,你一定不能错过!”

    我含糊地应了,“我知道。”脑际却响着另一个声音,什么好机会!

    这时,西天的云彩已经变成了浓重的墨色。突然响起一阵乌鸦的怪叫声,打破了整个寂静的山野,严燕的眼里露出几丝惊恐,她紧紧拽住我的衣角,“哥哥,我想回家。”

    “好,回家。”我心中生出无限的怜悯,索性弯腰将她抱起来。她箍着我的脖子,喃喃着说:“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怎么会呢?不要乱想了啊!”我的喉管堵得厉害。

    我带严燕到上海的大医院复查,结果令人堪忧,大夫连连摇头,说这孩子是活不过夏季的。

    尽管没有办法能救可怜的严燕,我还是要尽我最大的能力,尽可能满足她的愿望。或许因为过于早熟懂事,随着病情的加重,她愈加沉默,成天也不说一句话。我问她想吃什么,她缓缓地摇头,问她想要什么玩具,她还是缓缓地摇头,再问她的话,她就索性连头也不摇了。她那郁郁寡欢的样子令人心酸。我记得她曾说过她想到广州玩,就提及带她去广州,她将目光投向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没有什么反应,她便对我摇头。

    我私下跟二婶商量,想带严燕去广州转转。二婶坚决反对,说严燕这样子,是不能折腾的,万一路上有个好歹,怎么办哟?我没敢坚持,我也是异常担心这一点。原先是打算待几天就回广州的,我还是决定留下来陪陪严燕。

    我每天给严燕讲她喜欢听的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她躺在我奶奶曾经躺过的藤条躺椅上,静静地听我讲述,偶尔会露出一丝笑容,偶尔会细若游丝地说一两句,说的却不是王子和灰姑娘,而是我奶奶,她说她看见我奶奶找她了,还说她看见了一树白闪闪的木兰花。我的心头不由得一怔,我隐约感到,生活在别一世界的奶奶预料到严燕的大限了,奶奶大概要来接严燕。

    我到现在都没法说清,生者和逝者之间是不是真的存在这种心灵感应?我姑且相信真有这种玄妙的事情。严燕到了别一世界,一定是不会孤独的,我想我奶奶一定会加倍呵护她的。

    严燕是在一个仲夏日的凌晨走的。说来也真是有点奇怪,头天夜里,我梦见了我们家门前原本葱郁的木兰花树突然掉光了绿叶,紧接着,又呼啦开出了满树洁白如霜的木兰花。

    严燕的葬礼有些寥落。乡间不成文的规矩,像严燕这种未成年孩子夭折,是不请土道师念经的。除了帮助料理丧事的两三个族人,送葬的至亲,只有我和二婶,还有严如意和严祥。

    严燕一咽气,二婶就哭哭啼啼地给二叔父打电话。二叔父正跟一个生意人闹纠纷,我二婶的啼哭让他有些烦躁,他说那丫头走了?还不解脱了?哭什么哭?二婶要他回来一趟。他说人都走了,我回来解决什么问题?我二婶说你是严燕的爸爸,你不回来不合适。他索性挂了电话。我二婶伏在继女的遗体旁痛哭了一大场。

    当严燕被放到临时搭建的停柩床上,我先后跟我父亲和三叔父联系。

    我父亲患严重病毒感冒,正在医院打点滴,接我电话的是常小玉。我说严燕走了。常小玉嘘唏了一番,说:“我们应该回去的,可是你爸爸这样子,怕是坐不了车的。”我说:“那你们就不要回来了,我跟二婶说一声。”当天晚上我再跟我父亲打电话,问问他感冒好了些没有,他说没事,不过伤风而已。他问起严燕的情况,我说严燕已经归山了。父亲沉默半晌,叹息说,可惜了,一个好娃娃!

    我给三叔父发的是短信,我不知道那时他正气宇轩昂地参加一个国际研讨会,全然没有时间理会我的短信。一天后我才收到他的回复,跟我解释他在帝都开会。他对这次开会大概十分兴奋,在短信中提及他在主席台上做大会主题发言,还提及他跟来自其他国家的一些学者讨论学术问题,只字没提严燕的离世。我有点心闷,将他的短信删掉了。

    安葬严燕之后,我在山水间游走了一段时间,理清纷乱的思绪,重新让自己回复从前的那种写作状态,我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继续写《我是严瑞》——我的一部自传体长篇小说。

    曾经由于失恋,这部长篇我几乎写不下去了,而且写着写着,我感觉小说里的“严瑞”严重背离了真实的我,索性就推翻重写,一鼓作气地写了将近两个月。完稿的那天恰巧是我奶奶的生日,我在心里默默地为她祈祷:奶奶,生日快乐!愿您和爷爷,还有严燕在天堂里过得开心。我终于按您的意思写了一本干净的书。您一定还高兴吧?

    尽管《风流环绕的青山》一度很红火,但我奶奶对它很不满意。她说,人过日子,要做的事很多,怎么你只写男女之间胡搞乱缠的事?写那个有什么意思?然后,她语重心长地开导我:严瑞呀,你要记住,一个人不管做什么,都要凭自己的良心去做,那样准不会差的。你写小说,也要讲良心,要写干净的东西,要让别人从你的小说中受启发。

    奶奶的话让我很惭愧。我现在也有点厌恶自己以前写的那些纯粹迎合大众的东西,诚如我三叔父曾经所批评的,那都是些垃圾。它们除了满足读者的好奇心,别无益处。我有些后悔肆意渲染家族的隐私,写什么《风流环绕的青山》。

    带着一种悔过的心理,我严格地尊重事实,在我的这部自传体长篇小说中重新写了家族的故事,题为“家族记忆”,作为《我是严瑞》的第一部。

    小说的第二部“严瑞正传”,以我为中心,写网络时代发生的一些故事。我在这一部中,力求展现一个客观真实的自我,网络时代的一个很有个性的“弄潮儿”:自尊,自爱,自强,渴望出名,渴望赚得更多版税,但他追求名利是有底线的,他不会放弃自我,牺牲自己的尊严。

    第三部“俗世浮生”,可以视为小说的核心部分。它讲述了我亲眼目睹、亲耳听闻甚至亲身经历的诸多故事,其中有的故事(比如我二叔父情人的出现,我外婆的生活现状等)是第一部分相关故事的延续,而有的故事(比如我与潘妍如的情感纠葛、我去B大学找柴小欣等)延续了第二部分相关故事。这一部分诸多故事中,最值得关注的莫过于我爷爷奶奶病亡以及严燕患白血病所引发的故事。写完第三部,我的心变得格外沉静。我或多或少地明白了俗世浮生的一些道理。我奶奶说得没错,人,其实啥名堂都没有,红也好,黑也好,最后都得上阎王爷那里去报到的。不过呢,只要活一天,就得想法活出正经样儿来。

    文友老熊曾问我这部小说表现了什么样的主题思想,我竟一时说不上来。我只好说,我不过是照着现实的样子,写了我所了解的一些人和一些事。至于这些人事究竟表现了什么,那只有靠读者自己去体味。如果读者能从中体味出对他们有益之处,我会由衷地高兴。

    说实话,作为网络写手,我现在是越写越胆怯了,没了年少时的那种气盛与张狂。我在这部小说的《后序》中写下我的真心话:“这部小说是我转变写作观的一个实践性的尝试,不成熟之处在所难免。希望各位读者朋友,尤其是那些真正懂文学的读者朋友能多多给以教正,我将不胜感激!”

    《我是严瑞》出版后,一个灰蒙蒙的日子,我三叔父给我打来电话,问问我的近况,不由得叹气:唉,严瑞啊,你的小说虽然出版了,但并不等于就有广泛影响,你看你老这样,光顾着自己写,不想办法大做宣传,不拉拉名人来助助阵,你就永远进入不了主流评论视野。常炫宏那样的名人你都不去攀附攀附——何况人家看在我的面子上,还等着你去攀附,你都无所谓。三叔父不知怎么说你才好!你大概也听说了,常炫宏主编的那套丛书马上就要出版面市了,他准备邀一帮子搞评论的人为这个丛书开系列研讨会。人家晋敏欢、柴小欣将常炫宏攀得可紧了,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他们呢?

    我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说没别的事吧?没别的事我就挂了。

    天开始下起毛毛雨,还起了微微风。我走出公寓楼,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一股难以名状的孤独袭上心头,耳畔隐约响起一阵极富磁性的歌声:

    我走进微风轻吹的毛毛雨中,

    感觉周围的一切骤然变得陌生。

    我仿佛从遥远的天际混沌而来,

    一不小心堕入了滚滚红尘。

    那位已故歌手张雨生,

    他曾经豪情万丈地唱——

    我的未来不是梦!

    我扪心自省:我的未来不是梦?

    我一直沉在木兰花一般的纯白梦中,

    始终不愿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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