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冬天是水族馆的淡季,很多美人鱼扮演者都另谋出路了,陈阿水也跟着辞了职。
她辞职是有自己的打算,那一年年末她上网查找了很多关于报考记者证的资料,买回很多书,于是照顾海潮和看书成了她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
离开学校以后,陈阿水好像一直都没有投入过这么多的精力去做某一件事情,她没有一点有关新闻学方面的基础,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对着一本厚厚的书圈圈画画,晚上看各个地方电视台的新闻,搜集不同的报刊,学习如何采写新闻稿。
陈阿水把她辞职的消息告诉奉涯的时候奉涯愣了愣,问道:“为什么辞职啊?”
陈阿水想了想,告诉奉涯自己想考记者证的打算。
“记者证?你想当记者吗,阿水?现在的工作不好吗?为什么要考记者证,做记者那么危险又辛苦。如果你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可以到我公司或者是嘉宝那里去啊,不一定非要考记者证的。”
陈阿水在电话那边沉默地听着,顿了顿,说:“你晚上有时间吗?出来谈谈吧。”
他们约在了一家常去的咖啡馆碰面,奉涯开门见山地说道:“阿水,以你的脾气,让你不说真话肯定很困难,让你看不到真相你肯定也会觉得痛苦,可是你要知道在这个社会,很多真相都是用鲜血乃至生命换来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有了要考记者证的想法,如果你是为了找份好工作的话,你仍然有很多选择啊,哪怕是考教师资格证、会计证、导游证都可以啊,这些工作至少很安稳,适合女孩子去做。”
陈阿水听着“很多真相都是用鲜血乃至生命换来的”时,眼神忽然变得黯淡了,她低下头喝了一口咖啡,叹了一口气。
许久,她抬起头来对奉涯说:“你说的这些我想我比你更明白,因为我亲眼见到过这些代价。可是奉涯,你想一想浅塘镇的那些海豚,想一想莎乐美,如果没有记者,没有海豚屠杀事件的曝光,它们现在还在遭受着什么?”顿了顿,她又说道,“奉涯,我需要你的支持。”
她的眼神里透着一种洗尽铅华的坚定,这种坚定在一瞬间立即就打动了奉涯,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奉涯点了点头,对陈阿水笑了笑,说:“这么多年来,你的脾气真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年底时奉涯明显忙碌了起来,但他还是尽量抽出时间来照看陈阿水和海潮,带一些两个人都喜欢吃的零食什么的,有时候也会帮着陈阿水找一些她需要的资料和书籍。
这天晚上海潮来敲门时,陈阿水还坐在罗子墨曾经待过的房间里看书,她喜欢这个书房里的灯光,不是刺眼明亮的白色,而是昏黄的带着点俗世凡尘、温暖人心的色泽。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海潮穿着印着卡通图案的睡衣探过头来:“陈阿水,你可以睡觉了。”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海潮连姐姐也不叫了,径自喊着她的名字“陈阿水”,喊得朗朗上口。陈阿水嗯了一声,应道:“你先睡吧。”
“不要,我要和你一起睡。电视上说,经常熬夜对身体不好。”
“嗯,好吧。”
陈阿水放下手中的笔,捋了捋头发,然后牵着海潮走出了书房。
明明床上有很大的空间,但海潮偏要环着陈阿水的脖子睡,像只小猴子一样地挂在陈阿水的身上。
好像是一本书上说的——如果你深爱一个不可得的人,他的孩子会和你异常亲近,孩子可以敏感地感觉到这种情感。
陈阿水忽然想起了这句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海潮用手捋了捋她的头发,抬头问道:“你笑什么?”
陈阿水揉了揉她的脸,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问,快睡觉吧。”
海潮哼了一声,娇嗔道:“讨厌。”然后便闭上了眼睛,没一会儿又睁开眼睛,一脸严肃地说,“喂,陈阿水,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
海潮说:“陈阿水,我喜欢上一个人了。”
陈阿水先是被海潮煞有其事的口吻吓了一大跳,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海潮似乎对陈阿水的反应很不满意,斜了她一眼,说:“我是说真的啦!”
陈阿水继续笑着,用开玩笑的口吻问道:“是吗?那你喜欢上谁了啊?那个人喜欢你吗?”
海潮摇了摇头,一副很苦恼的样子:“他不喜欢我,他喜欢别人。”
陈阿水继续逗着海潮:“那真是太过分了,他怎么可以不喜欢海潮呢?还有比海潮更好的人吗?”
海潮回答得倒是干脆利索:“有啊,你。”
她看了看陈阿水,又环住了她的脖子:“陈阿水,我喜欢奉涯。”
陈阿水愣了愣,说:“我以为你喜欢的是你们班上的那个小男生呢。呵呵,你怎么会喜欢奉涯呢?”
海潮撅了撅嘴,说:“奉涯多好啊,人长得帅,还给我买巧克力和饼干吃,我生病的时候会陪着我,还会带我去游乐场玩……”
海潮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可是陈阿水却忽然觉得鼻子一酸,心里涌出了一股愧疚之情。自幼缺失父爱才会让海潮对奉涯产生了这种深深的依赖感,当初若不是自己选择把事实真相告诉罗子墨,他依然还会活在这个世界上,拿着稳定的工资,下班后陪陪老婆、孩子,也不至于让这个尚且年幼的孩子对感情渴望到这种地步。
然而电脑屏幕上的那几行五号楷体字又浮现在了陈阿水的脑海里,罗子墨说,总会有人顺着我们的足迹走下去,完成我们未能完成的坚持。
陈阿水伸出手去,更加紧地搂住了怀里的海潮。
海潮说:“陈阿水,要不你和奉涯结婚吧,那样我也就可以天天见到他了。”
陈阿水还是在笑,笑海潮话语里透出的孩子气,但还是宠溺地顺着她的话说:“嗯,海潮说什么都好,就算我不和奉涯结婚,你也可以天天见到奉涯啊,你什么时候想见他就和我说,我让他来找我们玩,给我们的小海潮买好多好吃的好不好?”
“嗯,”海潮点点头,“还要给我买花裙子。”
“好,还有花裙子,所以海潮现在要乖乖地睡觉哦。”
海潮点点头,慢慢地闭上眼睛。陈阿水拉灭了床头的灯,闭着眼睛却睡不着,最后所幸坐起身子,在黑魆魆的夜里发呆。
不置可否,海潮刚才的话的确是对她产生了一些影响。
结婚?陈阿水笑了一下,这个词语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她知道奉涯用心如日月,可感情毕竟只有两情相悦才显得和谐,她回忆起和他一起经历过的风风雨雨,她对他更多的是感激和依赖,而不是激情和心动。
河川敷说过的——一个人对你好,好得彻底,不求回报,到底是纯真的事件;一个人对你好,给你拥抱,陪你变老,到底还是一件荒凉的事情。
人和人之间的情感只有两愿才和衬,要不然,到底还是属于孩童般的情感,和宿命无关,也无法强求。
这些话说出来谁都明白,奉涯也明白,可是能轻易放手的,便不是爱情。
爱情里,谁不是作茧自缚呢?
2.
这一年秋天,孟兰在一家酒店找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待遇还不错,陈小川本来不打算让她出来工作的,可她执意如此他也没有办法。
两个人的工作时间经常是岔开的,但孟兰每次去上班之前都会给陈小川热好饭菜放在锅里,陈小川回来的时候吃着家乡风味的饭菜看着电视时,觉得生活就应该是这样——柴米油盐,爱情是他消费不起的奢侈品。就像是晚上看电视时把台从惨绝人寰的社会新闻转到无厘头的娱乐节目,苦痛和欢乐,其实都不必太较真。
每个人的生活似乎都进入了正常的轨道,日子就这样缓慢而平和地度过了,以至于快过年的时候陈阿水才惊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和顾嘉宝联系了。
这一年快要结束的时候,每过一天陈阿水对新年的期待就会多一分,陈小川回来了,孟兰也来了,奉涯在,还多了一个海潮,一定会是热热闹闹的。陈阿水想好了,提前把顾嘉宝喊过来准备年夜饭,然后再叫大家一起过来吃。
就是在那个时候陈阿水才发觉顾嘉宝不见了的。
想着年夜饭要约顾嘉宝一起吃,陈阿水便拿起手机拨打顾嘉宝的电话,令她感到吃惊的是那边传来的竟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她又打了顾嘉宝办公室的电话,是一个男人接的,陈阿水询问顾嘉宝的消息,那边的男人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刚刚被调到这边来的。
没办法,陈阿水打电话给陈小川。
“嘉宝最近有没有找过你?”陈阿水问道,“我联系不上她了,打她的手机关机,办公室接电话的人也不知道她最近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陈小川那边声音很嘈杂,陈阿水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似乎是“我也不知道”,抑或是“没见到啊”之类的话语。陈阿水叹了口气后,便挂了电话。
手机里传来的永远都是“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陈阿水去公司找顾家宝,去她所在的那个部门得到的回答是:“我们的部门经理早就辞职了。”陈阿水使用了自己可以想到的一切方法——给顾嘉宝发邮件或者是QQ留言,可顾嘉宝的QQ头像好像一直都没有亮起过。
顾嘉宝失踪了。
这是陈阿水在找寻了一个星期后得到的结论,她去过顾嘉宝的家,房间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与此同时奉涯也在帮着寻找,但依然没有什么消息。
陈阿水去找过一次顾嘉宝的父亲,这是她第二次见他,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他去送顾嘉宝上学,陈阿水记得很清楚,他开着黑色加长轿车,穿着黑色西装,看上去严肃而威严。陈阿水敲开门,对眼前这个风采不减当年的男人说道:“我是来找嘉宝的,她有没有回来?我是她的朋友,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到她了。”
那个男人看了看陈阿水,眼神里带着那种成功商人固有的戒备:“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陈阿水笑了笑,说:“也没什么事,就是很久没见到她了,打她手机也打不通,就想来看一看。顾伯伯知道嘉宝去哪里了吗?”
“哦。”他应了一声,点上一根雪茄,对陈阿水说,“你进来说话吧。”
这是陈阿水第一次来顾嘉宝父母的家里,果然是有钱人,陈阿水在心里想着,住宅从外面看上去其貌不扬,里面却是相当豪华,走到客厅居然要穿过一个花园和一个游泳池。
保姆冲了一杯咖啡端上来,陈阿水有点拘谨,和顾嘉宝的父亲谈话的时候好像是在开什么商务会议一般。
他捻了捻烟头,轻吟一声:“是这样的,我本来是不想说的,嘉宝她,嗯……她结婚了,和我公司里的一个员工,叫张扬,我不知道你认识不。现在他们在法国度蜜月,而且我也已经决定让她和张扬留在法国去管理法国的分公司了。”
陈阿水明显地愣了一下:“您说什么?嘉宝她结婚了?这怎么可能?她怎么一点都没有和我提起过呢?顾伯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是我的意思,也是嘉宝的意思。”他说道。
顿了顿,他的目光又投向了陈阿水:“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什么阿水?”
“陈阿水。”
“哦,以前和嘉宝是高中同学对吗?我听嘉宝说起过你,还有那个什么,陈小川是吧?”
陈阿水点了点头:“嗯,嘉宝在浅塘镇上学的时候和我是同学,陈小川是我哥哥,也是嘉宝的……朋友。”
“哼!”陈阿水听见眼前这个被自己叫做顾伯伯的男人从鼻子里发出这样一个音节,“什么朋友!要不是陈小川,我估计嘉宝也不会出那种事……”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应该说的话,他赶紧打住,然后继续说道,“你和陈小川说一下,我想见见他。”
从顾嘉宝家里出来的时候,陈阿水仍然觉得有些恍惚。嘉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顾伯伯说的话有多少是可以相信的?嘉宝为什么会不声不响地结婚?这些问题一直在陈阿水的脑海里打转,陈阿水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
晚上,陈阿水在网吧门口等着陈小川,陈小川那天下班比较早,他从网吧里走出来时,陈阿水喊住了他,两个人一起去吃饭。
街灯已经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静静地照射着地面,这座南方城市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小雪,地上薄薄地铺了一层,踩在上面还会发出轻微的声响。陈阿水穿着黑色的风衣,脖子上围着一条墨绿色的围巾,把手插在衣服口袋里。
“小川……”过了许久陈阿水才喊出陈小川的名字,她侧过头看了看正点着一支烟的他。
五年的时间的确可以改变很多事情,陈阿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有雪花飘落下来落在陈小川的衣领上,陈阿水伸出手去帮他拍掉。
“小川,你工作最近还好吧?和孟兰怎么样了?”吃饭的时候陈阿水问道。
“还好吧,”陈小川笑了一下回答道,“网管的工作除了时间有些熬人之外其他的都挺好。孟兰在一家酒店工作,可能最近比较忙吧,我都不常见到她人了。”
陈小川夹了一口菜放到嘴里,说:“也有一阵子没有吃到孟兰做的菜了,还是家里做的好吃。阿水,你什么时候有空去给我做一顿吧。”
陈阿水浅浅地笑了笑,应道:“好啊。”
接着,她低下头去,想着怎么和陈小川开口,气氛一下子变得冷了,只有碗筷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
她沉默了许久,最终开口说道:“嘉宝结婚了。”
陈小川眼里的惊愕是显而易见的,陈阿水甚至看到了他握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不过马上他就很好地隐藏了自己的情绪,抬起头笑了笑,说:“那不错啊,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呢?”
“不是你不知道,是根本没有人知道。”陈阿水说,“她爸爸告诉我说她去法国度蜜月了,可是我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嘉宝怎么会这样不声不响地就结婚了呢?小川,几个月前从浅塘镇回来我就没怎么见过嘉宝,你应该是见过她的吧?你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吗?”
怎么会不记得呢?最后一次见她,顾嘉宝喝醉酒在网吧门口等他,她穿得单薄,蜷曲在他的摩托车旁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样子美好而又孤寂。她在他的怀里呢喃着:“我们一起走吧……小川,我们一起走吧……你爱我对不对,小川?”
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就要下定决心带着她远走高飞,抛开一切了,可他转过身的时候看见孟兰拿着一件衣服站在那里,好像一个被风一吹就会散了的影子一般。
他让孟兰先回家,然后骑着摩托车载顾嘉宝。她靠在他后背上的时候,他竟恍然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她在他后背上歇斯底里地哭泣,午夜空荡荡的街道上回荡着的都是她的声音:“陈小川,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你到底有没有?”
她几乎都要抓住他的衣领问他这句话了,陈小川叹了口气,说:“嘉宝,现在还问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干什么?”
她不理会,继续低声咆哮道:“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陈小川把摩托车停在路边,转过身看向顾嘉宝的眼睛:“没有。那个时候我只是需要,需要你懂吗?我需要有个女孩在我身边撑面子,在我没钱的时候给我点钱花,你明白了吗?”
那句话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清晰到让顾嘉宝立马就闭上嘴巴愣在了那里。然后她下了摩托车,整个人像失去了魂魄一样转过身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道:“陈小川,从现在开始,带着你和你的女人滚出我的世界!”
他发动摩托车,尽管走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了歇斯底里的哭声,那种哭声无论过多久都会在陈小川的脑海里回荡着,若不是伤心欲绝恐怕是不会发出那种声音的,悲怆得类似于某种受伤的小兽,但他没有回头,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能回头,他把她留在了那里。
他离开了她的人生和她的过去,他把她留在了那里;他开始了他的人生和他的幸福,他把她留在了那里。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
因为你可以把一个深爱自己的人伤到号啕大哭的机会只有这么一次,就像一本书上说过的话——所有的生物都有一种天性,都懂得趋利避害,就像是在盐浓度高的水滴中的微生物会自动游向盐浓度低的水滴中去一样,没有人会天生喜欢被伤害。
那晚陈小川给陈阿水打了电话,让她过来接顾嘉宝,顾嘉宝喝得醉醺醺的,很让人担心,可陈阿水那天夜里却一直在医院里陪着海潮,电话落在了家里没有人接。
陈小川骑着摩托车飞快地向前驶去,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对于她意味着什么——对她这些年来所有的付出,包括感情,判了死刑。
他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只有对她宣判了死刑,她才能更好地生活。她这样的女孩本应交到爱情的好运,而不是死在自己这条岔路上。
顿了顿,陈小川对陈阿水说道:“我最后一次见她距离现在也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嗬,估计是想通了吧。她的身边有那么多好男人,随便嫁一个都可以一辈子过得开开心心的,不是挺好的吗?”
若是陈阿水这个时候连陈小川故作无所谓的样子都看不出来的话,想来也是白白地与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妹。
陈阿水不去接他的话,看了看窗外的积雪说:“顾伯伯想见你。”
陈小川愣了一下:“顾伯伯是谁?”
“嘉宝的父亲,”顿了顿,陈阿水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求要见你,我去他家的时候他和我说的。你看你什么时候不上班,我帮你安排一下吧。”
“我不见他。”陈小川吸了一口烟又吐了出去,声音变高了许多,导致餐馆里很多人都向这边看了过来,“我为什么要见他?我不想再和顾嘉宝有任何关系,你明白吗?我不想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度蜜月,我也不想知道她和谁结婚了。她现在既然已经选择了过安稳的生活,我干吗还要再出现搅乱一切呢?”
陈阿水看得出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叹了口气,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本子放在了陈小川的面前。
“顾伯伯说他早就想到你不会愿意见他,所以他让我把这个本子交给你。他说这个本子是他偶然在嘉宝的房间里翻到的,我没有看,应该是嘉宝的日记。他说他明白嘉宝对你的感情,现在嘉宝不在这里,他负责代替嘉宝将这份感情交还给你。”
淡蓝色的封面,看上去华丽而精致。
陈小川接了过去,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样,飞快地翻找了起来,然后不出他所料,她醉酒找他的那个日期对应的果然有一篇日记,寥寥的几行字,是用蓝色钢笔写的——
每个人最后都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埋单,我不懂得绝处逢生,亦不懂得给自己留后路,所以我只能一直向前。这些年的风生水起,这些年的辗转反侧,终究还是抵抗不了一句“没有爱过”。我忽然明白过来,我不怕你现在不爱我,我怕的是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这样的人生,该有多么讽刺。
你不知道我……
最后的那一篇日记到了这里有一个很突兀的停顿,好像是写不下去的感觉,也可能是被别的事情忽然打断就没有再写下去了。淡蓝色的字迹慢慢地变得刺眼起来,每一个字看上去都会让人有心疼的感觉。
陈小川似乎看到了那个夜晚,她孤零零地回到家,孤零零地打开房门,孤零零地坐下来拿出日记本写下这些文字,然后下定了决心,远远地离开,让所有的过去完全蒸发。
看着这些文字,他说不出自己现在的心情。他也许该为她感到庆幸,这样的一段纠缠,她终于决定要逃脱了。
同时涌上来的还有惆怅,这惆怅的起由是,他或许再也不会见到她了,就这样各安天涯,生命中曾经以为不可或缺的那个人,就这样被自己抛弃了,然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我和孟兰过完年也要结婚了。”烟灰缸里的烟头还在冒着烟,陈小川的脸显得有些模糊和悲怆。
陈阿水轻咳了几声,点了点头,说:“你们早点安顿下来也好,定好日期后和我说一下,我和奉涯帮你们张罗。”顿了顿,她又说道,“孟兰也是个好姑娘,小川,既然你已经辜负了一个,就不要再辜负另外一个了。”
陈小川笑了笑,点点头说:“我这边你不用操心,倒是该替你自己操操心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奉涯真的挺不错的,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就没有和他产生过一点火花呢?”
这样的问题陈阿水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可一直以来却没有认真地想过,她对陈小川笑了笑,说:“我一直都把他当成朋友,并没有恋人的那种感觉。”
“阿水,其实人只要经过一些事情就会明白,什么感觉啊,爱情啊,都是些虚妄的东西,只有生活才是真实的。两个人过日子,彼此看对方能看下去也就算了,世间那么多对夫妻,白头偕老的又有多少是情投意合的呢?”
“那你对孟兰也是这样的吗?你爱孟兰吗?”
“我也不知道。”陈小川用力摁灭烟灰缸里的烟头,抬头看着陈阿水的眼睛轻轻地说道。
3.
一转眼新年就到了,这一年的新年是在陈阿水那里过的,奉涯、陈小川,还有孟兰都过来了。陈阿水给孟兰开门的时候,一下子没有认出她来。
孟兰的头发烫成了大的波浪卷,挑染了颜色,她穿着一件看上去很时尚的皮裙,脚上是一双高跟靴子,猛一看倒像是个久居城市的富家小姐。
陈阿水将她迎了进去:“孟兰,你现在变得可真漂亮了,都快认不出来了呢。”
孟兰不好意思地笑着答道:“呵呵,以前在渔村的时候也没有发现自己有多么土气,到了城里后才发现,正好趁着年轻就好好儿地打扮几年。”
年夜饭很丰盛,鸡鱼肉蛋的什么都有,还开了几瓶红酒,五个人围着桌子吃饭聊天,没有人提到顾嘉宝,可是每一刻陈阿水都会想她一次,想她现在在哪里,正干着什么,过得快不快乐,有没有人陪着吃年夜饭,她会不会也想念着自己……这些问题一直在她的脑海里徘徊。
吃饭的时候,奉涯开口问孟兰:“听阿水说你和小川过完年就要结婚了啊。”
孟兰看了看陈小川说:“他是这个意思,可我不想这么早结婚,还想多拼搏几年呢。”
陈阿水听了这句话后心里陡然一惊,她坐在孟兰对面,抬头看见孟兰一副娇媚的模样,她仔细地打量了孟兰一下,忽然就觉得似乎有些东西已经在孟兰身上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她想起半年前在渔村见到孟兰时的场景,那时候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和陈小川结婚,两个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可现在……
“阿水,吃菜啊,给海潮也夹一点吧。”孟兰的声音响了起来。
陈阿水冲她笑了笑,还是觉得她身上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只是若真让她说出来到底是哪一点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在心里自嘲了一下自己太过敏感后,陈阿水便又和大家闲聊了起来。
吃过晚饭后,孟兰帮着陈阿水收拾东西。在厨房刷碗的时候孟兰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走进卫生间去接电话,声音压得低低的:“干吗啊?想我了?”
“你现在在哪里呢?过来陪我吧。”那边是一个硬朗的男声。
“我和几个朋友在一起,走不开。”
“什么朋友啊,这么重要?”那边问道。
“谁这么重要?哎哟,就是我男朋友的亲妹妹,你说能不重要吗?”
“是一起吃的年夜饭吗?也该吃得差不多了吧?现在过来吧。”
孟兰伸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好好,你给我二十分钟时间,在华美大厦那个路口接我。别忘了给我买我看上的那个包包啊。”
挂了电话之后她走了出去,陈阿水他们几个人正坐在沙发上聊天,孟兰走到陈小川跟前对他说:“小川,要不你陪他们在这儿聊会儿天,我先回去了。”
陈小川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说:“你现在一个人回去?我和你一起吧。”
孟兰张开嘴本想拒绝的,可一时间又找不到理由,于是只好由着陈小川穿上衣服和她一起回去。快要走出去的时候陈阿水喊住了孟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在她手里:“兰兰,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你家人了,这条项链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孟兰接过盒子,打开看了看,是一条白金项链,上面吊着一颗水钻,虽然小小的,但看上去倒也挺别致的。“真漂亮啊!”孟兰说。
“喜欢吗?”陈阿水笑着问道。
孟兰点了点头,没有人注意到她眼里流露出的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一顾。“阿水,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啊。”孟兰笑着说道,同时在心里也轻轻地冷笑了一下。她看了看自己周围这些熟悉的面庞,陈阿水、奉涯和陈小川,她在心里想着,为什么他们每个人来到这座繁华的城市的时间都比自己早,可看起来都还是老样子呢?
而自己只用了半年的时间,就从记忆中删除了以前的孟兰,她见过精美的服饰,见过更耀眼的珠宝,自然是不会在意这样一条小小的项链的。
陈小川也笑了笑,把孟兰的大衣披在她身上,转头对陈阿水说:“嗯,那我先送孟兰回去,一会儿再过来。”
陈小川和孟兰走了一阵子后,孟兰忽然装出有电话要接的样子,把根本没有接通的手机放在耳边,走到一旁对着电话自圆其说,然后踩着薄薄的积雪走到陈小川跟前说道:“酒店忽然说现在有一个新年派对,要求员工都要到场,你先回去吧,我去参加完派对再回去。”
陈小川爱怜地拍了拍她帽子上的积雪,说:“这么晚了,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你还是先回去吧。”孟兰微笑着说道。
陈小川知道孟兰的性子,她脾气是好得没话说,但她说过不用就真的不用了,想到这里离孟兰工作的地方也没有多远,于是他点点头说:“好,那你自己路上小心点,我先回阿水那里了。”
孟兰点了点头。
孟兰到华美大厦的时候,那辆熟悉的黑色奥迪已经停在那里了。
孟兰掏出手机按了几下,片刻之后,浅笑着开口道:“我就在马路对面呢,你走过来吧。”
他捧着一大束玫瑰从黑色奥迪里面走出来,外面还在飘着细雪,他踩着薄薄的积雪,穿过人烟稀少的马路,向着孟兰走过来时,孟兰觉得自己都快要哭出声来了。
她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这种感觉,亦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否可以称之为爱情,但她回想起自己十五六岁的时候,还在浅塘镇,还对爱情充满美好向往时,设想过的场景就是这样的——下着雪的夜晚,她的王子捧着玫瑰花向她走来。
好吧,他算不上是王子,但可以比作一个国王。
这是这个男人所给予的她最需要的东西,他肯宠溺着她最隐秘的少女心,给予的宠爱掷地有声,绝对不会让人失望。
这种宠爱会结成一张大网,孟兰逃脱不了,亦不想逃脱。
孟兰接过花的时候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感,这种满足感是陈小川没有给过自己的,也是整个浅塘镇没有给过自己的。
他对孟兰笑了笑,宠溺地伸出手拂去她长发上的雪花,说:“行了,别发呆了,上车吧。”
孟兰娇羞地笑着,手指轻轻地点在他的胸口上,一字一顿地说:“全听你的,顾先生。”
孟兰坐在车上,手指轻轻地抚摩着玫瑰娇艳欲滴的花瓣,在这样温情浪漫的气氛里,她禁不住回忆起自己和顾先生初次相遇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孟兰刚来这座城市没多久,在一家高档酒店做一个毫不起眼的服务员,工资少得可怜,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拿到全勤奖,然后去买一条自己看中了很久的绿色格子围巾。
眼看着只有几天就可以拿到这个月的全勤奖,并且没有任何一个客户投诉,她就有足够的钱去买下那条围巾了,可偏偏就在那最后的几天出了意外,打乱了她的计划。
那个意外,就是顾先生。
那天的饭局,她端菜的时候一个趔趄,盘子里的菜全部倒在了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身上。
她慌乱地道歉,声音里充满了不安和惊恐,像是荒原上被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而吓到的某种小动物。
而就是那个神情打动了那个男人——顾先生。
那个神情,带着点楚楚可怜的意味,对于男人来说,美貌和性感远远比不上楚楚可怜,他们更愿意自己像英雄,去保护那些手无寸铁的女人,那种优越感是值得用一切去交换的。
于顾先生来说,当时他就处于那样的境况中。
“没关系,我一会儿安排人买一套新的送过来,你等会儿帮我拿上去吧。”
孟兰有些惊慌地点了点头。
顾先生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后便转身进了电梯,不一会儿果然就有人开车到酒店门口,前台喊孟兰过去,孟兰接过那个人带来的衣服,犹犹豫豫地向顾先生的房间走去。
顾先生开门让她进来,孟兰的脸依旧是红红的,她低着头向他道歉。
顾先生也依旧是一副温和淡然的模样,微笑着看着她道歉,看着她把衣服放在桌子上,再红着脸离开。
那之后的半个晚上孟兰都觉得自己心神不宁,将饭菜倒在客人的衣服上,这简直是无法原谅的错误,而那个顾先生的反应似乎有些奇怪,愠怒、生气,好像这些情绪都没有。
尤其是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竟让她忽然感觉到心悸,带有某种危险的讯号。
然而事情过了之后她也没有再多想。
那天和往常一样下班,孟兰在更衣室脱掉制服换上自己的衣服后走出了酒店。初秋的夜晚有些微微的凉意,她裹了裹身上的外套。
那辆黑色奥迪就是在那个时候停在她面前的,顾先生摇下车窗的时候孟兰在风中怔了怔,表情有些茫然。他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给她,就径直从里面推开了车门,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上来吧。”
车开得很慢,车里放着一些舒缓的钢琴曲,这悠扬的音乐声依然不能让孟兰紧张的情绪平复下来。她坐在副驾驶座上偷偷地看了看身边的男人,有些结巴地道:“我真的不是故意把菜倒到您衣服上的……真对不起,耽误您事情了……对了,那件弄脏的衣服你什么时候拿给我……我帮您洗干净吧……”
顾先生发出爽朗的笑声:“别想这事了,没关系,我就是看你天凉穿得单薄,怕回去的时候冻到了,就顺路送你一下。把安全带系好。”
孟兰有些犹豫,没有动。
顾先生微笑着又重复了一遍:“系上安全带呀,不然多不安全啊。”
孟兰哦了一声,低下头有些紧张地绞着手指,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顿了顿,她才用小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对顾先生解释道:“那个,我没有坐过这种车,我,我不知道……”
“没有坐过这种车?”顾先生把车缓缓地停靠在路边,转过身去帮她系好安全带,然后摇下车窗点上一支烟,“你以前都是坐什么样的车?”
孟兰有些窘迫地低下头,声音低低的说道:“摩托车和公交车。”
顾先生轻咳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吸完了那支烟,又缓缓地把车子开了起来。
车子缓缓地经过路口转角处的那家名品店,绿色的格子围巾还在,孟兰趴在车窗上去看。那种神情是顾先生所熟悉的,他是白手起家,也曾有过一无所有贫困的童年。
他把孟兰送到了巷口,孟兰下车的时候一个劲地向他道谢,目光里满是真诚。
他笑着对她摆摆手,温和地同她道别。
是在开车回去的路上他下定决心追求这个女孩的。这个浑身上下透着点天真,对这个世界一知半解的女孩深深地吸引住了他。
这一年他四十六岁,告别了人生的黄金年龄,对世界有了自己的了解和看法,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拥有足够的资产和地位。
第二天他依然在酒店门口等她下班,身影隐在那辆黑色奥迪的车灯后面。孟兰下班出去的时候并没有注意,从那辆车旁边走过几步,听到有人喊她才回过头来,然后就看到了顾先生在向她招手。
她折了回去,顾先生打开车门让她上车,她在他身旁坐下:“顾先生,您找我有事吗?”
顾先生并没有答话,从后面的座位上拎过一个袋子递到孟兰面前,孟兰疑惑地打开了袋子。她在心里默默地念叨过无数遍的绿色格子围巾,此时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这个袋子里,泛着让人心动的光泽。
“昨天我看见你一直在看它,就买下来送给你了。对了,既然来了,就顺路送你回家吧。”
孟兰的脸上有种孩子般的幸福和满足的表情,上车后她一直都在摆弄着那条围巾,还套在脖子上好几次。顾先生看到这一幕,嘴角也微微地扬起了笑意。
孟兰一路上爱不释手地捧着那条围巾,但是在最后下车的时候她还是把袋子还给了顾先生,她的声音很低,头也低了下去:“对不起,虽然我很喜欢,但是这么贵重的礼物我还是不能要。”
顾先生带着温和的笑容看着她,并不去接她手中的袋子,这种温情的目光,让孟兰的心没来由地慌乱起来。
她忙打开车门,将那围巾随手放在了座位上:“谢谢您送我回家,我……我先回去了。”
一直到家里孟兰的心都还在慌乱着,她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匆忙收拾了一下就拿起陈小川一件厚一点的衣服和雨衣走了出去,想着今天天气陡然变冷,待会儿可能会要下雨,陈小川不要被淋湿了才好。
她一路上走得很辛苦,有一截路当时正在修,坑坑洼洼的,溅了一身泥巴。
然后她站在了他的身后,看着他的怀里抱着另外一个女人,听着那个女人含糊不清地说着:“小川……你带我走吧,小川,你不爱孟兰……你爱的是我……”在她刚刚拒绝了一段可能的背叛后,却要让她来亲眼目睹另外一段背叛。
孟兰觉得自己应该在陈小川回过头来发现自己之前走开,可她的脚猛然变得沉重起来,好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开半步,她怔怔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的外套和雨衣在寒风中好像变成了一种讽刺,让人觉得可笑。
陈小川就是在那个时候回过头来的,他回过头看见站在寒风中的她,那个时候孟兰尚幻想着他能走过来接过自己手中的衣服和自己一起回家,可是他没有,她在他的目光中找不到任何温情,他怀里的人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叫做顾嘉宝的女孩子。他只是看着她不痛不痒地解释了一句:“嘉宝喝醉了,孟兰你先回家吧。”
那个夜晚对于从渔村来的孟兰来说好像当头棒喝一般,在浅塘镇的那些时日,那些一个人苦苦煎熬的场景在她眼前回放着。她转过身去走在灯光昏暗的路上,背负着不知所起不知所终的爱,踉跄着向前走去。她所深爱的不过是陈世美,她所等待的不过是竹篮水,这是多么让人觉得伤感和无望的事情啊。
是没有想到在那样的街灯昏黄的路上还会和顾先生相逢的,孟兰只知道自己浑浑噩噩地走着,忽然听到马路对面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些许熟悉的味道。
她抬起头就看见了那辆见过两次的黑色奥迪,它在马路的另一边停着,顾先生打开车门,慢慢地朝自己走了过来。
好像是一眼就看出了孟兰眼里的伤痛,他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领,问道:“怎么了?”
孟兰忽然就感觉到了委屈,每一个委屈分子都被他的亲昵动作放大,于是就变成了铺天盖地的委屈。
她的眼睛眨了几下,泪水便哗啦啦地流了下来,顾先生看着她忽然叹了一口气,然后将她抱住了。
孟兰不知道他抱了她多久,只缓缓地听到他说:“孟兰,和我在一起吧。”
孟兰有些震惊,忙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手足无措地说道:“我,我有男朋友。”
顾先生倒也诚恳,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我不想对你隐瞒什么,我有妻子也有孩子,并且我不会放弃她们,但是我对你的喜欢是真的,你的身上有一种我从别的女孩子身上看不到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你和这个喧嚣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我希望你可以考虑一下,”顾先生语气坚决,“我是不可能放弃你的。”
后来顾先生继续对她展开追求,像每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追求心仪的女人一样,他托人把大把大把的玫瑰花送到她工作的酒店门口,给她买昂贵的礼服,甚至像自己年轻时候那样用心地买了两张电影票,送到孟兰面前。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滚滚红尘中的俗世凡人,也不过是渴望被人呵护、被人捧在手心妥善爱惜的女人,也不过就是需要一份承诺或者是一种安全感——她在陈小川身上遍寻不见的安全感,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上忽然就凸显出来了,忽然就让她的心缓缓地绽放出了花朵来。
他们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关系,以刚刚好的节奏,每个月见上几次,这一次是前几天顾先生说好会陪孟兰吃顿年夜饭的。他在家里待了上半夜,和家里人说和几个朋友约好一起聚一聚后,就开车出来了。
“这个给你。”顾先生的一句话把孟兰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她转过头就看见顾先生从后座上把她之前看中的那个皮包拿了过来,递到她面前。孟兰惊呼一声:“你真的买了啊。”她欣喜地接了过去,然后环住顾先生的脖子吻了他一下。
手机忽然在口袋里振动了一下,孟兰掏出来看到是陈小川发来的信息。
“早点回来,天黑路滑。”
她回了一个“嗯”字。顾先生轻咳一声,笑着问道:“你男朋友啊?”孟兰点了点头。
顾先生说:“我还真想看一看你男朋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孟兰斜了他一眼,笑着说道:“你真讨厌。
“对了,我们去哪儿啊?”孟兰托着腮帮子问道。
“呵呵,去了你就知道了。”顾先生笑着回答道。
车在那家叫做世纪之约的酒店门口停下来的时候,孟兰惊呼了一声:“我们要去这里吗?”
在这座城市,没有哪对恋人是不知道世纪之约的——五星级酒店,却只接待情侣,并且每天只接待一对。
这家酒店的特别之处,在于全体员工会竭尽全力为这对情侣服务,最主要的就是,酒店的整体装饰可按照客人的要求来做,例如用两人所有的照片来布置,或者是装饰成初次约会时的场景,抑或是在餐桌旁安排钢琴、小提琴演奏。
再加上酒店顶楼的旋转餐厅,总之这会是每一个女人都渴望有生之年可以来一次的地方。
当然这里面的消费也不菲,换句话说,甚至是高到了离谱的程度,可依旧每天都会有人来预订,尤其是在这样一个跨年的有意义的时刻。顾先生订到了这家酒店,不得不说的确是费了不少心思。
顾先生下车给孟兰拉开车门:“来,下来吧。”
孟兰的脸上是孩子般的笑容,她小心翼翼地跟在顾先生的后面走向那家酒店。她一推开门便被眼前的场景给震撼到了——眼前的花,说不上来有多少,仿佛到了玫瑰花的世界,所有的玫瑰花都是大红色的,十分娇艳,整个大厅里都摆满了。
一个服务员走到孟兰身边,手里托着一套礼服:“孟小姐,这是您身边这位先生要求为您定做的,您现在可以去换上了。”
孟兰心潮澎湃,几乎快要落下泪来。她转过身在顾先生的脸上吻了一下,然后便跟着那位服务员到旁边的更衣室去换衣服了。
脱下自己厚重的大衣时,有东西滚了出来,孟兰看了一眼,是刚才陈阿水送给她的那条项链的盒子。她看了看那个盒子,没有弯下腰去捡,继续换上这件淡紫色的美轮美奂的露背长礼服。
有音乐声响起,顾先生牵起孟兰的手向着楼上的旋转餐厅走去,那一刻孟兰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成了高贵骄傲的公主。餐厅里点着白色的蜡烛,顾先生已经安排好了餐点,孟兰转过脸可以看见脚下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在心底也会觉得自己身处这座城市最高建筑物的最顶层,好像在睥睨整个世界一般。
“谢谢你。”她举起红酒杯,对顾先生说道。
顾先生笑了笑,和她碰了碰杯:“你喜欢就好。”
那天晚上孟兰没有回家,手机也一直是关机的,夜里两三点的时候,身边的顾先生已经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孟兰躺在铺满玫瑰花瓣的床上,心里忽然有些不安,她站起身来从包里拿出手机,开机后发现有许多条陈小川发来的信息和通讯公司发来的来电提醒,来电提醒都是提示陈小川给她打过电话,而短信则全部是陈小川询问她什么时候到家,要不要去接她之类的。
这个时候愧疚感才涌上心头,孟兰咬了咬嘴唇,给陈小川回了条信息:“我手机没电了,刚刚才找到地方充电。你不用等我了,我不回去了,和一个同事在一起呢。”
按下发送键之前又补充了一句:“新年快乐。”
刚发过去没多久,就立马收到了陈小川回复的信息:“嗯,你也是,和同事玩得开心点,天冷别冻着了,新年快乐。”
看样子他应该一直都没睡,在等着自己的消息,孟兰在心里想着。
孟兰记得自己刚到酒店工作时,那时顾先生还没有出现,每天要上十二个小时班,拿着和这座城市所有底层人士一样的工资,有时候会在午夜十一二点才下班,偶尔会错过最后一班回家的公交车,然后她就在冷冽的寒风中给陈小川打电话,在人烟稀少的街头站上将近一个小时等着陈小川来接自己回去。
那时候在深秋的夜里坐在摩托车上是对身体的一种巨大折磨,孟兰经常把脑袋往衣服里面缩了又缩,靠在陈小川的背上对他说:“小川,冬天的时候我们怎么办呢?”
她的声音里带着点被寒风吹过的萧瑟,让人听了忍不住心疼。耳边有呼呼的风声,陈小川的话好像是在说给孟兰听,又好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让你跟着我受苦了,兰兰,但是你放心,我们不会一直这么下去的。”
孟兰嘴角的笑容里掺杂着一丝苦涩,她把头靠在他的背上,忽然小声地抽泣起来。
陈小川问她缘由她不说,只是一个劲地哭泣,最后到了家,陈小川和她进了屋后,他还看见她用手背遮着红通通的双眼。
陈小川起身泡了一包方便面放在孟兰面前:“吃点吧。”
红烧牛肉味的,上面漂着一层红红的油花,孟兰瞟了一眼,几乎就快要吐出来了。
她沉默地吃下了那碗方便面,然后站起身去刷碗,背对着陈小川的时候她轻轻地说道:“小川,我怀孕了。”
陈小川听到这句话,显然是有过心理准备的,他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就说出了:“兰兰,我们结婚吧。”
这是一个男人在听到自己的女人说出怀孕了的事实之后,最负责最应该说的一句话。作为孩子的母亲,也应该为有这样一个负责任的男人而感到高兴才对。
可是孟兰听到陈小川说要和自己结婚之后,忽然摔了手里的碗,蹲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泣起来。
她的态度很坚决,她不要这个孩子。
这么多年来,那好像是她和陈小川第一次发生争执,十分激烈,孟兰的体内好像忽然爆发出了无穷的能量,她环顾着这个用报纸糊着墙壁的小房子,歇斯底里地喊道:“我凭什么生下这个孩子?我们拿什么养他?就算我不说生孩子养孩子的费用,小川,就是现在去做流产的钱,我们可以拿出来吗?”
带着哭腔的声音,忽然就像鞭子一样一下一下地抽打在陈小川的心上。
最后,孟兰向酒店申请提前领了那个月的工资,按照电线杆上的小广告,在一个阴暗狭窄的巷子里找到一家小诊所,独自一个人去打掉了那个孩子。
那个尚未成形、尚不知道性别的胎儿,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在孟兰的坚持下默默地消亡了。
孟兰从那个廉价的小诊所里出来后坐上公交车,她还要去酒店接着上班。公交车上挤满了人,她抓紧扶手,车厢里掺杂着各种气味,孟兰可以感觉到有豆大的汗珠顺着自己的额头一滴一滴地滑下来,几乎要昏厥了一样。
公交车正行驶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一个路段,外面的橱窗变换着各种各样的形状,缤纷的颜色,炫目的灯光,打扮入时的年轻女人,刚上架的新装,奢华的咖啡馆,相拥着的恋人,以及某一个橱窗一闪而过的绿格子围巾,每一个场景看上去都华丽而不真实,活脱脱鲜明的对比,映衬着自己不值得一提的人生。
多么想蹲下去抱着自己痛哭一场啊。
也就是那个晚上因为刚做完手术身体有些虚脱,孟兰才会不小心将菜倒在了那个穿着西装的风度翩翩的男人身上,那个男人,就是现在睡在她身旁的顾先生。
4.
从过年前到现在整整三个月,陈阿水都在试图寻找顾嘉宝,但是所有的寻找都只是徒劳。
好像很多人都是这样,当一个人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不觉得有什么,可忽然有一天他离开不见了,你满世界找寻都找寻不到的时候,会忽然觉得那个人对你来说是如此的重要。
陈阿水一边想办法联系顾嘉宝,一边准备即将到来的记者证考试,该看的书早已经烂熟于心了。
陈阿水闲暇的时候会去家附近一所知名高校的新闻学院听课,新闻专业的学生都开朗而热情,陈阿水渐渐地也和他们熟稔了起来。
给他们上时事新闻的是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的老教授,听说资历很高。
陈阿水记得自己去上的那一堂课上,老教授和大家谈到了近几年来的一些重点、热点新闻,下面的同学发言很积极,内容从全球经济危机到奥运会的举办,大家耳熟能详的一些大事件几乎都被提到了。
老教授笑起来的样子很可爱,和蔼可亲,他认真听完每一位同学的发言,最后走到讲台上打开自己的课件。
课件打开的一瞬间,陈阿水几乎猛地感觉到自己的心颤动了一下,那些图片、那些场景,她已经记不清到底是第几次看见了,可每一次看到都还是会有触目惊心的感觉。
喧嚣的教室伴随着一张张图片的播放而悄然安静下来,每一个同学都紧紧地盯着大屏幕上的图片——被鲜血染红的海面,海豚痛苦挣扎的面部特写,被公然出售的海豚肉,成群结队出海捕杀海豚的人们,尖锐的钩子在海豚的皮肤上划出的血痕……
泪水又一次模糊了陈阿水的视线,教室里响起了老教授有些悲怆的声音。
“今天我给你们看这些,不仅仅是想告诉你们要保护动物,保护生态,我更想告诉你们的是这些照片的来历。”
陈阿水坐在下面仰着脸看着老教授,他的嘴一张一合,她觉得他的话好像氤氲成迷蒙的水汽在空中飘浮着,然后如惊雷般地唤醒她的,是老教授嘴里说出的“罗子墨”三个字。
这三个字像是什么魔咒一样,让陈阿水甘愿一生为其画地为牢。
“这些照片是一个叫做罗子墨的记者拍下来的,他是我曾经带过的一个学生。”老教授叹了口气,声音沉重地道,“毕业后他去了一家很有名的报社,获得了不俗的成绩,他一直是我的骄傲。我最后一次见到他,距离现在差不多有六年了……
“六年前的一天他来找我,说是要到南方一个渔村去进行调查,他当时并没有和我说清楚是什么调查,直到后来这些照片曝光后,我才知道他是去调查海豚被屠杀的真相,只是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老教授的声音有点哽咽,教室里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我希望大家记住这个名字——罗子墨!我也希望我的每一个学生都能明白,选择了当记者就意味着选择了风险,选择了良心,选择了说真话。”
良久之后,静默的教室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为了老教授的那番话,也为了那个大家从未谋面的记者——罗子墨。
陈阿水呆坐着,目光投向窗外那一汪宁静的湖水,在这个初春的午后显得如此宁静,好像爱人的眼睛一般。
她想她是应该微笑的不是吗?她的爱人,是那么一个可以值得她去为之骄傲的人,是那么一个在浅塘镇做了伟大事情的人。
她想起罗子墨来的第二天,本应该是父亲带着他去挑选海豚的,但父亲临时接到了村长的一个电话,便急匆匆地走了,说是和罗子墨另约时间。
罗子墨在陈阿水家院子里坐着,看到陈阿水走出来的时候忽然喊住了她:“你带我去看看海豚吧。”
两人在浅水域旁站定,几只海豚对着陈阿水微笑,好像见到了老友一样,陈阿水听见罗子墨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海豚的微笑其实是最具有迷惑性的,让人误以为它们很幸福。”
陈阿水听到这话时莫名地酸了鼻子,她不是不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她只是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相信,不愿意去面对罢了。
罗子墨放下身后的背包,取出潜水用的一些装备换上,他问陈阿水:“我可以下去看看吗?”
陈阿水回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在南方灼热的阳光下看起来明媚极了,她没有说什么,脱掉了自己脚上的拖鞋,拉着罗子墨的手就直接跳进了海里。
罗子墨惊讶地看着那些海豚围住自己和陈阿水,看着陈阿水和它们打招呼,那是有过几年驯养海豚经验的罗子墨都不可能达到的和谐和亲密。
陈阿水的长发如海藻般地在水里四处飘散开来,精致的面容好像白月光一样透着让人惊艳的美丽。
莎乐美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极其好看的光泽,它在陈阿水的身边打着转,发出一种类似于孩童欢喜的叫喊声,然后忽然将陈阿水托出了海面。
陈阿水忍不住大声地笑了起来,落到水面的时候溅起了大片水花,她可以从每一滴水珠里看到折射出的罗子墨的样子。陈阿水明白那个时候自己对他并未产生什么情愫,那时候的她从水底看着他时,目光里是渴求、依赖,以及相信。
他是她在整个浅塘镇忽然发现的人,是有能力改变这一切的人,这一点陈阿水深信不疑。
那天上午陈阿水第一次看到海豚在自己的周围跳舞。那些天资聪慧的海豚竟可以跟着罗子墨的节拍跳起舞来,排成队甚至是变换队形,跳舞的时候嘴巴微微地张开,好像咧着嘴对着天空微笑一样。
罗子墨看着身旁的陈阿水,轻轻地拉住了她的手,那一刻陈阿水的身体忽然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她偷偷地侧过脸去看着罗子墨干净而纯粹的笑容,然后在盛夏的清风里发现自己的心脏第一次怦怦地跳动起来,那种频率,或许此生都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那是那场短暂却恒久的爱恋的开始。
时至今日陈阿水都不能忘记那些与罗子墨朝夕相处的日子,那些日子宛如记忆里被打磨得异常光亮的珠宝,又宛如一场此生不换的梦境。
罗子墨在浅塘镇住下的那段日子,正好陈阿水高考后放暑假,有着大把无所事事的时光。白天罗子墨出去闲逛,陈阿水有时会跟他一起去。
那年夏天的阳光特别强烈,好像要把这世间的一切都残忍地蒸发掉一样。
那时候罗子墨总是随身带着一个黑色的旅行包,包里装着的相机,在那个年代对于这个偏远的南方小镇来说,是十分新奇的东西。
陈阿水曾经见过一次——那是在一个凉爽的有风的夜晚,陈阿水起床上厕所,从罗子墨的房门前经过时,被里面透出来的微微的光亮所吸引,出于好奇,她驻足在门前,从门缝向里面看去。
罗子墨正坐在桌子旁,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台黑黝黝的相机,那是陈阿水第一次看见,她不明白那是干什么用的,只是觉得异常新奇。
她太过专注,以至于后退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门前的一个拖把,拖把倒地在暗夜里发出响亮的声音。
罗子墨的声音带有些许警觉地从门缝里清晰地传了出来:“谁?”
接着房门被迅速拉开,陈阿水呆呆地站在门口,身上穿着一件睡衣,眼神迷蒙。
还没等罗子墨反应过来,陈阿水就灵敏地晃身走了进去。她径直向放在地上的那个黑色旅行包走去,然后拉开了那个包取出相机。
“哇,这是相机吧?”陈阿水回过头来看了看罗子墨,好奇地问道,“真好,你还有相机呀。”
罗子墨关上房门,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从窗户那里看了看陈阿水父亲的房间里依稀还有亮光,于是压低声音说道:“嘘,不要告诉别人我带着相机。”
陈阿水在他旁边坐下,看着他给自己翻看的那些照片。相机里有各种各样的照片,但有一部分全是关于一个女孩的,那个女孩大概二十多岁的样子,有她穿着家居服时照的,有她在旅游景点时照的,有她在大街上照的,还有的是罗子墨和她的合影,一张一张地看过去,每一张都透着灼痛人心的甜蜜和恩爱。
陈阿水觉得自己的心陡然就疼了起来。
这些时日,她很好地隐藏着自己心底的小爱恋,此刻却忽然发现自己竟连爱恋他的资格都没有,这真是一件让人觉得讽刺的事情。
罗子墨的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他忘记了自己这次过来拿的不是自己的专业相机,而是平日里用的那个扑通的相机,里面存放着一些他和沈颜的照片。
陈阿水坐在他身边看着他一张张地翻过照片的时候,罗子墨说不出自己的心情,好像是给别人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对沈颜的爱,这个眉目清秀、笑容甜美的女孩,是他已经决定要与之走尽漫漫一生的人,可此刻他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许遗憾的感觉。
房间里很安静,罗子墨和陈阿水都被一种说不出的莫名情绪所笼罩着,沉默这个时候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半晌,罗子墨忽然抬起头来,他这一抬头正好就撞上了低着头盯着相机正在发呆的陈阿水的嘴唇,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两个人都是。
从门缝里吹进了的风夹杂着海洋腥咸的味道,陈阿水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当时一片空白。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罗子墨想要逃离这种状况,但陈阿水那天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她环住了他的腰,主动吻住了他的唇。
陈阿水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她的动作有些笨拙,好像是贪吃的孩子在用力地吮吸着喜爱的棒棒糖。
那一年她不过才十七岁,一直在偏远的南方渔村生活着,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腔孤勇和爱。
陈阿水无法否认,罗子墨是出现在她阴霾的年少生命里的流星,是她在以后冗长的人生中空留的无望回忆。
在她的眼里,罗子墨永远是温和的、善良的,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上透着一股力量和光芒。
以至于很多年以后,当陈阿水坐在当年罗子墨也坐过的同一间教室里,听着同一个教授讲课的时候,她仍会想起一句话——我爱的人,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爱上一个人,就想要变成他,就想要完成他未完成的梦想,走过他渴望继续走下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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