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歌-你流连商店我环游花园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前所未见,谁的手,谁的肩,回家一样温暖,能一扑进就不想再逛大世界花园。

    1.

    记者证的考试是在春暖花开的四月份举行。

    陈阿水住的地方离考试的地方有点远,早晨想要打的过去,一走出家门就看见奉涯坐在车里笑吟吟地冲她招手,声音和笑容都好像是他身后的一片四月天,带着温和的光芒:“阿水,我送你过去吧。”

    陈阿水回给他一个微笑,低头上了车。

    奉涯在她耳边说了一声:“加油。”声音轻轻的,听在耳朵里却有了宠溺的味道。

    陈阿水转过头对奉涯笑了笑。在她转头的一瞬间奉涯却陡然恍惚起来,此情此景太过熟悉,和在浅塘镇的时候太过相似。

    这么多年过去了,可陈阿水在他眼里好像还一直都是浅塘镇时那个面色有些苍白,不太爱说话,需要人小心呵护的女孩,可时光翩跹,成长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奉涯想起了陈阿水参加高考的那天,那个时候远在法国的自己刚好乘坐了回国的航班。

    飞机着陆的时候是深夜,所幸当时正是夏季,温度也不算太低,他就那样靠着椅背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睡了一夜。

    醒来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外面慢慢发白的天空,奉涯从椅子上坐起身来向外面走去,有些晕晕乎乎的。

    他是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才惊愕地发现自己口袋里的钱包不见了的,他没有带什么行李,那个钱包几乎装着他回来时带的所有钱财,奉涯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被一种无助感包围了。

    但毕竟是男孩子,他很快就让自己冷静了下来,摸了摸另外一个口袋,所幸证件和护照都还在,不至于让他有家难回,另外一个口袋里还有几十块钱,算起来也够他坐两次车颠簸着回到浅塘镇了。

    属于南方的夏季,空气里都是潮湿和闷热的味道,一排排有着浓密叶子的梧桐树从眼前闪过,每一个树影斑驳的瞬间都让他想起了这片南方天空下,那个面容苍白、神情安静却时刻让他牵挂着的少女。

    时间在一点点地流逝,奉涯的心里好像升腾着一团火焰,司机冷漠地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这个一脸焦急神情的少年,长时间奔波的缘故,他的脸上带着一种疲倦,可眼睛却是亮晶晶的,好像可以发光一样。

    到达镇上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七月份的天气,即使是早晨都可以感受到热浪,蝉声一阵一阵地传进耳朵里,更加让人觉得焦躁不安。

    他从车上跳下来向着浅塘一中的方向奔跑过去,听见耳边有细微的风声,他站到浅塘一中校门口的时候整个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了。

    他隔着一条马路,哪怕是看着她的背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去得好像有点迟,匆匆忙忙的样子,正好她前一秒踏进校门,后一秒校门就缓缓地关上了。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但也不觉得太过遗憾,尽管她不知道,毕竟他实现了当年的承诺。

    然而令奉涯没有想到的是,穿着白衬衫蓝裤子的陈阿水竟然在大门关上的一瞬间回过头来了,脸上绽放一个含义不明的微笑。那个微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像是对着站在那棵梧桐树旁的奉涯绽放的。

    那一刻奉涯几乎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还有清风入境的芬芳,他就那样遥远地看着,内心忽然潮湿一片,他不确定她的那个笑容究竟是给谁的,也不确定她知不知道自己来了。

    以后的很多年里他其实都试图去问陈阿水这个问题,可是很多次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他觉得问与不问,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所有的深爱都是秘密。

    2.

    记者证考试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陈阿水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奉涯的车还停在那里,好像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一样。

    而事实上他也的确是没有离开过,最近公司里并没有太多事情,刚才的两个小时他盯着那扇和浅塘一中差不多的银白色校门,怔怔地发着呆。

    陈阿水脸上的表情很开心,看样子应该考得不错,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侧过脸看见蜂拥着出来的考生们,轻轻地感叹道:“高考之后就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考试了。”

    奉涯想起自己在刚才的两个小时里想到的关于高考的事情,不禁笑了笑,发动车子说:“考完试去放松一下吧,想去哪里?一起去唱歌好吗?”

    陈阿水点点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说:“嗯,好啊,海潮今天中午在老师家吃饭,不回来了,正好我也可以放松一下。”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阿水的话题忽然又重新转到了考试上,她转过脸笑着对身边的奉涯轻声说道:“说起高考,我还记得我参加高考的那天好像去得有些迟了,不过还好没有什么问题。

    “奉涯,你知道吗?”顿了顿,陈阿水说,“其实,我走进考场之前环顾了一下大门,虽然我知道那时候你肯定在法国,可是,我在心里居然还小小地假设了一下你在送我进考场,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我还真可笑呢,都走进校门了还像模像样地装作你在送我,对着空荡荡的大门傻笑。”

    奉涯的手抖了一下,他把车靠着街道的一侧缓缓地停了下来。

    当时车厢里正流淌着的是一首不大知名的歌曲,女歌手用低沉的声音唱着:“I know. You know. I know that you know. I know that you know I know.”

    奉涯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低下头翻了一会儿,然后把手机递到陈阿水面前。

    手机上显示的是一张照片,让陈阿水看了以后陡然一惊。照片上应该是几年前的自己,穿着白衬衫,深蓝色的裤子,回眸一笑,身后是矗立的教学楼,面前是一片斑驳的梧桐树荫。

    陈阿水愣了愣,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她接过手机翻看了一下那张照片的拍摄日期,赫然显示的就是几年前自己参加高考的那一天。

    “你,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陈阿水转过头看向奉涯,眼里写满了迷惑和不解。

    奉涯接过手机,给了陈阿水一个微笑:“这些年我换了很多部手机,手机里的照片来来回回地也换了很多,甚至连号码都换过一次,可这张照片我一直保存着。阿水,你不觉得你这个笑容看上去真的很甜美很无敌吗?”

    陈阿水把头凑过去看了看,一边看一边笑着说:“真的呢,真的呢,你看我那个时候……”

    说到这里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陡然收住了自己说的话,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奉涯不允许他再转移话题,她重复道:“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奉涯浅浅地笑着,不说话。

    陈阿水像是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了一大跳的样子,她睁大眼睛看着奉涯,喃喃地道:“难道,难道那天你回来了?”

    “是的,那天我在,至少你走进考场的时候,我在。”奉涯轻轻地说道,“我站在学校对面的那棵梧桐树旁。我攒了半年的生活费,坐了十七个小时的飞机,在候机厅睡了一夜,颠簸了几个小时终于在你高考那天站在了浅塘一中的门前,看到了你进校门的情景。然后,神奇的是你忽然回过头来对着校门外微笑。那一刻我几乎是用抢的拿过了我身边一个送考的爸爸的手机,拍下了这张照片,后来还死缠着那位叔叔等我爸爸过来,把照片发到他的手机上才让他走,最后辗转几次,照片才安安稳稳地躺在了我的手机里。这么多年来,它一直都在。”

    陈阿水愣了愣神,就那样怔怔地看着奉涯。

    有句话好像是这么说的——知君用心如日月。

    命运这东西好像从来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就像这个时候奉涯陡然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还是会在心里问自己,如果自己没有晚一点回来,如果自己没有被父亲当时就带了回去,如果自己在陈阿水与那个叫做罗子墨的男人相遇之前就说出了那句“我喜欢你”,那么现在和陈阿水相伴的会不会是自己,而不是她心中遥远地牵挂着的那个不可能再回来的人?

    然而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如果。这不知道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不幸。

    可能是这么多年长久的等待让这个男人的沉默,带着一种致命的魅力,而这些一旦转化成语言的时候,便更有一种别样的芳香。要有多努力才能只爱一个人,只为一个人,长久地,遥远地,深情地,满怀希望地等待。

    “阿水,我不想强求什么,也不想给你什么压力,其实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就这样陪在你的身边,哪怕是以朋友的身份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我只是忽然觉得遗憾,在和你认识的这么长时间里,我竟然没有亲口和你说一声我爱你。阿水,我忽然很希望你可以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的感情,无论什么时候你回过头来找它,它都会在那里。”

    尽管或多或少地知道奉涯对自己的感情,可这些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陈阿水还是忽然感觉到心跳加速了。

    这些话太美丽,也太动人了。

    她曾想过自己对奉涯的感情,在那个时候的陈阿水心里,他就是时光蹁跹中的另一个自己。每个人对于另一个自己可能会有很多种感情,例如疼惜、依赖、感动、珍惜,唯独没有爱情。以前陈阿水的确是这样以为的。

    然而在这辆停靠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的轿车里,陈阿水看着眼前的奉涯,听着那些温情的句子从他的嘴里一句一句地说出来时,街上的一个商店忽然放出一首歌曲,是很小众的一首歌曲,钟童茜用寂寞高昂的声音一遍遍地唱着——

    我想深情款款地爱上你,我想深情款款地爱上你。

    那一瞬间,陈阿水的脑海中浮现出奉涯这些年给予自己温暖的怀抱和温和的笑容,还有从久远的年少时就开始的在彼此身边的陪伴,以及年少时不经意许下的却被他视若珍宝的诺言。

    这些已经足够消解陈阿水面对这份感情所存在的所有怀疑与不安。她打开车厢里的音响,忽然凑上前去吻住了奉涯的双唇,然后在他的耳边呢喃着:“或者我们可以在一起试试看。”

    或者可以在一起试试看,赌一个会天长地久的誓言。

    一路上奉涯都紧紧地握住陈阿水的手,好像握住一件易碎的珍宝,幸福没有那么容易所以才会特别让人着迷,那一刻奉涯在心里许下的是不离不弃的诺言。

    不离不弃,于他来说就是她若不离,他便不弃。

    陈阿水始终微笑着,微风从车窗吹进来,她看着身边面容温和的男人,心想,这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呢?

    他给的爱如细雨润物,他看得见她心底所有的小情绪,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呢?

    命运有时候的确是不可抵抗的东西,也许就是一刹那,一生的际遇就会完全改变。

    顾嘉宝、陈小川、奉涯、浅塘镇、莎乐美,陈阿水不能否认他们是她那个时候的所有回忆,而如今她与浅塘镇已经远隔千里,莎乐美被遗弃在故乡,顾嘉宝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陈小川和自己之间的亲情也已有隔阂,唯一陪在自己身边的只有这个叫做奉涯的男人,无论世事如何变幻,都好像礁石一样永远在记忆的海域里,不离不弃。

    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陈阿水从包里拿出来一看,是海潮打来的,她按下了通话键,那边传来海潮稚嫩的声音:“陈阿水,你在哪里啊?我们下午放假,你带我出去玩好不好?婷婷说市区里有一家新开的游乐场,里面有很多很高级的东西,我们一起去吧。”

    陈阿水看向奉涯,好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奉涯点了点头,说:“嗯,好久没有带海潮一起出去了,干脆下午就带她出去玩玩吧,我们现在去学校接她。”

    顿了顿,奉涯看向陈阿水,眸子里有一抹浓浓的笑意:“我们要告诉她我们在一起了吗?”

    陈阿水撇了撇嘴,做出一副很苦恼的样子:“当然不要告诉她了,我不是和你说过她在暗恋你吗?我们不能让海潮难过啊。”

    然后两个人就看着对方发出轻微的笑声,忽然间彼此就都有了时光倒回的错觉——尚且是不谙世事的少男少女,骑着一辆自行车上学和回家的日子,带着水晶般透明的美丽。

    只是当时他们谁也不会想到,好景伴随着的必然是“不长”两个字。

    两人到海潮学校门口的时候海潮刚刚放学,奉涯先看到她,喊了她一声,海潮便挥着手臂跑了过来。“奉涯,你怎么来接我啦?”她坐在汽车后座上欢喜地问道。

    奉涯回过头去拍了拍海潮的脑袋,说:“带你去游乐场玩啊。”

    “真的啊,太好了!我有好几个星期没去游乐场了呢,去新开的那家好不好,去坐旋转木马?”

    “嗯,好。”

    三个人一起去了新开的那家游乐场,刚进去海潮就直奔旋转木马,还大声喊着让奉涯陪她一起玩,奉涯也孩子气地跑过去和她一起坐。

    陈阿水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很多场景像是旋转木马一样在她的脑海中盘旋着。她犹记得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天便接到了奉涯的电话,那时候他已经从法国回来了,来到这座城市站在他工作的地方等他。他刚刚下班,尚且穿着整齐的西装,却甘愿带着她开了一个小时的车到了市里的一个游乐场。

    陈阿水记得那晚整个游乐场里所有的霓虹灯都亮着,看上去五彩斑斓,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陈阿水转过头去看到奉涯安静美好的侧脸,他站在那个巨大的双层旋转木马面前说:“阿水,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这个。”

    没有人会不喜欢旋转木马,就像没有女孩子会不喜欢精致而华丽的城堡,而且那座旋转木马看上去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不知道因为这是一座滨海城市还是怎么的,那些木马的中间竟有一个宝蓝色的海豚造型,在霓虹灯的照耀下绽放让人心动的迷幻光芒,很容易就让时光倒退,轻易地回到了那个尚在浅塘镇,尚在渔村,尚是不谙世事的孩子的时候,他们看向那片充满残暴与血腥的海域,看向那些聪颖如精灵一样的海豚的时候,目光里充满悲悯和无奈,正是那些情感的共鸣让奉涯不止一次地觉得那些时光,是他最接近她内心的。

    他们久久地站立在那座旋转木马前,很多孩子在上面开心地玩着,只是几乎没有人愿意去坐那只海豚造型的,它就那样孤零零地伴随着前后那些木马一起旋转着,却好像一直都在微笑着。

    一直到人潮慢慢退去,连负责开旋转木马的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准备关门下班的时候,奉涯拉着陈阿水的手上前一步,说:“去坐坐看吧。”

    他的手指向了那只宝蓝色的海豚:“你看那一只,像不像你的莎乐美?”

    莎乐美,是的,多么像莎乐美啊,陈阿水看向那只海豚,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了。

    五年前她不声不响地在某个夜晚从渔村消失了,随身带着的只有自己平日积攒下来的几百块钱、一份大学录取通知书,以及关于罗子墨的那些东西——一个银白色的U盘、一张贴着一寸照片的小证件。

    那个夏天的夜晚,她安静地与莎乐美以及那片海域里其他海豚一一告别,月光洒了下来,这个偏远的不引人注目的南方渔村在这样的一片清辉下好像被尘世遗忘了一般。那一夜,陈阿水流着泪与那些海豚告别,脸上的表情甚至可以用虔诚这类的词语来形容。其实这段经历未尝不是她人生中的一件幸事,毕竟不是谁都有幸拥有一段经历来让他在以后的人生中都用一颗纯善的心面对这个世界所有的疼痛和不公。

    莎乐美在陈阿水转过身去的时候发出了一声类似于孩童哭泣的声音,十分清亮,回旋在渔村的上空。陈阿水的眼眶陡然又湿润了,她转过头看见莎乐美正跃出海面,几乎就那样在半空中定格,怔怔地看着即将要远走的自己。

    她哭泣着向前奔跑,那段通往浅塘镇的路她跑了三个小时,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那个夏天,少女陈阿水背负着许多未完结的爱以及罗子墨对她的希冀,踉跄着向前跑去。

    看到眼前这座奇妙的夹杂着一只海豚在里面的旋转木马之前,陈阿水离开莎乐美和渔村已经有五年多了。

    她无法否认自己在这四年里无数次地梦见过那些时光,也许自己的青春从十岁那年无意中看到那场屠杀开始就注定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她无数次地想知道那片海域是不是有了什么改变,莎乐美是不是在温暖的海域游荡的时候会像自己想起它一样想起自己,莎乐美是一只温柔而孤单的海豚,它会不会在同一片海域遇见另一只同样孤单高贵的海豚,然后彼此可以在这样一个薄凉残酷的生活环境里给予对方温暖和依靠,即使灾难来袭世界末日也不躲避。

    陈阿水看向和海潮一起坐在旋转木马上的奉涯,身影挺拔笑容温和,忽然被一种幸福感包围,这种幸福感她曾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这份无论什么时候拿出来重温都掷地有声的感情太繁茂盛大,没有人会不感动。

    此刻,她觉得十分平和,或者还有些久违的希望与人分享的幸福感觉,她的脑海里第一个想起的是顾嘉宝,然后忽然想起已经无法联系上她了,眼神不禁又黯淡了下来。

    3.

    彼时,是顾嘉宝在另一个国度生活的第一年。

    在巴黎的第一年。

    每个人都知道想要深入了解巴黎,不能错过的是巴黎的夜生活,正如“Pairs by night”是每个巴黎人都懂得的英文词组。

    顾嘉宝白天几乎不怎么出门,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看小说或者是当地的报纸,这种大把的空闲时光倒是她以前很难得拥有的。

    傍晚五六点的时候会出去走一走,塞纳河在夕阳的浸染下有着让人心动的神韵。塞纳河上有三十六座桥,顾嘉宝最喜欢去的是新桥,虽然名字叫新桥,实际上它最古老,是塞纳河上最长的一座桥。

    顾嘉宝时常喜欢站在这座桥上看着夕阳的余晖以及塞纳河两岸的梧桐树,把手插在宽大的衬衫口袋里,然后闭上眼睛轻轻地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微风。

    晚上七点的时候,她会去巴黎街头的露天咖啡馆点上一杯爱尔兰咖啡,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坐在一起看着街角的一些艺人表演。

    街头有很多歌舞和各色杂耍表演,一番欢腾而热闹的景象。顾嘉宝通常把自己隐匿在人群中间,有时候看着看着会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在口袋里翻找一番,然后用不太标准的法语向身边的女人借来一支香烟。

    张扬不许她吸烟,尤其是怀孕以后,她知道吸烟对孕妇不好,可她并不担心这些,活了这么多年她好像依然是什么都不在乎的女孩,顺着自己的性子活。

    她交到了不少当地的朋友,有时候甚至一夜都不回家,挺着大肚子和那些人一起坐在剧场里看夜场电影或表演,去爵士乐俱乐部听听音乐,很多时候都是张扬开着车满大街地找她,最后从某个舞厅或者是剧场把她给带回家。

    她坐在张扬的车里,看着外面变幻着的风景和身边开车的男人会觉得有些恍惚,几个月前她尚且生活在一场不知所终的深情里,但是现在她却已经在异国他乡为人妻为人母了。

    又是一个下着暴雨的深夜,顾嘉宝从睡梦中惊醒,看着窗外倾盆大雨,那个噩梦般的场景不可遏制地又出现在了脑海中。

    那天她喝醉了酒去见陈小川,她几乎都要跪下来求他不要走了,但他还是狠下心跨上摩托车离她而去。

    顾嘉宝已经不记得自己那天究竟是怎么回去的了,寒风夹杂着忽然而至的暴雨灌进她的衣领,她裹紧了外套走在一片漆黑的夜色里,想哭却哭不出来。

    身后传来巨大的音乐声,夹杂在暴雨中,竟然有了让人觉得惊恐的感觉。顾嘉宝正准备走到巷子的另一边去,忽然听到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坐在摩托车上的两个人和顾嘉宝便摔成了一团。

    “你他妈的没长眼睛啊。”一个红头发男人从地上站了起来,愤愤地骂道。

    要是平时的话,顾嘉宝是不会甘愿被人这样骂的,可那个时候在那样的情景下,她已经没有心情和别人吵架了,她想做的就是赶紧回到家蒙着被子大声地哭一场,于是她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来,膝盖好像擦伤了,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脸上说不清楚是雨水还是泪水。

    “对不起。”她冲两个人点了点头,转过身踉跄着向前走去。

    “KAO!一句对不起就行了啊?把老子摔成这样,怎么着也要补偿一下吧。”另外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带着让人反胃的微笑,浑身酒气,边说边开始动手拉住顾嘉宝的胳膊。

    “你要干什么?”顾嘉宝大声地吼道。她隐隐地感到了一股恐惧,头脑也清醒了很多。她看了看四周,已经是深夜,这条小巷子里根本看不到任何路灯或者是行人,她猛地甩开那个男人的手,拔腿向前跑去。

    “还想跑?上了她!”红头发男人显然被她激怒了,他发动摩托车立马去追顾嘉宝。

    顾嘉宝在昏暗的巷子里奔跑着,内心充满了恐惧感,她大声地喊着救命,可是再大分贝的声音都消散在了凄厉的暴雨里,膝盖处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感。

    红头发男人已经下了摩托车站在顾嘉宝的面前,身后那个醉醺醺的男人也跟了上来,他从后面一把环住顾嘉宝的腰,把肥胖的双手伸进了她的衬衫里。

    “放开我!”顾嘉宝大声地叫喊着,使劲用脚向后面踢着。

    “哼,老子今天走桃花运,送上门的怎么会让你给跑了呢?你今天就乖乖地从了我吧,哈哈——”醉酒男人将胡子拉碴的脸凑到顾嘉宝的脖子上,呼出一股让人作呕的热气。

    顾嘉宝只觉得一阵恶心,她拼命地反抗着,用脚去踢,用牙齿去咬,可在两个强壮的男人面前一切反抗都是徒劳的,尤其是红头发男人忽然说出了一句:“在进网吧之前就瞄上你了,一个漂亮的妞儿独自蜷曲在那里,怪惹人怜爱的,没想到出来还能看到你在外面哭,现在又被我们撞上,真是天意啊,哈哈!放心好了,你男人不要你还有我们呢,哥哥们会好好儿疼爱你的。”他抬起眼看了看醉酒男人,笑着问道:“是不是啊?”

    看着眼前这两个男人放肆的笑脸,顾嘉宝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刚才的场景好像放电影一般在她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着,男人的话刺激着她最脆弱的神经,她忽然在心底有了这样的想法,陈小川,你为什么不留下来?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就在她短暂安静的这几秒钟内,醉酒男人一把把她按倒在地,压在了她身上。

    地上的积水溅得老高,顾嘉宝的身体接触到石板时,后脑勺儿感觉到了一阵尖锐的疼痛,她扭动身体挣扎着,大声的喊叫完全被淹没在了暴雨里。她的反抗反而使那个肥胖的醉酒男人更加兴奋,他用力地撕开了她的衣服,她姣好的身躯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叫喊声慢慢地沉寂下去,随之而来的一种要被吞噬的绝望感,一种直入人心的疼痛感,几乎要将顾嘉宝撕裂了一样。

    红头发的男人骑在摩托车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一边笑着一边催促醉酒男人快点,当醉酒男人最后无力地瘫倒在顾嘉宝身上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被另一个男人压住了。

    护在身上的手被男人粗暴地扯开,啪的一下甩到了路边的泥水中,好像是磕在了一块类似于石头的硬物上,疼痛感一下子便向她袭了过来。

    顾嘉宝反手摸索着,摸到了一块砖头,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将砖头抓在了手里,红头发男人骑在她身上的时候已经完全放松了警惕,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将砖头向他的脑袋砸了过去。

    好像什么声响都没有发出,红头发男人就那样如烂泥一样地瘫倒在她身上。顾嘉宝感觉到有黏稠的液体顺着雨水滴在她的脸上和衣服上,一个闪电劈下,她看见红头发的男人惨白的脸,他的身体似乎在变冷,压在她身上仿佛是一个梦魇。

    醉酒男人看到这一幕后酒一下子就被吓醒了,他嘴里嚷嚷着:“杀人了!杀人了!”然后就连滚带爬地上了那辆摩托车,发动了好几次才发动起来,几秒钟后就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顾嘉宝推开压在她身上的红头发男人后不再动弹,直直地盯着一片漆黑的天空,豆大的雨水打在她的脸上,疼痛和惊慌已经算不上是什么强烈的感觉了,现在她的心里反而一片平静。

    她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衣不蔽体,满身血迹,一路上她都咬住嘴唇不许自己哭出声来。她悄悄地回到家站到镜子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嘴唇上已满是血迹。

    转身进了卫生间,她将淋浴开关开到最大,然后抱住自己的身体,把头埋在膝盖间。就在那一刻,这个从来看不到世界阴暗残忍以及不公的女孩,忽然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最原始的恨意。

    那天她在卫生间里待了三个多小时,然后裹紧浴巾坐在沙发上盯着面前的手机发呆,良久才伸出手去握住桌子上的手机,像是要去寻找救命稻草一样地寻找可以拨打的电话。

    她犹豫着发了一条信息给陈阿水:“阿水,你现在可以过来吗?”

    可是等了十几分钟都没有等到回信,想必已经是睡着了吧。

    就在那一瞬间,一连串熟悉的数字在顾嘉宝的脑海中浮现,每一个数字都按得那么吃力,她在心底想着,我杀了人,我一定会死的,可是小川,我想在死之前再见你一面,我想和你再说说话。

    电话打了过去,可是那边响起的是一个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握着手机发呆,直到Sara在她脚边蹭来蹭去时才回过神来。她低下头,Sara正用温热的小舌头轻轻地舔着她的脚趾,好像在努力让她感受到这世间仅存的温暖。

    顾嘉宝抱起脚边的Sara,忽然就想通了,即使陈阿水现在过来了,即使陈小川的电话打通了又能怎么样呢?这种疼痛,恐怕连最亲的人她都不愿向其提起。

    关上手机拉上窗帘,顾嘉宝躺在了舒适的床上,她不清楚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房间里还是昏暗的,她从床上爬起来,伸手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一下子就射了进来,外面应该已经是中午了,阳光十分明媚。

    她开了手机,上面有陈阿水回的信息和几个未接来电,看了看时间已经是第三天的中午了。

    恍惚间想起那晚发生的事,她迷迷糊糊地在睡衣外面套了一件外套便走了出去,走了几条街在一个不起眼的报刊亭买了最近三天的报纸,往回走的时候经过了拐角处的那家药店,顿了一下她走了进去,买了一盒紧急避孕药。

    回家后她看着说明书上写着的“七十二小时内服用”时,微微地变了一下脸色,想了想还是倒了杯开水,药片放在手中有一种恶心和狰狞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想要呕吐。

    接着她开始翻看报纸,果然在其中一期报纸上发现了相关的新闻。看着上面刊登的照片,那一刻顾嘉宝打了个冷战,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见那具死尸的样子,他的头上有一道看上去狰狞可怕的伤口,脸上都是血渍。

    相关报道说死者是当地的一个小混混,无恶不作的那一种,在本地也没有什么亲戚。由于事发当晚下了一场暴雨,几乎冲毁了一切证据,所以警方希望有市民可以提供线索。

    顾嘉宝笃定醉酒男人不会去报警或者干些其他什么事,因为这对他没有一丁点好处。她把报纸揉成一团扔到了垃圾桶里,忽然间又觉得有些委屈了。

    那阵子好像隔三差五都是雷雨交加的天气,每次打雷下雨时,顾嘉宝就会被惊醒,然后抱着被子坐在房间的角落里,觉得心好像被什么硬生生地剜去了一块。

    那天凌晨三点钟,外面又开始传来轰隆的雷声,Sara在顾嘉宝脚边安静地睡着了,忽然被她惊恐的大叫给吓醒了。顾嘉宝猛地坐起身来,良久之后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密密的汗。

    伸出手去按床边的开关,不知道是电路被雷电击坏了还是怎么回事,竟然没有反应,顾嘉宝尝试着去开另一盏灯,还是没有光亮,接着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有一道闪电就从窗口划了过去,然后数天前在闪电映照下那个男人惨白的脸就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这时手机又忽然响起,顾嘉宝一把抓过手机看都没看就接通了,声音颤颤巍巍的:“喂?”

    那边温和的男声带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嘉宝,是我,我看电视上说今晚你们那条街会停电,刚才外面又在打雷,我估摸着你会害怕,所以就打了电话过来问问。”

    顾嘉宝听到张扬的声音后,眼泪哗啦哗啦地往下流,她撇了撇嘴对着电话轻声呢喃道:“张扬,我害怕。”

    二十分钟内张扬就赶到了顾嘉宝的家,她打开门的时候看见站在面前的张扬浑身湿漉漉的,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子,打开来里面是几十根蜡烛。

    红蜡烛、白蜡烛、长蜡烛、短蜡烛、粗蜡烛、细蜡烛……顾嘉宝坐在沙发上看着张扬细致耐心地点着每一根蜡烛,把那些蜡烛摆放得到处都是,柜台上、窗台上、地板上……整个房间一下子就变得明亮起来了。张扬忙完之后,看到顾嘉宝已经像只小猫一样靠在沙发上睡熟了,他在她身边坐下,把她的脑袋轻轻地拨弄过来,安安稳稳地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那一夜,顾嘉宝睡得格外安稳。

    大概半个月之后,顾嘉宝才去了一趟父母家,临出发前她照了一下镜子,才发现自己最近的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然后她化了一个很浓的妆才起身离开。

    那天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母亲往顾嘉宝的碗里夹了一块她平时最喜欢吃的红烧鱼,可是这次她看着那一块油腻的食物,忽然觉得反胃,一阵恶心感袭来,她急忙跑进了卫生间。

    回来之后,她对上了母亲欲言又止的目光。

    那天晚上她没有回自己的小别墅,和母亲在卧室里一直坐到天亮。夜晚很长,长到足够让她叙述流年里那些不得善终的真情,那些所经历的难以启齿的伤害,以及那些自卫杀人时的无助惶恐。

    顾嘉宝的母亲听完这些后并没有当着她的面掉下眼泪,她知道面对濒临崩溃的女儿,自己必须要做的就是坚强起来,成为她的依靠。她抱住了顾嘉宝,任顾嘉宝在她的怀抱里泣不成声。

    天快亮的时候她叹了口气,说:“嘉宝,马上和我一起去医院检查一下,你避孕药吃晚了,怕是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后来的事情,是父亲一手安排的——顾嘉宝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安排了和张扬结婚。那是一次相对比较正式的聚会,饭桌上除了顾嘉宝一家人,还有张扬和父亲生意上的一些朋友,父亲是在端起酒杯的时候宣布的:“小女和张扬近期将在法国完婚,现在向大家宣布一下。”

    在这个社会有钱有势的确不是什么坏事,总之在父亲得到消息的三天内,顾嘉宝就获知那天晚上那个醉酒的男人已经被人用相对高级的手段进行了报复,说不清用的是什么手段,总之是让他生不如死。

    如果不是去医院预约手术的时候见到了那样一幕,或许顾嘉宝的确会听了父亲的话将孩子打掉,然后自己埋葬过去,到巴黎和张扬过他给他们安排好的新生活。

    可是那样的一幕偏偏让顾嘉宝给撞见了。

    当时母亲和顾嘉宝都走到医院门口了,忽然发现两个人都没有带钱包,于是母亲让顾嘉宝在候诊室先等着,自己回去拿,顾嘉宝点了点头,百无聊赖地在医院里闲逛。

    顾嘉宝没有想到会在妇产科碰见孟兰,那时候她们中间只隔了几个人,顾嘉宝被一盆盆栽挡住了,她看得见孟兰,可是孟兰却没有看见她。

    她觉得自己没脸去和孟兰打招呼,既然她在医院,或许陈小川就在她旁边。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愿意去面对那个叫做陈小川的人了,这段时间他慢慢地变成了她心底的一道结了痂的伤疤,不能再去触碰。

    孟兰看起来比上一次见面时时尚多了,头发烫成了大波浪卷,画着淡妆,看一眼还真认不出来就是浅塘镇的那个单纯的姑娘了。

    顾嘉宝是在孟兰走后几分钟才走出去的,那天天气格外好,正午的阳光明媚得甚至有点刺眼,可是之后看到的一幕,却好像是一场风雪,下在了顾嘉宝原本就已经白雪皑皑的心上。

    孟兰径直走向医院门前停靠的那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其实在孟兰还没有走向那辆轿车的时候,顾嘉宝就已经认出了它,那时候她还觉得有些迷惑,心想,难道父亲知道自己今天来医院,还专门来接自己?

    接着顾嘉宝就看到孟兰走向了那辆车,那辆车的车门打开来,伸出来的那只手臂上戴的手表,顾嘉宝发现自己的父亲也有一款一模一样的。

    上车后,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看孟兰好像是不同意他的说法,皱了一下眉头就开始撒娇,然后顾嘉宝就看到父亲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孟兰的脸,那一刻顾嘉宝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太过于恍惚。

    她曾经以为自己了解父亲,父亲虽然表面严肃,但其实很慈爱,是一个有能力有责任心的好男人;她也曾经以为自己了解孟兰,孟兰心思纯如白雪,身上有着所有女性应该有的良好品质。

    可是就在刚才,她忽然颓然地觉得一切都变了。

    她尾随着那辆车,看到父亲带孟兰进了一家高档的珠宝城给她买了一条项链,然后那辆车绕了几圈后缓缓地停在了一家酒店门口。中间母亲打来过几次电话,说她已经到医院了可是却没看见她,顾嘉宝淡淡地说:“妈,我还没想好,您先回家吧,晚上等我回去再说。”

    她只是觉得疲惫,晚上回家的时候只有母亲在家,父亲回来得很晚,他见到顾嘉宝便问她什么时候去医院把孩子尽快做掉然后结婚。

    “我今天就去了医院,省立医院。”顾嘉宝转过身去摆弄桌子上的绢花,淡淡地回答道。

    从镜子里可以看出正在洗脸的父亲明显地愣了一下,但他很好地就隐藏了自己的情绪,点了点头,说:“检查结果怎么样?”

    顾嘉宝转过身来说:“我不想打掉孩子,我要生下来。”

    说不清楚到底是一种什么心理,好像在一瞬间看到全世界都塌陷了,忽然很渴望这个世界上有一样什么东西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别人抢不来也夺不走的,所以顿时就很渴望要个孩子,独属于自己的孩子。

    又或者,仅仅只是想忤逆父亲的意思。

    是经历了一些风波的,可顾嘉宝天生就是执拗的人,决定了的事情自然不会更改,她在冬至的那天和张扬一起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结婚照、酒席全部取消,当天就坐上了去巴黎的航班。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