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到土耳其的时候我忽然察觉到身体不适,有一天深夜醒来开始剧烈咳嗽,甚至到最后开始大口咯血,间或伴随着的还有一阵阵手脚发凉以及头晕的症状,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绝症。
毕竟这三年来带着行李四处旅行,作息时间混乱,饮食也没有一点规律。
我忽然有些惶恐。
一想到我有可能得了绝症,有可能死在异乡,有可能死之前都见不到你一面,我就觉得惶恐。
当时土耳其时间是夜里两点钟,我走到入住的酒店的窗前拉开窗帘,这个时间外面的天空是藏蓝色的,几千颗星星闪烁着,美得不像话。
我开始收拾行李,尽管这是我来土耳其的第一天,我还没有来得及去看这个跨越欧亚两个大陆的国家到底有多么迷人的景色,还没有看到宣礼塔的尖顶插入杨树梢,以及安塔利亚高原令人心碎的落日。
可我决定回去了。
我要去琴岛,这个年少时我和你说以后要去居住的地方。
这三年我去过很多个地方,却唯独没有踏上过琴岛一步,或许是因为有些伤口横亘在那里,你无法让它自行消失,便想办法尽可能不去触碰。
在这个怀疑自己得了绝症的暗夜里,我收拾好东西站在酒店的阳台上给妈妈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妈妈兴奋地说丫丫新学会了一首儿歌要唱给我听。
“不用了。”我在这边淡淡地回绝道。
我并不爱这个孩子,这个连我都不知道她父亲是谁的孩子。她在我身边的日子极其短暂,虽然听她叫出第一声“妈妈”的时候也有过心动,可这些心动并不能抵挡她的存在带给我的耻辱感,以及无力感。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不愿意踏上琴岛一步?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一切,大概都是因为你。
距离我上一次见你,已经有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了,我去了许多个地方,告诉自己已经忘记了你,可是现在我觉得我要回去了。
如果是快要死了的话,临死前去一次琴岛也是好的吧,我对自己说。
2.第二书
去琴岛之前,我一个人去医院做了身体检查。
排队、挂号、抽血、检查、化验,程序繁琐又复杂,最后负责诊断我病情的医生在把所有的化验单翻了一遍后抬头对我说:“放心,没什么大事。”
走出医院的时候外面阳光明媚,我还很健康,健康得让我想感谢神明,想三呼万岁。
高兴之余我也忽然觉得,琴岛,似乎又并不是非去不可了,反正人生还有大把时间,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接下来的几天我静静地思考着人生究竟要怎么过,我似乎也厌倦了三年来像候鸟一样没有目的的旅行,于是我决定先回家。
回家后见到母亲,我对母亲说自己想安定下来,母亲只是点了点头。
当时我并没理解她点头的含义,谁知道第二天她便为我安排了相亲。
男方是父亲公司里的高层,离异无小孩,儒雅俊朗。
我们是在咖啡馆见面的,他有着清秀的眉眼和温和的笑容,看上去是属于有所担当并且良善的那种人,至少第一眼看过去不会让人讨厌。
一来二去之后我们开始频繁约会,其实这并不是我离开你之后的第一个男人,我有过不痛不痒的恋爱,但都持续不下去,总是觉得不对。
可和这个男人开始之后,我并没有想要逃离或者想要放弃的想法,甚至他在提到以后结婚之类的话题时,我也没有觉得反感。
或许他的确是出现在正确的时间里的那个人吧。
我接受了他的求婚,他的确是个不错的男人。
“嘉宝,什么时候拍婚纱照啊?”
“你来定吧。”
“嗯,我已经和一家婚纱店联系好了,那就下周吧,外景他们安排在琴岛拍。”
“嗯,行吧……”
终究还是没有撇开这个我曾说过要和你恩爱到白首的地方,那个我曾经说要和你一起开一家叫做十八号的旅馆的地方,如今我要拿它作为婚纱照的背景。
和另外一个男人拍摄结婚照。
拍婚纱照的那天天气很好,是南方的盛夏难得有的凉爽天气,光线也很适宜拍照。车上满满地坐了好几个人,摄影师、灯光师、化妆师、服装师,让一场拍摄变得隆重起来。
“要换五套衣服,对,准新娘你来看看,这一套很美吧,是你家先生给你挑的呢……”
服装师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在车上笑眯眯地说个不停,还不时地把手里的礼服举起来给我看。
我对着身旁的男人笑了笑:“谢谢。”
“你会是最美的新娘。”他拥着我的肩膀说道。
那一刻我觉得安心,被一个人宠溺的感觉很好。
车子直接开到了这家摄影店在琴岛的分店,我坐在镜子前,几个姑娘走过来前前后后地准备着化妆品以及帮我做发型。
持续了很久,其间我斜着眼隔着玻璃窗看向窗外,我知道此时我不该胡思乱想,可我还是想起了你出狱后我们来这里的情景。
那时候,你拉着我的手,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可谁知,故事的最后还是落到了这般田地。
你我也曾结伴看过风景,走过彼此生命中的一段时光。如此以后,应该再无故事了吧。
3.第三书
一天的时间我们跟随摄影师去了很多个地方,琴岛的沙滩、老别墅、风琴博物馆、新娘房、旧巷子、小树林……
看到我累了的表情,他很贴心地要求休息一下,其间他看着琴岛的风景问我:“嘉宝,你以前有没有来过这里啊?”
我用力地摇了摇头。
“这里很美呢,要不今晚我们不走了,明天在这里逛一天再回去。”
“你明天不还要上班吗?”我问道。
他掏出手机,边拨电话边对我说道:“没关系,你要是喜欢这里的话,我就请一天假陪你。”
我笑着按住了他拨电话的手:“你还是好好儿回去上班吧,我自己逛一下就可以了。
“就当是让我享受最后的单身时光嘛。”我撒娇道。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终于点头同意了。
那晚我自己在这个两三个小时就可以走完一圈的小岛上吹着海风散步,岛上新开了许多家有趣的小店,我闲着没事一家一家地走进去看。
有一家叫做漂流慢递的小店面,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我走进去的时候看见几个人正坐在沙发上写着明信片。
老板向我解释道:“所谓漂流慢递,就是你可以写一张明信片或者一封信保存在我们这里,在信封上写上你要寄出去的时间,可以是三年五年后,也可以是十年八年后,当然,如果‘2012’是假的话。”
我觉得有趣,便拿了一张明信片,然后坐在沙发上。
我想了很久,最后写下了聂鲁达的一首诗:我们甚至失去了黄昏的颜色/当蓝色的夜坠落在陆地时/没有人看见我们手牵手/从我的窗户中我已看见/在遥远的山顶上落日的祭奠/有时候一片太阳/在我的双掌间如硬币燃烧/在你熟知的我的哀伤中/我忆及了你灵魂肃敛/彼时,你在哪里呢/还有些什么人/说些什么/为什么当我哀伤且感到你远离时/全部的爱会忽然来临/暮色中如常发生的书本掉落/我的披肩如受伤的小狗蜷伏在脚侧/你总籍黄昏隐没。
我知道你看不懂,所以才放心写的。
明信片交给老板的时候他问我什么时候邮寄,我掏出手机看了看这天的时间后吐了吐舌头说道:“三十年后。”
每年的保存费是十元钱,我交给老板三百元钱之后他让我写地址,我忽然愣了一下。
我不知道该写什么地址,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
我轻叹了口气,看了看墙上贴满的明信片说道:“我也要贴上去。”
我贴在了店里最显眼的地方,当然还不忘加上自己的名字。
虽然明知道你看到的机会可能微乎其微,抑或是永远也不能看到,可我需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即便这些交代改变不了什么。
即便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告别仪式。
那么为了配合这个告别仪式,把我和你的过往重新整理一遍吧。
4.第四书
我与你初识的时候,大约还是一副年少青涩的模样。
来到浅塘镇之前,我的生活就如一颗表面光鲜内在已经腐烂不堪的苹果,那时候我的天地只有一个笼子那么大,笼子外面亦经常有父母的争吵声。
但好像由于一出生便过着这种生活,所以也渐渐地习惯了,并不会觉得委屈抑或是痛苦。
我想如果不是父亲把我送到了浅塘镇,这个我几乎没有回过的老家,那么我的人生一定是另一番模样吧,谈索然无味的恋爱,做了无生趣的事情。
好在遇见了你,爱上了你,让我的人生出现了不一样的色彩,黑漆漆的世界隐约透出光亮。
其实我也说不上来我究竟爱你什么,我说不上你哪一点好,可爱上一个说不出哪里好的人,这样的感情才是最要命的。
不知道是我给你的爱缺乏技巧还是太过于热烈,还是真的如你所说我们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最终抽离了我的人生。
孟兰刚从渔村来到这座城市的那段时间,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熬过去的,我白天去上班,晚上就和朋友往酒吧里面钻,点各种各样的酒,喝多了就摇摇晃晃地在舞池里跳舞。
我必须需要一些东西来麻醉自己,否则我当真会控制不住自己向你奔去的冲动。
那一夜我去找你,只是想垂死挣扎一下,就好像是已经被宣判死刑的犯人还不死心,非要再上诉一次。
可是我看到的结果是——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最后我也为了我这次鱼死网破的挣扎付出了代价,那是谁也没有料到会发生在我身上的灾难。
之后一时头脑发热,我竟然留下了这个令我感到耻辱的孩子。
事到如今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了这些事情,所以我就更不知道该如何再面对你,你若是知道了见到我必然会觉得对我有所亏欠,你若是不知道我见到你也必然会有所怨恨。
所以,不如不见。
如果今生不相见,让我凭记忆想念。
5.第五书
婚纱照照好之后便需要筹备婚礼了,爸爸在纽约,电话里他的态度很明确:“就在纽约举行吧,正好申伟也要调到这里,以后你们就在这里安家好了。”
妈妈虽然不同意,却也找不到有力的理由推翻,最后只好点点头对我说道:“那你帮我订张机票。”
这几年我知道爸妈的关系就是这个样子,应该算是分居,夫妻关系早已是名存实亡。当然我不能笃定爸爸的婚外情暴露是一个原因,但我可以肯定那是一个契机。
那个时候爸爸和孟兰的关系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我没有问过,也不想知道,只是隐约知道最后他们并没有在一起。
我没有打听什么,因为一旦打听,便肯定会牵扯到另外的人、事。作为一个长大了、变得聪明的姑娘,我也实在不想自找麻烦。
我没有反对他要我们在纽约结婚的意见,本来想要的就是一场安定,在哪里安定都是一样。
婚礼举行得很低调,因为彼此都不是第一次结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必要大肆张扬,只是请了一些要好的朋友和生意上重要的伙伴。
坐在化妆间等待化妆师准备器材的时候,我闲着无聊便翻看着妈妈包里塞着的国内当地报纸。
时事新闻、娱乐新闻、民生新闻,翻到最后一个页面的时候我的手忽然顿住了。
那是一个用来做广告的版面,那一页印着当初在琴岛拍婚纱照的那家公司做出来的广告,当时因为觉得有几张效果很好,他们征求了我们意见之后便决定用来做宣传照。
我是知道这件事的,可这却是我第一次认真看这几张照片。
其中他环着我的腰低下头看我的那一张,身后的背景是郁郁葱葱的爬山虎,然后便是爬山虎掩盖下的那栋小白楼。
小白楼的侧面挂着一个牌子,写着“十八号”三个字。
我匆忙起身拿出电脑,调出了那些婚纱照的大图,我找到了那张,使劲放大拉近之后,从那栋小楼一层的落地窗里,看到了那张模糊却熟悉的脸。
“来来来,快来化妆吧。哎呀,你怎么哭了?快洗洗脸。”
我平静地关上了电脑,对着化妆师挤出一个笑容,然后便站起身向洗手间走去。
哗哗的凉水洗去了那些忽如其来的泪痕。
如果是几个月前,也许我会告诉你,我是真的爱你。
如果是几年前,也许我会现在就买机票回去。
可是现在,我看了看镜子里那个已不再年轻略显成熟的自己,我只是在心里轻轻地告诉自己,也告诉你——
我是真的爱过你。
现在我只盼,以后的人生,捱得到,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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